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心怡
“笃笃”,拎着冒着丝丝寒气的酸奶,初夏的下午,我站在暗淡的图书馆办公室门口。没有回音。转动门把手,“吱吱”的是齿轮生锈转动的声音。“咔嚓”,门开了,扬起一地的灰尘。我仿佛看见敏哥从作业本堆中抬起头,咧开嘴笑着起身走向我,就如曾经那几百个傍晚一样。
第一眼看见他,实在不敢恭维。略显瘦小的身影,勾着背,抱着一叠教辅,噌噌走上讲台。一开口,全场爆笑。的确,敏哥那操着浓浓湖北口音的“英格勒絮”,与之前的英语老师相比,实在相形见绌。他一点也不和蔼,板着一张脸,叽里呱啦一通话,辨识度着实令人着急,好像沉寂了许久的收音机发出的刺刺聲,在我们听来,全程都是忙音。
之后的几个礼拜,班里的反抗情绪愈演愈烈。当他公布了每天听写书本上的句子和单词,不及格重听加发短信给家长的惨无人道的独裁政策后,他更是成了全班同学的公敌,成了同学口中直呼其名的那个老师。终于有一天,战争爆发了。他气势汹汹地敲醒了上课睡觉的同学,该同学也毫不示弱,撕卷子、掀桌子,然后互骂起来。战争结束于该同学撂下一句“老子就是不学英语,怎样”,气得直哆嗦的敏哥一把揪起他的衣领,把他拎出了教室。底下的同学神情怪异,想笑却不敢笑,私底下却是幸灾乐祸看热闹的表情:总要叫他知道,我们不是好欺负的。只是在门被摔得“哐当”一声骤然合上的瞬间,咄咄逼人的他突然矮了一截似的,缓缓挪步回到桌前,捡起了那张四分五裂的卷子,那张划满了他红笔叉叉的卷子。
“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很差?”他缓缓开口,“你们对原先老师的感情,就如我原先教的班级学生和我的感情。我的口语不是那么好,但我是真的希望能把你们的英语教好。”那一刻,窃窃私语声戛然而止。我们仿佛看到,那个严厉苛刻、不可一世的英语老师眼里有晶莹在闪烁。“真的。”他又喃喃说道,“好了,我们继续讲下一道题……”
从那以后,敏哥变了。他变得笑呵呵了,不再整天板着一张脸;不再蹩脚地学我们这里的方言,恨铁不成钢地骂我们;不再动不动将我们与他之前教的学生作比较,成为老师口中永远“最差的一届”。最生气的时候,他也只是说一句“真是个小笨笨”。但他对我们的要求没有变:每个清晨,他总是最早到校的老师之一,捧着英语书,出现在寥寥几人的教室里;每节英语课,他总是年级里要求最严苛的老师,一点也不为我们的哭天喊地、软磨硬泡中所动,硬是把英语书上每个角落的精华句子表达听了个遍;每当夕阳西下,他总是办公室里或走廊教室中最忙碌、离开得最晚的老师,里三层外三层都是重新听写和提问的同学。
他不是长得帅气的老师,自然也谈不上温柔,但他是我们口中唯一的“哥”;他不会说洋气的英语,连普通话都带着湖北腔特有的喜感,但他是我们心中特别的“伦敦郊区口音”;他很少带零食,也难得与我们开个玩笑,但每每他从老家带回的吃食总会成为风靡全班的奢侈品。
还记得初三的某个傍晚,他拍着我的肩,冲紧张焦虑的我微微一笑,说:“放心,你一定能取得好成绩的。”不知怎的,弥漫在我心头长达数十日的迷雾,瞬间消散。几个礼拜的挣扎和迷茫,都抵不过这一刹那信任的眼神。那天的夕阳很美,我的心情也美美的。
毕业聚餐上,他喝得红光满面。他带出了全年级英语成绩最好的班级,获得了学生与家长无限的感激与敬意,但随之而来的,是身体的透支。他离开令他呕心沥血、心潮澎湃的讲台,又回到教我们前曾经疗养过的图书馆。独自一人,日复一日。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这是老套的溢美之词,但我觉得,敏哥当之无愧。他不是我见过的最优秀最聪明的老师,更算不上风趣幽默,他甚至还有点傻,傻得出力不讨好,傻得牺牲自己成全他人,傻得一板一眼不会偷懒。但我们不傻,他对我们的严格、对我们的付出、对我们的爱,我们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走出图书馆的大门,阳光暖暖地洒在我的身上,手中的酸奶还冒着丝丝寒气。我知道:将来某一天,我会站在教室窗外,望着里面眉飞色舞的敏哥,朝他挥挥手。
(指导教师:康国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