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补基金”的实际运营方是一家民营企业——山西华庆文化科技有限公司,山西华庆同时还是婚补基金的发起和捐赠方。作为民营资本与公益机构合作的产物,这家基金究竟是在做公益,还是在经营一门生意?
南方周末记者 林见非
发自太原
2018年春节前,一款名为“婚补通”的App引起了不小的争议。
“婚补通”意为婚姻消费补贴。App上涵盖了婚纱摄影、婚宴酒店以及蜜月旅行等各类婚庆商家,其面向的是领取结婚证一年之内的新人。当新人通过App上的商家消费后,即可获得一定额度的补贴,例如补贴额度最高的婚宴用酒是8%。
而婚补资金的来源则是“婚姻消费补贴专项基金(下称‘婚补基金)”。该基金是经民政部直管的中国社会工作联合会(下称“中社联”)批准,于2017年6月9日成立的公益基金。旨在关爱婚姻家庭,促进婚姻家庭健康和谐发展。
正因为有中社联的背书,婚补基金被广泛解读为官方催婚。2018年1月23日,在首个试点山西省太原市,婚补基金还举行了盛大的启动仪式。
可让人意外的是,在引起关注的一周之后,中社联发布声明,只承认批准成立婚补基金,而否定了启动仪式等相关活动。
“婚补通”的实际运营方是一家民营企业——山西华庆文化科技有限公司(下称“山西华庆”),山西华庆同时还是婚补基金的发起和捐赠方。作为民营资本与公益机构合作的产物,婚补基金,究竟是在做公益,还是在经营一门生意?
“羊毛出在羊身上”
婚补基金的初衷是用公益基金补贴新婚夫妇,而事实却恰恰相反,新婚夫妇不仅捞不着补贴,还可能倒贴钱。
一位在“婚补通”上经营结婚回礼产品的商家曾向媒体道出了这种婚补模式。他说,店铺自2017年入驻“婚补通”以来,上架的5款商品都有人买,已通过该平台完成几十单订单,“我们会按规定将一定比例的盈利捐赠给婚补基金,这其中的一部分会补贴给消费者,另一部分婚补基金会留下做其他慈善活动。”
也就是说,婚补基金表面上来源于入驻“婚补通”的商家。这些商家不仅要补贴消费者,还要给婚补基金留存一部分。目前,“婚补通”上的各类商家,不到200家,全部来自太原。
自称为婚姻消费补贴基金太原服务中心负责人的张闻奇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将这些商家称呼为“爱心企业”,并对上述商家的说法予以认可。她表示,基金最初的发起和捐赠单位是山西华庆,后期的资金来源则是入驻“婚补通”的“爱心企业”。
“爱心企业”真的会献爱心吗?南方周末记者以消费者的身份联系了“婚补通”上的一家医美机构,并提出想要注射一种名为水光针的美肤产品。医美机构的产品咨询师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如果通过“婚补通”消费,3次一个疗程的水光针,价格为1.5万,补贴比例为5%,实际价格是1.425万。
“不如另一款App划算。”上述咨询师向南方周末记者坦言,随即推荐了另外一款医美App,同样的水光针,价格只有1.2万。
也就是说,医美机构通过在婚补通渠道上涨价的方式,让消费者多出了一笔钱。两个App的差价高达2250元。这个价格不仅覆盖了婚姻补贴的750元,还额外多出了1500元。
“羊毛出在羊身上。”另一家回礼商品店主对南方周末记者说,他的店地处闹市区,装修豪华、人流不断。“如果你直接来找我,我肯定给你最低价,但是通过‘婚补通,我肯定要提价。”这位商家还透露,是“婚补通”主动找到他的,与他商议的提成比例高达10%甚至20%。
“互联网+婚庆”的玩法
“婚补通”的整体设计更像一门“互联网+婚庆”的生意。
尽管“婚补通”首个试点落在太原,但对消费者并无地理限制。全国各地的消费者都可以使用“婚补通”,只要消费入驻“婚补通”的商家即可。
而要想获得补贴,需要经过“审核”,消费者必须上传个人信息,包括身份证、结婚证、银行卡以及电话等。据“婚补通”工作人员介绍,上线半年,注册用户已接近2万。
对于商家来说,“婚补通”类似于美团等获客渠道。据商家反映,入驻门槛有500元押金,说是用于制作展示资料,退出时则会退还。
除了用户信息和提成,“婚补通”还瞄上了消费贷。消费贷,主要指房贷、车贷以外的个人消费贷款。利润高、需求旺,消费金融因而成为各类机构的必争之地,商业银行、电商巨头、消费金融持牌机构、互联网金融公司、P2P、小贷公司先后进入。
在太原举办的启动仪式上,张闻奇除了展望2018年扩展的宏愿——婚补基金将实现山西省全覆盖,补贴5000对新婚夫妇,补贴金额9500万,引导消费19个亿。同时,她还表示,“将与各大金融机构积极协作配合,为新婚家庭提供消费贷,发放信用卡,金融机构预计将提供二十多亿”。
冠名为中国社会工作联合会婚姻消费补贴专项基金执行理事长的韩宇亮,亦曾向媒体表示,“婚补通”已与建设银行太原分行共同建立了婚姻补贴专项基金,中国银行太原分行也会近期实施。“如果家庭条件差或资金不充足的情况下,最低贷5万元,完全是信贷,不需要任何审查。”
从“婚补通”过去的宣传来看,其宣称有消费贷合作的银行至少还有光大银行和民生银行。消费贷的额度也是不断变换,例如仅光大银行太原分行提供的消费信贷资金就有40亿,名为幸福贷。
南方周末记者就此分别向多家银行求证,均被对方否认。其中,光大银行太原分行负责消费贷的工作人员表示,从来没听说过幸福贷,该行消费贷只有一种,就是房抵贷。
目前,“婚补通”是否开展了消费贷业务以及资金从何而来不得而知。年前,一位工作人员对南方周末记者说,消费贷的推出可能要等春节之后。
从山西到深圳的布局
国家公益机构的背书,无疑是“婚补通”最大的特点。多位商家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婚补通”的工作人员在劝说其加入时,都会反复强调,“婚补通”是中社联批准成立的。
实际上,“婚补通”最早与中社联没有任何关系,也没有App。“婚补通”的雏形是“婚姻消费补贴服务大厅”,就是一个实体补贴大厅,于2015年7月20日正式运营,地址位于太原市小店区寇庄南街26号。
这个地址是一栋破旧的4层小楼,原来补贴大厅就在一层办公。虽然已经搬去了
新的地址,但在楼体之外,还留下了横竖几块巨大的宣传标语,其中并无中社联的痕迹。
“婚姻消费补贴服务大厅”的创建者,正是后来冠名为中国社会工作联合会婚姻消费补贴专项基金执行理事长的韩宇亮。一位与韩宇亮打过交道的人士将其描述为中等身材,人很机灵,喜欢穿亮色西装。
工商资料显示,韩宇亮有5家关联公司,全部位于山西,其中3家与婚庆有关。
一位接近婚补基金的人士刘陆告诉南方周末记者,韩宇亮一直就是做婚庆生意的,后来是他主动找到中社联,共同发起了婚补基金。据“婚补通”一位离职员工在朋友圈的记录,2016年8月30日,中社联与山西省民政厅的工作人员曾来婚补大厅考察。
韩宇亮还拉来了深圳一家新三板公司华大股份(835064.OC)。据华大股份的公告,2017年1月17日,华大股份与韩宇亮、琚红两名自然人共同出资1000万,设立山西华庆。其中,华大股份是大股东,占比60%,韩宇亮和琚红分别占30%和10%。
华大股份是新型智能卡应用服务商,专注于数据与支付安全技术。对于此次投资的目的,华大股份将其概括为“以婚庆行业的惠民应用为切入点,针对特定人群需求拓展民生和金融领域的互联网创新应用”。“婚补通”在宣传中,也习惯性将深圳称为其总部,并表示技术开发和数据储存也均在深圳。华大股份一位参加策划婚补基金的王姓人士回应南方周末称,成立基金是在做公益,但将来也要获得一定收入,用于维持项目正常运转。至于赚取多少,他表示,这个度的把握接受公众评判。
后来,正是新成立的山西华庆,作为发起和捐赠单位,与中社联一起成立了婚补基金。南方周末记者获取的一份“公益事业捐赠统一票据”显示,2017年3月30日,山西华庆向中社联转账150万。
“这也是婚补基金将太原市作为首个试点城市的原因。”一位中社联基金部负责人曾在接受采访时说,“婚补基金的原始基金来源于山西华庆,该公司是基金的发起和捐赠单位。”
由此,韩宇亮对外开始以中国社会工作联合会婚姻消费补贴专项基金执行理事长的身份自居,他的名片地址,也是中社联位于北京的地址。“婚补通”搬去了解放南路的山投大厦,一上到4楼,就能看到两排红色的大字——中国社会工作联合会婚补基金山西服务中心。
中社联“变脸”
2018年1月23日,婚补基金在太原举行了盛大的启动仪式。没想到一周后,中社联突然“变脸”,发布声明称:婚补基金确是其批准成立的,但日前在太原开展的启动仪式没有经过批准,启动仪式宣传的“婚姻消费补贴制度”相关活动也不属于婚补基金开展的公益活动,声明还提醒广大消费者“理性消费”。
“中社联发布声明,或许是想撇清与山西华庆的关系。”刘陆说,直接原因可能是在太原启动仪式上,山西华庆在宣传时走样,比如擅自推出了“婚姻消费补贴制度”,导致中社联很不满意。
而深层原因则可能是,同时作为基金发起人和实际运营团队的山西华庆,正在脱离中社联的掌控。上述人士继续向南方周末记者分析,婚补基金以及“婚补通”均是由山西华庆运营的,韩宇亮和张闻奇都是山西华庆方;而中社联的角色其实只是资金监管方,山西华庆每个月会向中社联报账审核。
就在中社联发布声明的同一天,新京报刊出了一篇相关报道,受访的中社联基金部负责人对婚补基金持非常积极的态度。他介绍说,婚补基金是中社联下设的二级机构——“中国社会工作联合会婚姻消费补贴专项管理委员会”管理的二级基金。
另外,他还表示后续会在其他地区做新的试点,但新设的服务中心要由基金运营团队提交申请材料,再经过中社联的审核、审批程序方可成立,“我们结合当地实际情况,对符合标准的中心进行审批,不合适的肯定要否定”。
婚补基金官网显示,目前,婚补中心已由太原扩展至晋中、大同,以及安徽的芜湖、铜陵,杭州正在筹备。这些服务中心都要先向山西华庆提交申请。2017年9月,官网刊出一则“婚补基金领导在安徽三市服务中心视察”的新闻,代表婚补基金的领导正是韩宇亮。
当被问到与婚补基金的关系时,外地的婚补中心将自己称为“代理商”。一位“婚补通”离职员工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这种代理模式是有门槛的,“根据城市大小,(一年)20万左右”。
(应受访者要求,刘陆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