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驰北
4 送我四个毒蘑菇的人
我们是在穿越天山的国道上看到那个牧羊人的。他穿着一件皮夹克,前胸后背挂着几个鼓鼓囊囊的超大编织袋,正沿着公路,以一种对人类来说快得匪夷所思的速度疾走。看到他的第一眼,我脑子里就跳出了不伦不类、不靠谱之类的词。
阿克唐先开口:“那个人有点奇怪。”
我回答:“负重满分,跑动满分,敏捷满分。简直像刚吃过菠菜的大力水手。”
苏合没有加入我们的讨论,一脚刹车,在神秘人身边停了下来:“喂!朋友!上哪去?我带你一段!”
苏合这个举动在中国其他地方可能儿古怪,不过在新疆非常自然。新疆很多驾驶员都会主动在路上捡人,让人免费搭车,尤其是在一些偏僻荒凉的路段。这是一种古老的习俗:在残暴的大自然面前,渺小的我们学会了互相帮助。即便目前的人类已经强大到能够毁天灭地了,但在自然环境更恶劣的新疆,还是有不少人保留了这种好品质。
有个词专门用来形容这种上古风俗——古道热肠。
苏合就是一个古道热肠的人。
苏合是一个蒙古族大哥。他很富有,拥有一支马队和一堆小弟。他的马队可能非常挣钱,所以他还拥有一辆城市越野车。他对我和阿克唐非常热情,听说我们要去巴音布鲁克草原找回离家出走的白鼻,他慷慨地表示可以把我们拉过去,顺便看看那边大名鼎鼎的野天鹅。
苏合很迷恋电子产品和电子音乐。他的车上有一个颜色鲜艳的、巨大的随身听,他用这个机器放了一路的电子音乐。听着音乐,大家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不到20分钟,我們就知道了阿莫的故事。
阿莫就是刚上车的搭车客。
这是一个在山上给老板放羊的小伙。他本来在县城打工,每月收入3000元,过得美滋滋,但是一想到蓝天白云,骑着马在绿绿的大草原上放牧着黑头羊是那么爽,他就辞了工来当羊倌了。
谁知道草原上的天一点儿都不给力,当了一个多月羊倌,只遇到过五六个晴天。主人家要求下雨天也要赶着羊群去吃草,还时不时派人来突袭检查。他每天早上六点起来,晚上十一点回来,要自己做饭,还要提防穷追不舍的狼。就这样,每天赶着羊群走十几公里,过了一个月,主人家交给他的646只羊,两匹马和两只牧羊犬,只剩下642只羊,两匹马和两只牧羊犬。他只看到狼咬死一只小羊,那三只到哪去了,只有天知道。
丢了羊的羊主人表示不爽,决定不付工钱,这位小伙只好一个人从山上往镇上走。他说如果我们没有出现,他将步行几十公里,身上没有钱,也没有吃的,那将是一段非常尴尬的旅程。
我原想安慰一下悲摧的阿莫,但他表示不用,因为他捡到一些好东西。下雨之后,草地很潮湿,那些隐臧着的可爱的孢子开始疯长,他花了三个小时,在很小的一片草地上采了整整三大兜蘑菇。他准备把蘑菇晒干了拿去换钱,这样一个多月就不算白忙。他的语气很欢快,能听出蘑菇给了他对快乐生活的向往。
阿莫下车时,专门打开大口袋让我们看。口袋打开的瞬间,孢子粉的气息扑面而来,苏合和阿克唐都很淡定,只有我吓得叫了一声。那种蘑菇我从来没见过,大的有成年人脑袋那么大,小的也和小孩脑袋差不多。阿莫看看没见过世面的我,默默取出四个,说:“送给你了。”
“那个人有些奇怪。”车子启动,这次又是阿克唐先开口了。
苏合点点头:“太干净了。”
阿克唐:“没有羊膻味。”
苏合:“鞋子和裤腿也不对。”
阿克唐:“还有头发。”
这感觉很怪,我的哈萨克朋友和蒙古族朋友在用汉语聊天,每句话我都能听懂,却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苏合回头看到石化的我,开始解释。山上的放羊人小屋,条件简陋,肯定不能冲澡。阿莫说在山上待了一个多月,只遇到五六个晴天……
阿克唐举着手机,适时补充刚刚百度到的证据:“最近一场雨就在三天前。”
苏合继续说:“所以,如果他讲的故事全是真的,那上车的应该是一个一身羊膻味的牧羊人,衣服上沾满羊油渍和人体新陈代谢的废物,头发油腻,鞋和裤腿糊满泥,鞋底可能还带着羊粪、马粪,气味感人。”
我被他们的推理能力吓到了,努力向他们靠拢:“还有装蘑菇的袋子,如果真的在山上待那么久,随身带的应该是行李,而不是蘑菇。”
所以,阿莫讲的这个故事,有几种可能。第一种,完全借用别人的故事。第二种,自己的故事,以前的。第三种,东拉西扯,部分或完全瞎扯。神探苏合表示,只有这几种可能。
至于阿莫为什么要给我们讲这样一个故事,他想用这样一个故事遮掩一些什么,苏合说:“只有天知道。”
我们在镇外一条小溪边告别。我和阿克唐去附近找他的亲戚,接管白鼻。苏合去找旅馆,准备第二天去九曲十八湾看野天鹅。分手前,苏合摇下车窗,喊了一声:“那几个蘑菇,不要吃!”
“为什么?”我喊回去。苏合不说话,摆摆小胖手,车轮喷了我和阿克唐一脸土,开走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