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金锁记》中的曹七巧是一个具有强烈悲剧色彩的人物,本文通过梳理小说中跌宕交错的三重线索:了无生气的婚姻与被禁固的爱情,与姜家弥漫着“金味”的关系,扭曲母性笼罩下与儿女的关系,旨在深入分析这个在爱情、婚姻、亲情上被时代“枷锁”牢牢禁锢,只能抱以“困兽”式挣扎的女人的性格特点,解读其可怜、可憎、又变态的悲剧性命运。
【关键词】 曹七巧;女性形象;悲剧性命运
当人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而又不甘于命运的摆布时,就很容易掉进被盲目情欲所支配的世界里。张爱玲《金锁记》中的曹七巧就是这样一个人物,其命运被赋予了强烈的宿命色彩和悲剧性。
七巧是张爱玲小说中的一个凡庸形象,但也是作者以冷峻笔触所刻画的鲜活的人物。作者不动声色地在小说情节逐一铺展的过程中为我们塑造了一个具有强烈悲剧性的女性形象——曹七巧,“三十年来她戴着黄金的枷”,曾经用这黄金的枷锁锁住爱情,使得她没有逾越“妇德”的界线,但也锁住了自己,用一生去承受欲爱不能的痛苦。而与此同时,她用黄金的枷劈杀了儿女的幸福,直至使自己成为遭人怨恨的孤老婆子,最终满含苍凉的泪水,郁郁死去。这便是一个特定时代下辗转于金钱与生存之间,人性、情欲被扭曲,由纯真、无辜变成变态、畸形的女人。
走近七巧,便是走近一代女性的生活,去体会一种在困境下生存的女性挣扎、屈从、变形、扭曲的人生命运。在《金锁记》里,七巧被作者置身于爱情婚姻、与姜家的关系、与儿女的关系这三条潜在的线索里,并以故事式的开头与结尾为我们塑造了一个真实可感的女性形象。让我们在阅读过程中感受着人物的喜怒哀乐与曲折的内心世界,让我们以一种女性的情怀去关注作为个体生命存在的女性形象的生活形态和意识形态。为了更好地走近七巧,我们不妨从上述的三重线索来逐一剖析七巧的心理变化流程。
一、了无生气的婚姻与被禁固的爱情
关于爱情与婚姻,便是自古以来亘古不变的话题,其永恒也正因爱情婚姻的圆满或缺失、甜美或不幸。七巧属于婚姻爱情皆缺失、也很不幸的那一类。原本婚姻与爱情最美好的结果是二者最终交汇在一起,七巧的爱情与婚姻却永远是平行线,没有交汇点。七巧辗转于丈夫与姜季泽之间,最终注定了她在爱情上的痛苦,在家庭中的不幸。可以说,七巧的命运不是操纵在她自己的手里,而是金钱的强大推力将她推向了姜家,推向了那“没有生命的肉体”——丈夫的身边。娘家把他嫁进姜家,只会让她感到满怀委屈,作为女人,她渴望着有生命激情和“肉感”的爱情,因此她将爱情的砝码押在了风流的三少爷季泽身上,她爱季泽,但一次次与季泽调情后,又让她一次次无法逃脱“黄金的枷”带给她的提醒与警告,让她在悔恨又绝望的“清醒”中揭穿季泽企图以情动之,骗取她钱财的“坏”。
“七巧低着头,沐浴在光辉里,细细的音乐,细细的喜悦,……这些年了,她跟他捉迷藏似的,只是近不得身,原来还有今天!……为了钱么?不是的,为了遇见季泽,为了命中注定她要和季泽相爱。”小说中的这段描写:阳光的温暖,音乐的悦耳,喜悦的激奋,这些意象构成了七巧如少女般的情怀,也开启了她萌动已久的情感世界,她沉寂在自我的爱情愉悦里。但很快,对现实生活的世故与老练,让她立刻对自己的爱情发出红色警戒:“他想她的钱——她卖掉她一生换来的几个钱?”“仅仅这一转念便让她暴怒起来。”如少女般爱情的愉悦被取而代之的是守财奴式的警觉与防范,于是他当场撕下季泽用感情伪装的欺骗嘴脸,彻底斩尽内心鲜活的情丝,如浮云升起般的爱情被狠狠地摔落在冰窟里,刚刚升腾的爱情幻象瞬间如“酸梅汤沿着桌子一滴一滴朝下滴,像迟迟的夜漏——一滴、一滴……一更、二更……一年、一百年。”然而,她并没有因自己的机警及时挽救了生存的依靠而庆幸,相反,在极度悔恨和痛苦中,七巧“跌跌绊绊,不住地撞到那阴暗的绿粉的墙上,佛青袄子沾了大块的淡色的灰。她要在楼上的窗户里再望他一眼”,“任帘子紧紧贴在她脸上”,“一阵凉、一阵热,她只是淌着眼泪”。在一种矛盾的、不可挽回的痛苦里向自己的爱情——用“黄金的枷”所劈杀的爱情作最后的诀别。
作者平静而冷峻地向我们展示主人公直白的内心世界,让我们在七巧的喜怒哀乐中感受震撼人心的内心情感的曲折、变形、外化,直至集成七巧悲剧性的人格特征。
二、弥漫着“金味”的与姜家之关系
姜家,一个满清遗老的封建贵族家庭,七巧,生活在这样家庭的少奶奶。他们有着诸多的不和、矛盾,但又相互维系着、依赖着而生存。“早期的最新式洋房,堆花红砖支着巍峨的拱门,楼上的阳台却是木板铺地。黄杨木阑干里面散着一溜大篾篓子,晾着笋干。敝旧的太阳弥漫在空气里象金的灰尘,微微呛人的金灰,揉进眼里去,昏昏的。”这里描写了一个外强中干的贵族世家,它外表的华美、砖的“牢固”, 丝毫掩饰不了它的没落——“木板”的脆弱和暴露于阳光下的“灰尘”的陈腐。在姜家这样的大家庭中,每个人都专营著各自的小生活,尔虞我诈,简直不亚于“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动物式撕咬,每一副端庄的外表下无不是自私的面孔。因此,象曹七巧这样“孤儿寡母”的少妇,就不能不在这场家庭争斗中去夺取一份可靠的膳后生活依靠,一个已不能依赖男人的女子不能不为生存而战斗。因而,七巧在作者的巧妙安排中并不是一开头便出场,而是采取一种“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手法,开篇通过下人小双和凤萧的谈话将七巧的出生和现在在姜家的身份、地位、为人一一交代出来,让我们对七巧有了最初的印象,并带着悬念和疑问——“七巧真是这样一个女人吗?”继续关注她与家人发生的各种各样的斗争场景和关系。
“今天是她嫁到姜家来之后一切幻想的集中点,这些年了,她带着黄金的枷锁,可是金子的边都啃不到,这以后就不同了。”这是姜家预备要分财产了。也是七巧多年来寻求生存依靠的即将揭晓,生存的压力让她充满了幻想,分家意味着要自立门户,她七巧今后将告别低着头在姜家人面前陪笑的日子了。可是他孤儿寡母的又唯恐被人欺负。因此,她在激动的同时又不免担心害怕,“脸上烫,身子却冷得打颤,”“一颗心便在热茶里扑通扑通跳。”可她仍要为争取生存的依靠而斗争, “两手紧紧扣在肚子上,身体向前倾着”,靠近报账人,努力从他的每一句话中获得印证——“与她往日调查所得一一印证”。
不难看出,姜家对七巧来说已没有任何的情感可言,如果有的话,也仅仅是那令七巧渴望已久的,用于独自支撑门面的姜家财产。姜家用金钱与卑微的曹家交易了一桩婚姻,也用金钱埋葬了七巧,让她脱胎换骨成为一个失去婚姻、亲情的信任感、安全感,唯金钱可靠、可信的女人,一个人性被扭曲的女人,一个最终在金钱面前以漠视亲情的态度来回报姜家的女人。
三、扭曲母性笼罩下的与儿女之关系
儿女是七巧获取姜家财产继承权的一块盾牌,可也是七巧在被金钱奴役人性的过程中所劈杀的对象。对儿女的感情,七巧是矛盾的,七巧一生,没有得到一个完整男人的爱,在她的母性内心世界里儿子成了她的希望,可是随儿子的长大、娶亲,让他的希望渐渐破灭,于是潜意识里“同归于尽”的心理,驱使她将自己未曾得到夫妻幸福的痛苦变态地转嫁到儿媳妇寿芝的身上。以她种种变态、扭曲的行为、言语和在家中不可一世的至尊地位扼杀了儿子媳妇的爱情及婚姻幸福。对女儿长安,她的态度更为矛盾,女儿成了七巧支撑门面的点缀,为了让女儿具有大家闺秀的风范,便给女儿裹小脚;为了跟大房、三房攀比,她送女儿上新学堂,而又亲手毁了女儿的学业。女儿长到三十岁,婚事一直被耽搁着,原因只是怕别人要她的钱。当女儿终寻觅到一个如意的未婚夫,沉浸于爱情的甜蜜时,七巧源于女性的嫉妒,刁蛮地阻止女儿与其未婚夫的交往,亲自毁掉了女儿的幸福。使女儿只能在扭曲的母爱中回报以母亲“孝”,并两次以“一个美丽的苍凉的手势”向自己的学业与前途、爱情与婚姻作别。
面子、情欲如蔓草的恶滋,使得儿女成了七巧发泄与满足情欲的工具,也使她沦落到被儿女、媳妇深深怨恨的的境地。
以上三条线索交替跌宕,交织成一条粗长的宿命绳索,将一个原本纯真无辜的七巧最终拉向了变态、畸形的深渊。三条线索塑造了三重悲剧色彩的七巧形象,而这一卑微形象被作者融入时代的大背景、大意象中,以别出心裁的叙述方式先为我们营造了一个极大的、沉郁的意境:“三十年前的上海,一个有月亮的晚上……”慢慢地将读者推向记忆中的“三十年前”,三十年前的景致:“月亮、红黄的湿晕,象朵云轩信笔上落下的一滴泪珠。”景致如此沉重、哀怨,让作品一开始就笼罩在一种幽怨、悲凉、苦闷的气氛中,让读者的心境沿袭着人物的情感由沉郁走向更沉郁。
“三十年”,不长但也不短的人生之旅,它演绎着一个特定时代的女性“七巧”的必然命运——一种叙说者带着无可奈何的宿命观的悲剧性命运。作者没有在故事的叙说里进行自我判断、比较和评价,只是冷峻地对七巧这样一个女性形象进行可变形的打造,让读者在感受其复杂、多变而又令人争议的人格的同时获得对人性的再度审视与思考。
【参考文献】
[1] 金宏达,于青编.张爱玲文集[M].安徽:安徽文艺出版社,1999.
[2] 傅雷.論张爱玲的小说(傅雷文集珍藏版)[M].长春:吉林摄影出版社,2004.
[3] 张丽媛.张爱玲小说女性形象刍议[J].文学评论,2010.
[4] 文精彬.研究张爱玲的《金锁记》[J].庆星大研究所,2005.
[5] 陈永书.《金锁记》中苍凉的人性——谈曹七巧人物扭曲的根由[J].河北建筑科技学院学报,2005.
[6] 陈惠珊.游离在黄金欲与情欲的边缘——解读《金锁记》中主人公曹七巧[J].韩山师范学院学报,2002.
【作者简介】
谢建红(1978—)女,苗族,贵州剑河人,硕士,凯里学院人文学院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