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布都克里木·纳斯尔丁的装饰性绘画艺术

□ 王立波

画家阿布都克里木·纳斯尔丁

由于地处边疆及民族和文化构成，新疆本土艺术家创作伊始，大多潜移默化地受到了东西方文化交融影响，即选择性地保留了地域性视觉艺术审美习惯，又与时俱进地在现代意识的支配下，寻求与传统观念对应的新颖艺术形式。

著名维吾尔族画家克里木·纳斯尔丁出身于教师家庭，十四岁从莎车县初中毕业，被前来协同联办中央民族学院（附中）选拔人才的新疆艺术学院老师哈兹·艾买提慧眼识珠并录取到民院附中，在北京顺利地完成了高中（语言预科）和本科学业。大学毕业后他被分配到新疆某部队农场锻炼，开始参加繁重的生产劳动，后来从事宣传工作，磨炼了他坚韧的性格和豁达的性格。

经过十年艰苦的基层锻炼，克里木在伊犁逐步获得了丰富的农牧区劳动生产生活素材，这也是不可多得的美术创作创作资料，并有幸陪同母校刘秉江教授和当时国内一些大艺术家下乡采风，下去经常一住就是半年。克里木是一个热情的新疆维吾尔小伙子，他一边给大家当向导，一边给大家当翻译。在物质生活极端匮乏的特殊年代，他从远道而来的艺术前辈们那儿学习到了各种风格的绘画技巧。在此基础上找到了一条适合自己的独特的装饰性绘画语言。后来，他回忆和刘老师一起下乡的日子时说：“我可以学他的精神、他的认真态度、他的色彩感觉、他的造型手法，但是我画出来的东西不应该像他，要有自己的东西。”他像咸盐溶于水一样，在创作时，展示出自己的艺术个性风格和新疆独特的地域特色。

阿布都克里木·纳斯尔丁绘画作品

在一次全疆画展的选拔中，新疆艺术学院学院担任评委的杨鸣山老师，看过克里木送来的初审作品后，给他写信说“你这个画画得太好了，但是领导接受不了，认为民兵的脸没有画红。如果你允许的话，我稍微改一下，把脸画得稍微红一点就可以展出，不然的话太可惜了。”①克里木立刻回信表示同意，并及时调整送上了一幅了符合当时社会审美观念的画作，油画作品《英姿飒爽》顺利地参加入了展览。绘画创作不能因循守旧，按照客观事物来照搬写生，在技术层面上解决了造型能力之后，画家就要提升画面的精神层面。

在名师的指引下，克里木开始另辟蹊径，寻找属于自己的语汇、形式。他尝试着使图案扁平化和图案化，刻画人物局部的头发则用笔触表现，这是从德国的表现主义的油画技法中借鉴的。每次画习作时，他便试图把现实写生排列，分解，画面哪块需要什么就把它摆到哪，根据画面的需要填出来，不是生活本身的需要，是画面艺术效果的需要。人类在长期的历史进程中形成自己特有的审美感悟能力，新疆人的现实生活中，少不了带有装饰图案的艺术实用品。克里木试图把油画丰富的表现力与图案艺术的装饰性融于一体，创造成一种全新的富有装饰性审美情趣的油画技法。

阿布都克里木·纳斯尔丁绘画作品

1978年在国家恢复高考的第2年，已过而立之年的阿布都克里木·纳斯尔丁，顺利的考入中央美术学院，成为全国九位油画研究生之一。入学面试时，主考官侯一民先生提问：“你是个新疆画家，画画很有特色，很有魄力。你对新疆油画的发展有什么想法没有？”克里木沉着回答：“首先进一步掌握西方的油画技法，把它变成了自己的油画。在这个基础上，再发展我们新疆的优势。新疆的工艺美术非常发达，整个东方的艺术风格就是装饰性的风格。我要把油画和新疆的工艺美术结合起来，把油画这样的表现性很强的语言和工艺美术这样的装饰性的语言融合到一块，创造出一个属于新疆的油画风格。”②1978年中央新闻制片厂拍摄的纪录片《克里木考上研究生》使得刚刚迈入中国最高美术学府的他，成为全国观众熟悉的新疆青年画家，为了更好地和首都的师生交流，并和同为老乡的军旅歌唱家有所区别，大伙儿就亲切的称他为“会画画的克里木”。

在美院读研期间，克里木临摹了大量的西方油画名作。他喜欢安德鲁·怀斯的绘画艺术，既表现出强烈的抽象理性色彩，又充满朴实的民间乡土气息，把“写实主义”同“现代绘画”相结合；也曾受到莫迪格利阿尼的影响，莫迪格利阿尼比较符合他的情趣和感觉，强调造型、外轮廓，颜色比较单纯，背景也比较随意，把人物表现得淋漓尽致；他感觉安格尔的画很好很到位，但是他不这样画；德拉克洛瓦的画感觉粗糙，他也不学；他更愿意模仿克里姆特的绘画风格，将整个图案和人组合到一块；新疆克孜尔千佛洞壁画中人物造像，也大大启发了他的装饰性绘画风格，没有透视，没有体积。龟兹的壁画就是装饰性绘画，勾线平涂、渲染，这是新疆古代绘画的优秀传统。他对装饰性艺术效果的选择与追求，得益于长期在新疆生活的熏陶。每次课堂习作完成，都能得到师生们一致赞赏。

克里木以一个西北少数民族艺术家特有的感知能力与表达方式，研读和取舍西方大师的绘画技巧和创作风格，创造性地运用装饰形式，把生活中看到的一切自然物象，转化为平面化的艺术形象。他的作品既是生活的缩影，又是心灵中的艺术。图案化的构图，概括的色彩，优雅而富于动感的人物刻画，单纯中见丰富，静态中含律动，显示出一种视觉的韵律美，既有装饰性艺术的节律，又有表现性艺术扩张的饱满度。中央美院詹建俊教授谈起克里木装饰性风格时认为：“装饰性艺术与表现性艺术是两种不同的手法，会产生不同的效果，能将两者结合运用，出现一种画面效果，这是不容易的，这需要经验，需要比较高的技艺，又需要修养才能达到”。《哈密麦西来甫》《摇篮曲》《于田人》等一批力作，都是这一时期的代表作品。

克里木在选择装饰性绘画风格为主的油画技法之外，还擅长大面积运用明暗对比，尤其是黑色的巧妙反衬作用。改革开放初期，画面色调受“红、光、亮”还仍然主导着创作，而探索大面积黑色的把控，对全国油画创作来说影响深远。1980年毕业展览时，克里木有意尝试模仿莫蒂里阿尼的风格，打破空间透视和立体构图，全部平面化。参展的同学们都不愿意把画挂到《哈密麦西来甫》的旁边，说是克里木的画颜色太强烈了，强烈得我们的画都没颜色了。这幅大胆的作品，1983年入选法国巴黎春季沙龙展，并由中央美术学院收藏。

新疆人日常生活中，在装饰用品中对黑色有特殊的偏好。维吾尔族谚语就有：“白中有黑不知道，黑中有美无人晓”。近代诗人泰杰勒在《卡斯代》一诗中也有：“把万物烧一下就会明白，黑是万物的本源，上帝给大地赐雨的时候，黑云下的雨点多于白云下的雨点。”对黑色作了生动的描绘。以游牧生活为主的哈萨克族、柯尔克孜族也喜欢用黑绒布做枕头和被褥，并绣织上各种彩色图案，壁挂图案也多用黑色作衬底。黑色成为浸润着新疆“集体无意识”的情趣意味和画面氛围。浓郁的黑色感染力，既是可视的，又是意会的。这种崇尚黑色的地域审美意识，同样渗透在克里木的装饰性绘画观念中。黑色使他的色调在对比中和谐，在明快中沉稳，在肃穆中诙谐，成为他探索装饰性油画技法的致胜法宝。

学成归来的克里木带着丰硕的艺术成果，回到了熟悉的故乡和根植艺术创作的沃土，一跃成为新疆当代绘画艺术领军人。他邀请国内知名美术理论家，到新疆画院开设研讨会，研讨新疆美术创作、表现方法，风土人情是新疆的优势，怎样充分利用这种优势，把新疆的风土人情、生活现实艺术地表现出来。

阿布都克里木·纳斯尔丁绘画作品

新疆的油画创作虽然在全国很有特色，但要有高水平的表现力。专家还谈到写实主义表现方法的空间很大，我们不反对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但是写实主义本身是我们中国国情的需要，是人们对油画理解的需要。强调了写实绘画。写实绘画本身含义很广，表现的、装饰的、夸张的、典型的、具象的，全部包括在写实绘画的范畴里，可以探索的范围很广。

新疆油画界在浓郁的学术气氛下，得到很多启发，走出新路子。如新疆艺术学院的卓然木和新疆师范大学的王光新等一批画家，在装饰性基础上又创建了自己的风格。克里木植根于这块独具民族文化特色的沃土，坚定走现实主义的创作道路，开创了具有高度概括性、生动写实精神和浪漫主义装饰色彩的一派画风。在克里木的带动和培育下，一批优秀的中青年画家的作品以一种迥异于内地的风貌，在国内画坛刮起了一股以装饰风格为主的西域旋风。

在视觉艺术创作的道路上，克里木除了创作了大量油画作品。还通过自己独特的装饰性手法，将“二次创作”转换到工艺美术作品和公共艺术空间的设计中。具有代表性的如：1985年创作的大型壁画《天山之春》。此画在进入人民会堂之前，参加了全国的壁画大展，得了一等奖。被新疆人民会堂收藏还有一幅瓷砖壁画《莺歌燕舞》和《新疆各族大团结铜鼎》。2003年，为博乐市文化广场设计的大型高温釉瓷壁画《爱国、团结、繁荣、幸福》。新生代设计师经过他的授权，把他经典的油画作品转化成真丝靠枕的艺术衍生品，在自治区博物馆和各大艺术品展览活动中大放异彩，收到了国内游客的追捧，成为宣传新疆的优质名片。

阿布都克里木·纳斯尔丁先生，已于 2014年11月18日永远停止了他手中的画笔。著名作家韩子勇曾经说过：“克里木之前，未有克里木；克里木之后，再无克里木。”他留给世间的画作，从此将永远静静地展现着新疆无限的美好。

每当后人们通过各种载体欣赏他作品，就像打开时光穿梭机的洪流；也像播放一部丝路画卷的纪录片；还像走进了新疆人物群雕的画廊。在那些凝固的画面里有跳跃的节奏，各式各样的人物写满了新疆各民族团结互助的生活场景。

六十七年丰富的人生历程中他留下的油画、壁画、设计等经典作品，无不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即使是悲凉的大漠戈壁，在他笔下也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张力和生生不息的激情。他的视野和笔触所及之处流动着对社会生活、平凡人生和自然世界的赞颂。生动的色块和笔触，组成了一幕丝绸之路上悠长的史诗剧目，表达着阿布都克里木·纳斯尔丁先生，诗意人生所追寻的远方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