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嘉仪
一
他败了。
作为蝉联三届的武林盟主,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败得如此迅速。
正如三十年前,他带着睥睨天下的豪情从上任盟主的手中接过这方武林盟主的金印。而今日,面前这个当初他连正眼都不屑于给的年轻人,却要将伴随了他三十年的金印夺走了。
“尔……好自为之。”他只丢给那年轻人一句话,便交过金印。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武林大会中离开的。只听到熟悉的恭贺新盟主登位的管弦礼乐,却无一人送他离去。
“竖子无义!”
二
他不认为自己已经老了。只是念及自己多年来常耽于美酒,好于享乐,故武艺荒疏,甚为悔愧。奈何成王败寇,此城已无他的一席之地。他绝非轻易服输之人,他定要夺回本应属于他的荣耀,让无义之人悔不当初。他决定重行少年时负剑苦修、游访天下之路。临行前,他叹曰:“呜呼哉,去我故乡兮,归必高冠。”
武林大会十年一届。十年,足以改变很多事情了。北疆似难保久安,他便南行;路遇故友邀其同饮,他视而不见;行过豪门大院,酒肉飘香,歌舞升平,他心如止水;盘缠用尽,隆冬之际,他和万千饥民一起等待官府施一勺清水薄粥,面不改色。
天启已成崇祯,但始终只有一事存于他心中——修我武艺,复我盟主。
三
他胜了。
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胜得如此轻松。不过数招,那个曾经击败过他的年轻人就被他挑飞了宝剑。
但四周静得可怕,没有他在梦中感受过无数次的雷鸣贺喜,也无他熟悉的管弦礼乐,只有寒鸦凄鸣。再顾四方,却发现来者少于往夕甚矣,且多有身着戎装者。就连那个年轻人——不,如今的他已是中年人了——竟也穿着战甲,未及脱下。观其容貌,则早脱青涩之气,而是杀伐果决,身经百战的厚重。他本以为此胜乃他苦练十年之果,却有窃窃私语飞入耳中:
“此老叟不顾山河破碎,家国将覆,徒争盟主之位,足见其鄙也。”
“如此善武,何不御清军于关外?如此相比,可叹将军高义相让。”
将军?他似明白了什么。
那将军将他朝思暮想的盟主金印交到他手中,叹息道:“大丈夫生于乱世,当执三尺剑,立不世功。此印烦劳老盟主了。”随即又回身令道:“兄弟们,回营!”
身侧,澄澈贺酒倒映出他愈见苍老的面容。这次,他觉得自己真的老了。老的不仅是肉体,更是灵魂,老得让他忘记了自己习武报国的初衷,老得让他冷了骨子里的一腔热血。
四
“尔只说,录是不录!”他将那方无数人视若至宝的金印像砖头似的砸在征兵台的桌上。
那年纪足以做他孙子的小军士,目光在金印和这位须发胜雪、手若枯柴、眼似鹰虎的老者之间游疑不定,终于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录!”
他转身,正欲回家去收拾行装,却闻小军士喊道:“前辈,金印莫忘!”
他笑了笑,他从未笑得如此轻松:“老骥志千里,何须待我还!金印者,身外物也,充军换粮吧!”
此生,他虽无法再立于武林之巅,但就凭这一条命、一腔血,也得保住这个国家。在天下这座武林中,沒有盟主,只有英豪。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