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剧小戏《草芥》

章楚吟

时 代 北宋徽宗年间 地 点 平江府境内

人 物 贾秀才——屡试不中，无功无名

马六 ——县衙捕头

[幕启。

[一张椅子倒扣在台口。

[开场音乐起（苏州弹词），表现市集上贩夫走卒，人群熙攘的热闹景象。

[马六上。

马 六 哎，我说各位，今日抚台大人请我家县太爷过府，说是要嘉奖他老人家招安梁山贼寇有功，大家跟我一同去为县太爷送行啊——

[马六敲锣下，将秀才惊醒。

秀 才 （环顾左右）哎哟哟，我这里正赴王母娘娘的蟠桃盛宴，哪里来的锣声，平白扰了我的好梦。学生贾如玉，乃是本县一名秀才，只因屡试不中，家业凋零，落得乞食度日，不想却又被丐帮欺凌，到如今已有三日不曾进过水米，如今醒来，更觉腹中饥饿哇。古人云，姑射山有仙人，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亦可果腹，我不免试来，喝上两口西北风。（喝风状，更觉肚内饥寒）哎呀呀，圣贤书欺瞒于我，这风嘛，是越喝越饿，越喝越冷啊。

（唱）腹内如绞肝肠断，

饥寒交迫命倒悬。

落魄书生似草芥，

乞食度日举步艰。

[锣声渐起，马六剪影。

马 六 本县青天大老爷，治下有方，对待牢中囚犯，仁德宽厚，一日三餐有鱼有肉，现已招安梁山匪贼一十五人，抚台大人特命老爷前往述职嘉奖。

秀 才 哎呀妙哇！

（唱）一日三餐不怠慢，

牢中勝似桃花源。

寒窗苦读数十载，

不如屈身做贼奸。

横下心，触典律，狱中避难。

（转念）吓！可我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如何作奸犯科？（苦思冥想）有了，依大宋典律，擅击堂鼓者，刑狱三月，也够了却一季寒冬，待我县衙去也。

（接唱）躲风雪，食皇粮，也得安眠。

[府衙前。

[马六上。

马 六 （念）正月里来新气象，

县太爷出门我坐堂。

可别看，

大人当面儿我奴才相，

百姓跟前我可摆官样。

一声声，

马大人短马大人长来，

叫得我神采清明心欢畅。

累的是，

每日府牢里走三趟，

梁山贼子须提防。

怕只怕，

无风还起三尺浪，

出了差池我要遭殃。

但愿得，

老爷封官将我赏，将我赏。

送走了县太爷，府牢点验已毕，闲暇无事，不免前去会会我那相好的。差点又忘了，这身官服太过招摇，容我换了便装。（撕去胸前的“捕”字，放入帽中）

[秀才来到衙前。

秀 才 来此已是县衙！待我试上一试。

马 六 哎，胆大秀才，敢是要击鼓告状！

秀 才 你是何人呀！与你什么相干！

马 六 （正想发作，发现自己身着便服，赶紧又将“捕”字贴在胸口）好大的胆，今日太爷外出公干，公衙休息一日，有什么冤枉，你明儿再来吧！

[马六将秀才推到一边，自行前去牵马准备出门。

秀 才 （懊恼地）果然是无用的书生！见得官差，竟说不出话来，容我再试。

[马六与秀才错身而过，秀才乘其不备，敲响堂鼓。

马 六 （急急下马，拿住秀才）哎，胆大的秀才，擅击堂鼓，敢是要进这县衙大牢吗？

秀 才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马 六 嗨，怎么还往这大牢里闯啊！

秀 才 啊呀大人，依大宋刑律，擅击堂鼓者，（马六将鼓搬走）理应刑狱三月，大人，快快将我缉拿了吧！缉拿了吧！

马 六 擅击堂鼓？哪儿有鼓啊？

秀 才 （不依不饶）大人……我犯了法了，按律当关我三月呀……关我三月呀……

马 六 罢了，今日本捕头有要事外出公干，不与你计较，你且去吧！

秀 才 大人行行好吧，把我关了进去吧。

马 六 走开……走开。

秀 才 （抓住马六）三月不成，一月也可啊——

马 六 呸，我当是个书呆子，敢情是个穷疯子。

我告诉你，县衙之内关的都是梁山贼寇，

岂是你个无用的秀才可比！若不是有要事在身，非打你顿板子不可！（将秀才推倒在地）

[马六骑马，扬长而去。

秀 才 （念）只道是困中兽不得自在，

未曾想进牢笼难似登天。

唉——除了这县衙大狱，天下之大再无我容身之地，我需赶上那捕头大人，在他面前犯下些罪责，也好让他拿去问罪，我就是这个主意……

[马六骑马在前，秀才后追。

马 六 （唱）兴冲冲马蹄轻溅，

秀 才 （唱）急忙忙步履蹒跚。

马 六 （唱）乘风踏雪访红颜，

秀 才 （唱）走街串巷步履艰。

[马六来到烟柳巷下马。

马 六 “拢翠阁”身为公衙之人，本不应来这烟花之地，话虽如此，这心嘛，却不听使唤，故脱去官服，乔装一番，才来见我那相好的！妈妈娘，我来哉——

[秀才追到。

秀 才 （抬头读门楣上的字）拢翠阁！捕快大人怎进了这眠花宿柳之处公干（探头向内张望，以袖掩面）实实羞煞人也，我且在此地等候！（天寒地冻，搓着手，不时向门中张望）怎还不见大人出来，古有云，扬诗守礼，终不过差，君子坦荡，还怕进去不成！（欲跨门而入）且住，我若是光明正大地进去，虽心中坦荡，被好事之徒遇见，众口铄金，到时百口莫辩，岂不白白断送一世清白，不妥，不妥，（又退了回来，可腹内空空， 做痛苦状）可寒风刺骨，饥肠辘辘，也不知大人要公干到何时，这便如何是好哇？（向后一步，差点被绊倒）哎哟，石头啊石头，要将我绊倒，连你也欺负潦倒之人。（欲踢石头）有了，我以这太湖石垫脚，悄悄翻过墙，学个唐人君瑞，非为窃玉偷香，只愿在捕头大人面前犯下案子，待他将我抓入大牢，给我口牢饭糊口，也就大功告成。（笨拙地翻下墙头）endprint

[拢翠阁中，秀才挨个房间寻找马六。

秀 才 （小声）大人——大人——

马 六 怎么好像有人叫我！（侧耳倾听）没有啊！许是听错了，也不知哪位大人也在这儿呢……

秀 才 大人——大人——

马 六 没人啊？怎么老听见有人喊我啊。啊……大姐，别急，别急，捉迷藏我在行啊，我来哉。（用手上的手绢蒙住眼睛，抹黑狀走进黑幕）

秀 才 （从侧幕里跌出）对不住，二位，打扰了，打扰了！非礼勿视，非礼勿视，真真地有辱斯文啊！寻了半日，怎么还不见捕头大人啊！

[马六定点光亮，出现一件女披，作为烟花女子的象征，与女子调笑。

马 六 哈哈，大姐，捉住了，捉住了，来，怎么罚你？亲一个，亲一个。（扯下蒙住眼睛的手绢）

[秀才侧耳倾听。

秀 才 啊呀，这不是捕头大人的声音，门未曾

关严，待我偷觑偷觑。（往里张望）哈哈，

真是捕头大人！（兴奋）如此我只需在他

面前犯下些罪责，何愁进不了大牢哇？

马 六 大姐啊，别生气，别生气啊，我衙中公务繁忙，少来看望，可这心里么，甚是想念啊，唉，大姐不信？你瞧，这里有擒贼所缴折扇一把，我瞧着白玉扇坠乃稀罕之物，赠与大姐，以表心意！

秀 才 听捕头大人言道，他有一柄折扇，上有白玉扇坠，甚是稀罕，我不免悄悄地爬了进去，趁其不备，将扇儿偷到手中，到时人赃并获，我何愁进不了大狱，吃不到牢饭呀——

[房中马六正和妓女缠绵，秀才进入，从女披的袖子里抽出了扇子。

[两人转身相遇，皆是一惊。

[女披隐去。

马 六 风雅之事被人撞见，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秀 才 大人慢走，大人慢走。（一把抓住马六）我偷了大人赠与大姐的白玉扇坠，这下大人还不将我抓入大牢！

马 六 把你绑去？

秀 才 是啊，是啊，将我绑了去吧。

马 六 （嘀咕）岂不将我逛窑子之事坐实，不行，快走！

秀 才 大人，大人。

马 六 哎哟，这窑子门前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秀 才 大人，我历尽千辛万苦，犯下三宗大罪，你就成全了我吧！

马 六 别逗了！你能犯什么大罪呀。

秀 才 想我今日擅击县老爷堂鼓，乃是一项大罪。

马 六 老爷不是没听见嘛——

秀 才 读书之人跟随大人来此烟花之地，乃是二项大罪。

马 六 跟随我来这——我们是一同微服私访，微服私访嘛——

秀 才 我还偷了大人赠与大姐的扇坠，乃是这第三项大罪！

马 六 你不是还我了嘛——（背拱）这哪里是他犯罪，分明是我犯罪啊！本捕头且不与你计较，你赶紧走吧！

秀 才 你若再三放纵，不肯抓我，也罢，我这就越衙去抚台衙门自首。

马 六 兄台有所不知，这县衙狱中，梁山贼子人满为患，都快成群租了。岂是你这书生所去之地，你有什么想不开的，非要下大狱呀。

秀 才 大人且来听我讲——

（唱）秀才身来命不强，

身无分文难度日，

数九寒天饿断肠。

忽闻喜讯从天降，

牢中竟是好地方，

一日三餐不怠慢，

想要前去躲风霜。

马 六 嘿，为了过冬，进大牢，可真新鲜，眼看天色已晚，老爷就快回来了，不能再与他纠缠。兄台啊，这把扇子上头的白玉扇坠值些个银两，以此相赠，你先拿去典当了过冬。

秀 才 大人的东西，我实实不能收啊。

马 六 唉，四海之内皆为朋友，你且收下。

秀 才 君子不夺人所爱。

马 六 嘿，给脸不要脸啊！（不耐烦地）你收不收！

秀 才 （收下扇子）也罢，我且收下这柄扇子，待到衙狱中出了空缺，大人记得将我补上。

马 六 哎哟喂，怎么还蹲大牢呀。你不如用扇坠儿当得的银两，买些笔墨纸砚，苦读圣贤，待考取功名，岂不光宗耀祖，进衙狱之事莫再提起。

秀 才 是哇，有了银两，还进什么牢房，真真糊涂了。

（唱）想他三番四次将我规劝，

马 六 （唱）可笑这穷秀才迂腐不堪。

秀 才 （唱）从此后勤发奋破书万卷，

马 六 （唱）今日里哄得他喜笑欢颜，

秀 才 （唱）一朝中第宏图展，

马 六 （唱）将他打发免祸端。

秀 才 知遇之恩，自当后报。

马 六 好说，好说！

[两人道别下。

[内白：“大事不妙，有人劫狱将梁山贼首救走了。”

[县太爷画外音：“马六，我刚离府衙一日，尔就玩忽职守，犯下如此弥天大祸，该当何罪！限一日之内将贼首抓获还则罢了，否则提头来见！

[马六摔出。

马 六 （唱）吓得我魂飞魄散，

恼得我七窍生烟。

老爷发下雷霆怒，

马六只得把罪担。

遭劫难，

保命难，

上有老爷将我怨，

下无同僚来斡旋。

闷坐衙前心惨淡，

想起前程泪阑珊。

[秀才另一个演区上。

秀 才 哈哈，吃饱了，吃饱了。

（唱）扇坠当得三两半，

秀才终于得饱餐，

捕头大人心良善，

赠我折扇渡难关。

白玉扇坠换银两，

留下扇面来归还。endprint

马 六 一日之内怎么能抓住匪首？

（唱）遭劫难，

保命难，

上有老娘无人伴，

下无妻儿影孤单。

马六此番遭劫难，

想要脱身实在难。

秀 才 这捕快大人定是我命中的大恩人。扇坠已换作银两，数九严寒，扇子我留下无用，故来到衙前，还与恩人！

马 六 秀才——

秀 才 恩人在上，请受小生三拜！

马 六 我……我才刚一脚踏入鬼门关，你就来拜我。（大泣）看来吾命休矣！

秀 才 大人你为何发笑啊？

马 六 我这哭呢……

秀 才 哦，不知恩人为何落泪？

马 六 唉，秀才我跟你说啊，只因为牢中梁山贼寇被劫，老爷命我一日之内抓住贼寇，否则提头去见，可这茫茫人海，让我哪里去寻那贼寇啊？

秀 才 恩人莫要悲伤。这是典当扇坠得来的银钱，我且暂借一两买些吃食与笔墨，剩下的二两银子与这把折扇，悉数奉还，望能助你脱离难关。

马 六 事到如今，这区区二两银子，一把扇子与我何用哇。

[马六打开扇子，粗粗一看，神色一凛。

秀 才 （以為他难过，安慰道）船到桥头自然直，且放宽心些。

马 六 不错，船到桥头自然直！秀才，我且问你，折扇儿你一直带在身上，未曾离开？

秀 才 恩人所赠，自当贴身携带！

马 六 可曾看过上面的锦绣江山图？

秀 才 未曾细览。

马 六 可曾读过上面的题跋？

秀 才 未曾亲诵。

马 六 （将扇子递还秀才）拿好你的扇儿，烦请将题跋读来！

秀 才 哦，这有何难。心在山东身在吴，飘蓬江海谩嗟吁，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马 六 郓城宋江。

秀 才 这这这——恩人——

马 六 梁山贼子。

秀 才 恩人，你是糊涂了嘛？我是秀才，不是贼子哇！

马 六 你手中有宋江的反诗，还敢狡辩。

秀 才 我不是，不是啊，这扇子是你赠与我的。

马 六 一派胡言，说你是，你就是，不是也是，大人我要将尔缉拿归案！

秀 才 恩人且住，恩人且住，恩人且住啊——

[马六欲缉捕秀才，秀才左闪右避，终是不敌。

马 六 秀才，你不是总想着进大牢吗？这就将尔送入县衙大牢，遂了尔的心愿啊！

[马六锁着秀才来到衙前。

[县太爷画外音：“皇上有旨，封梁山宋江为 ‘武德大夫加授楚州安抚使，兼兵马都总管，现释放狱中梁山好汉，整装待发，起兵抗辽！

[秀才、捕头相视，颓然坐倒在地。

[全剧终。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