颜景义
(大连海洋大学外国语学院,辽宁大连 116023)
曲亭马琴是日本江户时代读本小说的代表作家,马琴以中国明清小说为蓝本,创作众多深受读者喜爱的作品。马琴翻改明代拟话本集《石点头》中的《郭挺之榜前认子》(以下简称《郭挺之》)创作了中篇读本小说《刈萱后传玉栉笥》(以下简称《玉栉笥》),马琴从《郭挺之》中汲取创作源泉,使得《玉栉笥》的主体情节与原著高度相似。同时,马琴注重结合日本文化元素和武士读者层特点,对中国文化元素进行过滤改造,使《玉栉笥》表现出鲜明的日本文化特色,成为武士阶层所阅读的高雅作品。
关于《玉栉笥》和《郭挺之》的关系,日本学者中村幸彦指出:“本书构成的主要部分,即石堂丸的诞生和父子一起取得功名的部分,是依据于中国白话小说《石点头》。”高木元也指出:“妾腹之子成人后和父亲相见的情节发展,也是沿袭了中国古代小说《石点头》的第一话《郭挺之榜前认子》。”但两位学者仅指出了二者的关系,但没有论及马琴的翻改手法。本文将《玉栉笥》和《郭挺之》进行对比,分析马琴如何对《玉栉笥》进行日本化改编,探讨马琴独特的文化创新手法。
合肥县秀才郭挺之,虽有才学,年过三十,仍屡考不第。心中不爽,告别妻子赴广东投奔舅父。在广东挺之救下了因交不起租税而被官府缉拿的米氏父女。一日挺之游山遇雨,偶宿米家。米氏之女青娘坚决要许身挺之。挺之为青娘真情所感动,以知县为媒人,正式迎娶了青娘。过了半年,因准备再试而离开广东,告诉青娘腹中之子一定要取名为梓。挺之五十六岁时终于中了进士,此时,青娘之子二十岁的郭梓也中了进士,父子因名字而相认。挺之将青娘迎娶到合肥,从此,父子再会,妻妾和睦,家道昌盛。
源家二代将军赖家之时,宫中丢失珍宝护花铃二只。占卜高手源性说,金铃被系在了鹤冈神社的银杏树上,应由射术高手射落。被召来的繁光,因恐射艺不精坚辞不行,而被解除了主从关系。繁光为洗刷耻辱,告别妻子到肥前国苦练射艺。一天,繁光救了交不起租子的丹助父女。夏日繁光进山游玩,傍晚偶然到了丹助家中,由于丹助之女千引为报恩坚持许身繁光,繁光和千引发生了关系。第二天繁光留给千引一本诗集,回到了镰仓。千引因那一夜之事生了个男孩,取名石堂丸。此后,繁光妻子病死,长子繁太郎也被人所杀。后来,繁光和石堂丸因射落二铃获得功名。父子凭诗集再会,繁光迎娶千引为妻,其家世代繁荣。
《玉栉笥》和《郭挺之》的情节极为相似,马琴在总体忠于原著的同时,结合当时日本的社会背景,及文化传统等特点,翻改原著,在《玉栉笥》中进行文化创新,在全篇故事中贯穿了武士精神,使得《玉栉笥》成为反映武士精神的高雅的日本式小说。马琴的文化创新主要体现在如下之处。
《郭挺之》和《玉栉笥》中,在离别妻子独自远游、后来取得功名方面虽然相似,但远游的起因却不同。《郭挺之》中,挺之虽有才学,但屡次科考不第,心情不爽因而远游。挺之年过五十终于考中进士,而其妾生之子也同榜考中进士,父子得以相认。《玉栉笥》中,马琴把远游的原因由原著中的科举的文事,改换成了射艺的武事。繁光因射艺不精不敢接受将军赖家的命令而蒙羞被辞,因此去修炼射艺。其因一夜之情所生之子,后来也因射艺精湛来到了将军身边,父子得以相认。
科举是中国隋代至清末的官员选拔录用考试,能否通过科举考试直接关系到文人的命运。因此男子为出人头地而发奋读书的故事,在明清白话小说中经常见到,也是广受读者欢迎的。古代日本虽向中国学习,但科举制度并没有传入日本。所以马琴没有把日本人不熟悉的科举部分导入作品中。而把原著中励志科举考试的文人,替换成了侍奉赖家、发奋学习射艺的武士,以契合江户时代武家社会的特点。读本小说的主要读者层是武士,武士繁光和其子的奋斗史,也会让读者更觉淋漓畅快。
《郭挺之》中,挺之迎娶青娘为侧室,在远游之地逗留了半年左右,青娘怀孕五个月之时,挺之准备再试要离开广东。离别之前,挺之告诉青娘若生男孩则取名为郭梓,以便日后相认。《玉栉笥》中,繁光和千引有一夜之情,第二天便离去,留下一本诗集作为再会信物。
临别之际,再会的证据各有不同。《郭挺之》中,因妻子已有身孕,提前给孩子起好名字作为日后相认的证据。《玉栉笥》中,马琴为塑造不沉溺于女色的武士形象,而设定了繁光第二天便离开的情节,因此千引因一夜之情而怀孕,繁光是不可能知道。也就不能如郭挺之一样,提前给孩子起好名字。马琴通过这样的设定,也使得故事情节更加新奇跌宕,增加日后父子相认时的意外惊喜。同时,把诗集作为信物,是非常符合古代日本上层社会中男女之间用诗歌传情达意的传统。马琴通过这样细节之处的改编,塑造了繁光高尚的武士形象。
《郭挺之》的结局是圆满的,即父子相认,正妻郑重迎接侧室青娘,妻妾互敬互让,共同侍夫,举家繁昌。中国古代实行一夫多妻制,丈夫在正妻以外,可以正式娶多房侧室。妻妾和睦相处于同一屋檐下,共同侍夫,彰显女子的美德。同时这也是中国古代文学中,大团圆结局的审美价值的体现。与此相对,《玉栉笥》的结局是,正妻嫡子均去世,父子相认后,繁光迎娶千引为后妻,挽回家运。这种结局也是马琴为符合日本武士读者层嗜好而进行的翻改。日本自12世纪末进入武家社会以后,武士阶层开始实行一夫一妻的婚姻制度。虽然也偶有置外妾的事,但一夫一妻的制度,比较严格地维持着,妻妾同室的事是绝对没有的。可以说,《玉栉笥》的故事结局,饱含了马琴明确的文化创新意图。
马琴创作《玉栉笥》时,在主体情节接受《郭挺之》文本影响的基础上,能够结合日本文化元素对原著进行文化改造,在作品中融入日本特有的文化元素,进行文化创新,巧妙地塑造了高尚的武士形象,使得中国故事脱胎为极具日本民族文化色彩的读本小说作品。通过对《玉栉笥》和《郭挺之》的对比可见,中日文化之间不仅有很多相同点,还有存在差异,两者都带有各自民族文化文学等的特色。在中日交流日趋频繁的今天,应该更加深入地探求中日文化间的关系,为中日文化友好交流的深入发展做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