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陉大秋千

2018-03-02 00:20傅振华
当代人 2017年7期

傅振华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这是李清照那首著名的《点绛唇·蹴罢秋千》。在古诗词中,秋千给人以女人专用的错觉,并总是和香艳、相思等关键词联系在一起。但在我的老家井陉县,秋千跟这个味道完全不同。

我的故乡是井陉县小作镇库隆峰村。每年正月村里闹红火,大人们就在村西大场里竖起秋千架。这秋千架低的五六米,高的七八米,这就是井陉农村最流行的“大梁秋千”了(我们当地把“荡秋千”称作“打鞦韆”)。与随处可见的儿童秋千不同,大梁秋千是专供成人玩耍的。大人们或坐、或蹲、或站,两手抓住绳子,尽情的悠来荡去,寻找刺激。拴绳子的木榍和横梁摩擦,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伴随着村里社火、花会节目的铿锵锣鼓声,节日的气氛更加浓烈。胆儿小的坐或蹲在踏板上,让其他人推着悠荡;胆儿大的站在上面,起荡之后,凭着自己的力量越悠越高。

悠这个动作,在我们那里叫“靴”,即两腿蹬住踏板猛然向上发力的意思,不知是否因此才把秋千叫“鞦韆”。如果是双人打秋千,两人同时面对面地站在踏板上,同时发力,会更加省力且荡得更高。体魄好、胆子大的,可以荡到比横梁还要高,人在空中离地面达八九米。这时,场地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就会传来阵阵欢呼,“使劲靴!使劲靴!”的呐喊声一浪高过一浪,场面激动人心。可惜我的胆子不大,到成年以后也只能荡到两三米高,对技艺高超的只能是既羡慕又自愧不如。

大粱秋千过去在井陉农村比较普遍,而“过梁秋千”只在东王舍村有。我二姑家住在东王舍村,每逢正月都要去二姑家“走亲戚”,表哥就领我到龙岗岭前面的大场上看“过梁秋千”。它与大梁秋千结构不同,玩法也不同,有点儿像一个小型摩天轮。底下的人推一下,打秋千的人就跃过横梁悠过去,所以叫“过梁秋千”。我第一次看到非常新奇,还站上去过了一把瘾,觉得很稳当,比大梁秋千还安全,回到老家向小伙伴们炫耀了好一阵子,吸引得他们第二年都去参观。

据老人们说,这大约是在19世纪末,由村里几位主事人发起,按照外地的样子画图制成的,所用木料全是既粗大又结实的国槐。后来因地下采煤村庄搬迁,东王舍分为三个村,东王舍和中王舍村又各自制作了过粱秋千,其中,中王舍的安置在贾凤路西大庙前,木架改成了铁架;东王舍的仍安置在龙岗岭庙前。

小时候还听说北寨村有一种“活秋千”,很惊险刺激,可惜没有亲眼目睹,成为一种遗憾。2006年正月十六,我与影友王密生专程赶到井陉矿区北寨村看花会,零距离接触“活秋千”,亲眼目睹了它的魅力。

活秋千的结构较为复杂,它有主杆,当地称“老杆”,选用去皮大杨木,要求一直、二高、三粗。高到什么程度?原高达16米,迁村重建时降低了些,也有13米。老杆的下端竖直埋入地下,老杆的上端,倒扣一个“蒜臼子”装置,老杆则如捣蒜锤。在“蒜臼子”的“腹部”,交叉穿过两根方木,呈十字形固定,在其中一根方木的两端,分别拴两根长麻绳,底下绑好脚踏板,这就是秋千的“座”。

活秋千很像现代游乐设施“空中飞椅”,但与“空中飞椅”有几十个椅子不同,北寨活秋千只有两个座。这两个“座”是怎么飞转起来的呢?通过绳索。十字木架四角各垂下一条大绳绑在下边一根横梁上,横粱距地面一米多,通过U形木榍与老杆绑在一起。推动横梁,通过绳索拉动十字木架转动,两个“座椅”就飞起来。木制的秋千刚开始推感觉非常沉重,而一旦推起来惯性极大。最快时“座椅”可与顶端十字木架平行,此时悠圆(空中直径)约25米,人离地约13米,一般人是不敢达到那个高度的。更何况所谓“座椅”,只是一个踏板,没有人坐在上边,都是站着。活秋千的惊险刺激程度可以想象。

“文革”期间,打秋千这一娱乐活动几近销声匿迹。改革开放后,包括秋千在内的各种健身设施又陆续建起来。进入21世纪,农村的文化娱乐活动在恢复中发展,打秋千这一古老的民间娱乐项目,也如老树新芽重新焕发了生机。

2005年,县里编写《井陉历史文化丛书》,我与几个同事负责编写《民俗文化卷》,在“娱乐游艺习俗”中对大梁秋千、过梁秋千、活秋千都作了较为详尽的描述,并配上了照片,把井陉民俗文化中的这一朵奇葩,图文并茂地记录了下来。

编写民俗书籍的过程,让我爱上了对民俗文化的研究,对故乡“打秋千”的前生今世颇感兴趣。上网查阅有关资料得知,“秋千”这一古老民俗起源于上古,我们的祖先在攀援和奔跑中,抓住粗壮的藤蔓植物,依靠藤条的摇荡摆动,上树或跨越沟涧,获取食物来源,这是秋千最原始的雏形。现在这种悬挂于木架之下,有踏板的秋千,春秋时期就在我国北方出现。《艺文类聚》中有“北方山戎,寒食日用鞦韆为戏,以习轻趣者”的记载,《古今艺术图》上也说:“鞦韆,本北方山戎之戏,以习轻矫者。”山戎是春秋时北方少数民族,居住在燕山及周围地区,齐桓公打败山戎后,将其国土划归燕国,秋千也随之向南流传。

在秋千由山戎的军事训练工具演变为中原人的游戏载体的过程中,它的味道发生了变化,女人味儿多了。汉武帝时宫中盛行荡秋千,唐人高无际作《汉武帝后庭秋千赋》序云:“秋千者,千秋也。汉武祈千秋之寿,故后宫多秋千之乐。”到了唐代,秋千仍为后宫妃嫔所喜,五代王仁裕在其笔记《开元天宝遗事》中说:“天宝宫中,至寒食节,競竖秋千,令宫嫔辈戏笑以为宴乐。帝呼为半仙之戏,都中市民因而呼之。”

唐诗宋词中有许多关于秋千的描述。读那些诗词,可以发现四个关键词:清明、女性、香艳、相思。比如,除了李清照的《点绛唇·蹴罢秋千》,还有韩翃的《想得》:“两重门里玉堂前,寒食花枝月午天。想得那人垂手立,娇羞不肯上秋千。”

“娇羞不肯上秋千”,这是怎样一种感觉!而在我的家乡,秋千与上述诗词传递的味道却全然不同。或应换成这样的关键词:春节、庙会、男性、粗犷。上述三种秋千都只在正月里或庙会期间搭设。比如北寨村正月十六过会,十三日上午安装完毕,十四日任何人不许碰,据说供神家专玩一日。十五日这天本村村民玩,十六日则专供外来人员游乐,本村人一律不碰。北寨人都懂这个规矩,自觉遵守。这天还派专人管理,保障外来游客安全。到正月二十一就把秋千放倒拆掉了。东王舍村也是这样,正月十五本村人玩,十六过会外来人玩,当晚放焰火之后秋千即拆(或拆下踏板、吊筐),下次过庙时再用。

只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场合才能玩到,所以人们排队玩也就不稀奇了。而井陉三种秋千的玩家,都以男人为绝对多数,并且不分年龄,上岁数也有玩的。总体上,乡野秋千就是成人的健身工具,妇女们胆大的可以上,小孩子则不适合。现在学校操场或社区空地上常见儿童专用秋千,还是分类管理、各玩各的好。

近些年,北寨村活秋千因年久朽坏而拆掉了,之后一直没立起来。2014年有人赞助几千块钱,想重新做,但没弄成。做一架活秋千,也就一万块钱的事儿,村里缺少支持的积极性,主要是考虑安全问题。万一摔坏人,村里赔不起,不愿意节外生枝。现在人们很少从事重体力劳动,身体素质不如前人,元宵节跑灯像是“走灯”;撵虚耗像是“走虚耗”;小作村的跑轿子也像是“走轿子”,再去玩儿北寨活秋千这样的惊险活动确实有风险,村里的担心不无道理。倒是像中王舍的过梁秋千和南张井等村的大粱秋千可以自由操控,比较安全一些,应当提倡和适当发展。

编辑:安春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