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熊猫 美好的共处

曹庆

大熊猫对每一个人都充满魔力，又极具亲切感，但要在野外近距离目击野生大熊猫，即使对大熊猫保护专家来说也是很难得的。作者是陕西佛坪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工作人员，她记录下了自己和大熊猫的美好邂逅。

我常和同事与前来佛坪保护区的学者、专家、作家、记者们讨论：哪种动物是最可爱的？自然，众说纷纭。作为一名自然保护工作者，虽然明知不应该将生态系统中的一个环节——物种——进行三六九等的割裂分类，但我不得不承认，我被大熊猫这个物种折服了，我心中它排在第一的位置。

在大名鼎鼎的三官庙保护站，有一则轶闻流传了30年：一位来三官庙站工作的外国专家，明知见到野生大熊猫是极低概率事件，却希望在中国工作期间，能一睹这种神奇的“熊”。结果，竹林中的他见到活着的“WWF徽标”，向导示意他拍照，他却激动得杵在原地盯着大熊猫发呆，等他从云里雾里反应过来时，大熊猫已经消逝在茫茫竹海中。回到保护站后，沮丧的他像霜打的茄子，任凭别人如何劝慰，他都懊恼不已。眼见入区证上的期限将至，这名外国专家却表示：“如果看不到大熊猫，便自杀！”佛坪保护区理解他对大熊猫的满满真爱，经过通融，他被允许延长在三官庙停留的时间。天遂人愿，他第二次看见了野生大熊猫。当向导及时提醒拍照留念时，他已激动得双手发抖，端着相机像捧着烫手的山芋。向导要替他拍照，他却坚持“我必须亲手拍摄”。

这则轶闻经过口耳相传一定加入了夸张的成分，但我相信部分是真实的。我自己、同行和同事，都曾在野外工作时因突然遇到大熊猫而偏离原工作计划。虽然明知大熊猫“引诱”人们偏离目标，虽然出发前相互提醒拒绝跑偏，但能拒绝大熊猫“干扰”而坚持“正确轨道”的几率总是很低。

大熊猫是一种神奇的动物，突然遇到大熊猫，能瞬间诱发人们的幸福感。我多次体会过这种幸福的时刻，在此共享若干。

1992年，佛坪保护区管理局内圈养着一只从幼仔期进入人类生活圈子的大熊猫，这便是著名的雄性大熊猫“平平”。“小男孩”赚足了人们的前俯后仰，它会利用饲养员一眨眼的机会溜出来“放风”，有时拧开公用水池水龙头冲澡，有时跑进办公室坐在沙发上，“像隔壁来串门的同事”。逐渐长大的“平平”似乎掌握了饲养员端着一盆奶粉或馒头进来时的动作程序，当饲养员走近圈舍时，它常常下肢站立、前掌抓住铁栅栏上的铁锁。我借这种机会，几次摸着它的伪拇指，相互友善极了。有几次，“平平”可能嫌奶粉浓度或者甜度不够它的标准，把食盆拍翻在地，坐在食盆上原地转圈，将盆压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直到将搪瓷盆坐成一堆“相片”。那个时候，它示威胜利后洋洋得意的样子可爱极了，在场的人们全不为它的淘气和“不知节俭”而生它的气。

2003年3月，佛坪野生大熊猫争偶交配新闻登上了央视《新闻联播》时，我才有机会见到野生大熊猫。那时，擦肩而过间接看到大熊猫的影子，足以使我不管不顾地放弃舒适的工作岗位，坚决挤入野外工作的行列中，只为有机会在野外见到大熊猫。

2006年4月，我在西河区域工作时，同伴用对讲机告知月亮坪的树上有大熊猫。我顿时浑身能量爆棚，飞跨过湍急的西河，爬上陡峭的石嶒，在那只半岁大熊猫幼仔所在的树下坐等两小时，因担心它挨饿，我才离开。

2006年5月，我在枣阳坪见到一对大熊猫母子。在新店子河边，当我和向导发现它们、它们也发现我们时，母熊猫已经与我们处于同一岸边，近两岁的幼仔在河对岸，似乎怯于湍急的河水而不能紧跟母亲。此时，假设人类是危险因子，母熊猫就在距离危险最近处。如果它丢下幼仔逃离现场，可将它和孩子的危险降到最低程度——在茫茫森林中，它仍有机会再找回自己的孩子。但是，母熊猫没有丢下孩子，而是两次跨过河到对岸，三次近距离陷入危险，对孩子示范、吼叫，“耳提面命”，然后带领幼仔来到我们所在的岸边。冲开我们自然散开的半包围圈，逃离现场。小家伙跑出距我们20米开外时，掉头向我们吠叫数声，似乎在警告：“不准追赶我和妈妈！”

2004年至2008年，我参加一项对大熊猫产仔育幼洞穴生态学特征研究课题，对野生大熊猫的智慧、策略领悟多多，对这种蹒跚走过第四纪冰川期的物种的“最可爱”产生了新的认识。

2013年3月，我与雍严格先生在三官庙区域内工作。我们爬上主梁后，再下移沿着沟道行走，前方一块巨大的石头被苔藓包裹。雍先生刚刚双脚踏上去就后退下来，随之蹲下，我也一句话不说就蹲下来。借着巨石的掩护，我将身体前移至石头边，看见一只大熊猫正在沟里喝水。我们不想干扰大熊猫，但又十分希望拍摄大熊猫。正在思谋之际，大熊猫悠哉悠哉地向坡面上走去，密不透风的竹林像青纱帐一样将大熊猫隐藏起来。看来，这又是一次与大熊猫近距离擦肩而过了。连日的艰辛工作中，大熊猫能一露真容，似乎是在鼓励我。

我从厚厚的枯树叶和乱石共同铺垫的坑窝里爬起来，站在苔藓覆盖的巨石上，恋恋不舍向着大熊猫隐没的坡面上观望。一阵风吹过，竹林顺风起舞。我发现一道竹林的舞动节奏与别处不同，原来是大熊猫走到一棵高大乔木树下，在树干上蹭着后背。大熊猫似乎担心我仍然没有看清它，居然上爬几步，从这两棵大树自然形成的“V”字中高探出头，向我们张望。

2014年3月我在李家沟工作，离开保护站时反复告诫自己：不可跑偏，不可为看大熊猫、拍大熊猫偏离方向。佛坪保护区的大熊猫怎么就这么理解我的“口是心非”呢？坐在竹林畔，一只大熊猫缓缓从我面前走过，将我当成稻草人。它曾转过头来看看我，我清楚地看见它那两根“长寿眉”般的睫毛，听到它的呼吸声。我紧张极了，直到看着它迈着企鹅般步伐的背影消失在竹林中，心跳才恢复正常。就在我背靠石崖休息时，对面坡上一个被青苔包裹的巨大石头上，一只大熊猫正在那里惬意休息，并且频繁地摆POSE，那个场景美极了。我清楚地看见它的“双眼皮”，真是萌翻了。常常，无论是否跑偏过，大熊猫总是出现在我很疲累的时候，以它特有的方式使我重新焕发出精力和灵感。

2015年8月，我与3位血气方刚的大学生在区内进行科研调查。年轻人着实想领略野生大熊猫的神奇之处，佛坪的大熊猫“善解人意”，在工作过程中我们清楚地看到了大熊猫怡然自得的“竹林隐士”风采。原来美好的故事是对勤奋的人最好的馈赠。

2016年春天，蒲春举用他“熊猫人的眼睛”将大熊猫的世界再次向我拉近，让我对大熊猫超乎寻常的母性感佩不已。大熊猫这种神奇的动物，对它了解越多，就对它越心疼。

多少年过去了，大熊猫在我心目中依然稳坐第一的位置，這也许与我单纯单一的职业生活有关。正因为职业的关系，我逐渐考虑这类问题：我为什么喜爱大熊猫，大熊猫凭什么垄断世人如此的关注，我们靠什么延续与美好事物的共处？

人类正在努力保护地球环境，但监测和管理生物多样性的所有方面是很困难的，所以需要找出切入点解决这个庞大的问题。选择一些特殊的物种作为旗舰物种、保护伞物种来精心保护，可以带动保护整个生物多样性。

大熊猫具备旗舰物种的特质：珍稀、有魅力，足以成为生态环境保护中的代言明星。大熊猫还满足保护伞物种的特点：当满足保护大熊猫所需要的条件时，也满足了同域分布的其他物种的保护。保护大熊猫，就保护了长江中上游地区的大片原生态自然环境，即已经成为稀缺资源的真正的森林、健康的森林。或许，这就是大熊猫这一物种最特殊的价值，也是它最可爱的地方。

责任编辑/王苒 任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