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妍焱
(山东农业大学外国语学院,山东 泰安 271018)
薇拉·凯瑟(1873-1947)作为20世纪美国文学史上著名的女作家,其作品大力弘扬19世纪末美国中西部的拓荒时代精神,着力表现女拓荒者的顽强与坚韧,因此,被誉为“物质文明进程中的精神美的捍卫者”。[1]学术界的研究大多聚焦作者对拓荒时代女性困境所表现出的深切关怀或作品中女性与自然“共生”的和谐关系,对男性人物的研讨存在明显的失衡现象且观点有些偏颇:认为他们属于边缘人物或是陪衬,依赖女主人公得以生存或得到救赎。因此,本文选取薇拉·凯瑟的代表性作品“草原三部曲”——《啊,拓荒者!》《云雀之歌》和《我的安东尼亚》,运用叙事学理论,探究男性人物在女主人公构建自我过程中起到的不同作用及其影响,旨在全面解读薇拉·凯瑟的生态女性主义思想。
在小说《啊,拓荒者!》中,全知全能的外视角叙述和大量的人物话语绘就了女主人公亚历山德拉认识自我、发现自我、完成自我建构的艰难历程。在此过程中,卡尔和埃米尔作为亚历山德拉生活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发挥着各自独特的作用。卡尔不仅仅是她的伙伴、挚友和知己,更是她的精神伴侣。在野性荒凉的土地上,亚历山德拉既要解决家庭生计问题又要应对自私懒惰、墨守成规的两个弟弟的责难。是卡尔陪伴她、安慰她,帮助缓和她与弟弟们之间的矛盾。当听到卡尔即将离开的消息时,亚历山德拉很痛苦,直白而深情地表达了对卡尔的依恋与不舍:“一想到我会如何想念你,我就禁不住感到害怕——你不会知道我会多么想念你”[2]“(你)理解我,理解我两个弟弟和我的母亲……我认为一个人只有在理解别人的情况下才能够给予别人真正的帮助。我想你大概是唯一一个曾帮助过我的人”[3]。他比她的亲人更懂她、理解她。所以,在亚历山德拉的心中,卡尔就是她“在世上所拥有的一切”。在小说的结尾,两人的结合顺理成章。亚历山德拉,这个一直为了家庭奉献牺牲的孤独女人终于有了情感归属和精神依靠。
对于亚历山德拉而言,弟弟埃米尔是理想自我的化身。相比其他两个弟弟,埃米尔的内心更像一个瑞典人(亚历山德拉一家是瑞典移民)。他是亚历山德拉的精神寄托。野鸭的意象不断出现在亚历山德拉和弟弟埃米尔的生活中,寓意深刻,映射出亚历山德拉生活中的迷茫与内心挣扎:因为父亲的嘱托和家庭责任,她留在了这块土地上。随着阅历的增长和生活的稳定,亚历山德拉厌倦了一成不变、没有挑战和激情的生活,幻想着能够去“外面”生活和工作。同时,作为家中的长女,她把青春奉献给了这个家,家中却无人关心她,了解她的心事。她的理想无人理解、她的心理需求无人诉说,正如她后来在卡尔面前的倾诉,“我累了,卡尔,我一直非常孤独”[4]。她羡慕小河湾里那只自由嬉戏、孤独的野鸭,能够自得其乐。所以,她引导并支持埃米尔按照自己的意愿自由地生活。她希望埃米尔能拥有一个顺心如意的生活,这对她也是一种心理补偿。然而,埃米尔的死无情地击碎了她的梦想。她不得不回归故乡,但这也让她认识到,外面的世界并不适合她,因为“这儿才有真正的宁静和自由”,而她属于这片土地——那个梦中“像阳光一般金黄,周身散发着熟透了的玉米地气息的强壮男人”[5],那个多次在她疲惫时出现,给她安慰和力量的男人。梦中男人的意象和亚历山德拉与卡尔的最终结合体现了薇拉·凯瑟的生态女性主义思想:人与自然和谐共存,男女两性相互依存、和睦相处。
《云雀之歌》讲述了具有音乐天赋的小镇女孩西娅追寻自我、提升自我,最终成就自我,成为歌唱艺术家的曲折经历。她的成功除了自己的天赋和努力,离不开几位男性人物的引领与助力。小说以第三人称叙述为主,选用不同的视角模式,揭示他们的不同作用。西娅的奋斗经历可以分为三个阶段:音乐启蒙、离家学艺和出国深造。首先,全知叙述者讲述了西娅与两位音乐导师的师生之谊,同时选用西娅这一故事内人物的视角[6],让读者从西娅的角度感知、体验其追寻自我之路。作为西娅的音乐启蒙教师,同时也是事业引领者,温施教授发现了她的天资,教授她弹钢琴、识乐谱,为她开启了艺术大门。困惑的西娅也逐渐确定了自己未来的生活目标——学习音乐,“成为一个人物”,而不是做一个平凡的主妇,生儿育女,操持家务。这一切都发生在科勒夫妇的庭院中,此处的环境描写颇具象征意义。院里种着各类蔬菜、各种花还有树,“除了果树外,有一颗巨伞般的梓树、一棵麦加药树和两棵椴树,还有一棵银杏——一种叶片形如蝴蝶的坚韧而挺拔的树,迎风会颤动但绝不会弯曲”[7]。在荒凉冷漠的小镇上,这个伊甸园般的庭园温馨而又生机勃勃,抚慰着半疯癫的温施教授和苦闷的小西娅。师徒二人畅游在音乐的神圣殿堂中,暂时忘却了世俗的诱惑和苦难。还有芝加哥桀骜不驯、慧眼识才的钢琴课教师豪沙尼。全知外视角叙述了豪沙尼对西娅与众不同的严格和关心,他鼓励西娅发挥自己的天赋去唱歌,成为一名真正的艺术家。在浮躁物质的现实世界中,他仍保有对艺术的敬意,是西娅提升自我的引领者。
在西娅的生活中,阿奇医生从她童年起就充当着守护者及父亲的角色,弥补了她缺失的父爱。全知叙述者告知读者,阿奇医生如何把年幼的西娅从死亡线上救了回来;感受到她的勇气和雄心之后,鼓励她走出去,并陪伴她在前途未卜的离家学艺之路上前行。所以,当无钱出国时,西娅决定拍电报找他求助。因为,在西娅看来,“用阿奇医生的钱会感到自由些……他几乎就像是我的父亲”[8]。为了筹钱,阿奇医生毫不犹豫地抵押了值钱的股票,并不辞辛苦地亲自送到西娅手中,此后,又为她的人生大事把关,如慈父般细心周到。
另外,小说选用变化式人物有限视角,转换人物的叙述角度,用人物之间的相互观照、交叉移位[9]描述了西娅与其男友雷和弗雷德之间的感情纠葛及他们对西娅的帮助和支持。家乡的男友雷,虽然梦想着在西娅17岁时娶她,但也知道她不会满足于普通女人的生活。所以,在意外去世之前留下遗嘱,将全部赔偿金留给西娅,资助她去芝加哥学习音乐。另一个男友弗雷德,是一个充满活力、有能力的实干家,还是音乐方面的行家。在西娅离家后,他接替阿奇医生的位置,成为西娅音乐成功路上的助力者。他了解她不甘平凡的雄心,赞赏她“做苦工般的”的努力和执拗。同样的激情和相同的爱好使两人惺惺相惜,西娅将他视为知己和情人,而他也把帮助西娅成功作为自己的主要职责。当西娅因为世俗的低趣味而质疑自己的努力和坚持时,他资助西娅去印第安人的居留地——黑豹峡谷,帮她重拾信心。即使两人当时没能在一起,他依然关注、支持西娅的事业发展。这些男人,正如弗雷德所说,“温施、阿奇、雷还有我,全都是你的哨所!我们都尽力支持你,用我们或大或小的力量”[10]。这几段恋情阐明了薇拉·凯瑟“两性和谐”的生态女性主义思想,即在女性独立的基础上,两性平等、和谐共处。
女主人公安东尼亚经历了从迷失自我到重塑自我的自我重构。在此期间,其父希默尔达先生和男友吉姆的影响如影相随。小说围绕着男主人公吉姆及其祖父母和女主人公安东尼亚及其家人两个家庭展开,安排了吉姆的成长和女主人公安东尼亚的成长两条主线,两条主线因为男女主人公间的羁绊与牵挂而交叉进行。
小说以嵌入的第一人称内视角叙述为主。[11]吉姆以第一人称“我”出场,既是小说中的一个人物,又是情节和事件的参与者。使用固定人物内视角叙述与环境(空间)描述,将叙述重心从“事”转向“人”,反映外部世界引起的主体感觉和体验,凸显主体的内心世界。[12]叙述视角设计在“我”,一个来自弗吉尼亚,对残酷的荒原生活一无所知、不谙世事的少年。一方面增强了叙述的真实性和可靠性,但另一方面因为“我”的感知有限,增加了作品的戏剧性和张力。通过第一人称“我”的回顾性叙述,“我”(吉姆)与安东尼亚的童年生活是美好的、难忘的。希默尔达先生的智慧和修养及其高贵的品格在镇上无人能及,即使是在生活极端落魄之时,仍然保持衣着整洁和庄重的仪态。他帮助照料重病的邻居,对于自己的女儿,他更是一个好父亲:用“我永远也忘不了的诚意”,拜托吉姆的祖母教安东尼亚英语。当看到小吉姆和女儿成为好朋友,作为回报,打算把自己的爱枪送给他。但是,浓浓的父爱和纯真的友情与冷酷的现实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借助第一人称(小吉姆)的体验视角,希默尔达先生一家移居美国后的境遇令人同情:(他们的家是)“靠着一道斜坡有一个类似窝棚的住所,顶上铺的是到处都生长着的那种红草……那道坡壁凹进的深处开着一门一窗”[13]。希默尔达先生的状态令人担忧:生活漫无目的,如行尸走肉。虽然,年幼无知的、敏感的吉姆注意到了,“当那位老人微笑着倾听虫鸣时,他的微笑充满了悲哀,充满了对万物的怜悯”[14],却不可能了解老人的真实心态。所以,在得知希默尔达先生自杀的消息时,小吉姆感到震惊。读者虽觉意外,却也释然,因为从旁观者“我”的叙述中,已然预知了这个可悲的结局:奸诈嗜血的同胞,不会持家的妻子,傲慢冷漠的儿子及空旷寒冷的荒原,都令老人感到沮丧绝望。
父亲去世后,吉姆成为安东尼亚心中的依靠。他是安东尼亚与父亲的纽带——“你不会忘记我父亲吧,吉姆?”[15]“你的话里有什么东西使我这样想起了我爸!”[16]在镇上帮工的日子里,安东尼亚在“放纵”自我的同时,却恳求吉姆不要与其他姑娘鬼混。吉姆不能堕落,不能平庸,因为在她的心里,吉姆就是理想男人的化身——如父亲般浪漫,有学识、有修养,充满幻想和热情,对女人充满同情和关心。她不容许别人,更不允许自己抹黑这个青年。因为她知道自己没有能力爱吉姆,她必须代替父亲在这个世界上建起一份家业,虽然她也想读书,也想如父亲所愿做个有修养、有知识、文雅的女孩子。两人最后离别时的对话,令人深思:“当然,这意味着你将永远离开我们……但并不意味着我将失去。你看我爸,他去世这么多年了,可对我来说他几乎比别的任何人都更实在,他从没离开我的生活。……即便你不回来,你也总是在这儿,像我爸一样,所以我不会感到孤独”[17]。在安东尼娅的心中,父亲和吉姆一直伴随着她,参与见证了她重塑自立自强、坚韧不拔的自我。曾经,父亲的爱和吉姆的陪伴为她建起了梦幻般浪漫的理想王国,但这个王国随着父亲的去世而坍塌。虽然安东尼娅重建了属于自己的独立的精神王国,但是在那儿,父亲和吉姆永远都占有一席之地,那里安放着她永远无法割舍的亲情、友情和爱情。吉姆对安东尼亚也同样难以割舍,“你的想法是我思想的一部分……你实际上是我的一部分”[18]。小说进一步诠释了薇拉·凯瑟“两性和谐”的生态女性主义思想:男女相互理解、相互关爱、互补共生。
总之,薇拉·凯瑟作品中的男性人物在女主人公的成长和构建自我过程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他们或是事业恩师或引领者,或是精神伴侣或助力者。此外,其作品中的男性与女性之间还存在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关系。这都折射出薇拉·凯瑟独特而传统的生态女性主义思想:一方面强调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处,另一方面希冀两性平等、互补共存,同时表达了物质利益熏染下对真挚爱情和友情的期许。
[1]朱炯强.薇拉·凯瑟精选集[M].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10.1.
[2][3][4][5][7][8][10][13][14][15][16][17][18]沙伦·奥布赖恩.威拉·凯瑟集:早期长篇及短篇小说[M].曹明伦,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7.186.187.326.272.355.663.686.820.835.892.965.1023.1023.
[6]申丹,王亚丽.西方叙事学:经典与后经典[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95-96.
[9]张德林.小说叙述视角艺术功能探寻[J].文艺理论研究,1988,(2):21.
[11]华莱士·马丁.当代叙事学[M].伍晓明,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133.
[12]孙晓青.文学印象主义与薇拉·凯瑟的美学追求[M].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