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极飞羽

极地邮轮摄影师陈婷5年来8次赴南极，有计划、有重点地拍摄和观察这个“冰冻星球”的美丽鸟儿。

一提起南极的野生动物，人们往往最先想到的是企鹅，对于南极的其他鸟类却知之甚少。2012年-2017年，我先后8次赴南极拍摄，极地邮轮摄影师这份工作让我可以有计划、有重点地拍摄和观察这个地区的鸟类。从亚南极鸟类丰富的马尔维纳斯群岛（福克兰群岛）到以海鸟为主的南设得兰群岛和南极半岛，总共拍到35种当地常见鸟，从中了解了不少海鸟的知识。

不包括8种企鹅，南极洲的鸟种只有区区45种，但数量却相当可观，约6500万只。算上企鹅，海鸟总数近2亿，占全世界海鸟的1/5。除了雪鞘嘴鸥是“土著”陆生鸟类，其余全部是海鸟及候鸟，只在夏季短暂到访。有30余种海鸟在南极繁殖，然而只有帝企鹅、南极鹱和灰贼鸥（又叫麦氏贼鸥）3种可以在南极大陆上完成繁殖，其余都是在南极洲边缘地区的岛屿上。

南极的鹱科也是一个大家族，有19种约1100万只。过德雷克海峡时最常见花斑鹱（又称岬海燕），喜欢在船侧上下翻飞。在最近一次航行中我拍到了白颚海燕和白臀洋海燕，还有最美的雪海燕。至于南极巨海燕（又称南巨鹱）在亚南极岛屿及附近海域很多，这种体型巨大、外貌可怖的鸟鲜肉、腐肉皆食，应该是很多动物的梦魇。最近两次航行中还拍到过鸽锯鹱、南极燕鸥、银灰暴风鹱等海鸟。

明年，我将从新西兰出发前往东南极拍摄。那里栖息着不同种类的海鸟，是一个更不为外人熟知的世界，充满了吸引和挑战。

信天翁：世界尽头的“爱情鸟”

南极洲飞鸟的主要成员包括信天翁类、海燕类和海鸥类等。信天翁是忠贞爱情的象征，美丽优雅。这个大家族约3900万只，我共拍到过5种：黑眉信天翁、流浪信天翁、灰背信天翁、灰头信天翁和乌信天翁。

自从2012年11月第一次南极航行，我便与黑眉信天翁结缘。无论是过德雷克海峡还是登陆马岛，又或是在南极半岛海域的航行中，都有机会拍到这种体型巨大、姿态优雅的海鸟。

第一眼看见便被它那有灵且美的容貌吸引了。得上天恩赐，两道刀削般的标志性黑色眉状条纹下是一双魅惑的眼睛，如化了烟熏妆，即使在海上飞行中也很好辨认。10厘米长的鸟喙上，从柔和的棕黄到粉色再到钩状喙尖上的玫瑰红，淡雅美丽。

海鸟的三大“豪门”分别是主导南方海洋的鹱形目、主导北方海洋的鸻形目和主导热带海洋的鹈形目，而鹱形目鸟类的海洋性远远超过另外两大豪门，信天翁便是这一派门下。它们在蓝天和大海之间上下飞翔，技巧娴熟高超，无需振翅就能滑翔数百公里。每年， 信天翁利用季风能轻松地飞越太平洋。优雅若天使，性情却十分坚韧，所有种类的信天翁都能承受大海炼狱般的极端气候，有时甚至几年的时间都漂泊在海上。

作为地球上身型最庞大的“生物飞行器”，它们天生就是滑翔高手。操纵着自然界最长的翅膀，飞行时巧妙地利用动力滑翔，借助海面上的上升气流，几乎完全依靠风力而不耗费自身能量。它们体内有一部分肌肉是专门用来固定翅膀的，有时还垂下脚来增加一点升力，就像飞机上使用的阻力板一样。

仔细观察，会看到信天翁粉红色的喙上有两个细小的管状鼻孔，这是鹱形目鸟类的共同特征，因此这些远洋的海鸟又被称为管鼻目。相比其他鹱形目成员位于喙上方单个管道中的鼻孔，还是信天翁科两侧各有一管比较符合人类审美。这两根管道有类似战斗机空速管的功能，内部的神经可以灵敏地察觉气压和风向的变化，让信天翁的大脑即时调整飞行姿态。

只见一只黑眉信天翁冲入浪峰，由于海面风速比较低，它从斜风中汲取能量，再飞入风速比较高的空气层。这种保持身体平衡的飞行技巧，每时每刻都在变化和调整翅膀，选择最佳的飛行体态以适应海面不断变换的风力条件。相比之下，任何一架滑翔机都不可能在浪峰上完成多变的空中机动，这绝对是大自然的精心之作。

经常可以看到信天翁喙尖有一滴水，很多海鸟也有这样的现象，请注意那可不是口水。这是因为生活在大海上，摄取的水都来自食物，不可避免要摄入许多海盐。为了排出额外的盐分，信天翁和许多海鸟的头部都有开口于鼻腔的盐腺，体积比一般鸟类的鼻腺大很多。盐腺活跃时，从鼻孔排出的盐水便会顺着喙上流到喙尖。

海面上鲸鱼出没，这片水域也成了海鸟们饕餮大宴的战场。旋转的暴风从海里卷起大片的海水，将粉碎的浪花四处泼洒，上百只黑眉信天翁聚在一起，以一种人类所没有的淡泊泰然处之。

贼鸥：当仁不让的南极“天空之王”

毫无疑问，南极的“天空霸主”非贼鸥莫属，登陆南极半岛后会发现它们无处不在。贼鸥外表看不出来太多差别，其实有南极贼鸥和灰贼鸥之分，前者羽翼深棕色，后者则是浅褐色与棕色相间。它们性情凶猛，是典型的“空中强盗”，名声不佳。从另一个方面来说，贼鸥生命力非常顽强，飞行能力和环境适应力超强，甚至在南极点都可以见到。

刚到南极时，我和其他游客一样对其貌不扬的贼鸥没什么好感，早两年还曾经发生过同船的中国游客在岸上踢贼鸥、被探险队员制止的事情。这不招人待见的鸟儿，我都没正眼瞧过，虽然它是这里当仁不让的“天空霸主”。后来来南极的次数多了，企鹅看得审美疲劳，加之贼鸥不怕人，我开始认真打量它们，发现贼鸥长得并不难看：一双圆眼睛，目光炯炯有神，黑得发亮的粗喙，黑白相间的羽毛从翅膀根部一直排列到羽翼末端，伸展双翼朝天啸，霸气十足。它有时卧在雪中静如处子，有人走过身旁都不起身，显得镇定自若。

作为南极海鸟的“公敌”，它的“罪状”可不小，凶顽强悍，贼性十足，属于非猛禽类猎手。我曾亲眼见到一位游客的雪镜被贼鸥偷走，碰到这种情况，人们只能望空而叹。

贼鸥喜欢单独或成对活动，飞行如鹰般强健，也擅长在地上行走和奔跑，善于游泳但不会潜水。贼鸥目光敏锐，爪子锋利，成帮结伙以抢夺其他海鸟的食物或捕杀海鸟为生，有时亦长时间伴随海上航行的船只飞行，觅食从船上丢下的废弃物，跟巨鸌一样也食大量腐肉，啄食鲸、海豹等动物的尸体。贼鸥不挑食，鱼、虾、鸟蛋、幼鸟、海豹尸体和鸟兽的粪便，反正有吃的就行，哪怕当“义务清洁工”。最过分的是，连同类的蛋和雏鸟都不放过。

然而，这么招人嫌弃的贼鸥却出了名的爱干净，岸上的水洼或者水塘都是它们喜欢光顾的地方。迪塞普申岛上有一处小水塘，贼鸥们喜欢在这里饮水、泡澡什么的，我们在岸上行走的时候要特别注意绕过，避免弄脏这些宝贵的淡水。我曾经拍到一只贼鸥洗澡的全过程，距离不过五六米，只见它很勤快地在水中轮流洗着翅膀，左搓搓右搓搓，很麻利的样子，那一刻觉得它很可爱。

企鹅最恨的恐怕就是贼鸥了，和豹海豹的凶残不同，贼鸥很“贼”，偷吃企鹅蛋不说，还经常叼食小企鹅。因此每当贼鸥在企鹅栖息地周围鬼鬼祟祟游走时，众企鹅就会群起抵御之。贼鸥却也会协同作战，一只在前头引开欲攻击的企鹅，另一只在后头偷其蛋。这个季节，雪地上常见到被贼鸥偷吃的企鹅蛋，每只空蛋壳上都有一个企鹅母亲破碎的心。

从探险队员那里了解到一个让我感到很有趣的信息，贼鸥营巢于企鹅、燕鸥等鸟类附近，不仅仅为“用餐”方便，甚至会掐日子孵出小贼鸥。如果今年小企鹅出生晚，附近的小贼鸥也会晚降临到这个世界，因为贼鸥父母要用小企鹅来喂养它们的宝宝。根据食物供应情况来决定小贼鸥的出生，不得不感叹自然界的生态链一环扣一环的设计，相互依赖、相互制约。

我从未见过贼鸥的宝宝，只是听说贼鸥父母很护巢，靠近它们的巢穴时，会出来与你拼个死活。想到南极贼鸥展开巨大的双翼，像战斗机一样朝不速之客俯冲，并用翅膀的端部猛烈拍击，还是躲得远点为妙吧。

雪鞘嘴鸥：逍遥的“土著”

“这些家伙在我们新粉刷的外墙上留下一串爪印，又得重新刷一遍。”拉克罗站的工作人员没好气地指着这种大小像鸽子、浑身雪白的鸟。每个踏上南极的游客都会最先认识它们：雪鞘嘴鸥。相比那些迁徙海鸟，这可是南极洲唯一的永久陆生鸟，冰冻星球的“土著”。

拉克罗港的英国站生活着很多雪鞘嘴鸥，早已习惯了与人类为邻。见到两只雪鞘嘴鸥卧在工作人员生活的房屋栏杆上，我把镜头伸到跟前，它们都无动于衷。站上的工作人员提起它们都很头痛。这些好奇的家伙喜欢用喙敲玻璃，开始工作人员还以为外面有人，出去看空无一人，才发现是这家伙干的。结果当邮轮上的客人真的在屋外敲玻璃时没人理，大家以为又是调皮的雪鞘嘴鸥。

11月正逢交配期，雪地里一对雪鞘嘴鸥为了争夺配偶在“激战”，用短粗的喙啄着对方的羽毛，用翅距格斗，让南极的春天更加嘈杂。我在旁边观战，这种鸟虽然羽翼雪白，但身材、相貌可比不上其他白色海鸟。鞘嘴鸥介于鸻和鸥之间，两眼绯红，腿短粗，短而粗硬的喙似鹑鸡，喙的底部覆盖着一层角质护套，因角质鞘遮盖鼻孔而得名。一些鸟类学家认为鞘嘴鸥比较类似海鸥和燕鸥的祖先。

鞘嘴鷗科仅1属2种，除雪鞘嘴鸥外还有黑脸鞘嘴鸥，也称小鞘嘴鸥，喙为黑色，分布在一些亚南极群岛上，希望以后有机会可以见到。蓬松的羽毛帮助鞘嘴鸥抵挡严寒，和其他鸥类不同，它们脚上没有蹼，不能在水中捕鱼，只能在陆地上捕食，在地面动作非常敏捷。

虽比不上贼鸥、南巨鹱的彪悍凶猛、杀戮成性，但它的狡猾也不可小觑，偷抢拐骗手段不少。雪鞘嘴鸥大部分时间都在地面上搜寻食物，常可见到它们贼头贼脑地巡视企鹅领地，伺机偷吃企鹅蛋，甚至主动攻击孤身的雏鸟。雪鞘嘴鸥还常尾随大黑背鸥、贼鸥，等这些凶猛的掠食性鸟类捕食企鹅、海雀幼雏或鸟蛋时，上前分一杯羹，典型的“机会主义者”。

如此雪白的鸟竟然是南极“清道夫”，喜食新鲜的企鹅粪便，也会觑准机会抢夺企鹅父母喂饲子女时的食物及掉下的食物碎屑。它们也在海上捕食小型鱼类、磷虾和鱿鱼，有时吃潮间带的藻类以及科考站周围的残渣，名声不雅，连企鹅都嫌弃。它们却更喜欢和人类互动，极地邮轮靠岸时，不时有雪鞘嘴鸥飞上甲板，肆无忌惮地落在玻璃顶棚上、桅杆上、船舷栏杆上，对一切都表现出强烈的兴趣。

夏季为了躲避天敌，它们喜欢在岩石缝或大石头下筑巢。雪鞘嘴鸥3岁可以交配，每窝产卵2或3枚，孵化期28天，雏鸟全身覆盖着灰色的绒毛，约50天后便会自立，不过通常只有1只幼雏成活。冬天雪鞘嘴鸥会离开酷寒地区，往北飞向南美大陆及马尔维纳斯群岛过冬。

它们是我在南极遇到的最逍遥的鸟儿，虽然不是食物链的顶端，但也不像企鹅有来自空中和水中的天敌。陆地生活总的来说还是挺滋润的，它能够成为南极大陆上唯一的陆生鸟，一定有其独特的环境适应能力。

责任编辑/王苒 任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