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祎洁
30分贝的耳语
夜里10点,哄睡师羞维娅开始工作。
她调设好环形灯、直播镜头、人头录音双耳麦克风,准备好芦荟胶、风铃、八音盒、樱花酒、音叉、鹅毛棒等哄睡道具,戴上耳机,点开直播间,哄睡开始。全程她话不多,粉丝慢慢上线,见到熟悉的名字闪过屏幕,羞维娅会笑着用约30分贝的耳语对镜头打招呼,“Hi,晚上好。你又来了,真好。”
十几种道具在她手里都幻化成有趣的声音。抓起八音盒,弹上一首小曲,边弹奏边在麦克风四周盘旋;捏一把芦荟胶在手上,单手摩擦发声;樱花酒和泡珠装在沙漏状的瓶子里,上下翻转瓶子,发出潺潺的流水声;往假发上喷发胶,发出类似油炸的声音……声音通过模拟人耳构造收音的人头录音麦克风,传到粉丝的耳朵里。
很多粉丝喜欢采耳。羞维娅把鹅毛棒放进“模拟耳朵”,轻轻掏耳。另一头,粉丝戴着耳机,能感觉到微弱的沙沙声,耳朵痒痒的,汗毛微竖,有采耳的感觉。也有粉丝喜欢跳跳糖的滋滋声。羞维娅把这种比较刺激的声音放在大家尚未入睡的前半夜。她利索地撕开一包跳跳糖,倒进装有少量水的杯子里,跳跳糖滋滋作响。羞维娅发现只要触发音节奏慢,不刺耳,持续时间长,便可以助眠。声音助眠存在个体差异,所以她会换着使用道具,每种声音持续两到三分钟。
雨声、流水声、鸟鸣等大自然的类白噪音最助眠。起初,她买了些儿童玩具来制造下雨的声音。玩具是塑料材质,声音很炸,不利于睡眠。后来羞维娅看到一些哄睡主播用喷壶往鼓起的塑料袋上喷水模拟雨声。她试了几种厚度不同的塑料袋,“这样制造出来的雨声,有喷壶喷的声音,滋的一声。而且没有持续性,你能感觉到雨声是在水落在塑料袋上的那一瞬间。”再后来羞维娅看到一个哄睡主播用一根竹棍状的东西,制造出来的声音非常像雨声,且听起来舒服。她在购物网站上搜索才发现,那是一种叫雨棍的非洲乐器。除了雨棍,她还买了模拟雷声和鸟鸣的乐器。模拟鸟鸣的她不会吹,其余两种操作简单,没有音符,不需节奏。
孤独+晚睡
“哄睡其实不用很多新颖的东西,主要看主播的手法及心态。”哄睡时的羞维娅心态平和,很有耐心。她可以安静坐在镜头前,捣鼓4个小时,制造各种舒缓的声音。她尽可能放慢速度,统一节奏,这样更易让人入睡。达到的一种程度是,直播4个小时,两个小时后羞维娅就犯困。但她不能喝咖啡提神,不然下了直播就睡不着,只能硬撑着。撑不住就在镜头前打哈欠,粉丝看到了会主动陪她聊天,聊上几句,她便恢复状态继续哄睡。生活中的她有点炸毛。有一次她睡着了,猫打扰了她,她一气之下把猫赶出房间,一天不理睬它。
羞维娅一直对声音比较敏感。她能轻易察觉身边朋友的手机震动声,也能听到家里兔子生气时的咕咕声。职业使她养成一种对周围声音都好奇的习惯。不管身在何处,羞维娅都喜欢敲一敲。有时和别人聊着天,她会突然握着拳头轻轻敲一下木制的桌子。从前她购物多数选择网购,就算是逛超市,也是直奔所需商品的分类区。如今她逛超市喜欢每个区域都逛一圈,寻找有意思的声音。她目前最喜欢的是把手插进一堆大米、豆子里面的声音,沙沙声虽小,却很有意思。
羞维娅个人公众号里和粉丝初次见面的文章,所配音乐是一首自唱的《不再让你孤单》,她希望能陪伴每一个深夜失眠的人。
作为独生女,她从小就深刻体会到孤独。晚睡是小学养成的习惯,夜里睡不着听Walkman,听到两三点才能入睡。大学毕业独自一人到英国读研究生,带了把瑞士军刀上飞机被没收了,跟外国人说的第一句英语就说错了。回国后,她离开家乡的城市到广州过独居生活。大不了养只宠物,养猫和狗,羞维娅都觉得太闹,最后养了只兔子。一只兔子孤单,再养一只。羞维娅总是和它们說话,“它们懂不懂不重要,我说了就行。”做主播后,在家发呆的时间更长,她就养了只猫。
“独居的人不会觉得孤独是太大的一件事。”她习惯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吃大餐,实在要说什么时候深感孤独,“生病的时候吧。”普通的发烧感冒,羞维娅没那么担心,家里有备用药。有一次她在晚上皮肤起疹,红了一大片,她痒得睡不着,上网查得是荨麻疹,挠了一个晚上。“那一次觉得挺惨的。”
孤独和晚睡悄悄地把羞维娅和哄睡师这个职业联系在一起。如今她过起日夜颠倒的生活,晚上10点开哄睡直播到凌晨两点,有时要提前两个小时做娱乐主播和粉丝互动,也有时两点离开自己的直播间还要去官方频道做一个小时直播。夜生活没有了,白天也可以心安理得地待在家里睡懒觉。
主播晚安
从一句“你这么漂亮,怎么不去做主播”开始入行,羞维娅希望做一个指向性明确的主播,要掌握一门手艺,不是光唠嗑。她去年年初入行,赶巧YY在推广ASMR这种新型直播。
2010年,詹妮弗·阿伦“造出”ASMR一词,自发性知觉经络反应,通过刺激视觉、听觉、触觉、嗅觉而使人产生愉悦感,并以此命名了一个脸书讨论组。后来ASMR视频在YouTube上走红。2016年一段“10 triggers to help you sleep”的视频,发布两个月内浏览量达472万。今年国内的直播平台引进这种全新视觉听觉感官直播技术。羞维娅满怀好奇就试了。她花了两个月找资料,看少寒、MTkoala等ASMR人气主播的视频。这类直播真的能对大众有效吗?她也疑惑。
做了几个月,她收到粉丝的私信说,“我有中度抑郁,听了你直播,对我的抑郁有缓解,谢谢你。”简单的一句话让她很受鼓舞。“我觉得很有成就感。”后来陆续也有其他粉丝在平台或私信上感谢她。甚至有孕妇一睡不着就看她的直播,说是“胎教”。也有粉丝线下联系她,跟她交朋友。
她也遇到过质疑的声音。有一次,一个粉丝一上来就说“你们这种ASMR主播就是通过左右声道的麦克风制造噪音对吗?”羞维娅还没想好怎么回复,粉丝就下线了。“人跑了我好好想想,其实每个人感受不一样,有的人喜欢在安静的环境下睡觉,理解成噪音也无可厚非。”
有些粉丝常常边听她的直播边入睡,久而产生依赖。造成的结果是羞维娅不能随意请假,要是请假,她会提前跟粉丝打好招呼。上个月,她离开了一周去参加婚礼,回来后掉了不少粉丝,也有粉丝说“你终于回来了”。听久了直播也会麻木,失去助眠的功效。羞维娅会建议他们隔一两个月再听。
声音、视频从小小的直播间里传到另一个空间,陪伴失眠的陌生人,是美好的。羞维娅最享受的是大家被她哄睡后,屏幕上鸦雀无声的时刻。她会摆弄一下桌上的道具,回想今天,计划明天,兴致来了还会给宠物拍拍照,这是陪伴自己的过程。玩累了,她就去睡觉。她不担心明日起来是上午还是下午,反正完成哄睡工作的一天就足够有意义。
又是一个安静的凌晨两点,大家睡着了,羞维娅准备下线,屏幕上突然飘来一句“主播晚安”。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