掏耳,本是民间的一种绝技,凭着它,可以攀龙附凤、生活无忧;也可因为它,横生事端、招来不测……
清朝灭亡后,剃头行业空前繁盛起来,剃头匠担着剃头挑子,走街串巷,给人剃头剪发,以此为生,成为一种职业。很快,由剃头行业衍生出一些旁支行业,掏耳就是其中的一种。
六安城里有个掏耳师傅,名叫万必良,五十多岁,原是乡下人,家中还有个哥哥。万必良因身体孱弱,农村里的体力活干不了,便跑到六安城里讨一口饭吃,干上了剃头行业,很快练就一手顶上功夫,剃头、刮脸、掏耳、清眼,无不拿手;通、篦、掏、解、顺,样样麻利。当然,万必良最拿手的,就是剃头之后给人掏耳,让人受用不尽。掏耳本来是剃头之外的附加服务,不另收钱的,但万必良掏耳让人感觉十分舒服,渐渐地,别人来找他,反是冲着他那一手掏耳绝活。后来,万必良便干脆专门干起掏耳营生,掏耳之名鹊起,整个六安城都知道有个会掏耳的万师傅。
这一天,万必良家忽然来了两个穿绸缎衣服的人,其中一个瘦猴样儿的说他家主人慕名来请万师傅过去掏耳。万必良见这阵势,知道这个“主人”不是一般人,便也不多问,拎上工具箱,跟着两人便走。
万必良走出门外,见停着一辆马车,两人将万必良扶上马车。万必良一个掏耳师傅哪里坐过这等马车,心里嘀咕道:今天开洋荤啦!万必良坐在马车上,晕乎乎的,也不知走了多久,忽然马车停下了,万必良探头一看,几个当兵的拦住了去路,一个个都透着一股骄横。两个穿绸缎衣服的人上前点头哈腰,说了一通话,大意是张旅长耳疾,请万师傅过去掏掏耳。当兵的并不理睬,一个被唤作“江副官”的人大声训斥道:“哼,听明白了,万师傅是黄大帅点名要的,张旅长敢和大帅抢人吗?”
那两个人不敢争辩,灰溜溜地跑了,几个当兵的牵过马车,拐过车头,又跑了起来。万必良有点不安,便仗着胆子问道:“官爷,你们这是把我往哪儿拉呀?”
那江副官对万必良倒挺和气:“万师傅放心,少不了你好处的!”万必良想想自己就是一掏耳的,谁又能把他怎样?他便不再多话,心安理得地坐在马车上。
马车七拐八转,走了一段路,在一个高大的门楼前停下了,当兵的说了声“到了”,便扶着万必良下车。万必良抬头一看,只见门楣上有块匾额:“大帅府”,万必良顿时浑身一哆嗦,心里说:我这稀里糊涂的,竟然到了大帅府?
当兵的一直客客气气的,引导着万必良走进大帅府,几进几出,到了一个富丽堂皇的大殿前。江副官让万必良稍等片刻,他自己走进大殿,很快又折回来,招呼万必良道:“快见黄大帅!”
万必良答应一声,战战兢兢地走进大殿,偌大的大殿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人。万必良目光怯怯地看了几个来回,才发现一张躺椅上有一颗硕大的光脑袋,光脑袋锃亮锃亮的,映着窗外的阳光,一闪一闪的。
万必良稳了稳神,压着嗓子轻轻唤了一声:“掏耳匠万必良叩见大帅。”
光脑袋发出慢条斯理的声音来,透着一种威严,又有几分亲切:“大帅我闲下来喜欢用根棒子捣鼓耳朵,听说你掏耳朵挺有功夫的,连张麻子大老远的都派人来六安城请你,我便令人截下你!”
万必良胆子大了些,毕恭毕敬地答道:“大帅,咱只是个街头掏耳的,恐怕服侍不好大帅的金贵身子啊!”
“不要拘谨,大帅我等你多时了!”光脑袋还是那个姿势,不紧不慢地说着。
万必良不敢怠慢,小碎步跑了过去,只见一个肥胖的身躯满满地卧在躺椅上,他从眼缝中看了万必良一眼,就又眯上了眼睛。万必良放下工具箱,取出耳耙子、鹅毛棒、镊子、震子、马尾、云刀、耳起、棉花棒等一干工具,抱着那颗肥脑袋,小心地忙了起来,心中暗暗嘀咕:这可是大帅的脑袋啊!
万必良使劲儿平复心绪,拿出十二分本事,细细地给黄大帅掏耳朵,先用起子挑松耳垢,再用夹子将一块块“耳屎”从耳中取出,繼而用竹耳耙一耙一耙,由浅及深,忽急忽慢地扒拉耳垢,最后用鹅毛棒子在耳中轻柔地转动……万必良屏息聚神,每一下都在节骨眼上,每一下都恰到好处。
黄大帅正要起身,万必良按住了他,又用一个金属棍子插进耳孔,用一个薄铁片在外端轻轻敲打,黄大帅的耳朵中便有一种玄幻的乐感回荡,妙不可言。然后,万必良又用一根马鬃毛,折成两半,手捏着一端,伸进黄大帅耳孔撩拨。黄大帅只感到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由远而近,徐徐而来,又由近而远,渐渐遁去。两只耳朵,方寸之间,万必良足足忙了一个多时辰。
万必良忙完了,黄大帅也享受好了,挺身从椅子上起来,连声叫道:“舒服,舒服!”
万必良躬身说道:“大帅,这掏耳之技,全在‘舒服二字上显功夫!”
黄大帅向万必良竖了竖大拇指:“果然名不虚传,真是好手艺!”接着,他又拍了拍万必良的肩膀:“你虽然是平常人,却很懂规矩,又有这般好手艺,大帅我舍不得你走了!”
万必良一听愣了,但也没敢说什么,早有人听了黄大帅的话,领着万必良下去,将他安顿在大帅府旁边的一个侧房,让他住了下来。从此以后,万必良成了黄大帅的专职掏耳师,随时听候黄大帅的使唤。
万必良看看自己的住所,感觉很不错,饮食起居也有人照料,想想以后不再有风吹日晒之苦了,心中喜不自禁。渐渐地,万必良还感受到更多的好处来:他虽然只是个给黄大帅掏耳朵的,但大帅帐下那些大小官兵,见了他都恭敬三分。万必良吃喝不愁,除去给大帅掏耳,也没别的什么事儿干,悠闲自在,时不时还能差遣人一二,心里常常感叹:我一个混饭吃的,想不到还有这般光景!
黄大帅自从得到了万必良,渐渐地,对他有了一种“依赖症”,像一日三餐吃饭似的,过一段时间就感觉耳痒,要让万必良过来给他掏耳朵。万必良心情愉悦,掏耳的技艺更是有了充分的发挥,甚至他还能一边哼着皖西特有的民间小调,手中和着节拍,施展自己的掏耳绝技,让黄大帅边听小调,边享受掏耳之趣。每次掏耳都弄得别有韵致,让黄大帅有不同寻常的享受。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