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渝烽
我和夏力行是上海电影专科学校60届的同学,他学摄影,我学表演。1963年毕业后我们都分配在海燕电影制片厂工作。“文革”后我调译制片厂工作,大家各自忙自己的事。但在我的记忆中他身体很棒,也挺英俊,可前不久在上海影协举办的黄蜀芹传记首发仪式和黄导成就展以及庆贺黄导78岁生日会上,见到老同学夏力行,我有点认不出他了:八十岁满头白发这是自然规律,怎么脸型也变了?一聊天才知道他牙齿有病,先后拔去不少,又没有及时安装假牙,因此脸塌下去,还变成瘪嘴了。我们同学都劝他赶快去装假牙,找回原来那英俊的脸庞。
夏力行是国家一级摄影师,在电影摄影上作出了杰出的成绩。我约他在上海电台“为您服务”节目作一次访谈。因为是老同学之邀,他沉吟了一会儿还是欣然答应了。过了两天,在电话联系中,我才知道他早已住在松江了。两次通电话都是他爱人接的。“老夏,他在河边钓鱼哪!”“才七点多,这么早他就去钓鱼了?”“他起得早,5点起来先练毛笔字,随后就去屋后河边钓鱼了。”
那天下午夏力行跟我通电话,我告诉他下周一中午电台派车去接他做访谈。我说:“老同学你这退休生活也太潇洒了,天不亮起来练字,天一亮就去河边钓鱼,神仙过的日子啊!”
“我已习惯了。晚上八点前肯定上床,早上四五点钟起来,先运运气练练毛笔字。钓鱼一直是我的爱好,‘春钓桃花开,秋钓桂花开,我家的鱼吃不完,不钓鱼我就在园子里侍弄我种的蔬菜,菜也吃不完。”
“那太棒了,改天我约老同学上你那儿去打牙祭。”
“欢迎,欢迎!”
刻苦勤奋
要列出夏力行拍的电影、电视剧,那篇幅太长了,我仅举出几部有代表性的介绍给大家。上世纪六十年代有电影《年青一代》,样板戏《白毛女》;七十年代《第二个春天》《特殊任务》;八十年代《恶梦醒来是早晨》《魂系蓝天》《童年的朋友》《超国界行动》《人·鬼·情》;九十年代《月随人归》《画魂》《戈壁来客》……其中《童年的朋友》荣获1983年首届童牛奖优秀儿童少年故事片摄影奖;《超国界行动》荣获1986年上海文学艺术奖“优秀电影创作奖”;《人·鬼·情》荣获第一届中国电影优秀摄影奖提名。他在电影摄影方面一直为圈内行家所认可,受到国内外同行的赞誉。这一切成绩的取得和他的刻苦勤奋分不开。
夏力行是浙江吴兴县人。这是鱼米之乡,又是我国文房四宝毛笔的产地。母亲是毛笔制作工,夏力行从小也拜师做过毛笔,又喜欢画画、看书,作文也写得不错。他知道作文不讲空话,所以写得有形象、有细节,常受老师表扬。他还爱看社戏,什么越剧、京剧他都看。后来父亲去杭州工作,他也随父亲在杭州念完高小,又回家乡,学做毛笔,还种田。幸亏姑母干涉,说孩子不能不读书,父亲才让他恢复了念书。初中毕业后,父亲已在姑父上海开的厂里当工人,夏力行和妹妹就有机会来上海念书。1957年夏力行20岁时考取了上海中学,小他三岁的妹妹在上海第一师范学校念书。上海中学是全国重点高中,课程实践很强。夏力行在班级里当劳动委员,带领同学们一块种地,高一学木工,高二学电工,高三学驾驶。夏力行喜欢运动,是学校体育小组成员,又负责黑板报,锻炼了书画能力。总之从农村来到上海,一切都新鲜,所以夏力行学习起来十分努力,这为他1960年报考电影学校打下扎实的基础。当时大学艺术类是先招生,他就想试一试报考电影专科学校。老师看他形象不错,可以演工农兵,就让他考演员。他挺有自知之明,说自己普通话说不好,觉得摄影很神奇,想试一试。他属牛,还真有一股子牛劲,回学校后就去图书馆把《大众摄影》杂志全找出来看,了解很多摄影知识。考摄影时,交了两张铅笔素描画,笔试考作文,题目是《难忘的一件事》。临来考前班主任告诉他,考作文主要是考你们的形象思维能力。夏力行十分重视这篇作文,至今还记得很清楚。他编了一个虚构的故事:从珍藏爸爸在延安留影的一张老照片说开去,说到自己也要努力像爸爸一样成为一个又红又专的人。文笔还可以,比自己口头表达能力强许多,就这样考取了上海电影专科学校摄影系,开始了他人生的一个新天地。
夏力行在电影学校学习十分刻苦努力,三年中既学习了理论知识,又有了大量的拍摄实践,所以技能掌握得都比较扎实,为后来拍摄电影打下了扎实的基础。
1963年毕业后,夏力行进了上海海燕电影制片厂。当时规定大学生必须劳动锻炼一年,夏力行去了照明车间和工人一起劳动,学习打灯光,在电影《阿诗玛》《北国江南》摄制组干照明工,那时年轻力壮,所以样样活儿都抢着干:装灯、拉电线、撤灯入灯库,几部戏下来熟悉了各种灯组,了解了各种灯的性能、质感,为后来当摄影师打下了用光的扎实基础,在照明车间整整干了两年,很有收获。
夏力行是个十分用心的人,在《阿诗玛》组,他向摄影师许琦学习。许琦也喜欢这个肯吃苦的年轻人,拍山洞那场戏,把在山洞里该如何布光、如何拍摄仔仔细细告诉夏力行,这种把着手的教,让夏力行收获不小。灯光实际上就是摄影师手中的一支画笔,作为一个摄影师要学会用灯光画画。灯光是球面,点位无数,任何点都能打光,就看你如何选择,怎样去组合。夏力行每天都在记笔记,写下自己的心得体会。
老摄影师周达明也告诉这个好学的年轻人,摄影师要掌握两个字:“对比”。夏力行在后来的实践中真正悟出“对比”这两个字的深刻含义。实际上摄影师所有的画面都离不开“对比”这两个字:明和暗、大与小、远和近、虚与实、冷和暖……都是在对比中产生的。
慢慢的,夏力行在拍摄人物用光操作上总结出八个字:一,铺。拍人物的基本光,正面用散光,从人物正面打,光要柔和,保证环境的基本密度和人物的基本质感。二,打。打人物主光,主要光源,从人物前侧方向打光,营造人物肖像的立体感,也是掌握曝光和配置辅光的主要依据。三,勾。勾轮廓光,即侧反光,主要强调肖像的面部轮廓,突出人物优美的轮廓线条,任何演员都会有一个最美的角度,摄影师要善于发现他们最美的角度。四,扣。来自人物的顶逆光,显出头发和肩膀的轮廓,与背景相区别。五,托。有前托后托之分。前托在人物下方打光,以衬托人物形象轮廓,形成剪影或半剪影的效果。七,挡。当人物局部有损形象时,就采用局部遮挡的方法来掩盖。八,冲。是对人物局部弥补的方法,如人臉比较瘦削,可以调节光面的大小,给脸上冲掩盖灯,这样脸看起来就会比较丰满。endprint
不刻苦下工夫,是无法总结出这些经验的。
夏力行从照明干到摄影机的机械员、摄影助理。从事一系列摄影该做的工作:保养摄影机,装拆胶片,测光量距离,跟焦距,焦点一定要跟得准确,皮尺不离身……直到1965年才正式独立拍一部新闻纪录片《铁道新风》。这对他是一次很好的练兵,虽是纪录片,可要求很高,要拍铁道线的新风,拍客车、货车都要拍出新意。为了出新,夏力行躺在铁轨中间,火车从他身上的摄影机上飞驰而过。做一名摄影师一定要吃得起苦,要身体好。在拍摄电影《年青一代》时,为了拍两个空镜头,火车从山洞出来,又马上经过一座桥梁,夏力行四处选景,后来在宝成铁道上拍回来这一组镜头。作为一个摄影师在拍摄中遇到的困难那是太多了,拍大全景在高台上顶着大太阳,在海上迎着风浪拍摄,晕船了就一边吐一边拍,当然摄影机要先固定好……总之吃不起苦是无法当一名摄影师的。
夏力行第一部独立摄影的故事片是“文革”后1978年于本正导演的《特殊任务》。这部影片是在海南岛拍摄的,我有幸参加这部影片,在剧中饰琼崖游击队何政委。这是部革命题材的戏,当时为了降低成本拍成了黑白片。这对摄影师是极大的考验。黑白片讲究画面的层次感,而这部电影的夜景戏特别多,在大海边拍夜景戏难度更高,全景、大场面的戏,每天都要等到傍晚天空还有一定的亮度时才能拍出夜景的效果来。记得当时全组在海南岛等第一批样片时,大家都很揪心,样片从海南岛三亚送上海技工厂洗印出来才能确定拍摄是否成功。第一批样片带来喜讯。那年我们在三亚过春节,年初一我们还下海游泳呢。当时生活很艰苦,幸好有海军部队招待我们,常常打打牙祭。这部戏是夏力行拍摄的唯一一部黑白片,后来拍摄的都是彩色片,强调色彩对比、组合的元素也比较多,比黑白片好拍多了。
我最近在东方电影频道上看了这部电影的播出。《特殊任务》都拍了这么多年了,我还是第一次看完成片,播出效果不错,夏力行的摄影还是过硬的,黑白片的层次很分明,很多画面的后景都很清晰。这也是于本正的处女作,拍得很艰苦,也挺有想法挺有创意的。这也是我和夏力行唯一的一次合作。
敢于创新
摄影师的创作一定要和导演的总体构思相一致,导演在影片拍摄中会有很多想法,摄影师必须动脑筋去完成,摄影师没有一点创新的精神是无法完成导演的创作意图的。
夏力行和于本正合作的第二部电影《魂系蓝天》很多机舱里的戏是在棚里搭景拍摄的。透过机舱的窗子如何能看到飞机是在飞行呢?夏力行在棚里放烟用大风扇吹,蓝天用布景,这个效果很好,好像在空中穿过云雾一样。演员在舱内表演也适当地加一些摇晃之感,达到空中飞行的真实效果,而飞机起飞和降落是到飞机场实景拍摄,组接起来效果很逼真。
夏力行是一个闲不住的人,一定要把“文革”耽误的时间补回来,对自己提出一个要求:“不能停下来”,要在不断的实践中吸取养料。因此当上影厂任务少的时候,外厂的邀请他都去,为珠影厂拍摄了《恶梦醒来是早晨》,又连着给内蒙古电影厂拍了两部电影《重归锡尼河》《绿野晨星》,这是在内蒙古呼伦贝尔大草原上拍摄的。当他第一次来到大草原,真的让他大开了眼界,草原真大啊!天地一条线,这可怎么拍啊!根据剧本看景时,他努力去发现一些美的东西,作为摄影构图造型的元素,草原上的湖泊、羊圈、马圈、蒙古包、起伏的山坡、坡上的花花草草,还有成排的白杨树、白桦树,都成了他的摄影景点,或是用作美丽的后景。在他的镜头下,拍出了大草原的美景,所以这两部电影都得到专家的好评。
后来夏力行和黄蜀芹导演合作了多部电影的拍摄,也取得了可喜的成绩。当黄蜀芹导演《童年的朋友》时,厂里决定让夏力行担任摄影师。当时双方没有选择权,互相也并不了解。黄蜀芹为了解夏力行,特意从片库调了他拍摄的两部影片,来了解夏力行的拍片风格,第一次合作也是互相熟悉的过程。
《童年的朋友》是一部革命历史题材影片,讲延安时期的儿童,戏全在陕北黄土高原拍摄的。这部电影在黄河边有一场重场戏,几十个镜头,黄导要求部队在早晨过黄河,可是早晨时间短,只能拍几个镜头,光位就不对了。那几天天公又不作美,连着阴天,夏力行大胆地采用木船在河上游顺着风放烟,造成一个晨雾的气氛。为了加快拍摄进度,分机拍摄,一场戏也多机位拍摄,选好景点机位,他指导大助理掌机,自己拍主要演员的戏。就这样在阴天,不用发电机,一个灯也不打,顺利地把黄河边这场重场戏拿下了。这部戏中夏力行和导演、美工师互相沟通得很好,破了以前中规中矩的拍摄方法,放开了手脚,不怕苦不怕累,在艰苦条件下完成了这部影片的拍摄。样片送到上海技术厂洗印出来,很多专家认为拍得不错,把黄土高原的特点拍得很美。《童年的朋友》荣获1985年首届童牛奖,可惜拷贝发行量不理想。
夏力行给黄导建议,一个导演要征服观众还应该拍一部叫座的商业片,于是就有了《超国界行动》这部电影。电影是一部虚构的反间谍影片,写外国一位总理到中国来访问,间谍在本国杀不了这位总理,就跑到中国来行刺,并企图嫁祸于中国。影片表现了中国安全部门保护这位总理,揭穿了敌人的阴谋。国家安全局大力支持影片的拍摄。
当时黄蜀芹导演对夏力行提出兩个关键性要求:一,枪枪炮炮我不会,希望这个戏能武戏文拍。二,这个戏是虚构的,可一定要拍出真实性来。夏力行按黄导的要求认真地反复看了剧本,为了达到真实性,决定采用纪实性的手法拍摄,基本上采用自然光和运用真实的光源,即使用灯也尽量少用。拍天安门广场的夜景就靠路灯,结果把广场的夜景拍得很美。又如两个间谍特务在地道里经过,地道很窄,根本无法架灯,夏力行让一位演员手拿手电筒在地道里照出一个小光点,随着人走近摄影机,亮圈就越来越大,效果十分真实。马克西姆餐厅那场戏,是在很高级的法国餐厅里拍摄的。餐厅不允许打灯光,夏力行用几个小灯,打一点点淡淡的光,结果拍得很漂亮。为了达到真实的效果,这次拍摄夏力行采用了高速胶片,提高感光度。
导演要求武戏文拍,夏力行也在这方面努力。影片没有枪战场面,没有刺激镜头。当时国安部可以提供最先进的枪支,可剧组都没有用,反而拍得很诗意,很抒情。影片是在冬天拍摄的,有一场戏是在北海后面大树林拍摄两个人散步的镜头,冬天要拍出秋天的意境,夏力行请剧务弄了两大车的枯叶,把路面铺满,拍出了非常美丽的秋景。endprint
夏力行以这种创新的精神拍出了黄导的武戏文演,虚构的情节变成了真实。影片发行拷贝量很高,为上影厂挣了不少钱,观众也认可黄蜀芹的商业片拍得好!
夏力行1987年又和黄蜀芹导演合作了《人·鬼·情》,拍摄了一部经典之作。这部电影是用钟馗的形象来讲述故事的。钟馗是个家喻户晓的人物,钟馗最大的特点是整个脸谱有三种颜色组成的——红、白、黑。黄导要求影片一开头就突出这三种颜色,在以后的画面里始终保持这三种颜色。红白黑三色对比特别强烈,又最为和谐,反映出人物内心世界的无比想象力。
影片一开头,女主角对着镜子上妆,折射出很多钟馗的形象,这个创意是导演要的,但拍摄难度太大了。夏力行要用镜子的折射来拍,但又必须避免把摄影机和灯光折射到镜子里去,最后夏力行多次借用不同的角度进行拍摄,通过镜子来拍女演员,这个效果很好,女主角看不到自己,而出现了很多个钟馗的形象。
钟馗的出现不是一个真实的世界,一定要想法子搞出一个梦幻的世界,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灵异的空间。一开始把背景全涂成黑色,可是不行,一打光就会有反光,夏力行试用了黑丝绒,效果不错,最后整个摄影棚全部用黑丝绒做背景,创造出一个灵异的空间。
最后那场“人鬼对话”的戏也是十分出彩。夏力行拍摄这场戏也是动足了脑筋,原想钟馗出现一张大脸,旁边站着小小的秋芸,两个人对话,请特技去做,可结果没搞好。夏力行说,我自己来拍吧!他采用两次曝光的方法,背景全都是黑丝绒,他先拍钟馗的脸,把位置记下来,然后再把胶片倒回去,原点再拍秋芸,洗印出来,两个人就叠在一起了。由于景深很小,而且是渐渐出来的,很难做到。夏力行一开始就把光圈先收掉。这样拍摄后,又做了很多技术上的处理。最后反映在银幕上的效果非常好。
这部电影还有一场重场戏“烛光宴会”,夏力行很喜欢这种艺术氛围,所以提前向厂里申请了一本高速胶片。在农村拍戏无法打灯,当地又买不到那么多蜡烛,后来一直跑到天津才买回来五千支蜡烛。蜡烛一根根点着后亮度不够,夏力行发动全组一起把两三根蜡烛绑在一起,烛心点在一起,光就亮多了。这场戏拍得很有味道,演员又演得很出色!
《人·鬼·情》这部电影获得很多奖,夏力行的摄影功不可没。他感慨地说:我只是比较好的理解、体现了导演的意图,通过摄影技术和用艺术手段体现出来了。我们的合作配合很默契,最后出来的效果也算理想,导演滿意了。电影是一门综合艺术,需要各部门的同心协力、友好合作,和谐地统一在导演的创意之中。
夏力行和黄蜀芹合作的另一部电影是1993年的《画魂》。接戏后夏力行和黄导一起下生活,到潘玉良的家乡进行了深入的采访和调查。这是很不错的题材,就看从什么角度去拍了。潘玉良开始时是妓女,后来做了潘家的小老婆,最后成为一个名画家,人生轨迹很有意思。夏力行认为如果按黄导从人性的角度思路去拍,影片会很漂亮,很动人。可后来变化了,影片最后是由台湾投资商投资拍摄的,他们从商业角度去考虑,在审美情趣上和黄导不一样,合不到一块儿。投资商对上影厂也不放心,另请了一位留法的摄影师吕乐,摄影器材全从国外带进来。夏力行是应黄导之邀参加拍摄,做些配合的工作。
影片大部分采用实景拍摄,内景主要是搭了一场浴室。影片拍成后国内发行拷贝和国外发行的不一样。国外的版本如何剪黄导也不一定知道,国内版本浴室里的那场戏都剪掉了。
夏力行在这部电影里主要负责画面构图,用光等一切均由吕乐负责。夏力行是个好学的人,这次法国之行的拍摄,让他了解了很多法国艺术,也从吕乐身上看到一些破常规的东西。吕乐很敢想,比如不少戏是扛着摄影机拍摄的:《潘玉良》获奖,很多外国人围着主演表示祝贺,场面很大,吕乐居然不用升降机,是扛着摄影机拍摄的,这种摄影机当时是最好的,叫潘纳维申,机器很重,一般人扛不动。
潘玉良自画像这场戏也是实景拍摄的。吕乐在镜子上涂了一层凡士林,像油漆一样,虽然透明,但很快就会模糊掉。巩俐就照着镜子画自己,这场戏用朦胧化的手法处理的,这些对夏力行都有所启发。
和黄蜀芹的几番合作留给夏力行的印象很深。他们之间在创作上很谈得拢,彼此信任、互相欣赏。黄导平易近人,没有导演的架子,也很少发脾气,性格特别好,但在拍戏上要求很严格、一丝不苟。她文化底蕴很深厚,审美情趣和一般人不一样。她敢于突破、敢于创新,她要通过影片让人物走进观众的心灵中去。
夏力行合作的导演还有很多,如和吴贻弓拍摄了《少爷的磨难》《月随人归》,吴贻弓的影片也十分有特色,淡淡的,讲究一种品位,影片很讲究写意和抒情。
1995年,夏力行拍的最后一部影片《戈壁来客》,导演是新影厂的广春兰。这部影片在北疆拍摄的,也是他拍的最艰苦的一部戏。北疆好多地方寸草不生,吃饭的时候,大风一来,飞沙走石,这饭就没法吃了,得重新再做。夏力行有一股牛劲,硬是把这块硬骨头啃了下来,拍出一部具有强烈民族特色的影片。广春兰赞美他是最能吃苦最有创意的好摄影师。
夏力行退休前两年也参加拍摄了一些广告和电视剧,这些对他来讲并不困难,他是个爱琢磨、有创意的人。但他深感拍电视剧摄影师太累了,连轴转,一集集地拍,没完没了,实在吃不消,所以他谢绝了很多电视剧的邀请。
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明白。当年我几乎每个月都要去技术厂混录译制片,常常会见到一些摄影系的同学在技工厂忙个不停,戏都拍完了还在技工厂忙什么啊?这次夏力行把他们的工作详细地跟我聊了聊。也许有很多人并不知道摄影师的艰辛。
夏力行说:老同学,你也许不知道吧,我们摄影师接一部影片也和导演一样,导演要写分镜头剧本,导演阐述,我作为摄影师也要写出摄影阐述。这个阐述是在读完文学剧本后,根据剧本描述的景去选景,一边看景一边深入生活,同时要不断地和导演进行沟通,选好外景、体验好生活回来把拍片设想写出来,要有一个整体的设计,基调是什么、重场戏该如何处理,这个摄影阐述要在摄制组里沟通,实际上是让自己做到心中有数。所以我和导演要两次去选景,第一次和导演、制片主任一块出去。选景十分重要,导演说这个景好,我得看周边环境,看光位。有时也会提出不同的看法,我会认为那个景点更合适,说出好的道理来,导演觉得有道理,就会把这个景点写进他的分镜头剧本里去。实际上选景也是一个创作过程,这个过程会不断地激起我们的创作灵感,互相沟通,互相启发,收益颇大。制片主任主要考虑他的费用预算,生活、交通可方便等。endprint
第二次选景(我们也叫复看),这时除了导演、摄影师,美工、置景师、录音师、照明组长都得去。制片主任还会带上一个剧务。选好景点,导演、摄影师会提出要求,美工师要看现场是否要加工,置景师会考虑用什么材料加工,怎么加工才好,录音师要考虑现场如何录音,有什么环境音响,照明看现场如何用灯,是否要用发电车?制片主任、剧务要去解决摄制组的吃、住、交通等等,这次看景回来,各部门就分头准备,导演写分镜头剧本,作为摄影师要考虑用什么胶片拍,用什么机器拍,用高速片还是低速片,而胶片每种型号都不一样,要作技术鉴定,去洗印厂做各种试验。这时候正好在选演员拍造型照,胶片该打什么光都从洗印厂洗出片子来看效果,如果好的要记下数据、标本,这样摄影师能掌握胶片的性能。导演出了分镜头剧本,讨论通过后,才能正式开拍。
影片拍完,导演参加剪辑影片,剪成完成片后送审通过,导演就没事了。可摄影师要忙了,要完成影片的配光校色,做一条标准底片。影片审查时都是一批批样片剪辑而成的,颜色有时会不统一,这很正常,通过配光校色,颜色可以重新校正。摄影师要把握基调,先根据导演剪辑好的样片套底,套好后,先印出一个小拷贝,技工厂有专门的配光师,按照光学原理进行调整,这项工作非常精细,每个镜头要剪下6至8格的胶片,比如一场戏有6个镜头,把这6个镜头放在一起比较对照,然后统一基调,这场戏就配好了,把数据记下来,再按照这个数据一条条地修改小拷贝,小拷贝修正完毕,摄影师的工作才算完成。技工厂的技师们会按照小拷贝数据印一条标准样片,这个标准样片要做一个翻底,用这个翻底就可以大量地印制电影发行拷贝了。
夏力行这番细说,才让我明白电影后期制作工作量多么大。电影可真是需要无数的人合力才能完成!所以我认为,一部电影出名首先是演员,其次是导演,当你们手捧鲜花时一定要心存感恩之心,有多少人在为你的出名而默默无闻地工作着啊!
幸福的晚年
夏力行长我三岁,已是耄耋之年,他的退休生活可算得上是幸福的。两个女儿,大女儿在日本,二女儿在美国,都有自己的事业。小女儿在松江置了一幢别墅给两老住,有院子可让老爸种菜养花,小河可供他钓鱼。女儿这个想法也是由老爸的喜爱而引起的。上世纪九十年代末,夏力行退休后就在奉贤农村买了一套农民的住房,当时花了三万元,他把房子装修改造了一下,每到节假日,就去那里居住,种种菜,钓钓鱼,过上他向往的田园生活。这件事一下在上影传开了,好几位导演也效仿他的做法,在农村买了农民的房子,享受田园生活。后来因为政策规定城市居民不能购农民住房而退还了。小女儿深知父亲的喜好,因此在松江购置了一套有院子有小河的连体别墅让两老居住。夏力行从小爱干农活,所以他的菜园十分丰富,那天他把手机里留着的照片给我看,绿色的葫芦又大又壮实,河边的红水菱艳得惹人爱。
现在夏力行的生活十分规律,早睡早起,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练字。他写得一手好字,他对我说,练字对老人养生特别好,要运气,要静心。各个季节他都会去买不同的应时菜籽和秧苗在院子里种菜,吃自己种的无公害绿色食品。他的院子里有一棵大树,他用毛巾围在大树干上,每天都坚持在那里碰撞练腰腿。树下一把遮阳伞,是小休喝茶的地方。他特爱钓鱼,钓鱼能养性。河边空气好,满眼绿色,让人心静下来,还练耐心,当鱼上钩,钓起鱼又是一番喜悦心情,有成就感。他感慨地说,對于老年人,垂钓是一项极好的运动。
他在家里还总结出一套养生经,把这些感受用书法记录下来:什么“多做轻松开心事”“睡好子午觉”“珍惜岁月,多思慎行”“时间是金钱,时间更是生命”……干了一辈子电影,他也总会念念不忘电影事业,九频道的电影节目是他经常要看的节目。他常常回顾自己这一生所走过的路,当记者采访他时还真的说出很多宝贵的艺术感悟,他洋洋洒洒地说出当摄影师的四条经验:一,瞻前顾后。二,承上启下。三,扬长避短。四,先苦后甜。记者又问他一个合格的摄影师应具备哪些素质,他的回答由衷务实:一,身体要好,这是基础,而且是必需的。二,要不断努力学习,知识面要广泛。三,要努力争取多多实践。这些他都有很多实例,非常有说服力。
夏力行十分感慨地对我说:是电影艺术造就了我的人生。拍电影就是一个努力学习的过程,是积累、潜移默化的过程。接触的人多了,自然学到的东西也更多了。我庆幸自己碰到不少好导演,所以能拍出好作品,可惜工作的时间太短了,“文革”耽误了我精力最充沛的十年。到了1975年我才开始独立拍电影,1997年就退休了,才干了20多年。所以如果有下辈子,我还干摄影,把这生的遗憾给补回来。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