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位邻居,有一架碓。这架碓平常不大有人用,只在冬天由附近的一二十家轮流借用。碓屋很小,除了一架碓,只有一些筛子、箩。踩碓很好玩,用脚一踏,吱扭一声,碓嘴扬了起来,嘭的一声,落在碓窝里。粉子舂好了,可以蒸粉、做“年烧饼”(糯米粉为蒂,包豆沙白糖,作为饼,在锅里烙熟)、搓圆子(即汤团)。舂粉子,就快过年了。
(汪曾祺《岁朝清供》)
今天是迎新送旧的日子。在闽南老家,这一天是大忙特忙的日子。要擦桌擦床擦门洗地板,要蒸桌面那樣大的白糖年糕、红糖年糕、咸味年糕,要炸成缸的“炸枣”,做整盆的五香肠,还要换上新浆洗的窗帘床单,铺上雪白的台布。然后,要开始热气腾腾地忙围炉的年饭。
(斯妤《除夕》)
听舅妈的脚步远了,奶奶停下磨来,自己出了一会神。磨声止了,外面的声音就传进来,小孩子已经放寒假,在弄堂里玩,是踢毽子或者跳绳,脚底有节奏地拍在水泥地上,嘴里跟着数:三十七,三十八,三十九。厨房里,大约是隔壁的阿娘在炸鱼肉丸,油锅毕剥地响。一个安静,祥和的新年就要来临了。
(王安忆《富萍》)
今儿是年初五,迎财神的日子,天还不亮,沙地人那边就响起来炮仗的声音,二踢脚的噼啪声从东头响到西头,从地上响到天上。
(过年《葛红兵》)
因为腊月二十二的演出,我们村的年三十实际上提前了。黑风平息之后,村子里万籁俱寂,这正是一个好背景。锣鼓被敲响了,说起鼓,就不能不说牛皮。牛皮真是一种十分奇妙的东西,当它长在牛身上的时候,你就是把牛屎敲出来它也发不出那样愤激的声音,可是,牛皮一旦变成鼓,它的动静雄壮了,可以排山可以倒海,它的余音就是浩浩荡荡,仿佛涵盖了千军万马,真是“鼓”舞人心哪。
(毕飞宇《1975年的春节》)
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
雪花(那个)飘飘,年来到。
风卷(那个)雪花,在门(那个)外,
风打着门来门自开。
我盼爹爹快回家。
欢欢喜喜过个年,
欢欢喜喜过个年……
(贺敬之 丁毅《白毛女》)
旧历的年底毕竟最像年底,村镇上不必说,就在天空中也显出将到新年的气象来。灰白色的沉重的晚云中间时时发出闪光,接着一声钝响,是送灶的爆竹;近处燃放的可就更强烈了,震耳的大音还没有息,空气里已经散满了幽微的火药香。
(鲁迅《祝福》)
已到了腊月二十九日了,各色齐备,两府中都换了门神、联对、挂牌,新油了桃符,焕然一新。宁国府从大门、仪门、大厅、暖阁、内厅、内三门、内仪门并内垂门,直到正堂,一路正门大开,两边阶下一色朱红大高烛,点的两条金龙一般。次日由贾母有封诰者,皆按品级着朝服,先坐八人大轿,带领众人进宫朝贺行礼。领宴毕回来,便到宁府暖阁下轿。诸子弟有未随入朝者,皆在宁府门前排班伺候,然后引入宗祠。
(曹雪芹《红楼梦》)
小孩子过年,本来高高兴兴,是可以快乐的。但我自幼,每到过年,总感觉到遗恨,就因为是言论不自由。在做小孩子的时候,生着嘴巴,常是弄些吃吃固然要紧,随便谈谈,也是很需要的。一到过年时节,说话就时刻受人干涉:平常说惯的话不能照样再说,什么杀,什么死,这一类字样不能提到,连声音相像的也要避忌。
(许钦文《过年恨》)
那些年年此时都要出现的图案,一准儿全冒出来——松菊、蝙蝠、鹤鹿、铜钱、宝马、肥猪、喜鹊、聚宝盆,谁都知道它们暗示着富贵、长寿、平安、吉利、好运与兴旺。当窗外凛冽的风撩动红纸吊钱敲打着窗户,或是性急的小孩提前零落地点响爆竹,或是邻人炖肉煮鸡的香味窜入鼻孔,大年将临,甚至有种逼迫感。如果此时你还缺几样年货尚未备齐,少四头水仙或二斤大红苹果,不免会心急不安,跑到街上转来转去,无论如何也要把这必备的年货买齐。圆满过年,来年圆满。
(冯骥才《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