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添旧
对于杭州来说,太过有名的景点就好像一颗颗闪亮在夜空中的星星,总令第一次到达的旅人毕恭毕敬地仰望。无论是西湖还是灵隐寺,无论是虎跑山还是六和塔,无论是南宋御街还是龙井茶乡,都是这个城市已被定格的旅行和文化脉络,挥之不去。
旅人脚步匆匆,心中慌慌,马不停蹄地感叹江南天堂的美好和伟大,然而匆忙游览总是令人遗憾的,不如细分杭州的一处处最美风景,每天认真游览一部分,就像小时候不舍得一口吞下的巧克力,每天咬上那么一点点。若是时间更加充裕,从城市到乡野,从网红打卡到深入寻找,更具宽度和广度的杭州在等着你,那是风景之外的风景。
最好的杭州游记只存在于朦胧如水的梦境中,而隐入这座缥缈如雾的城市中常住与生活,才是最好的杭州旅行。
徒步西溪湿地,是一件痛并快乐的事情。总面积超过11平方千米的西溪湿地,与杭州著名的西湖、西泠(印社)并称为“三西”。最早有记载的西溪命名来自宋太宗时期,西溪镇的建置令这里如今成为了一座千年古镇。虽然经过世代发展变迁之后,西溪“城镇”的概念缩小到微不足道,而“生态”风情却扩展到无以复加。
湿地可不只是水,水是承载西溪万物的基础,水什么都不是,又是这里的一切。翱翔或歇停的水鸟,舒展着洁白的羽翼,寻觅它们的食物。它们的食物也与水鸟一样,享受着湿地的恩泽——鱼儿在这沉淀了千年的水域繁衍生息,又将自己烙印到西溪的名片中,渔夫之家、渔村烟雨,与鱼的不解之缘造就了西溪湿地淳朴原生的餐饮文化。
西溪湿地是令人流连的,登上并不高耸入云的河渚塔——西溪曾古称“河渚”,可以环绕欣赏湿地的全景。篷船静静地停泊在小巧的漕运码头,水流缓缓地从桥石之下流过,低矮的灰檐房屋从繁茂的树丛中露出一角,火红的灯笼打破了如同永世宁静的安然气氛,令西溪的生活灵动鲜活起来,也令它不像画作那样冷冰冰和不真实。
深浅不一的石板铺就的塔下广场偶尔有行客走过,他们驻足停留或消失在树影里,人们来来往往,只有湿地留下了,正如你能在河渚塔上看到的墙壁大字所述的那样:西溪且留下。
临河而居总是令人愉悦的,无论是游客还是世代以此为家的杭州本地人。每天清晨,伴随着拂柳的风和轻鸣的鸟,日光照射在因泥沙沉积而浑浊的运河水上。来往的货船与游轮,偷偷打破河面的平静,掀起阵阵漩波。这种漩波起起伏伏地涨落了将近800年,在运河奔腾了1 794千米后,滚入时而汹涌时而平静的钱塘江中,这项与长城齐名的古老工程,如今看来依然令人感慨。
作为旅游景点来说,吴山名气上虽然远不及灵隐西湖,甚至位列六和塔、虎跑山之后,但却令人着迷。这里是最接地气的杭州,亦是真正的拥有人文气息的杭州,这段人文之路始于鼓楼。
杭州鼓楼始建成于五代南朝,由于最初作为镇海敌楼之用,常常在战火中首当其冲而遭焚毁,明朝嘉靖四十年重新以彼时代的二重檐歇山顶、五开间风格恢复建筑。虽然今天的鼓楼是2002年再次复建而成的,但由于精确仿照了明代风貌,黑色亚光琉璃瓦和仿古门窗使得鼓楼充满历史的韵味,登上建筑之下复制而得的清水城墙,四头金色的“吉象”盘托着巨大的红边白面巨鼓。与鼓面上狮子破浪的图案咫尺相对的,是打铜巷中的鼓楼堂——一座创建于1885年的基督教堂。两座建筑并峙而存,自从建筑以来都经历了坎坷伤痛的命运,如今各得安然其所。
鼓楼之下的石道,就是去往吴山的通路,在挨近昔日御街的繁华接入口,是杭州绵延南山的伍公山部分。伍公山因为山顶原有祭祀春秋吴国大夫伍子胥的庙宇而得名,而今天的杭州人所关心的,是半山坡上的大碗茶。
拾阶而上,经过一座旧日庙堂,山势就又呈现了下降的趋势,在这避风挡雨的凹子里,几座檐顶落满金黄桂花的帐篷依着山势搭建,人们聚集在这里围桌而坐,打牌、喝茶、家长里短,闹中取静的是长日的悠闲。
向上绕过龙柱镇守的东岳之殿,膜拜过被作为杭州市树的千年宋樟,到达巨大的集康熙皇帝御笔手书的“吴山大观”照壁,便是城隍阁和城隍庙的入口了。城隍阁是一座今时的七层仿古建筑,糅合了南宋和元代的建筑风格。城隍阁最具探寻和游览价值的,并非建筑风貌或祈福愿景,而是“通古”和“揽胜”的功能。众多珍贵的文物和艺术品,令这里成为了了解杭州尤其是南宋杭州的博物馆。而登上四层观景台,头顶是飞阁和跷角,眼前是葱郁的远山和苍茫的西湖,雷峰塔犹如耸立山间的巨人,指引着杭州历史悠久的文化前路。
如今的良渚除了著名的良渚博物院之外,也成了文艺和创意的集中地,许多房地产开发商进驻良渚,建造起居住区和创意产业园区,这使得“开创文明先河”这一值得骄傲的标签在良渚得到了一脉相承的延续。
良渚博物院并非一座仿古的建筑,相反它现代、简洁、毫无带有历史沉重性的繁杂之感,这座由建筑大师戴维·奇普菲尔德主持设计的场馆使得参观也变得线索清晰了。绕过雕刻着“良渚博物院”大字的巨石,环绕博物馆的是荷叶遍植、垂柳蔓生的美丽洲公园,大面积的湖水令这里鱼鸟相栖。而在此之前,这里所拥有的只是破旧的民宅和凌乱的化工厂,如今白鹭飞翔、花香蝶绕的场景,好像几千年前的原始村落里那样,它们共同守护着良渚的精神与物质瑰宝。
穿过博物院里散植着原生桂树的方形院落,进入灯光效果极佳的展厅,历史以惯常的时间逻辑线缓缓展开,而主题鲜明也是这间博物馆的特色。良渚石器磨制精致,彼时新出现了三角犁形器、斜柄刀、“耘田器”、半月形刀、镰和阶形有段锛等器形,这些器具对于农耕的飞速发展提供了先决條件。良渚陶器以夹细砂的灰黑陶和泥质灰胎黑皮陶为主。最重要的玉器由单独的展厅展示——在良渚出土的大量随葬品中,玉器占了九成——象征财富的玉器和象征神权的玉琮,以及象征军权的玉钺,为研究阶级的起源提供了珍贵的资料,将旧藏玉器的历史前推了2 000多年,并最终推演出良渚文化是中华文明源头的考古成果。
同样悠久的历史还有龙井村的龙井茶。深秋并非产茶的好季节,却是品茶观景的最悠闲时光。雨水和雾气笼罩着“龙井村”的金字牌匾,也笼罩着参差起伏的远山,白墙黑瓦在层层迷雾和水润树影中若隐若现,营造着令人心旷神怡的墨彩江南。空气中的負氧离子丰富极了,这种“天然兴奋剂”看不到却闻得到,那是茶乡的味道。
西湖龙井主要产于西湖东南区域,其中被称为“龙狮云虎梅”的五大产区最为有名。龙井、狮子峰、云栖、虎跑、梅家坞,其中以龙井产区品质最佳,于是“龙井茶”代表了西湖各产区的茶种。五大核心产区,气候温和、雨量充沛,不只名字极有文化氛围,如果能亲身入山体验,环境也是如仙境般诱人的。
上品西湖龙井扁平挺秀,芽嫩叶净,色泽翠绿,入水后叶体饱满地弹开,茶叶片片下沉,继而上下浮动,天然的淡绿渗满杯中,以“色绿、香郁、味甘、形美”而为佳。苏东坡为这世间珍饮写下了“白云峰下两旗新,腻绿长鲜谷雨春”的名句,将西湖龙井的形态、口感、产地、时节等尽详描述。
在北方,那里的流水通常更为平缓,人们也更习惯将其称之为“河”。江与河除了各自来源于长江和黄河的差异外,若深究起来,也确实略有不同。江由于通常相对更宽,流速更快,使得其水温更低,江岸区域也因此具有了天然空调一样的避暑效果,而低温的江水又出产独特的冷水鱼和美味的江鲜。
新安江水上浮着月亮岛,山峰高低起伏,绿树成荫。时有捕鱼的水鸟,如飞弹一样将自己投入水中。不过即使江中风景秀色可餐,也抵消不了游客因久闻而埋下的食欲——新安江江鲜。怀着遇而不求的心态随便走入一家小饭馆,点了椒盐杂鱼、江蚬、时蔬和新安江啤酒。杂鱼大多手指头长,来自冰冷的新安江水,鲜活无比。用油炸透,外焦里嫩,撒上香辣的椒盐,味道真是一绝。
蚬子各地都有,并不难见,而新安江人称之为“cheng-zi”,或许与山东沿海出产的海鲜“蛏子”同字——不过它们确实是不同的水产。新安江啤酒属于清淡甘甜的美式体系,与收购了它的青岛啤酒大相径庭,味道让人回味无穷。
江的上游是千岛湖,更源于黄山;下游是富春江,更隐于钱塘。太阳还没有升起的早晨,江面已经铺满了浓雾。雾随风走,缓缓移动,笼罩着鱼塘、篷船和劳作的人。当日光渐起,像一种无感的力量,挤压推动着江雾,又使雾扩散起伏,只能以“梦幻”来形容。
如果雾是江的梦,新安江的梦已经做了半个世纪,而新安江的人,就在每天的雾起雾散中,过着悠然洒脱的生活。
千岛湖的所在地淳安县,自古与徽州富庶之地接壤,穿境而过的奔涌新安江,是舟船上至徽州府下至杭州城的必经水路主道,淳安也成为徽州文化和江南文化的中转糅合之地。从历史文化的层面来讲,千岛湖所在的淳安甚至不输于杭州。
新安江水力发电站的建成以古城的淹没为代价,高达105米、长至150千米的水坝积蓄起了比西湖大104倍的茫漭水域,这就是千岛湖——1 800多个岛屿在古城之上4 000米的水面凸起,形成了壮观的奇峰水景。
好在古城的民间非物质文化技艺被保留了下来,它们随着搬迁的居民重新在千岛湖镇生根发芽,如今诸如民间跳竹马睦剧表演和淳安的“三雕”木雕、石雕、砖雕,都能在千岛湖找到。
出入浮岛的交通工具,是一个3立方米的木筏,拉动浮岛和岸台之间的绳子,木筏就开始移动。站在浮岛上,稍有波浪袭来,人便晃晃悠悠。食指长的蜻蜓在身边飞舞,这样的场景已经很久没见了。到了晚上,浮岛在摇,水中的灯光倒影也在摇,千岛湖的蜻蜓不见了,小小的青蛙结伴出动。坐在“岛”边喝酒,常有青蛙跳到光着踩在木栈板的脚上。轻松之外也有危机,千岛湖的蚊子是杀人魔王。如果你有一瓶驱虫剂,即使再贵也不要心疼,就当淋浴一样喷遍全身吧。
千岛湖的度假可不只是摇摇晃晃地享受时光流淌,在这里也可以玩到摩托艇、快艇、皮划艇、帆船等水上“玩具”。驾船行入湖水深处,忽而见到如沙漠一样宽广无遮蔽的湖面,忽而又需要绕过杂树丛生的高矮山头,周围只有鸟鸣和水声,你好像是整个千岛湖甚至这个世界的唯一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