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亮
(福州大学 社会学系,福建 福州 350108)
农民工,作为一个正在崛起的新工人阶层[1],在充当经济建设主力军的同时,也正在成为消费革命的积极实践者。他们的消费方式正在悄然转型,而消费也令他们的社会身份发生了“新生代”的变化。[2]聚焦国内研究,目前关于农民工的身份认同及阶级意识已成为研究的热点。[3]65,[4-5]农民工的身份认同,经历了由总体性社会的阶级认同到当今社会的消费认同,这种身份认同的代际转向,展现了这一群体从农民到农民工、从第一代农民工到新生代农民工的身份替嬗。[6]32同时,国内研究也存在一些关于农民工消费模式转变的描述性研究[7],这种转变具体表现为:消费结构从简单转向复杂、消费工具从传统转向现代、消费行为从保守转向开放、消费心理从后卫转向前卫。[8]农民工的消费方式越来越接近城市人,而且受城市的影响也越来越大。[9]此外,还有为数不多的学者关注到消费革命这一巨大变迁对农民工主体性的影响。[10]
国外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对消费功能的探讨,经历了从商品的使用价值到炫耀性消费再到符号消费的范式转变,并在此基础上形成消费与认同理论的分析框架。自马克思提出商品的使用价值,商品就开始从政治经济学中脱离出来进入社会学的研究场域。比如,凡勃仑、鲍德里亚关注到商品的符号价值,进而提出“炫耀性消费”与“符号消费”的思想;齐美尔从社会关系的角度提出“时尚消费”的概念,并认为可以通过时尚来划分阶级;布迪厄通过对“资本”“场域”与“惯习”三者的论述,把消费看作是一种表现性实践,他认为通过对物质和文化消费品的选择所体现出来的品味与生活风格,构成了区分人们社会地位的符号和象征。[11]在这些学者的论述中,鲍德里亚一针见血地指出,我们身处的物的世界,实际上已经成为一个符号的世界,那么物品的消费也相应转化为对符号的消费。消费品事实上已经成为一种符号分类体系,通过不同符号的意义呈现,影响并规定了人的行为和群体认同。人们在消费物品时,实质上是在消费符号所具有的意义,同时也正是通过对特定符号意义的认同或不认同形成了“自我”,界定着“自我”。[12]
国内学者王宁和彭华民继承和发展了鲍德里亚关于“符号消费”的思想。在关于收入、消费与阶层认同三者关系的讨论中,王宁把消费看作是认同的显现,而认同支配着消费,同时收入是阶层认同的源泉,消费则是阶层认同的显现[13];彭华民则在《消费社会学》一书中把社群研究与消费研究结合起来,提出消费是划分社群的标准。[14]因此,消费在社会学意义上的重要性在于:它既是建构认同的原材料,又是认同的体现和表达,消费与认同是同一过程的两个方面。[15]与此相联系,人们并不仅仅在消费商品和服务,同时也在消费“意义”和“认同”。
综上所述,不难发现国内外学者关于消费与认同这一理论框架的阐述已逐渐达成共识:消费实践作为消费主体身份认同的外在表现,不同的消费方式折射出不同阶层消费者的身份;人们通过消费方式来显示自己所属的身份特征,即消费方式体现了身份认同意识。
从宏观制度层面来看,我国城乡二元户籍制度把农民工囿于“农村人”身份。但随着户籍制度的改革,这一身份的解释力也随之减弱,在此基础上,本研究提出一个有别于“农村人”身份的解释框架,即从消费的视角探究新生代农民工的身份认同。况且,作为一种身份建构的有效机制,消费认同已成为新生代农民工身份认同的基本向度[6]34,通过消费实践表征的生活方式也成为个体身份建构、实现社会分层的重要维度。从微观个体层面的消费实践来看,这种消费实践所表征的个体身份建构的主客观结果,多数学者没有给予回答。就研究对象来讲,关于消费方式与身份认同的聚焦点多数是处在社会分层结构中的上层人士或城市人群,而诸如像农民工这类的社会底层群体往往被忽视。基于此,本研究聚焦于“新生代农民工的城市生活体验”,在消费与认同理论框架下探讨新生代农民工在消费领域建构城市身份的路径选择以及这种身份建构背后的社会意蕴。
本研究主要探讨两个问题:一是新生代农民工通过哪些路径构建其城市身份?二是新生代农民工构建这种城市身份的社会意蕴是什么?围绕这些问题,本研究采取质性研究方法,侧重于理解事实。在资料收集中,本研究采取半结构式的深度访谈法及参与观察法,即围绕“您是怎样界定农民工身份”“不上班的话,您平常会去哪些地方消费(娱乐)”“您有购买化妆品(护肤品)吗?有的话,购买这些护肤品时您会考虑哪些因素”“您觉得您的穿着打扮和城里人有区别吗?有的话,这种区别是什么”等话题与受访者自由交谈,每位受访者的访谈时间均达到1.5~2小时,在后期整理访谈资料的过程,若发现问题再加以追问。
关于访谈对象的选择,本研究采取目的抽样和滚雪球抽样。2017年3月—7月笔者在福建鸿博光电科技有限公司开展社工活动,基于实践中笔者与企业的部分新生代农民工共享一定的生活空间,建立较好的信任关系,根据本研究的目的找到相应的受访者。笔者一共访谈了15位新生代农民工(见表1),其中,一些受访者(如个案9:YY和个案10:AJ)是企业农民工的朋友,由企业农民工引荐给笔者。
表1 受访者基本情况
改革开放以来,随着大量的农民涌入城市,中国社会多了一个与“农民”“城市居民”并存的第三种身份类别——“农民工”。李培林依照职业、社会身份和年龄这三个标准划分出一个新社会阶层——“新生代农民工”,并认为这一概念应涵盖以下内容:其一,这是一个职业群体,他们从事工、商等非农产业工作,但主要是工业工作;其二,这是一个社会身份群体,他们的户籍是农民,一般来说他们的父辈身份也是农民或农民工;其三,这是一个年龄群体,属于1980年以后出生的“80后”一代。[16]有学者注意到,如今拉着行李箱进城打工的新生代农民工在日常生活消费上己经与以前人们印象中扛着编织袋进城打工的老一代农民工有了明显的区别。[17]刘林平等人用大数据的实证资料验证了新生代农民工的新特征,比如人力资本高、发展型外出动机、频繁的流动、身份认同发生变化等。[18]新生代农民工不再满足于老一辈农民工“在城市生产,回农村消费”的生活模式[19],其进城动机已由“经济型进城”转向“经济型进城与生活型进城并存”[20],而且其返乡动机也逐渐减弱,更多的新生代农民工希望融入城市生活、扎根城市。消费作为新生代农民工身份建构的重要媒介,他们会通过显性的炫耀性消费行为、模仿城市人的消费方式以及对身体进行选择性消费来形塑城市人的形象,淡化自己与城市人的差异,从而实现城市身份的建构。
“炫耀性消费”作为“有闲”阶级的专属消费特权,今天也逐渐在其他阶层如大学生、农民工等群体中突显出来,尽管“炫耀性消费”有悖于这些群体的收入。根据访谈资料,发现新生代农民工的炫耀性消费行为主要体现在手机的使用和服饰的选择上,因为这两种“物”的符号意义较为明显,尽管他们的收入水平并不高,却手捧“iPhone”机、身着名牌装。在他们的理解中,“iPhone”机是一名城市人的标配品,使用“iPhone”机可以将自己与农民区别开来。如HZ(个案13)的手机品牌为iPhone7,他说:“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大家用的都是几百块的智能机,有些兄弟的苹果手机也只有五六百元(指山赛苹果机),现在走在街上,再摸出这种手机感觉好丢脸,人家一看就知道是乡下来的。”可以发现,在HZ的理解中,廉价手机(或山寨手机)对应的社会身份是农村人,它给自己带来的是“丢脸”,而“iPhone”机对应的社会身份则是城市人,其具有“长脸”的功能。
对于服饰的选择,尽管新生代农民工的工资收入与其消费选择不相符,但为了抹掉农村人印记,他们还是会选择与收入不匹配的消费。他们厌倦了地摊货,转而出入各种大型购物广场(如访谈中多名个案提到的万达广场、宝龙广场和苏宁广场等)。例如,XL是一位在福州闽侯上街镇永嘉天地购物中心的一家餐厅工作的服务员,月工资3 000元左右。第一次见到XL,她穿着一条阔腿牛仔裤、一双亮皮的英伦雕花鞋,完全看不出是来自农村的女孩,因为从外表看,她身上有种城市人的气质,尤其是服饰的搭配,完全不同于农村人的“土里土气”,而且在后续的几次访谈中,她都不断变换着着装风格。尽管月工资才3 000元左右,但XL告诉笔者,自己买条裙子都要花1 000多元。
访谈中,WX(个案4)说:“现在去商场买衣服都要看人,不穿好一点的话,导购员理都不会理你……。我记得刚来福州的时候,第一次去宝龙买衣服,导购员还朝我们翻白眼,朋友告诉我,人家是在嫌弃我们土,觉得我们买不起……。后来,在一起上班的黄姐对我说,既然已经来到大城市,就不要穿那种便宜货了,生活在城市,要有城市人的审美。黄姐经常带着我出去逛街,看到好看的衣服就叫我试试。我发现,好看的衣服都比较贵。”
不仅新生代女性农民工有这种消费倾向,一些新生代男性农民工也有类似的消费理念。如受访者HZ(个案13)说:“你别看我穿的这件CK,它肯定不是真的,这是我在淘宝上买的,听朋友说真的CK一件要1 000多元。虽然只是一件T桖,你穿上它,那些女孩子会以为你很有钱,不会觉得你是农村人。现在不穿好一点,连女朋友都不好找……。”在HZ眼里,这种符号消费所形塑的城市人形象直接关系到自己恋爱对象的匹配,所以,城市身份的建构对于像HZ这样的农民工来说,尤为重要。
对于在城市生活的“80后”“90后”农民工而言,农民身份是一种社会屏蔽,它折射出城市人对他们的歧视,一旦城市人把他们界定为农民,“穷”“土”等字眼就在他们的身上“闪闪发光”。对于“农民工”这样一种标签,他们也表示厌弃,因为这是农民身份的一种延续。新生代农民工涌入城市,期盼自己能成为城市中的一员,但现实是:他们生活于城市,却得不到城市人的认同。于是,他们选择通过炫耀性消费来弱化农民身份,实现城市身份的建构,因此,他们不惜花费重金或者消费仿冒品来彰显自己的时尚品味,哪怕一次消费选择将会花掉自己月工资的1/3。
潘毅指出,消费是一种自我技术[21]164,这种自我技术是缺乏社会资源的人实现从底层向上流动的有效策略。新生代农民工作为年轻一代,利用消费这种自我技术除了建构城市身份认同之外,他们的高端消费更多是出于炫富的本能,以彰显自己的经济实力、获得同乡的崇拜和认可、重塑其在村庄的地位结构。这一点在关于福建侨乡劳工移民的研究中尤为突出,因此,炫耀性消费行为不仅是“面子问题”,而且具有身份重构、获取认同与重塑地位等功能。[22]
新生代农民工作为一个没有务农经历的群体,他们后天成长的社会环境与习得的文化资本共同决定他们的消费场域及消费惯习与其父辈不一样。消费场域不再仅仅是一个物理空间范围,它也被赋予特定的社会属性,并与经济资本、社会地位相联系,不同的消费场域彰显着不同的经济资本和身份地位。个人在选择消费的同时也在界定着自我,可以说,消费与认同是同时进行的。正如弗里德曼所言:“在世界系统范围内的消费总是对认同的消费。”[23]人们选择消费什么,实质上是在对自己认同的操控,即我是什么样的人,决定了我去什么场域消费。因此,对于新生代农民工而言,他们以城市人的消费场域为标榜,希望通过模仿城市人的生活方式和消费品味以获得社会对他们的认同,从而获取外在的城市人身份。
受访者YY(个案9)是福州市鼓楼区一家慢摇吧的服务员。访谈中他提到,每天出入酒吧的大多数人都是一些比较爱玩的人,穿着也很时髦,为了迎合顾客,自己也会模仿顾客们的打扮。YY 说:“每天面对的都是一群潮男靓女,自己跟不上的话,很难和他们打成一团。脸不够,衣服来凑。”与YY一起在酒吧工作的受访者AJ(个案10)也说:“衣服的款式,我也是照来酒吧消费的人来选的,他们穿的衣服一般都比较好看,也比较潮,和他们穿得款式差不多,别人不会觉得土。”此外,同辈群体也是他们模仿选择的对象,如受访者XJ(个案1)说:“同事啊、朋友嘛、同学,她们都穿得很潮流,自己也要穿得体面一点。”
新生代农民工不仅仅在服饰选择方面与城市人趋同,在消费场域、生活理念等方面也存在趋同。受访者LG(个案3)说:“万达啊,经常去看电影嘛;像牛太郎、海底捞啊,我和我老婆会经常去。”XY(个案7)也说:“下班之后,会和朋友一起去咖啡屋坐坐,别把自己搞得太累,生活是需要享受的。”
消费对于新生代女性农民工而言,是最能改变其社会身份的一种尝试。尽管职业不一样,但她们却一致认为,通过外表整饰,能较容易地构造出符合城市人审美的形象。甚至有人认为,在消费选择尤其是服饰审美上自己和城市人有同样的审美意识,不存在差异。如受访者SJ(个案11)说:“我觉得城里人的穿着打扮和农村人没有多大区别。现在我们也很会穿,你觉得我今天穿的这身衣服像农村人吗?”受访者FH(个案15)说:“我感觉自己的穿着和城市人没什么区别啊,大家都一样。我也不觉得我有多土气,别人有多时髦啊。”
戈夫曼提到:“一个人的外表就是一种社会互动方式,如穿衣风格可以表征一个人特殊的社会身份。”[24]我是谁、我消费什么、我怎样消费,实际上在选择的过程中我们就在界定自我身份的认同、选择承担相应的社会角色。新生代农民工对城市人的服饰、消费场域、生活理念的趋同正好反映他们对城市身份的强烈渴望。
长期以来,“身体”作为一个研究对象,一直备受医学、生物学等自然学科的关注。直到20世纪80年代,在女性主义、人口老龄化、消费文化和身体改造技术的共同作用下,身体研究渐成显学[25],被人文学科所关注和重视。美国社会学家米尔斯用“外表拜物教”一词充分概括了外表形象对人的重要性。[26]在社会学家吉登斯看来,“随着现代性的出现,某种类型的身体外貌和行为举止,明显地具有特殊的重要性”[27]。在消费社会,由于身体形象的塑造能带来更多的生活机遇,所以人们也更加注重对身体的消费:一方面通过身体消费人们可以获得自己对美的追求,另一方面人们也期望这种身体消费能够带来一些实用价值。对新生代农民工而言,身体消费还有一个重要功能,那就是模糊城里人对农村人身体的污名化标签,从而创造一种类似城市人的身体形象。
受访者ZX(个案12)说:“刚来这里上班的时候(皮肤)挺黑的,一看就知道是农村来的……,哪个女人不爱美,只是以前条件不允许。现在来这上班,空闲时间很多,也比在家里轻松很多……。做前台销售也要看脸,脸没有吸引力,客户自然少。”受访者XY(个案7)也说:“脸(皮肤)越黑、越差,别人就会觉得你更像乡下人,不过穿也很重要,多去街上走走,多去商场看看,就会发现今年流行什么,跟着懂的人(指时髦的人)穿,别人就不会笑你。”
在城市人看来,农村人独具农村特色的身体形象,那就是“土”,“土”暗指农村人的皮肤黝黑、身材臃肿、穿着老气;而与“土”相对应的则是城市人的“洋气”,“洋气”意味着城市人白皙的皮肤、苗条的身体及潮流的打扮。脸部作为人们身体的重要标识,它成为大众评判一个人美与丑的主要衡量标准,尽管很大程度上脸部五官是由先天条件决定的,但随着美容技术的革新,人们确实可以通过化妆品或整容技术来改变甚至重塑五官特征,以达到自己对美的追求。
经访谈发现,新生代农民工尤其是新生代女性农民工更多地使用化妆品、护肤品实现脸部的保护或改变,使自己更加符合城市人的身体形象。如受访者FH(个案15)说:“我办了一张美容店的会员卡,就是为了买她们家的洗面奶,每次去美容店都可以给我洗脸、按摩,直到洗面奶洗完为止……。去年带着孩子回老家过年,村上人都说我变了样,看着就不像农村人了。”
在新生代女性农民工看来,“脸”是最为关键的一个身体部位,她们在界定自身身份的过程中会不断地审视自身形象,并通过内化城市人对于女性美好身体形象的标准来形塑或改变自己,以获取城市人的认同。
作为城市和社会共同建构的产物,“农民工”的原生态意义已经在某种程度上被扭曲、被异化甚至被抽空了。[28]因为在大多数城里人的印象中,这些涌入城市谋生的乡下人,没文化、少技能,只能做些脏活儿、粗活儿[29];在媒体的报道中,这是一群越轨的、不安全的群体,这些印刻着农村生活方式、带着浓浓的乡土气息的身体,是与城市格格不入的。农民工对于这种污名化的身份是排斥的,因为污名化身份成为他们融入城市的阻碍,城市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他们,让他们感受到被歧视。
在消费社会中,消费主体的无限定性与自由性为新生代农民工表达身份认同提供了有效渠道,使他们成为消费社会的积极实践者。面对被污名化、被歧视的身份,新生代农民工不再是自在阶级,他们不再停留在表面的意识状态,而是行动起来,用自己的消费实践与这种污名化身份抗争。“他们通过灵活的消费实践重新定义了社会地位并改造了在城市中的身份” “这种身份观念宣称一个可以通过其经济行为和消费来获得某地的权利,这就挑战了源于出生地的户口身份”。[30]新生代农民工力求改变自身的消费方式,通过炫耀消费、符号消费掩饰自己的农民身份,以期获得城市人的认同,提升在城市的生活境遇。这种在消费实践中的自主性行动,表明新生代农民工试图通过消费达成身份物化,从而表达其社会归属与身份建构的努力,他们又通过与市民阶层的消费示同,展现城乡居民的共同消费品味,这种消费趋同正是他们身份想象和群体建构的动力。[6]36
事实上,农村人口城市化过程不仅仅是“融入”过程,更是“融合”过程,后者强调身份平等、相互适应、和谐共存[31],与当今社会提倡的“共享”发展相吻合。但由于社会结构、社会制度和文化等方面的原因,每一个社会群体享有的社会资源是不一样的,尤其是处在社会中的弱势群体,他们自身的不利条件使他们的处境更为艰难。为了熨烫这种不平等,新生代农民工选择认同和模仿城市人的生活方式、消费方式,以淡化其“农村人”的外显迹象,从而缩小自己与城市人的差异。潘毅称这些“打工妹”获得了个人的重生及外表的大跃进转变。[21]160-161
在某种意义上,消费不但是消费者追求个人效用最大化的过程,而且也是消费者进行“意义”构建、趣味区分、文化分类和社会关系再生产的过程。[3]1消费社会中的各种物品都被符号编码,不同的符号象征着不同的社会地位及身份认同,处于消费场域中的个体及群体都在通过物(符号)的选择来寻找他(们)在消费秩序中的位置。对于新生代农民工而言,“我”与城市人出入相似的场域、选择类似的“物”进行消费,“我”也是城市人,他们凭借这种身份认同,获得与市民身份的外在趋同,从而获得社会对他们的尊重和承认,进而消解社会歧视,但这种主观意义上的自我建构,只能使他们沉浸在自我想象的空间,从而在主观自我感知层面消弭由阶层差异而产生的社会不平等。
这些看似能够为新生代农民工构建符合自己主观期待的消费实践,体现了他们对城市生活的向往及追求平等生活的强烈需求。一方面,新生代农民工期待通过这些消费实践来寻求一种平等、不受歧视、受尊重的社会身份;另一方面,新生代农民工的经济资本、文化资本又束缚了其购买能力和消费品味,社会歧视依旧继续规训着他们的生活。因此,新生代农民工无法在消费领域获得城市身份的重建,他们脱离不了城乡二元体制的樊篱。通过这种消费实践,新生代农民工纵然可以实现主观意义上阶层不平等自我感知的消弭,但这种抗争实质上是无效的。正如潘毅在《中国女工——新兴打工者主体的形成》所说:“女工消费欲望的满足、现代自我的转变以及通过追求美来掩饰农村人身份——最终只能强化其阶级差异。”[21]163
最后,由于本研究的样本量较小,并且主要集中在对服务业新生代农民工的探讨,这一群体(如从事酒吧行业工作的新生代农民工)的消费惯习受其特定场域的影响,所表现出的消费实践与其他行业新生代农民工有所差别,代表性不强,需要在今后的研究中加以弥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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