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淼焱 ◆孙 静 ◆张 帆
内容提要:税制改革是通过税制设计和税制结构的边际改变来增进社会福利的一项系统工程。改革有效性直接关系到国家财政的稳定性,同时密切联系一国的经济增长和社会福利增进。以完善税制体系和增进社会福利为目的的税制改革一直是社会关注的焦点,国内外学者围绕税制改革理论进行了深入的研究。文章从税制改革理论最新动态研究方法和研究内容着手,聚焦西方税制改革理论的最新进展,分析了税制改革对经济增长和社会福利增进的影响,最后简述了西方动态税制改革服务于我国税改的理论价值。
税制改革往往涉及经济增长和社会福利的增进,因此分析税制改革离不开税制改革的福利基础帕累托效率。Diamond和Mirrlees(1971)的经典论文《最优税制与公共生产》被认为是税制改革理论研究的发端。此后,Guesnerie(1995)对税制改革进行了全面的阐述。在他们的分析框架中,福利分析基础上的税制改革有三种可能走向:第一种是不可能找出具有帕累托改进的稳定均衡发展方向;第二种是有可能找到具有帕累托改进的发展方向,但不能维持均衡,即处于不稳定状态;第三种是改革方向既是帕累托改进的,又是均衡的,但在此过程中会暂时性地浪费资源,暂时无效。
上述分析框架是税制改革理论中的标准静态方法,近年来税制改革一个重要目标是增加储蓄并影响代际间的资源分配,即在动态经济中分析税制改革的可行性与效果。当前我国正在推进自1994年分税制改革以来最大规模的新一轮税制改革实践,新问题、新现象不断确认亟须最新的税制改革理论为其提供理论支撑。在此背景下,本文聚焦西方税制改革理论前沿,从动态税制改革理论研究的发展脉落、动态模型设计发展、动态税制改革仿真模拟内容三方面,梳理动态税制改革理论的发展进程。
早期税制改革理论研究通常是在局部均衡的框架下用数理公式推导出定性的结论。随着经济学研究的发展,西方学者开始在税制改革领域进行定量的动态模拟分析,我们将此称作税制改革的动态理论分析。即在一系列的假设条件下构建一般均衡经济模型,在社会福利可估并且效用函数可加总的情况下,利用福利经济学中的福利指标计算不同税制结构下社会总体福利的差异。我们把动态税制改革模型的理论研究初步分为三个阶段:两期动态均衡模型、A-K模型和现代以国际资本和流动性对税制改革影响的模型。
Feldstein(1978)建立了一个两期的动态均衡模型,首次把税收理论扩展到代际问题。在劳动供给内生的条件下,Stefan(1997)运用两期增长模型详细分析了税制改革对社会福利和资源分配的影响。Summers(1981)的贡献在于把税制改革理论分析拓展为多期静态(稳态)均衡,开创性地把生命周期模型应用于税制改革理论研究。相比传统的劳动报酬仅产生于生命周期初始阶段的两期生命周期模型,生命周期模型更能准确模拟生命周期效应。因为只有运用多期方法才能看出资本所得税率增加将会降低资本的税后折现率。①资本的税后折现率是消费者做出消费和储蓄决策时所运用的能够评估自有财富的折现率。Summers分析了两种不同形式的税收,即消费支出税(Expenditure Tax)和工资税(Wage Tax)的福利效应。其仿真模拟结果表明消费支出税的财富效应会导致储蓄急剧减少,这反过来证明消费税改革将产生显著且稳定的福利收益,正常情况下消费税改革产生的福利收益稳定在生命所得的11.2%的水平;工资税改革也可以稳定地增进福利,但由于资本存量不受税收的影响,因此福利的提高仅被限制在较低的范围。这些也从侧面论证了一个经常被提及的观点,即从消费税改革中获得的有效收益,其很大一部分可能导致资本存量价值的暂时降低。然而,这种“资本税”主要影响政策制定时期的老年人,因为他们持有大部分存量资本,这种影响也只能在生命周期模型中才能得出。
在Summers研究的基础上,Auerbach和Kotlikoff(1987)构建了一个经典的代际交叠(OLG)动态一般均衡模型,简称A-K模型。1997年美国国会预算办公室运用A-K模型模拟政府的税制改革,出乎意料地取得了良好的效果。Fullerton和Rogers(1993)在A-K模型的基础上,将多种消费品、多种产品以及多个代表性个体引入模型,对A-K模型进行修正,构建了更为经典的FR模型,并分析了当时美国税收体系下的税收负担在生命周期中的分配以及多种典型税制改革的经济效应。随后,Altig et al.(2001)借鉴Fullerton和Rogers的研究方法,将与年龄相关的特殊生育率、遗产、寿命延长和代际间收入的异质性等因素引入A-K模型,运用Gauss-Seidel的迭代算法对模型求解,仿真模拟了多种消费税改革的福利效应并进一步分析了X税制(Bradford,1986,2005)。Fehr、Jokisch和Kotlikoff(2004,2005)则继续拓展,假设预期寿命不确定以及遗产以不完全年金形式产生,分析了多个地区在考虑到国际资本流动和移民问题时税制改革的福利效应。此后,以Jokisch和Kotlikoff(2007)、Rausch和Rutherford(2010)等为代表的学者们又陆续把信息不对称、不确定性和非同质性等现实因素纳入模型的分析框架中,对迭代模型进行修正。
目前,动态税制改革理论研究主要有三个分支:一是强调国际资本和劳动的流动对税制改革效应的影响。Mooij和Devereux(2010)将两期的OLG模型建立在开放经济中,研究欧盟国家税制改革的影响,虽然此模型仅涉及欧盟、美国和日本,但其开创性的研究为OLG模型在要素流动的经济环境中的应用提供了依据。二是继续拓展OLG模型。Zodrow和Diamond(2007)构建了DZ一般均衡模型,它包含55个年龄组,每个年龄组中有12个收入群体、4个生产部门,该模型明确了对税制改革所引起的资产价值变化的测度和计量。Zodrow和Diamond将个人的资本利得税附加到单一税制中衡量税制改革的经济效果,在他们转年的论文中,再次运用DZ模型去检验基本税制改革的短期效应和长期影响,并着重分析了以消费税或单一税(Flat Tax)取代当前所得税的过渡效应。Diamond et al(2011)进一步将DZ模型用于检验降低企业所得税的经济效果,模型也取得了显著效果。美国联邦政府曾试图用增值税替代销售税以增加财政收入,从而减少财政赤字和国债,Cline et al(2010)运用DZ模型检验了这一税制改革的影响。最近,Zodrow和Diamond(2013)以DZ一般均衡模型为范例详细总结论述了多种OLG模型在动态经济税收理论分析中的应用。三是采用无限期动态模型跟踪模拟某一典型代表的税收行为变化。在研究最优资本税改革的长期效用时,Judd(1985)和Chamley(1986)分别建立了无限期动态模型。相对于叠代模型,无限期动态模型是一个相对简单的代际模型,它假设一个单独的有无限期生命的典型代表能够随时间变化不断调整做出理性的消费选择,这一假设基于家庭财富可以在代际间继承。无限期动态模型不同于生命周期模型的一个重要特点是:长期看,资本的税后收益率必须回到其初始价值,即为了实现稳态增长,资本的税后收益率必须等于纯时间偏好率。
基于动态经济的经济学理论研究中,模型选择对于理论研究的可行性以及研究结果的可靠性具有重要影响。Summers的动态模型引发了学者们对税制改革理论动态模拟研究的极大兴趣,但该模型的最大缺陷是储蓄效应对模型结构选择(特别是对遗赠和参数值)的敏感程度似乎难以置信地大。另外,Summers假设劳动供给缺乏弹性,以及工资在整个生命周期中呈指数形式增长,这些都是Summers的研究遭致质疑的关键。
Summers模型的缺陷在Auerbach和Kotlikoff构建的A-K模型中得到解决。此后,Auerbach和Kotlikoff进一步在Auerbach et al.(1983)和 Kotlikoff(1998)研究的基础上对A-K模型加以拓展。A-K模型中构建了一个封闭的经济体,在给定时间点上存在的每一个年代组中,有一个代表性个体,只生产一种商品。A-K模型在五个重要方面上不同于Summers模型,这些不同被后来的学者沿用至今。
第一,A-K模型最重要的创新是假设个体具有完全预期。由于当前和未来的所有价格必须同时确定,这自然增加了求解模型的难度。然而,完全预期假设指出公司和家庭能够对未来做出系统和理性的预期,包括对所有税制改革未来影响的预期,这是模型的一个重大进步,也是建立税收政策一般均衡模型的标准方法。另外,完全预期假设通常导致更多理性的行为反应,因为个人和公司不会对暂时的价格上涨做出过度反应,因此暂时性价格上涨会随着时间逆转。
第二,不再假设劳动供给外生。A-K模型允许在每个时期进行劳动密集型工作选择,因此,所得税在给定的时期和跨生命周期之间都会扭曲劳动供给决策,而非表现为一次性总额税。
第三,不再假设呈指数增长的工资。基于劳动经济学的相关研究,假设在整个生命周期模型中工资水平呈倒U型的增长趋势。
第四,某些时候,A-K模型假设公司在变更资本投资组合时产生一个凸的调整成本,也即最佳投资方式会对税收结构的改变做出反应,这反过来表明此模型可以用来追踪税制改革后每个时期的经济状况直到达到新的均衡,因此,可以应用于税制改革过渡阶段的效应分析。
第五,A-K模型比Summers模型的参数值相对保守。储蓄对税收投资回报率的敏感性得到控制。
Auerbach和Kotlikoff利用模型验证分析了从所得税到消费税的变动情况。与Summers模型相比,A-K模型下从消费税改革中所获得的福利收益更加温和。至于A-K模型中税制改革的代际收益,在一次性再分配的假设前提下,税制改革当期人的效用水平不变,所有后续有效收益或损失被分散,因此未来几代人会获得一个均等水平的效用变化。
A-K模型是动态税制改革理论研究的核心方法,但它同样建立在严格的假设条件下,如模型假设所有代表性个体有统一固定的年龄生育、死亡和遗赠财产的年龄,并且获得遗产的年龄也是固定的。这些假设使得A-K模型的实际应用受到限制。在打破这些限制性条件的过程中,陆续产生了其他修正模型。
1.FR模型
A-K模型最重要的拓展之一是Fullerton和Rogers构建的FR模型。继Ballard et al.(1985)之后,Fullerton和Rogers将17种消费品和19种生产产品纳入模型。该模型包括五种类型的资本:设备、建筑物、土地、存货和无形资产,并且存在一个简单的外贸部门,忽略国际要素流动。他们将消费品输入-输出固定系数矩阵与生产产品相关联,其解集将税制改革的影响分解到特定的企业和消费品中;在满足个人需要的同时使支出最小化,这样做会限制那些在不同时期重新分配的收入数额,进而导致与经验证据有关的储蓄弹性更小。更重要的是,Fullerton和Rogers假设在每个年代组中包括12个代表性个体,他们先将终生收入分成十等份,再将最高和最低收入组的10%分解为2%和8%两个档次,这样12个代表性个体分别对应于12档收入,其目的是更好地关注改革对顶部和底部人群收入分配的影响。对于每一个收入和年龄群体,他们都会测算:(1)跨期和跨终生收入组的工资配置状况;(2)所得税方程,在这个方程中,边际税率在组内相同,在组间不同;(3)在跨期和跨终生收入组中的政府转移收入。利用FR模型这个详尽的代际框架,还可以做税制改革代际间再分配效应分析。
Fullerton和Rogers运用该模型检验了美国税收制度的终生影响以及多个税制改革的效应。他们发现美国税制体系对最高收入和最低收入的终生收入组都是累进的,最高收入组的税负是最低收入组的3倍;整个税收体系在剩下的10个终生收入组中大致表现为比例税或者轻微累进。Fullerton和Rogers(1996)运用他们的模型进一步分析了各项联邦税制改革的影响。他们发现,实施综合比例的工资税比实施综合比例的消费税更能促进储蓄。工资税制下代际间的重新分配可能带来更小的储蓄增加,因为它不会影响旧的资本存量,而这些存量资本主要由老年人持有,他们在晚年时消费支出占绝大比例。消费税体系下的财产税对富人的打击比对穷人的大,并且富裕者拥有相对较高储蓄倾向,因此,工资税可以有效避免这种打击以提高储蓄。Fullerton和Rogers同时表明,如果美国税制从工资税转换到单一消费税,将是一种累退的改革,当然,也可以在终生收入分布的底端运用适度的免税政策消除部分累退性。
2.A-K模型的完善——包括更多的收入组和完全预期
继Fullerton和Rogers之后,Altig et al.(2001)将A-K模型拓展为AAKSW模型,每个年代中包括12个收入组,同时保留了消费者完全预期假设和一年期周期假设。Altig et al.用该模型检验了各种各样的消费税改革,其中最有名的是对X税的分析。X税是Hall和Rabushka(1983,1995)设计的一种单一税制(Flat Tax),但其税率仍然表现为累进的。Altig et al.的仿真模拟结果显示,用边际税率为30%的X税替代当期所得税,长期将导致产出增加6.4%,12个收入组在整个生命周期中平均每组有1%~2%的福利增加。因此,应设计长期看不会造成收入在不同收入阶层间再分配的累进消费税制。然而,上述福利的增加会被老年人的损失所抵补,模型中没有考虑增加过渡阶段对老年人的救济来弥补损失。
3.参数值的扩展
(1)置身资本市场,纳入明确的公司估值
该类模型基于投资的“Q理论”(Tobin,1969),纳入对公司价值的评估,并考虑扣除已提折旧之后的资产现值(Goulder and Summers,1989;Kueschnig,1990,1991)。例如,Hayashi(1982)将资本组合的调整成本引入生命周期模型,使得公司的投资决策和公司的市场价值与资本替代价值的比率相关。由于明确估计了公司价值和个人持有的资产,这类模型尤其适用于分析改革的过渡影响以及各种过渡性政策。
(2)预防性储蓄动机
关于A-K模型最普遍的争议是储蓄对税后投资回报率的敏感性非常不可靠,其产生原因是假设个人具有完全预期,税后回报率的微小变动汇总起来会导致未来消费品价格的巨大改变,产生相对较大的储蓄效应(Judd,1985;Chamley,1986)。因此,可以假设个人具有其他储蓄动机而不是仅为退休储蓄。Engen和Gale(1996)认为许多储蓄是出于预防性动机,一个标准的OLG-CGE模型应该包括不确定收益、不确定的死亡时间和预防性储蓄,他们强调这些储蓄比生命周期储蓄更缺乏敏感性。在他们的模型中,税后回报率的储蓄弹性介于0.25~0.4,这比生命周期模型中观察到的更小,他们认为这个弹性值与经验值是一致的。Engen和Gale也强调当前的税收系统不是纯所得税,而是含有许多消费税的重要特征,如果最初的均衡是一个纯所得税,那么转向消费税并不能带来更多的改变。Engen和Gale仿真模拟了单一消费税税率变动的影响,尽管这项改革可以产生有效收益,但是这些收益相比不考虑预防性储蓄的情况明显更小。如果允许以现有资本折旧持续抵扣予以缓解,则有效收益约减少一半。Engen和Gale的研究结果明确显示,如果储蓄行为中预防性动机是主导因素,那么消费税改革的有效性并不显著,预防性储蓄的重要性是针对负债而言的,例如Kennickel和Lusardi(2004)中的预防性储蓄仅相当于净损失的8%。
(3)人力资本
有些改进模型考虑到资本的多样性,允许生命周期储蓄以物质和人力资本两种形式存在,并且未来工资是内生的。Driffill和Rosen(1983)在他们早期的一个局部均衡的生命周期模型中估测了从比例所得税制转换到比例消费税制的影响,他们认为OLG-CGE模型集中于分析由于税制改革所引起的劳动供给的改变不甚准确,人力资本积累的扭曲可能是最重要的。假设所有人力资本积累的成本可预先获得,并默认为可以抵扣,这意味着个人在任何税制下均可有效获得人力资本投资的现金流税收待遇,反过来意味着在这种投资中一个非扭曲性的边际有效税率为零。而物质资本的投资在所得税下是全部征税的,在消费税制下几乎不征税,这说明所得税更偏爱物质资本投资,而消费税在人力资本投资和物质资本投资之间保持中立。Driffill和Rosen对消费税改革所进行的仿真模拟结果表明,所得税制下由于劳动供给和人力资本两个因素的决策扭曲形成的累计成本大约是劳动供给决策扭曲的7倍,这也为实行消费税提供了一个有说服力的证据。
但是,物质资本回报率内生条件下的一般均衡分析对这个结论产生了怀疑。尤其是Davies和Whalley(1991)证明,尽管比例消费税替代比例所得税对人力资本积累有短期负面影响,表现为物质资本的税后回报率的峰值最初是显著的,但是这种影响迅速消失,物质资本的税后回报率迅速下降到拥有额外的物质资本积累的初始水平以下。税制改革对人力资本积累的中长期影响很小,并且增加一单位人力资本积累到生命周期模型所增加的有效收益也很小。Taber(2002)在一个累进税制的生命周期模型中得到了大体相似的结果。理论上讲,累进税制会对人力资本积累产生税收偏见,因为预期收入较低,抵扣时较少,而后期真实回报却以较高的工资形式发放,从而被课征了相对较高的税率。然而,Taber实证发现累进税对人力资本积累的影响较小,他也证明了Davies和Whalley提出的消费税对人力资本积累仅仅具有的短期影响会很快消失。
(4)国际商品和生产要素流动
多数OLG-CGE模型对税制改革的分析是在一个封闭的经济中进行的(如A-K模型),或者将产品贸易和国际资本流动限定在一个特殊方式下(如FR模型),或者构建一个小型开放经济(Auerbach,1996)。考虑开放经济,尤其是国际资本流动问题,在讨论企业所得税改革时不断地被提出。
Mooij和Devereux(2010)的OLG-CGE模型具有简单的两期OLG结构,在一个局部世界经济环境中(包括欧盟27个成员国、美国和日本),假设劳动力是不流动的而资本完全流动,整个世界的资本供给量由每个国家的储蓄决定,并且模型中的商品是在完全竞争的市场中交易的。他们也考虑用另一种形式的资本流动来改进模型,即将收入转移到避税天堂,允许根据欧盟各国的法定税率差异决定收入转移的程度。Mooij和Devereux分别分析了欧盟国家间协调进行改革和单个国家改革对消除现有税制在债券和股权投融资之间差别的影响。他们制定了一个备抵企业股权或命名为ACE的营业税,且在其综合的经营所得税(CBIT)中,允许企业对股权投资成本额外扣除,但不允许扣除企业经营过程中发生的利息费用。在他们的基准模型中,各国间协调进行的ACE改革将使每个欧盟成员国的福利水平提高0.2%~0.8%。如果将避税天堂纳入到模型中,这些福利收益将大部分或者全部被抵消,因为ACE的税率导致大部分收入转移出欧盟国家。与之对比的是,协作进行的CBIT改革由于资本成本的增加,会使大多数欧盟国家遭受福利损失,这种所得税改革倾向于增加那些允许避税的国家的福利,因为在CBIT环境下,收入转移的程度会下降。Mooij和Devereux的研究将OLG-CGE模型的分析框架很好地扩展到包括国际贸易和要素流动。
西方税收理论认为,税制改革的最终目的是寻求一种“最优的”税制结构,达到兼顾效率和公平两大目标(Trade-off)。由于公平问题难以定性描述及量化,税制改革研究的核心定位于税制改革对经济效率的扭曲。早期研究通常基于帕累托效率这一衡量标准,在局部均衡模型中运用静态分析法研究税制改革的方向及其对经济效率的影响。随着研究的不断深入,近年来,学者们开始从税制改革的效率评估、税制改革对社会福利和收入分配的影响等方面,在动态经济中研究税制改革的福利影响。
税制改革的一个重要目标是增加储蓄并影响代际间的资源分配。Felder(1993)在其经典著作中,基于储蓄的标准生命周期模型,在劳动供给外生既定的条件下分析了这一税制改革的效率。模型中,一个消费者的生命分为两个时期(1和2),他在第1个时期工作、消费并储蓄,在第2个时期退休并动用储蓄。处于时期t的人,根据其两个时期的消费来确定其效用。个人的效用函数写作其中,分别代表消费者两个时期的预算约束。通过消费者预算约束方程和政府预算约束方程,可得到不同税收下消费者第1个时期的净税收支付:
由于效用是财富的单调函数,为研究不同税收的效应,Felder进一步定义了终生财富函数当r<n时,财富从年轻人转移给老年人的税制将增加社会总财富,这是因为税收支付的净收益超过了生产性支出的净收益;当r>n时,财富向年轻人转移的税制将增加总财富;当r=n时,没有财富效应。研究结果表明,在劳动供给内生的条件下,增加财产税或者用工资税取代消费税,将减少储蓄并引起代际间资源的转移,最终增进社会福利。在征收所得税的税制环境中,由于所得税改变了消费者对于即期消费与未来消费的选择,因此会给经济带来超额负担。
但是,Summers在关于“人力财富效应”的分析中指出:多时期的生命周期模型中储蓄对利率的弹性很大,上述类型的税制改革会使资本存量发生很大变化,带来稳态时的高福利收益。因此,多时期生命周期模型的结论与Felder的研究结果应有出入。
税制改革寻求增进社会福利,其过程往往涉及体制变化,因此分析税制改革离不开税制改革的福利基础——帕累托改进。在动态税制改革的理论分析中,有一种观点认为:用一种税收取代另一种税收,只要新税收能降低公共筹资的边际成本(MCF),就是一种帕累托改进,这种观点也被称为K-P-S条件。Mayshar(1990)将其进行了归纳和总结,认为:保持总收益不变,用税收ti取代税收tj的税制改革,当且仅当ti下的MCF低于tj下的时,这种税制改革才是可取的。在Mayshar的论文中,亮点是引入了对税制改革超额负担增量(DEB)、边际超额负担(MEB)以及公共筹资的边际成本(MCF)的测算,其中DEB在理论上有两种测量方式,分别对应于希克斯的补偿变换(c)和等价变换(e)。 公式定义如下:
基于MCF的测算方法,为单一税种税制改革的评估、既定税收收入下有效税收制度的设计以及公共项目的成本-收益分析等政策问题提供了一个统一的分析框架(Dahlby,2008)。根据这一测算方法,税收的效率损失会由于税种设置的不同、国家的不同以及经济中税收负担的不同而有所差异(Devarajan,2002;Dahlby、Ferede,2011)。
Salvador,Jonathan和Bert(2013)分别在欧盟单个国家内部和存在溢出效应的整个欧盟体系中,通过测算公共筹资的边际成本来分析由工资税转向资源税的税制改革给社会带来的经济扭曲。其结果表明:由工资税所导致的经济扭曲明显比资源税大,在欧盟当前税制体系下更多地向资源税倾斜可以减小社会福利损失。Dahlby和Ergete(2011)重点测算了加拿大各省市以及全国的公司税、个人所得税和营业税的公共筹资边际成本,并就加拿大现有的税制体系进行了仿真模拟。结果显示,通过提高公司税和个人所得税来增加政府税收收入,其成本是很高的,除了征税会对一国经济产生额外损失(Deadweight Loss)外,还会因为税制改革产生超额负担,但通过提高营业税来增加政府税收所造成的额外损失并不明显。这一结果与税收扭曲效应研究的主流观点一致(Arnold,2008;Johansson,2008),一般认为在税制改革过程中会产生超额负担,间接税对经济的扭曲效果更小,因此在税制改革过程中应更多地向间接税倾斜。
从税负转嫁角度,税收可以分为直接税(以所得税为主)和间接税(以消费税为主)两种。Auerbrach和Kotlikoff在其经典论文中测度了以消费税部分取代资本税和工资税对社会福利的影响。此项税改对当代人福利的影响是:减少对资本征税并提高对消费征税,有利于持有大量资本积累的中年人,对于财产持有较少而消费比重较大的年轻人和老年人的影响较小,但社会总体福利是提升的;降低工资税并提高消费税,则有利于年轻人但不利于中老年人。对于未来代际的人口,提高消费税有两方面的影响:一方面将使当前代际中老年人的税收负担增加,因为老年人的消费比重较大,从而减少了未来代际人口的税负;另一方面,提高消费税会相应地减少对经济行为的扭曲,有利于扩大以后代际的整个税基,这又意味着未来代际人口将承担更多的税负。
Felder(1997)在其论文中对此问题做了进一步的讨论。在他的研究中将居民分成两类,一类是纯生命周期储蓄者(穷人),一类是完全利他主义者(富人),并假设只有利他主义者才能够将资源遗留给下一代。Felder运用两期增长模型分析了当劳动供给内生的条件下税制改革对两类家庭的影响。结果显示:当用工资税替代个人所得税时,税基减小,税率增加,从而给低收入者带来更多的福利损失;当用消费税替代个人所得税时,高收入者受损,因为高收入者的收入中很大一部分是继承而来,并且大部分用于消费。因此,考虑资源在代际间的分配时,税制改革对社会福利和收入的影响并不像局部均衡分析中那样简单。
税制改革生命周期模型中,代际间收入分配状况是不得不面临的一个命题。Altig et al(2001)、Auerbrach和Kotlikoff(1987)在这方面做出了突出贡献。Altig动态仿真模拟结果显示,用消费税取代美国现有税收体系,长期看有利于中高收入阶层的消费者,老年人和低收入阶层的福利将受损,因为他们的消费支出占收入的比例较大,但社会总福利将增加,总产出增加将超过9个百分点。通过废除房产税和提高工资税的扣除限额来提高消费税比重的“单一税”改革将有利于低收入者,但会使当期老年人福利受损,总体上社会总产出将降低1.9个百分点。转向对收入征税的税制改革,将使当期和未来的低收入者的福利受损但会使总体福利上升,将消费税和工资税合并的X税制,长期中将有利于所有人,并增加社会总产出,并且增加的幅度大于单一税制。
Jokisch和Kotlikoff(2007)进一步完善了动态生命周期一般均衡模型,并仿真模拟了当时的税制改革,研究用具有累进性且税基广泛的消费税(又称公平税,Fair Tax)来取代联邦税制对动态宏观经济和微观经济产生的影响。他们的基础案例模拟验证了之前对未来经济预期的正确性,即美国人口老龄化及居高不下且日益增长的养老金和医疗支出会推动工资税螺旋式上涨,并且会给宏观经济带来潜在的损害。他们认为,公平税为这一黯淡的经济前景提供了选择。公平税提出用联邦零售营业税加一个退税额来取代联邦工资税、个人所得税、公司税和房产税,即由向收入征税转向对消费征税并且附加一个高度累进的退税额。根据他们的模拟,公平税将会提高长期资本利用率,并且会使长期实际工资比基本模拟中的工资高25%。这项改革将使包括退休者和新生婴儿在内的社会最底层的居民获得最大的福利收益。另外,这个研究最惊人的发现是与此项税制改革相关的过渡成本非常小。税制改革伊始,高收入居民和中等收入居民的福利将受损,但是他们的福利损失相对未来几代人(尤其是贫困居民的未来几代人)的福利收益而言是非常小的。因此这一税制改革被认为有利于平衡贫富差距。虽然在现实的完全开放经济中,公平税改革所带来的经济和福利收益会收缩,但不可否认公平税的确是一项较好的备选改革方案。
税制改革是一个进行税制设计,优化税制结构,完善税收体系,从而增进社会福利的过程。2012年开始的“营改增”拉开了我国新一轮税制改革的大幕,税收领域正经历着自1994年分税制改革以来规模最大、力度最强的变革。在此背景下,西方动态税制理论能够为我国衡量税制改革成效,预测税制改革的成败,提供强劲的理论与技术支撑。
第一,有助于夯实税制改革理论基础,倡导理论先行。我国税制改革理论远落后于改革实践。从1994年的分税制改革到2000年顺应国际潮流以“宽税基 低税率 简税制 严征管”为导向的税制改革,再到结构性减税的一揽子方案,直至十八届三中全会提出的“稳定税负”,这一系列改革的理论基础并不厚实,论证并不充分。只有在完善的理论体系下,才可能保障制度的可行性及有效性。为进一步优化税制结构,减小税制改革对社会经济效率的扭曲,增进社会整体福利,需要完善的税制改革理论的支持。改革是多元化的群体在妥协和博弈中诉诸利益的过程。理论先行、科学测度,能够平衡代内、代际利益,凝聚共识,使公众对税制改革的期望值切乎实际。动态税制改革理论无外乎倾向于测度税制改革对税收收入的影响、改革的收入归宿、每个居民在社会福利中的权重以加总税制改革给不同个体带来的得失、税制改革引起的代内代际间福利变化,若利用其所研究内容助力税制改革实践,则能进一步提高政府税制改革决策的准确性和科学性。
第二,有利于完善税收制度顶层设计,优化税制结构。分税制改革以来,我国税制及其结构基本没有大的变化,70%左右的税收收入来源于流转税(间接税),税负归宿主要是商品劳务的最终消费者,普通公众承担了绝大部分税负。以“稳定税负”为导向的新一轮税制改革中,相关税种的实际税率将会如何变动、税负归宿是否有所变化,税制结构是否因此改变,公众的福利是否有所增进,改革是否有过渡成本,一系列问题都需要在严密跟踪税制改革微观机制,进行科学的模拟预测基础上予以解答。税制改革理论都会直面工资税、财产税等直接税还是消费税等间接税更有效率这一命题,动态税制改革理论的研究者们给出的答案也不一而足,但绝大多数支持消费税更有效的观点。动态税制改革理论给出了通过MCF评估税制改革效率变化的方法,我们可以立足我国新一轮税制改革实践,通过模拟预测,为优化税制结构指明方向。
第三,有益于控制税收规模,打造有限政府。我国税收收入1999年突破万亿大关以来,收入规模一直超速增长。新一轮税制改革,秉承公共治理的最新理念,既要发挥中央与地方两个积极性,又要约束政府的收税行为。动态税制改革理论模型能够较好地模拟和预测税制改革带来的短期和中长期的收入效应、社会福利变化和经济影响,因此,一项改革在缜密的理论论证和验证后颁布,将更有说服力,这样才能做到公众认可,便于公众监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