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雨 辰
(中南财经政法大学 哲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3)
马克思、恩格斯的历史唯物主义是否包含生态文明理论,国外学术界存在着广泛的争论。西方“深绿”和“浅绿”思潮把历史唯物主义归结为经济决定论、技术决定论和生产主义,进而把历史唯物主义和生态学对立起来。系统回应西方“深绿”和“浅绿”思潮的质疑,科学阐发马克思、恩格斯的生态文明理论的内容与特点,以此指导我国的生态文明建设,是理论工作者不能回避的任务。
以生态中心论为基础的“深绿”思潮和以人类中心论为基础的“浅绿”思潮对马克思、恩格斯的历史唯物主义是否能作为分析和解决生态危机的理论工具是存在质疑的,他们的质疑具体体现在如下四个方面:
第一,历史唯物主义不承认“自然的极限”,无法真正解决生态危机。西方绿色思潮的这种质疑来源于马尔萨斯的理论影响。马尔萨斯提出人口会呈几何级数增长,生活资料则只能以算术级数增长,因此,如果不对人口增长予以限制,最终必然会导致绝对的贫困和短缺。由此,马尔萨斯提出了以抑制婚姻、降低人口出生率为主要内容的预防性策略以及以疾病、战争为主要内容的积极性预防策略。在马尔萨斯的影响下,西方绿色思潮把对“自然极限”与“技术运用和经济增长的限制”作为其理论的主题,并由此批评历史唯物主义不承认“自然的极限”,无力解决生态问题,但是,西方绿色思潮的这种质疑是站不住脚的。对于马尔萨斯的上述理论,马克思、恩格斯曾经提出过批评,在他们看来,马尔萨斯的这种论调是力图把贫困描绘成人类的永恒现象,从而为资本主义社会辩护,具有浓厚的意识形态性质。由于人的需要,人口问题是与社会历史因素紧密相联的,脱离社会历史因素抽象谈论人口问题得不出科学的结论,马尔萨斯的错误正在于脱离人类社会历史谈论人口、人的需要和自然的极限问题。事实上,“自然的极限”不仅是相对遥远的事情,而且自然的限制与“自然的极限”不单纯是自然作用的结果,而是人类社会与自然相互作用的结果,人类认识水平和实践水平的提高会不断提升自然的潜力,同时,人类的需要也是由社会所决定的,它取决于人类的生产如何分配。对于历史唯物主义如何看待自然,马克思、恩格斯明确指出人类的生存与发展依赖于自然,只不过不同于一般唯物主义,马克思、恩格斯的唯物主义强调人类对自然的能动改造作用,二者是辩证统一的关系。更为关键的是,马克思、恩格斯在肯定人类对自然的能动改造作用的同时,也明确指出这种改造作用必须在自然所能承受的界限范围内,这实际上是承认了自然对人类的限制。
第二,西方绿色思潮把历史唯物主义生产力发展观归结为技术决定论和生产主义。西方绿色思潮之所以质疑历史唯物主义的生产力发展观,原因在于两个方面:一是曲解历史唯物主义的生产力概念,把历史唯物主义的生产力概念仅仅理解为“生产技术”,忽略了历史唯物主义生产力概念的丰富内容,进而将历史唯物主义归结为“技术决定论”;二是不理解历史唯物主义为什么强调生产力发展对于人类社会历史的重要性。事实上,历史唯物主义的生产力概念,不仅包括物的要素,也包括人的要素,二者不可或缺。历史唯物主义的生产力概念是指人类运用生产工具改造劳动对象的能力,它包括人类劳动、生产资料和劳动对象。也就是说,生产力包括人的因素和物的因素,也包括自然条件。在劳动资料中,科学技术水平直接决定了人类改造对象水平的高低,但不能像西方绿色思潮那样把历史唯物主义的生产力概念归结为“生产技术”,由此把历史唯物主义归结为“技术决定论”,而“科学技术”又被西方绿色思潮理解为以人类中心主义价值观为基础的,人类中心主义价值观又被他们归结为“支配自然”的价值观,可以说正是狭隘地理解历史唯物主义的生产力概念是西方绿色思潮把历史唯物主义同生态学对立起来的根本原因。生态危机的本质是人类与自然界物质能量实际交换过程的危机,绝非简单的生态价值观问题。对于科学技术的社会效应问题,历史唯物主义的看法是:科学技术本身无所谓价值属性,科学技术的社会效应取决于其运用的社会制度和生产方式。正是资本的逐利本性和物欲至上的价值观,与科学技术运用相结合才造成了严重的生态危机。因此,应该谴责的不是科学技术、不是人类中心主义价值观,也“不仅仅是个性的‘贪婪’的垄断者或消费者,而是这种生产方式本身:处在生产力金字塔之上的构成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1]133。同样,“支配自然”并不必然漠视自然的规律,历史唯物主义强调人类利用和改造自然必须以尊重自然规律为前提。
那么,历史唯物主义强调生产力发展对于人类社会历史的重要意义是否是一种危及生态和谐的“生产主义”,这首先必须明了历史唯物主义强调生产力发展重要性的原因与真实含义。历史唯物主义反对把历史发展过程归结为个人意志的或结果的历史唯心主义,强调人们的物质利益关系以及围绕物质利益关系的斗争决定着历史发展的进程,因此,历史唯物主义强调生产力发展对于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决定作用。生产力发展的意义在于使人们能以更少的劳动获得更多的产品和闲暇时间,为实现自由王国,即为共产主义社会创造前提条件。至于生产力发展是否必然与生态发展之间构成矛盾,历史唯物主义强调这取决于社会结构的性质。在资本主义私有制条件下,生产力发展的积极成果不仅不能为绝大多数人享用,而且也必然会带来生态的破坏。只有在共产主义社会里,生产力发展的成果才能带来普遍的福利,同时避免生态问题的产生。马克思、恩格斯把共产主义社会规定为生产力极大发展、社会物质财富极大丰富和“按需分配”的社会,西方绿色思潮由此质疑历史唯物主义所设想的共产主义社会与生态存在着矛盾。对此,马克思、恩格斯区分了人的真实需要和资本为了追逐利润所制造出来的主观欲望之间的区别,指出如果按需分配建立在人的真实需要的基础上,就不会存在生态问题,反之,如果建立在主观欲望的基础上,生态问题就一定会发生。
西方绿色思潮质疑历史唯物主义的生产力发展观和共产主义社会的生态性质,其根本原因在于狭隘理解生产力概念,把生产力概念简单化为生产技术,从而无法正确阐明历史唯物主义的生产力发展观和共产主义社会的生态性质。
第三,西方绿色思潮断定历史唯物主义与生态思维方式是相对立的。生态思维方式是以生态学科为基础的,其特点是反对笛卡尔式的机械论和还原论的方法,主张把世界看作是一个相互联系、相互依存的整体,进而形成了生态思维方式。事实上,西方绿色思潮的上述质疑是完全站不住脚的,历史唯物主义与生态思维方式具有一致性。
首先,从哲学世界观上,历史唯物主义反对机械决定论的世界观,坚持整体论和有机论的世界观,这与生态思维方式完全一致。与一般唯物主义脱离历史抽象地研究自然不同,历史唯物主义也承认自然在本体论上的优先地位,但它侧重研究的是以人类实践为基础的人类与自然的关系,即物质和能量的交换关系。历史唯物主义不仅反复强调自然条件对于人类的生存和发展的影响,而且具体剖析了在资本主义条件下人类社会和自然的物质交换关系是如何发展断裂的,对共产主义社会应该如何解决生态问题和坚持可持续发展的问题作了系统的探索。也正因为如此,英国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理论家戴维·佩珀明确把历史唯物主义规定为“有机主义”和“一元论”。针对西方绿色思潮批评历史唯物主义是笛卡尔主义和机械论者,戴维·佩珀指出:“在现实中,马克思的社会-自然辩证法看上去是有机的(把社会和自然看成一个有机体)和一元论的(物质和精神的现象可根据一个共同的现实基础来分析)。”[1]157因此,历史唯物主义理论是立足于系统和整体的方法来观察和分析问题,不仅与机械唯物主义具有本质的区别,而且与生态思维方式具有完全的一致性。
其次,历史唯物主义方法与生态思维方式的一致性。西方绿色思潮批评历史唯物主义坚持一种无视现象之间的复杂联系机械的还原论方法,这种指责显然是不符合历史唯物主义方法的特质的。历史唯物主义在方法上始终强调与生态学方法相一致的整体论和有机论,这在马克思、恩格斯的研究领域都有鲜明的体现。在社会模式研究中,马克思、恩格斯强调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之间的有机互动:恩格斯把辩证法定义为研究相互联系的科学;马克思认为经济学研究的最高任务不是把整体分解为简单部分,而是为了重建整体的部分的综合,揭示其内部结构的关系。特别是在《资本论》中马克思把他的方法规定为“从抽象上升到具体”的方法,这里马克思实际是把科学研究过程看作是在思维中重建具体的过程,借以表达整体中部分之间的相互联系。此外,历史唯物主义反对观念史观,坚持经济动因是社会发展的决定因素,强调社会变革的动力在于社会生产方式,但历史唯物主义不是西方绿色思潮所说的经济决定论,而是强调上层建筑反作用于经济基础“辩证决定论”,这一方法意味着不能像生态主义思潮那样脱离生产方式抽象谈论人和自然的关系和生态问题,因为要解决生态问题,抽象谈论价值观的变革是不够的,重要的是如何变革生产方式。历史唯物主义方法也告诉我们,在人和自然的关系问题上,我们不能各执一词,因为人类和自然是相互影响、相互渗透、不可分离的辩证关系,可以说历史唯物主义方法是解决人类和自然关系的科学方法。历史唯物主义依据这种方法对技术与自然的关系、资本主义社会与自然的关系、共产主义对自然的关系等问题作了深入的探讨,因此把历史唯物主义同生态思维方式对立起来是不成立的。
最后,历史唯物主义内含生态学,只是与西方绿色思潮在如何看待生态危机产生的原因及其解决途径问题上存在根本分歧。主要体现在:其一,在生态危机产生的根源问题上,西方绿色思潮主要侧重于从生态价值观的视角找寻生态危机的根源,脱离生产方式和社会制度,拘泥于“走入人类中心主义价值观”和“践行人类中心主义价值观”的抽象争论找寻生态危机的根源及其解决之道。历史唯物主义则坚持从生产方式、社会制度维度出发探索生态危机的根源与解决途径。其二,在解决生态危机的途径问题上,生态主义思潮主张生态价值观的变革和社区生态自治,其实质是用生态中心主义价值观取代人类中心主义价值观,并通过个人生活方式的改变来解决生态危机。人类中心主义生态思潮主张在现有资本主义框架内通过自然资源的市场化和技术革新来解决生态危机;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则认为,由于历史唯物主义坚持自然观与历史观的内在统一,因此认为抽象地谈论生态价值观和科学技术的变革无法真正触及生态问题,因为生态危机的本质是资本及其由它所支配的全球权力关系所造成的,只有打碎资本及其由它所支配的全球权力关系之后,再来谈论生态价值观和个人生活方式的变革才有意义。所以,问题的关键在于如何实现环保运动与有组织的工人运动结合,使环保运动走向激进的阶级运动,最终实现社会制度和生产方式的变革,才能真正从根本上解决生态危机。其三,在如何理解生态文明的本质问题上,西方绿色思潮把经济增长、技术进步与运用同生态文明建设对立起来,进而得出反生产力增长、反科学技术的悲观主义结论,他们所说的生态文明只不过是拒绝现代文明保持“自然荒野”的浪漫主义情怀,实际上是基于一种脱离社会历史的抽象自然观,把自然和人类社会对立起来,把生态文明与现代文明对立起来。
可以看出,西方绿色思潮对马克思、恩格斯的质疑并不符合他们的原意,不仅不存在马克思、恩格斯与生态思维相对立的问题,而且在马克思、恩格斯的思想中包含一种有别于西方“深绿”和“浅绿”思潮的生态文明理论,要科学揭示马克思、恩格斯的生态文明理论的内涵,首先我们必须揭示马克思、恩格斯是如何超越近代主、客二分的主体形而上学,创立生态哲学思维方式的。
马克思、恩格斯是在超越近代主、客二分的主体形而上学的基础上实现哲学革命,创立生态哲学思维方式,从而为他们的生态文明理论奠定哲学基础。西方近代哲学的主要奠基者为培根和笛卡尔,虽然他们分属近代经验论和唯理论哲学家,但他们共同奠定了西方近代哲学的范式。这种哲学范式的基本特点是把整个世界划分为现象世界与本体世界、客观世界与主观世界,把哲学的任务和功能规定为运用哲学理性,探寻整个世界的普遍规律,体现为一种知识论哲学。近代西方哲学是一种主、客二分的主体形而上学,其特点是把人类与自然对立起来,自然被它看作是有规律运动的被动客体,人类则通过运用理性把握自然运动的规律,形成科学知识和科学技术,从而为人类谋福利。近代主体形而上学秉承的是机械论的自然观,对此,罗宾·柯林伍德指出它“不承认自然界、不承认被物理科学所研究的世界是一个有机体,并且断言它既没有理智也没有生命,因而它就没能力理性地操纵自身运动,更不可能自我运动。它所展现的以及物理学家所研究的运动是外界施与的,它们的秩序所遵循的‘自然律’也是外界强加的。自然界不再是一个有机体,而是一架机器,一个被在它之外的理智设计好放在一起,并被驱动着朝一个明确目标去的物体各部分的排列”[2]。在近代哲学世界观和机械自然观的支配下,近代哲学的目标就是如何认识自然的规律,通过控制自然为人类谋福利,这实际上是把人类与自然界的关系看作是控制和被控制、利用和被利用关系的人类中心主义价值观,科学与技术被他们看作人类控制自然的中介和工具。上述哲学世界观、自然观与科学观同资本相结合,必然使科学技术沦为控制自然和控制人的工具,造成严重的生态问题。因此,超越西方近代主、客二分的知识论哲学,确立生态哲学思维方式,是解决生态危机的重要前提。
长期以来,我们把马克思、恩格斯所创立的哲学解释为是通过批判继承黑格尔、费尔巴哈的哲学而形成的,这种解释把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功能规定为对整个世界绝对本质与普遍规律的揭示与把握,这依然是立足于近代哲学的立场来理解马克思哲学,实际上没有真正理解马克思所实现的哲学革命变革的实质与内容。上述解释模式不仅不符合马克思的原意,而且要立足于这种解释模式引伸出生态文明理论是存在较大困难的,因为这种解释模式依然没有摆脱主、客二分的近代哲学思维方式,依然没有摆脱近代人类中心主义的价值立场,从而必然要陷入到经济决定论和技术还原论的结局中,要阐明马克思哲学的实质以及如何确立生态思维方式,其前提是要弄清马克思哲学革命变革的实质与主要内容。
马克思是通过解决德国古典哲学的理论难题,在真正继承、发展其辩证法、实践思想的基础上实现哲学革命。近代经验论与唯理论哲学在经验和理性上各执一词,在认识的起源、认识的方法和认识的真理标准等问题上展开了激烈的争论,这种争论的本质实际上就是作为既具有普遍性和必然性,同时又扩大认识范围的科学知识如何可能的问题。对此,休谟以怀疑论的方式提出了科学是否具有必然性和哲学形而上学是否存在这两个重要问题。为了解决休谟所提出的这两个问题,康德把世界划分为现象世界和物自体世界。在康德看来,现象世界中科学知识是能够成立的,但这里的科学知识只是关于现象的认识,而不关涉到事物本质。在物自体世界,要把握世界的绝对本质超越了人的理性能力,只能陷入到“二律背反”的矛盾中,只能诉之于人的信仰来解决本体论问题。可以看出,康德作为一个理性主义者,他坚信科学知识的必然性,但由于他所说的科学知识只关涉到现象,主观与客观事实上依然是对立的。康德之所以不能真正解决主观与客观的矛盾,根源于他的直观认识论立场。费希特则力图从人的行动入手,解决康德哲学的矛盾。他提出自我创造自我、非我、自我与非我的统一的三个命题,以主观唯心主义的方式提出解决康德哲学矛盾的新方向,这就是人的行动,即实践。但由于费希特所说的实践主要是人的理论活动,而不是改造现实的客观的实践活动,因而他那里所说的主、客体的统一依然只是主体意识领域内的形式上的统一,他并没有真正解决康德哲学的矛盾的客体,但他沿着主体实践的思路超越纯粹直观的认识论立场解决主体和客体、自由和必然的矛盾这一思路是正确的,也昭示了德国古典哲学未来的发展方向,这一发展方向是由席勒、黑格尔和费尔巴哈深化,并最终为马克思、恩格斯超越近代主体形而上学奠定了基础。席勒主要是从要求解决社会异化,寻找新的主体这一维度来深化费希特的思路的。在他看来,近代哲学之所以无法超越直观认识论,根源于资本主义社会的异化,人不得不屈从资本主义生产体系和运行规律,席勒提出只有克服资本主义社会异化,实现感性与理性的完美结合,重建主体立场来解决主、客体的关系,才能真正克服直观认识论的立场。资本主义社会中人心的腐化是造成人异化的根源,在他看来,人身上有感性和理性两种冲动,应当把审美教育作为治疗社会的手段,实现人的这两种冲动的完美结合,从而在人身上唤起一种新的冲动,即游戏冲动①。席勒关于消除异化和寻找新的主体的思想在黑格尔那里得到了进一步发展。黑格尔在《精神现象学》和《逻辑学》中开始了借助主体辩证法超越近代理性主义哲学的尝试。在黑格尔那里,主体既不是存在和概念的客观辩证法的旁观者,也不是和客体无关的纯思想的主宰者,而是把主体理解为能动的实体,从而消除了主、客体之间僵硬的对立。这意味着黑格尔提出了一种新的实体,正是实体在其运动的历史中,消除了事物以及事物概念的独立性和由此造成的僵硬性,使我们在历史生成过程中和历史的总体中认识和把握历史的本质,但黑格尔本人并没有把上述思想贯彻到底,一方面黑格尔把历史的主体归结为世界精神及其体现为具体形态的个别国民精神,而国民精神只不过是服从世界精神“理性的狡计”的要求来行动,这样它也不可能是历史的真正主体;另一方面黑格尔也并没有把历史原则贯彻到底,他为了其哲学体系的需要,把一切历史过程都归结为绝对精神运动的一个环节,历史的终点则是绝对精神回归到它自身,体现在人类现实历史运动过程中。费尔巴哈通过对黑格尔思辨哲学的批判,提出了以“感性”为核心的人本学唯物主义哲学,为马克思最终提出“感性实践”的概念奠定了基础。只有马克思和恩格斯彻底贯彻了德国古典哲学所阐发的实践原则和历史原则,并且发现了历史的真正主体——无产阶级,从而最终实现了哲学的革命。马克思把实践明确规定为改造世界的客观物质活动,将实践规定为人的感性活动,强调人类社会历史的决定因素是社会生产与再生产。马克思所说的作为社会历史主体的“人”不是抽象的,而是能够把握社会历史总体的无产阶级,从而克服了黑格尔把社会历史主体归结为精神实体的错误,也克服了费尔巴哈脱离社会历史抽象谈论“人”的做法。马克思把人的本质看作是社会关系的总和,实际上是从社会的、历史的维度探讨人的问题。在马克思看来,人类社会历史是人的实践不断生成的过程,这种历史生成论意味着社会历史主体与社会历史客体形成与发展是同一历史过程,因此“历史”并不是在人们身上发生的不可捉摸的过程,历史的意义也并不需要像黑格尔那样引入神秘的超验力量来说明,因为一方面历史是人自身实践活动的产物,另一方面它展现的是人类改变人和自然、人和人关系的过程,是人的具体生存形式不断彻底变化的过程。马克思的唯物主义是建立在实践、历史、辩证法基础上,马克思的实践论哲学则主要探讨社会历史领域人和人、人和自然的关系,以探讨如何实现人类的自由和解放为目标和归宿,这就决定了马克思哲学是认识功能、批判价值功能统一的哲学。马克思的实践论哲学在社会历史领域又是一种以人类实践为基础的历史生成论,这种历史生成论坚持社会历史主体与历史客体是同一历史发展过程,这就消除了近代哲学主、客体之间的尖锐对立,与生态思维方式具有完全的一致性,正是运用上述生态哲学思维方式,马克思、恩格斯创立了生态文明理论,并对生态危机的根源和解决途径问题展开了深入的分析。
虽然生态问题不是马克思、恩格斯所处时代面临的主要问题,但马克思、恩格斯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德意志意识形态》《共产党宣言》《乌培河谷来信》《自然辩证法》《资本论》等著作中系统论述了人和自然的辩证统一关系、历史观和自然观的辩证统一、资本主义制度和生产方式、资本的空间生产所造成的环境问题、人的解放和自然的解放的统一等思想,包含着丰富的生态文明思想。
马克思、恩格斯主要是从三个方面系统阐发了人和自然辩证统一关系,构成了他们的生态自然观。其一,马克思、恩格斯强调,自然既是人的实践活动的对象,但同时又是人的实践活动的前提,人的实践活动必须受自然生态规律的制约,人的生存和发展必须依赖于自然。对此,马克思明确指出:“没有自然界,没有感性的外部世界,工人什么也不能创造。自然界是工人的劳动得以实现、工人的劳动在其中活动、工人的劳动从中生产出和借以生产出自己的产品的材料。”[3]158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进一步肯定了人类的生存与发展必须以自然界为基础:“全部人类历史的第一个前提无疑是有生命的个人的存在。因此,第一个需要确认的事实就是这些个人的肉体组织以及由此产生的个人对其他自然的关系……任何历史记载都应当从这些自然基础以及它们在历史进程中由于人们的活动而发生的变更出发。”[3]519其二,和一般动物仅仅依靠本能被动适应自然不同,人的劳动具有目的性,并根据自身的需要积极能动地改造自然,从而使“自然人化”。马克思、恩格斯不仅把人规定为自然存在物,更明确地把人规定为对象性存在物,正是人的作为对象性存在物的特点,形成了在劳动实践基础上的自然史与人类史的同一。其三,自然史和人类史的同一意味着人类和自然之间的关联日益紧密,具体体现为“自然人化”与“人化自然”的有机统一。所谓“自然人化”是指自然要素通过人类实践成为人类自身的一部分,所谓“人化自然”是指自然伴随着人类实践也会打上人类的烙印。在马克思看来,人类社会历史的发展实际上就是“人化自然”与“自然人化”一致的过程。马克思、恩格斯在《神圣家族》《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德意志意识形态》等论著中,一方面批判青年黑格尔派在自我意识中而不是在现实中谈论人和自然关系的缺陷,另一方面批评费尔巴哈脱离实践和人类社会历史抽象地看待自然,反复强调只有真正进入到人类实践活动中的自然界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现实的自然界,人类社会和自然界二者之间辩证统一关系的基础正在于人类实践,人类社会和自然的关系取决于人类社会实践活动的发展和深化。一方面,自然制约着人类实践,自然始终对人类实践具有优先地位;另一方面,伴随着人类实践,人类逐渐能够支配自然,并使自然越来越走向人化,正是在人类实践的基础上,自然和历史实现着统一。在论述“支配自然”的问题时,马克思、恩格斯总是强调必须以遵循自然规律为前提,而不是依照人的主观意志任意支配自然。马克思、恩格斯关于历史观与自然观统一的思想在生态学上的方法论意义在于:其一,人和自然的关系取决于人们在劳动实践中形成的社会关系,因此,解决生态危机既需要解决人和自然的关系,也需要解决不合理的社会关系。对于人类“支配自然”造成负面后果的原因,在恩格斯看来主要存在认识原因和社会历史原因。所谓认识原因就是指人类还没有认识到自然规律,无法预测自己时间行为的后果。所谓社会历史原因就是指社会特殊利益集团以自己的利益为基础,用科学技术盲目支配自然,并超出自然所能承受的限度,结果造成自然对人类的惩罚。其二,解决生态危机不能仅仅只考察人的生态价值观问题,还必须考察社会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和能量交换的实际过程。对此,约翰·贝拉米·福斯特在批判西方绿色思潮拘泥于抽象的生态价值观谈论生态危机与解决之道时指出:他们的错误在于没有认识到“生态问题首先而且最主要地被简化为一个价值观问题,而理解人类和自然之间不断进化的物质关系(马克思称之为‘新陈代谢关系’)这个更加困难的问题也因此被完全忽略了”[4]12-13,约翰·贝拉米·福斯特进一步断言马克思主义对解决生态问题具有巨大的潜力和优势,这是因为它“所依赖的社会理论属于唯物主义:不仅在于这种唯物主义强调物质-生产条件这个前提,以及这些条件如何限制人类的自由和可能性;而且还因为,在马克思那里,至少是在恩格斯那里,这种唯物主义从来没有忽视过这些物质条件与自然历史之间的必然联系,也就是与唯物主义自然观的必然联系”[4]22。
依据以上观点,马克思、恩格斯揭示和批判了资本主义制度和生产方式、资本的空间生产对自然资源的浪费和对环境的破坏。恩格斯在《乌培河谷来信》和《英国工人阶级状况》中,一方面揭示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对自然环境的破坏,指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造成了乌培河被严重污染和自然资源日益枯竭;另一方面指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导致人口向城市集中,城市拥挤的建筑和资本主义生产污染了空气,使工人呼吸不到新鲜的氧气,城市垃圾以及被城市垃圾所污染的生活用水、流行病损害工人的身心健康,这种恶劣的生存环境造成工人阶级身体的普遍衰弱和疾病,工人阶级因而不得不陷入到通过酗酒摆脱痛苦的生存境遇。马克思在《资本论》等著作中表达了与恩格斯相同的思想,对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所造成自然资源的日益枯竭和对工人阶级生存状态的损害,马克思指出:“劳动生产率也是和自然条件联系在一起的,这些自然条件的丰饶度往往随着社会条件所决定的生产率的提高而相应地减低……我们只要想一想决定大部分原料产量的季节的影响,森林、煤矿、铁矿的枯竭等等,就明白了。”[5]289马克思还进一步批评资产阶级依靠牺牲工人而实现劳动条件的节约,揭露了资本家通过延长工人的劳动时间获取利润,指出资本家为了追逐利润,不愿意改善工人的劳动条件,甚至对于维护工人的生命安全和健康的起码的支出都不愿意付出,其结果造成工人生命健康和生命的浪费。马克思还强调指出,生产资料的节约“在资本手中却同时变成了对工人在劳动时的生活条件系统的掠夺,也就是对空间、空气、阳光以及对保护工人在生产过程中人身安全和健康的设备系统的掠夺,至于工人的福利设施根本就谈不上了”[6]491。马克思在《资本论》中进一步指出由于工业对农业的剥削造成了农村土地的贫瘠,城乡阻隔最终造成了人类社会和自然物质与能量交换关系的中断。人类社会的存在和发展离不开以人类劳动为中介的人类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但是由于一方面资本把自然看作是上天给予的免费的馈赠,人和自然的关系被简单化为征服和支配的关系,自然被归结为被动服从于人的目的的存在物,这种对自然的过度使用和征服必然导致自然的反抗。另一方面,资产阶级为了追逐利润的需要,对自然资源采取掠夺式使用,最终的结果必然是破坏人类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过程。马克思指出,虽然对生产排泄物和消费排泄物的利用伴随着资本主义生产的扩大日益扩大,但是由于资本主义生产的巨大浪费和城乡之间不能实现物质和能量的交换,最终结果是农村的土壤肥力呈现出不断下降的趋势。“资本主义农业的任何进步,都不仅是掠夺劳动者的技巧的进步,而且是掠夺土地的技巧的进步。在一定时期内提高土地肥力的任何进步,同时也是破坏土地肥力持续源泉的进步”[6]579-580。不仅如此,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指出资本基于对利润的追求,必然不断拓展世界市场,从而展现为资本的全球扩张过程,不仅导致落后国家封建社会生产关系的瓦解,而且也导致对落后国家自然资源的掠夺使用和环境的破坏,最终使这些民族国家不得不屈从于资本的利益,更为重要的是,资产阶级伴随着世界市场的开拓,瓦解了落后国家的社会关系,造成了这些民族国家的动荡。“资产阶级在它已经取得了统治的地方把一切封建的、宗法的和田园诗般的关系都破坏了”“一切固定的僵化的关系以及与之相适应的素被尊崇的观念和见解都被消除了,一切新形成的关系等不到固定下来就陈旧了”[7]。马克思、恩格斯实际上把环境问题的产生看作是和资本全球化的同一历史过程。
由于马克思、恩格斯指认资本主义制度和生产方式是生态危机的根源,因此他们把破除资本主义制度和生产方式、建立共产主义社会看作是解决生态危机的根本出路。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断定资本主义私有制造成了人和自然的双重异化,把共产主义社会设想为人和自然异化的完全克服。“共产主义是对私有财产即人的自我异化的积极的扬弃,因而是通过人并且为了人而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因此,它是人向自身、也就是向社会的即合乎人性的人的复归,这种复归是完全的复归,是自觉实现并在以往发展的全部财富的范围内实现的复归。这种共产主义,作为完成了的自然主义,等于人道主义,而作为完成了人道主义,等于自然主义,它是人和自然界之间、人和人之间的矛盾的真正解决,是存在和本质、对象化和自我确证、自由和必然、个体和类之间的斗争的真正解决。它是历史之谜的解答”[3]185。在马克思看来,共产主义是“自然主义和人道主义”的内在统一,是人和自然界之间、人和人之间的矛盾的真正解决。共产主义是人的自由和解放的实现,但是人的自由和解放并不是绝对的,同样应该承认自然界的限制,遵循自然界的物理规律,并通过生产关系的变革和生产力水平的提高,来实现人的自由和解放,而人的自由和解放内在地包含着自然界的解放。马克思在《资本论》中进一步把共产主义社会描绘成生态型的社会,在他看来,资本主义生产方式造成了人与自然物质变换关系的断裂,只有在共产主义社会中,“社会化的人,联合起来的生产者,将合理地调节他们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把它置于他们的共同控制之下,而不让它作为一种盲目的力量来统治自己;靠消耗最小的力量,在最无愧于和最适合于他们的人类本性的条件下来进行这种物质变换”[5]928-929。可见,马克思把共产主义社会设想为合理协调人与人、人与自然关系,实现人与人、人与自然关系和谐的生态型社会。马克思、恩格斯把共产主义社会看作是人的自由实现和人与自然矛盾关系解决的社会,但在他们看来共产主义社会所谓人的自由和解放也不是绝对的,它以尊重自然规律为前提和基础。正如戴维·佩珀指出:这种解放不是绝对的,“首先,共产主义社会必须依然承认最终的自然界限。其次,我们不能仅按照我们所想的去做,而不受我们自己的历史环境的影响……马克思主义追求解放,但不是唯心主义的、完全的自由意志。一个社会如何在任何既定的阶段组织起来去生产和分配财富并不是完全自由的选择。它依赖于生产力的物质状态(自然特征与资源、可利用的技术和人们的生产技能),而且,人们想什么和做什么也不是完全开放的,而是受无知的历史环境限制”[1]171-172。
总的来看,马克思、恩格斯的生态文明理论是以人与自然、历史观与自然观统一为基础,以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生态批判和揭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人类与自然物质变换关系断裂为核心,以生态型共产主义社会建构为结局的科学理论体系。科学分析马克思、恩格斯的生态文明理论特点对于我们认识当代生态文明理论的得失和中国生态文明建设具有重要的价值与意义。
相对于西方生态中心论和人类中心论的生态文明理论,我们大致可以归纳出马克思、恩格斯生态文明理论的下述基本特点:
第一,与西方生态文明理论在“自然”与“人类”的关系问题上各执一词,马克思、恩格斯始终坚持人类与自然在“实践”的基础上的辩证统一,坚持自然观与历史观的统一。“深绿”思潮的生态文明理论在人与自然的关系问题上,把“自然”看作是“‘荒野’‘原始’‘乡土气’‘孩子气’。贯穿上述这些概念的一条主线是,‘自然’被视为一种未被污染的、未被人类之手接触过的、远离都市的东西”[8]。这种自然观是一种脱离人类实践和历史的抽象自然观,实际上是把自然和人类社会对立起来,把生态文明与现代文明对立起来。“浅绿”思潮的生态文明理论所理解的“自然”则是与人相对立、与资本紧密联系的机械的“自然”, 它所主张的自然观是一种人类与自然完全对立的近代机械的自然观,这种机械自然观把自然看作是与人类相对立的一个按照机械因果规律运行和满足人的需要的客体,由此形成人和自然之间控制和被控制、利用和被利用的工具性关系,科学技术就是人类控制自然的中介和工具,它最终造成了人对自然的滥用和生态问题的产生。马克思、恩格斯则始终坚持在人类实践基础上的人类与自然的辩证统一关系,强调人类与自然相互制约、相互影响和相互渗透的关系,强调我们不能像西方生态文明理论那样脱离人类社会历史,抽象地谈论自然的异化和生态危机问题,这意味着马克思、恩格斯眼中的生态文明并非是要回到穷乡僻壤的自然状态,也不认为这种自然状态就真正解决了人类和自然的关系,它把生态文明看作是超越工业文明的新型文明形态,生态文明不仅不反对生产力增长、技术进步和运用,反倒认为经济增长、技术进步和运用是建设生态文明的前提和基础,只有通过变革现存的资本主义制度和生产方式,重新配置资源和改变社会政策,利用工业文明的积极成果和技术为人们实现自由选择适合于自己的生活方式提供更加丰富多彩的生活环境的新型社会,即共产主义社会。
第二,与西方“深绿”和“浅绿”思潮把理论重点放在单纯探讨生态价值观的问题上不同,马克思、恩格斯始终从批判资本主义制度、生产方式入手,揭示生态危机的根源。具体说,“深绿”思潮把生态危机的根源归结为人类中心主义价值观,把确立生态中心主义价值观作为解决生态危机的根本途径。“浅绿”思潮则强调人类中心主义价值观本身没有问题,有问题的只是近代人类中心主义价值观,他们一方面为人类中心主义价值观辩护,强调任何物种都是以自己为中心的;另一方面对近代人类中心主义价值观展开修正,形成所谓现代人类中心主义价值观,强调只要遵循了现代人类中心主义价值观,生态问题就可以得到解决。可以看出,西方“深绿”和“浅绿”思潮都陷入到抽象的生态价值观的讨论中,生态问题被简单地归结为价值观问题,不理解生态危机的实质在于人类与自然之间实际的物质与能量交换关系出现了问题,不理解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与资本主义制度才是生态危机产生的根源,意味着其理论具有浓厚的西方中心论的色彩。马克思、恩格斯则始终把资本主义制度和生产方式看作当代生态危机的根源,强调制度变革是解决生态危机的关键,这与西方生态文明理论脱离社会历史维度单纯从生态价值观的维度谈论生态危机及其解决问题存在着根本区别。在马克思、恩格斯看来,正是资本主义制度和生产方式造成了人类与自然之间物质与能量交换关系的危机、工人生存环境的破坏、自然资源的日益匮乏,而资本的全球化又导致了生态问题的全球扩散,因此,解决生态危机的关键在于变革资本主义制度和生产方式,建立能够使人类与自然协调、和谐发展的共产主义社会,在此基础上谈论生态价值观的重建才具有真正的意义。
第三,西方“深绿”和“浅绿”思潮从其价值取向看,主要是为资本造成生态危机的责任作辩护,其理论是服从和服务于资本追求利润的需要;而马克思、恩格斯的生态文明理论从其价值取向上看,则始终立足于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坚持自然的解放与人的解放的内在统一。西方生态文明理论抛开制度维度抽象谈论生态危机及其解决之道,客观上起到了为资本开脱在生态治理上应尽的责任的作用,同时,西方中心论的生态文明理论把自然与人类对立起来,把生态文明理解为回归荒野的自然主义的生存方式,西方人类中心论的生态文明理论的自然观依然是工业文明视野中的自然观,他们都力求在现有资本主义制度框架内解决生态危机,实际上其理论依然服从和服务于资本追逐利润的需要。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和人的解放问题是马克思、恩格斯理论的核心问题,也是马克思、恩格斯理论的价值取向。在马克思、恩格斯那里,人的解放包括人与自然关系和人与人关系的解放两个相互联系的内容。在他们看来,自然的异化的根源在于人与人关系的异化,即资本主义私有制。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论及异化问题时指出:资本主义私有制使得作为人的本质体现的自由自觉的创造性劳动异化为维持生存的手段,人的异化不仅体现为人的本质的异化,而且也体现为人与人关系、人与自然关系的异化,只有破除资本主义私有制,才能建立实现人与人、人与自然关系和解的共产主义社会,才能真正恢复人的本质和感觉,实现人的自由和解放。“对私有财产的扬弃,是人的一切感觉和特性的彻底解放;但这种扬弃之所以是这种解放,正是因为这些感觉和特性无论在主体上还是在客体上都成为人的”[3]190,“人的感觉、感觉的人性,都是由于它的对象的存在,由于人化的自然界,才产生出来的”[3]191。在马克思、恩格斯看来,人与人、人与自然关系的解放归根结底在于劳动的解放,对此,他们在批判德国唯心主义和费尔巴哈直观唯物主义的缺陷之后指出:“历史不是作为‘源于精神的精神’消融在‘自我意识’中而告终的,历史的每一阶段都遇到一定的物质结果,一定的生产力总和,人对自然以及个人之间历史地形成的关系,都遇到前一代传给后一代的大量生产力、资金和环境,尽管一方面这些生产力、资金和环境为新的一代所改变,但另一方面,它们也预先规定新的一代本身的生活条件,使它得到一定的发展和具有特殊的性质。由此可见,这种观点表明:人创造环境,同样,环境也创造人。”[3]544-545马克思、恩格斯由此指出共产主义推翻了一切旧的生产关系和交往关系的基础,是消灭私有制条件下的异化劳动,实现人与自然、人与人关系和解的新型社会。可以说,马克思、恩格斯的生态文明理论包括对资本主义私有制的批判价值向度和对自然的解放与人的解放的理想追求。
第四,在如何看待生态危机的根源与解决途径问题上,西方“深绿”和“浅绿”思潮在方法论上秉承的是抽象的文化决定论和非历史主义的分析方法,而马克思、恩格斯的生态文明理论始终坚持阶级分析和历史分析的方法,因而能够科学揭示生态问题产生的根源,找到解决生态问题的现实途径。西方生态文明理论虽然在具体理论观点上有所区别,但是从方法论上看则具有一致性,这主要体现在他们都抛开资本主义现代化历史发展过程与生态问题产生、发展之间的联系,以抽象的文化价值观分析生态危机产生的根源以及解决之道。马克思、恩格斯则始终坚持阶级分析法和历史分析法分析生态问题,在他们看来,生态问题是伴随着资本主义现代化而产生,并随着资本全球化而扩散的。马克思、恩格斯在相关论著中,集中论述了资本主义现代化所造成的空气污染、城市空间拥挤、资源枯竭和土壤肥力下降等环境问题以及随着资本对世界市场的开拓引发的环境全球化问题,明确提出只有破除资本主义私有制,建立共产主义社会,才能合理协调人类与自然之间物质变换关系。
把握马克思、恩格斯生态哲学思维方式和生态文明理论对我国生态文明理论研究和建设的意义在于:第一,在生态文明理论研究上,必须认清西方生态文明理论的西方中心论的价值立场和文化决定论的唯心主义研究方法,摒弃那种片面认同西方生态文明理论的做法,以马克思、恩格斯的生态文明理论为基础,建立立足于中国现代化实际,以捍卫中国的发展权和环境权为主要内容的“环境正义”的价值诉求的后发国家的生态文明理论;第二,在生态文明建设中,不仅要揭示生态危机产生的认识论根源和发展模式的缺陷,而且要从资本的全球化、资本的全球分工这一宏观视角把握当前我国的生态问题,把实现绿色生产方式的转换与变革资本所支配的不公正的国际政治经济秩序有机结合起来;第三,正确认识生态文明建设与经济增长、技术进步和运用之间的关系,既避免“深绿”思潮那样把生态文明建设与经济增长和技术运用对立起来的缺陷,也避免把生态文明建设理解为工业文明下维系资本可持续发展的环境保护。应当把生态文明理解为继承工业文明的技术成就,以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人与自然共同发展与和谐共生为目的的,同时又在哲学世界观、价值观、发展方式、管理方式和生存方式上超越工业文明的新型文明形态。
注释:
①参见席勒:《审美教育书简》(译林出版社,2009年版)。
[1] 戴维·佩珀.生态社会主义:从深生态学到社会正义[M].刘颖,译.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2005.
[2] 罗宾·柯林伍德.自然的观念[M].吴国盛,柯映红,译.北京:华夏出版社,1999:6.
[3] 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4] 约翰·贝拉米·福斯特.马克思的生态学——唯物主义与自然[M] .刘仁胜,肖峰,译.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
[5] 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6] 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7] 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33-34.
[8] 詹姆斯·奥康纳.自然的理由——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研究[M].唐正东,臧佩洪,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3: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