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岭 亲历鸟的天堂

2018-03-04 06:44高歌
森林与人类 2018年9期
关键词:高黎贡山观鸟百花

高歌

中国西南边陲的高黎贡山是全球生物多样性最丰富的地区之一。在观鸟界,滇西是国际公认的观鸟“金三角”,滇西高黎贡山中的百花岭又是公认的“观鸟圣地”。我对百花岭的大名早有所闻,心心念念都在期盼着有一天能一探究竟。

保山的观鸟圣地

百花岭是观鸟圣地,这是7年前我从一位萍水相逢的鸟友口中听说的。

2012年元旦,我興冲冲地从昆明跑到西双版纳参加中国科学院西双版纳热带植物园第二届观鸟节。观鸟期间,一位拿着拍鸟器材的鸟友看我拿着望远镜观鸟,就跟我闲聊了几句。

鸟友问我是哪里人,我随口回答他:“云南保山人。”

鸟友惊讶地说:“保山人!你还观鸟,真有福气!”

那时我刚开始观鸟不久,有点不解他的话,“云南保山人观鸟有福气?”

鸟友看出了我的不解,便说道:“你去过百花岭观鸟没有?百花岭可是观鸟圣地,可是观鸟人的天堂!”

自此,“百花岭是观鸟圣地”成了我对百花岭的第一印象。作为一个观鸟人,百花岭也成了我心驰神往的地方。

现场感受鸟类天堂

自从听说百花岭是观鸟圣地之后,百花岭便一直萦绕在我心间。每次跟做鸟类学研究的导师去往滇西方向出差,我都想着会不会到高黎贡山,会不会到百花岭。只是在那之后的很长时间,我虽然往滇西方向出差,上过很多次高黎贡山,甚至在高黎贡山长期驻守,但一直没有机会到百花岭看看。

心心念念,盼望已久,终于在5年后的一天,在我快毕业时,把到百花岭出差的机会给盼来了。

2017年5月份,我在高黎贡山高海拔开展白尾梢虹雉繁殖监测和协助摄制组拍摄白尾梢虹雉纪录片。导师要来高黎贡山做鸟类多样性监测,便喊我下山与他们一起开展监测工作。我在怒江州泸水市与导师的监测队伍会合。

我们先在高黎贡山泸水段展开了为期1周的鸟类多样性监测工作。监测路段从怒江边一直到片马风雪丫口,监测地生境也从怒江边的河谷稀树灌丛过渡到针阔混交林、中山湿性常绿阔叶林、暗针叶林和高山箭竹林。因为我们长期在这一带开展鸟类研究工作,对这里的鸟类比较熟悉。河谷的绣眼鸟、红耳鹎、红臀鹎,中山的紫啸鸫、红尾鸲、凤鹛、地莺,以及高山上的噪鹛、绿鹛等,这些鸟我之前在这里基本都见过,因此没有太多惊喜。

泸水段的监测工作结束后,我们一路向着百花岭方向推进。越往南走,怒江河谷越宽敞,直到过了三界桥,感觉完全变了样。在这里,河谷边的山坡没那么陡了,山谷没那么深了,江水没那么急了,江边的平地多了,道路边的人家多了,就连天空看起来也宽阔了许多。这里是保山地界的芒宽镇一带,我们在芒宽地界的农田村庄也做了监测,鸟类数量多了不少,但种类还是以树麻雀、家燕、鹊鸲、黑胸鸫、黑喉石、黑喉红臀鹎、黄臀鹎等农田村庄鸟类为主,没有太多新奇物种。

结束了芒宽的监测,再往南行进。几近天黑的时候,我们驱车开往百花岭。我本以为怒江西岸的高黎贡山深处都是山,到了才发现这里还有一个世外桃源般的村子,灯火通明,屋舍俨然。

我的导师攻读硕士期间也在高黎贡山开展鸟类学研究工作,对百花岭一带很熟悉。他带我们住到高黎贡山自然保护区百花岭科考接待站。白天监测工作辛苦,加之舟车劳顿,这一晚我们吃过晚饭,就早早休息了。

“贵贵阳、贵贵阳”“各多落、各多落”“嘎嘎嘎、嘎嘎嘎”“叽—甲、叽—甲”“布谷、布谷”……百花岭早晨的鸟鸣声此起彼伏。“贵贵阳、贵贵阳”是远处的鹰鹃用响亮的叫声召唤雌鸟,“各多落、各多落”是蓝喉拟啄木鸟在宣誓领地主权,“嘎嘎嘎、嘎嘎嘎”是卷尾们在嬉戏,“叽—甲、叽—甲”是五音不全的白颊噪鹛晨练歌喉。接待站的窗外是一棵高大的木棉树,树上一只大杜鹃也在6点多就开始“布谷、布谷”叫个不停。还有许多听不出是什么种类的鸟儿在“叽叽喳喳”。这些鸟儿似乎有个领唱,不知是谁发出清晨第一声口令,大家便都开始各显神通,各展歌喉。鸟儿的鸣叫声成了我在百花岭第一个早晨的闹铃。我起床拿录音机录着此起彼伏的鸟鸣声,沉浸在了百花岭鸟类音乐会之中。

清晨的百花岭鸟类音乐会还未停息,我们就出门开展鸟类监测了。这里的鸟种十分丰富,锈额斑翅鹛、红翅薮鹛、红嘴相思鸟、黄颈凤鹛、小鳞胸鹪鹛、栗腹矶鸫、栗臀、黑头奇鹛、绿喉太阳鸟、纵纹绿鹎、红翅绿鸠、白鹇等,以及鸟塘里的红喉山鹧鸪、棕胸竹鸡、紫啸鸫、长尾奇鹛等,加上黄喉雀鹛和蓝翅噪鹛这两种我第一次见的鸟,一个上午下来观察记录到70多种鸟类。

百花岭的鸟类多样性监测让我感觉高黎贡山的大部分鸟类似乎都集中分布在了这里。这里的鸟类不论是种类还是数量都比我们在怒江边的芒宽观察记录的多,也比我们在高黎贡山泸水段的调查记录的多。在百花岭,有时真觉得自己宛若置身在鸟类的世界里,不愧被鸟友说成“观鸟圣地”和“观鸟人的天堂”。

高光鸟种不断刷新

从世界屋脊青藏高原逶迤南下的伯舒拉岭,进入云南后分为东西两支,东支山脉宛若巨龙,沿怒江西岸从北向南,绵亘千里,它就是大名鼎鼎的高黎贡山。高黎贡山和它丰富的生物多样性就像一块磁石,吸引着国内外的博物学家、探险家和科学家前来高黎贡山探险、科考。

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多位欧洲甚至美洲的探险家曾前来高黎贡山采集生物标本,其中采集了许多鸟类标本。20世纪30年代,开始有中国科学家对高黎贡山的生物进行调查。20世纪80年代中国对外开放以后,观鸟开始从欧美传入中国,这一时期也有为数不少的欧美和港台观鸟人士热衷于中国内地观鸟。地处横断山脉这个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地理单元,拥有丰富生物多样性的高黎贡山是最吸引这些观鸟者的。西南林业大学的韩联宪教授因曾经多次在高黎贡山采集动物标本,长期在高黎贡山开展动物研究工作,对高黎贡山的鸟类情况比较了解。许多欧美、港台观鸟人士来高黎贡山观鸟时会请他当向导。特别是在百花岭,韩教授带领的观鸟队在这里“淘”到了许多别处难得一见的珍稀鸟种。

1997年冬天,韩教授第一次带来自香港的观鸟人员在高黎贡山观鸟,为期14天的观鸟旅行,在高黎贡山南部地区竟然观察记录到307种鸟类,这样的好成绩令他们兴奋不已,也赞叹高黎贡山的鸟类实在太丰富了!此后,香港观鸟会几乎每年都要组团到高黎贡山观鸟。2000年8月,香港观鸟会又组了一支14人的旅游团到高黎贡山观鸟。2001年1月,香港观鸟会再次组团来到高黎贡山观鸟,这一次的成绩是14天观察记錄了350种鸟类,还在百花岭创造了一天内观察到97种鸟类的特别纪录。自此,香港观鸟会的人员几乎已锁定了高黎贡山,差不多每年都来高黎贡山百花岭观鸟。

后来,台湾黄玉民先生在韩教授的陪同下,在百花岭“淘”到了楔嘴鹩鹛。香港和新加坡的观鸟者也在百花岭观察到了剑嘴鹛。香港观鸟会会长张浩辉为寻找白尾梢虹雉而上百花岭的高山,虽然没能在百花岭的高山上观察到白尾梢虹雉,却在这儿观察到了火尾绿鹛,将火尾绿鹛这种难得一见的小鸟分布纪录再向南推进了50公里。白尾梢虹雉是高黎贡山鸟类中不可抗拒的诱惑,但很少有人能见到它的真容。韩教授和美国鸟友在百花岭意外邂逅过与白尾梢虹雉一样漂亮、难得一见的黑颈长尾雉。韩教授还带领观鸟队伍相继在百花岭“淘”到过国内少有分布的紫宽嘴鸫、金枕黑雀、黄腰响蜜?、血雀、长尾阔嘴鸟等观鸟界高光鸟种。

百花岭这段曾经真正意义上的观鸟时期,也是百花岭高光鸟种的不断发现刷新时期。“百花岭是观鸟圣地”大概也是从这时期,通过这些观鸟者们口口相传开来的。

鸟塘观鸟

有关鸟类摄影、观鸟指南等手册中介绍过这样的观鸟和拍鸟方法:“为鸟类提供食物、饮水等招引鸟类来到人们附近进行观察拍摄。”百花岭村民在没有看过这样的教科书的前提下,自创了类似的观鸟拍鸟方式,这就是百花岭鸟塘观鸟。

侯体国是百花岭第一个民间鸟导。年近50岁的他从小却是个打鸟吃鸟的人,天天在林子里转,他几乎认识百花岭所有的鸟。20岁时,老侯遇到了来百花岭看鸟的台湾人陈老师夫妇。陈老师让老侯带他们看鸟,第一天他们看了60多种,第二天看了90多种。陈老师兴奋地说:“从没有这么过瘾地看过鸟。”走的时候,陈老师付了老侯近100元的工费,这件事引导老侯走上了带队观鸟之路。现在,他已经是百花岭有名的鸟导。

老侯在带观鸟人时,会仔细观察鸟类的行为习性。一天中午,老侯和往常一样带着几个美国鸟友在观鸟。在路边休息时,他们发现路边一根破裂漏水的水管在喷出1米多高的水花,漏出的水也在路边形成了几个小水坑。水坑边时不时就有鸟儿来喝水、洗浴,一群人观察得不亦乐乎。百花岭村民灵机一动,开始自制水坑,招引小鸟。

到2018年,百花岭已有40多个观鸟塘,鸟塘从简单的水坑演变成水坑加投食,为鸟类提供洗浴、饮水、食物等“一条龙服务”。40多个鸟塘又分不同的特色鸟种,有观察拍摄血雀的,有观察拍摄黑颈长尾雉的,有观察拍摄红喉山鹧鸪的,有观察拍摄赤尾噪鹛的,还有观察拍摄其他物种的。根据不同的特色鸟种,百花岭的鸟塘喂食鸟类的食物有面包虫、玉米砂、香蕉、苹果、柿子等。如今百花岭的鸟塘已成一定的规模,也形成了一套自己的体系。

自建立鸟塘以来,百花岭的鸟塘观鸟不断发展。鸟塘中有黑颈长尾雉、红喉山鹧鸪、血雀、剑嘴鹛等特色鸟种,以及噪鹛、朱雀、太阳鸟等特色鸟类类群。这些鸟塘吸引了数以万计的摄影师从天南地北赶来百花岭。

随着互联网的发展,百花岭频频被宣传,名气越来越大,观鸟拍鸟者趋之若鹜。观鸟拍鸟人来得多了,便有更多当地年轻人加入到鸟导群体里。像目前为止,百花岭每年创造旅游收入1000多万元。百花岭村民在这方面收入多了,也开始明白保护鸟类、保护自然的重要性。高黎贡山是一个典型的多民族聚居区,居住着16个民族的同胞。他们祖祖辈辈在大山深处捕猎耕种,多年以前,无论走进谁家,弓弩都作为力量的象征悬挂在最显眼的地方。高黎贡山保护区的保护工作曾经艰难重重,依靠法律的严惩并不能从本质上改变这些捕猎高手的传统习惯。现在,观鸟旅游让村民们再走进林子时,不再是为了打鸟捕猎,而是阻止其他人打鸟捕猎。

“生态干扰实验”?

如今的百花岭观鸟、拍鸟正如火如荼,但在这热闹场面的背后,鸟塘观鸟却隐藏着许多生态问题。无独有偶,不论是现实的火热场面,还是背后的生态问题,百花岭的鸟塘似乎与欧美的庭院喂鸟不约而同。

1890年-1891年的严冬,英国通过报纸发文号召国民为鸟类提供食物来帮助它们渡过难关,这是最早的庭院喂鸟。1910年,庭院喂鸟成了英国国民最主要的消遣娱乐活动。而在美国,庭院喂鸟也是仅次于园艺的主要业余爱好,因此2月还被定为“全国喂鸟月”。

欧美的庭院喂鸟几乎成为他们与大自然近距离接触的主要方式。喂食器中的食物吸引鸟类来到身边,进行近距离的观察和识别,获得更好的观察效果乃至成就感,同时也能培养成人和孩子们对自然的兴趣。

百花岭鸟塘观鸟的方式与欧美庭院喂鸟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但同样也存在弊病。关于欧美的庭院喂鸟,已有研究表明,庭院喂鸟对鸟类的生活史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喂鸟能够影响鸟类的种群数量和分布。喂食站能够吸引不同鸟类取食,进而改变了当地鸟类群落组成,鸟类种类和数量的小范围增加也提高了疾病传播的可能。冬季由人类提供的喂食能够提高鸟类越冬存活率,而且对鸟类当前和未来的繁殖也有不同的影响,增加或减少相应种类的繁殖成功率。也有研究证据表明,喂食甚至已经成为演化历程中的一种选择压力,能够改变鸟类的生活史特征。

投食招引除了对鸟类自身的影响外,还对鸟类的捕食者与食物和周边和生态环境产生重要的影响。喂鸟的食物会招致松鼠的到来,间接增加喂食点周边鸟巢的巢捕食率。蜂鸟是热带雨林植物的重要传粉者,喂鸟器为蜂鸟提供糖水,势必对其自然授粉植物产生影响。如在墨西哥城郊区喂食蜂鸟糖水,减少了蜂鸟对鼠尾草属植物的传粉次数等。

投喂活动对鸟类和其他动植物的直接或者间接的影响,欧美的庭院喂鸟存在,想必百花岭的鸟塘观鸟同样存在。喂鸟活动已经成为地球多个生态系统当中一个大规模的“生态干扰实验”,其对整个生态系统的综合影响,我们仍然知之甚少。

经历百花岭观鸟兴起的韩联宪教授为百花岭的未来出计献策。他建议:“百花岭观鸟旅游要想取得长远发展,应优化鸟塘布局,不盲目发展。对鸟塘投食科学控制,适可而止,甚至最好是种植一些当地的野花野果来吸引鸟类,以取代投食。”

责任编辑/张丽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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