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善文
犁铧顺着父亲的眼光,用同样的姿势,一排排有序地安置着土地,从左边及右边。
家乡的每一造農耕始于犁铧下地。
老牛牵引着每一个行走的季节,站在父亲目光的末端。它已将一条粗绳勒上肩膀,将用脚印熟练地丈量田地的宽度,测算时节的距离。
父亲熟知老牛,老牛熟知犁铧,犁铧熟知土地。
我坐在田梗上,一行行清点着整串整串绽放的犁花,收拾着质朴而纯正的土味。老去的老牛,每年都在勤奋地更新土地。
犁铧看不到土地上积极生发的稻苗,它看不到稻谷沿着时光的阶梯一粒粒爬成稻穗。在土地上,只有像耳坠一样装饰着每一株稻杆的串串稻穗,才有机会享受季节的荣耀。
等到稻香烂漫,犁铧正静静地躺在我家的杂房里,思考着下一造农耕。
晨风将星光一盏盏吹灭。此时,母亲已带着锄头,来到她的一亩三分地。
汗水在田间游离。早起的锄头把土地一块块撩起,又一片片铺平。家里的床也是这样的平整。每一寸平整过的土地,都适合种子的萌芽成长。
锄头是乡间最平凡的农具,再平凡的锄头,只要劳作于田间,必定肩负重任。从挖穴、作垄、耕垦、盖土,到除草、碎土、中耕、培土、收获,它见证一片农田的生生不息。
可爱的种芽已从土地上翘起。充满生机的季节在锄头的影子里拱开。
感谢我老家的锄头,有它才有朴素的番薯、才有晶莹的大米、才有娇媚的白菜,我的生命才有这么浓烈的泥土味道。
其实我的小名就叫锄头。但万能的母亲却像锄头一样活着。
月色如镰,是在收割谁的魂?镰刀如月,它要照亮哪片星天?
我曾看着这浩浩荡荡的黄,酣畅淋漓地染透了整片稻田,又要用这把带着斜细锯齿的镰刀,让站立的黄灿灿景色成片成片地倒下。
每一串修行圆满的稻穗,都会在镰刀下成就自己。
父亲挥汗如雨,从这畦田弯到另一畦田。稻田里传来一阵阵沙沙的声响,很有节奏,也很有力度。
父亲用这把镰刀为我收割学费,收割柴米油盐,收割希望,也割下一个丰硕的季度。
秋季,月圆月缺。我希望有机会在如镰的月光下,与秋天会谈,好好交流耕作的经验,探讨秋风下成熟的果实为什么都这样的黄。
再见,明年秋季。
炊烟以昏黄的天色为背景,涂画着一幅乡村水墨。
此时,一部风车还在晒谷场上滚动着。母亲握着摇把,坚定有力。
一粒粒结实的谷子执着地往竹筐里坠落,掉得越多,母亲越起劲。风车刮刮的声音,越听越像是哈哈笑声。
谷粕正顺着风的走向飘然而去。浮华都是飘着的。
风车打理每一筐稻谷,清点着每一粒合格的谷子。
合格的谷子喂养着我们。而风车里扇出的风,却吹走了村子里一季季的苦楝花,吹走我的童年,以及母亲脸上曾经的芳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