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文杰
石河子农垦博物馆的“人拉犁”雕像
我的小学同学严玉林和刘德才比我大两三岁。1966年毕业时,国家号召支疆,他俩报了名,来了新疆。几年后,他们回家探亲,说在石河子,穿军装,吃军垦馒头,抽莫合烟,住过地窝子,改造着大戈壁,他们是“兵团人”。这是我第一次听说石河子,第一次听说新疆生产建设兵团。那时我还小,喜欢看打仗的电影,觉得“兵团”气派:冲锋号一响,千军万马,气势磅礴,所向披靡。兵团人是干大事的,我羡慕他们,从此有了一个莫名的梦:哪天,我也和同学一样,一定要来石河子,看看大戈壁,见见兵团人。
有梦就会追梦。不想几十年后,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真的来到了石河子。除了没穿军装,没住地窝子,那两位小学同学说的事我都尝试了。
那个偶然在2006年,一个年轻人到武汉大学医学院找我,说是石河子大学来的,打听考博的事。这是我第二次听说石河子,让我回想起那个莫名的梦。这个年轻人就是现任石河子大学医学院病理系主任庞丽娟博士。因为我和庞博士的偶遇,促成了我2007年受邀来石河子大学医学院进行学术访问。
我对新疆的耳闻印象还停留在上世纪。下了飞机,从乌鲁木齐到石河子的路上,我一直好奇地想看看一望无际的大戈壁。可是,一路的景致却让我忘了大戈壁:高速公路旁的白杨树,刚直挺拔,纵横交错,一望无际;绿色的田园,方方正正,一望无际;蓝天配上朵朵白云,还是一望无际。这是我到新疆后的第一个真实的目睹印象。
我在石河子大学见到的第一个兵团人应该是李锋教授。李锋教授于上世纪80年代初从石河子大学医学院毕业,留校工作,成了石河子大学的兵团人。后来考取上海复旦大学攻读博士学位,毕业后回到石河子,继续做兵团人。不过,李教授代表的是一代科技兴疆的兵团人。老一代兵团人在戈壁上垦荒,李教授则在学术上垦荒。在30多年的兵团生涯中,李教授培养了无数医学生、硕士和博士研究生,很多都成了兵团人。石河子大学与共和国同岁,自从在大戈壁上建校以来,走过了六十多个酷暑寒冬,如今跨进了国家“211工程”重点大学的行列,为国家西部教育和科技发展战略做出了重大的贡献。特别是并校以来,石河子大学综合实力有了质的提升,各个学科领域勇登博格达峰,突然回眸过去,石河子大学人真有“一览众山小”的骄傲。李教授作为学科带头人,把石河子大学医学院病理系和附属第一医院病理科建成了新疆维吾尔自治区重点学科,在全国也享有知名度。由于相同的学术兴趣和我那个莫名的梦,我们谈得很投机,促成了我2008年最后一天受聘为石河子大学“绿洲学者”。从那以后,我自封为石河子的“半个兵团人”。
一天参观石河子军垦博物馆,驻足那尊“人拉犁”雕像,看着看着,突然发现李教授像其中一个拉犁人,非常像。
孟卫民是石河子大学副校长,他人敦厚、朴实,一看就像兵团人。的确,孟校长的父亲早年跟随王震将军来到新疆,是第一代兵团人。我和孟校长都在援疆干部食堂就餐,他喜欢谈新疆,讲兵团,我也喜欢听他讲。谈起兵团,孟校长总是很兴奋,从当年谈到如今、从小麦谈到棉花、从团场谈到大学、从伊力老窖谈到青格达湖……他描述了三代兵团人:60多年前,父母第一代听祖国的召唤,打起背包来了新疆。十万戎军铸剑为犁,启动了中国乃至世界史上最伟大的垦荒、植树、造绿洲的创举;夫妻第二代继承父业,艰苦奋斗,造就了千百个绿洲;儿女第三代在这些绿洲上普及知识,开始了科技兴疆的新潮流。
孟校长让我记得最深的一句话是,做兵团人,他们一家三代感到光荣和骄傲,无怨无悔。这份兵团情结让我想起毛主席的名著《愚公移山》。兵团人身上就是有股愚公的精神,他们带着妻子,领着子孙,硬是在大戈壁上造出了千百个绿洲。石河子不愧是戈壁上一片最大最美的绿洲,我时常感叹这个伟大的工程,难免有点奇想:
铜腰铁臂人拉犁,十万戎军惊天地。
王母低头看稀奇,不慎翡翠落戈壁?
一天,我又去石河子农垦博物馆看了那尊“人拉犁”雕像,发现孟校长也像一个拉犁人,越看越像。
子宫颈癌是新疆喀什地区的高发病,它早期发现困难,晚期治疗效果不佳,死亡率很高,严重危害妇女的健康和生命。2009年,我们获国家科技部“十一五”科技支撑计划资助,在喀什地区为农村维吾尔族妇女筛查宫颈癌。喀什地区第一人民医院是合作单位,医院党委书记叫阿布都克尤木·赛买提,大家管他叫阿书记(现调任第二人民医院党委书记)。来来往往,我和阿书记成了朋友。我是石河子大学人,阿书记就是石河子大学的朋友,好朋友。
阿书记给予这个宫颈癌筛查项目极大的支持。他不仅主动跟伽师县委、县政府和县卫生局联系,有一次还亲自把我们借用的医院维吾尔族医生和24名护士驱车送到现场,协助我们筛查。当我表示感谢时,阿书记笑呵呵地说:“不客气,第一嘛,你们来是给广大维吾尔族妇女防病治病;第二嘛,我们是朋友!”淳朴的回答,让人感动!在当地维吾尔族干部和村医的帮助下,我们石河子大学医学院宫颈癌早诊早治研究小组多年以来,在伽师县进行了四次大规模筛查,从10042名维吾尔族妇女中,共查出早期宫颈癌患者40人,癌前病变患者94人,使这些贫困农村维吾尔族妇女患者得到了及时治疗,真实感受到了党和国家对维吾尔族姐妹的温暖之情。
几代兵团人,先国人之忧而忧,后国人之乐而乐,前赴后继,无怨无悔,奋斗了60多个冬夏,创造了一个一个兵团奇迹,有诗为证:
千年黄沙鬼神愁,万军西域不低头。
一锹二铲三株柳,苍茫戈壁起绿洲。
博格峰落青格湖,伊犁酒醉葡萄沟。
桃红菊香张骞来,错把石城当杭州。
如果有人问,谁是最可爱的人?我会坦诚地答,是兵团人。
兵团人用生命托起使命,一步一步圆着兵团梦。兵团梦是挑战,因为要把苍茫戈壁变成苍翠绿洲;兵团梦是光荣,因为梦在西域,功在千秋;兵团梦是奉献,因为屯垦边疆,造福万代;兵团梦是使命,因为这个梦播种友谊,耕耘着和谐的民族大生态。
这几天我又想去参观那尊“人拉犁”雕像,心里老是想,我是否也像个拉犁人?
其实,每个兵团人都是拉犁人,只是他们在不同的领域拉犁耕耘,所以才有今天的百花千果。“人拉犁”产生于一个特定的年代,可它的现实意义远远超出那个年代,它已经升华为一种人定胜天的顽强象征,一种不屈不挠的民族精神。就是这只不一般的“犁”,将千秋万代被兵团人拉着,在新疆辽阔的大地上耕耘,让苍翠的绿洲更加苍翠,让美丽的河山更加美丽。
我带着上小学时产生的石河子情结,来到了石河子大学,不光见了兵团人,还做了兵团人,尽管还只是“半个兵团人”。我还在石河子这片葱郁的绿洲上种了一棵我自己的小白杨。哦,原来这就是我那莫名的——兵团梦。
(作者为美籍华人,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特聘专家,石河子大学医学院病理学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