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航涛
我的童年是和爷爷一起度过的,童年这个词,就是和爷爷绑在一起的。爷爷的庇护,夏天午后噼里啪啦的雷阵雨,柴火灶里升腾的氤氲雾气,零零碎碎的,构成了我记忆深处的童年。
爷爷是个庄稼人,靠天靠力气吃饭。有空就坐在家门口的老樟树下吧嗒吧嗒地抽旱烟。他抽烟时与别人不同,总要炫耀似的吐几个圆圆的烟圈。抽完一袋子烟,眯着眼在树下坐上一阵子,把烟嘴在地上铛铛铛地敲三两下,拍拍屁股上的泥尘之后才赶回家。爷爷干完庄稼活回来,总是把锄头往墙上一靠,擦完脸便把我抱起来,用白花花的胡子茬蹭我的脸。硬邦邦的胡子茬就像砂纸一样在我的脸上打磨,这感觉当然不好受。“哈哈,小崽子娇嫩得很。”爷爷大笑,便去拉柴入灶,生火做饭。
四月,江南绵绵暖暖,陌上桃花渐歇。那时,爷爷便会带我去田间耍耍。大手一拎把我放在三轮车上,“小崽子坐好别乱动啊。”爷爷扭头咧嘴一笑。刚下过雨的小路上尚扬不起尘土,路旁的狗尾巴草展现出惊人的生命力。路上,爷爷对别人家的田指指点点:“那是你大伯家的田,他家的毛豆长得最旺。那是隔壁富贵家的,富贵那个懒汉,田荒成什么样。那是……”
田野阡陌交通,没什么鸡犬,也听不到什么声音,生命最初的样子仿佛本该如此。爷爷将三轮车停放在路旁,便径自翻地去了。碰到什么蔬果,也扔几个给我权当零食。生的豆子有股奇怪的涩味,爷爷却喜欢摘下来扔进嘴里吧唧吧唧地嚼——他说那是地里才有的鲜甜。大地升腾出雨后特有的芬芳,虫子青蛙癞蛤蟆,窸窸窣窣地在田地里觅食繁衍。螞蚱是最常见的小昆虫,且好抓,手伸过去几乎不会跑走。爷爷看见我抓蚂蚱,会大笑着嚷:“好崽子,多抓点,这东西吃庄稼哩!”癞蛤蟆之流我是畏而远之的,那背上的脓疮是邪恶的图腾,被灵魂踩住了脚后跟。
冬天,田里闲了下来,爷爷就陪我坐在灶前烧水。第二天早上用的水要在前一天傍晚烧好。每天傍晚天色一暗,我就坐到炉灶前的小椅子上。爷爷麻利地打开鼓风机,火苗就这样腾起来了,将干燥的树枝内收藏的阳光释放出来。红扑扑的火光映在我的脸上,任窗外远自西伯利亚而来的冷风如何呼啸,这里好像成了无数个平行世界中的一个,不为所动。爷爷这时便喜欢和我扯他从前的生活。“我当年家里,每次这个时候,都会有人送来那么大的鱼,” 他用手比画了一个夸张的弧度,“放到火里煨一阵子——哎,那种好吃……”我看着爷爷的表情,撇了撇嘴,嘟囔着不明所以的东西。爷爷便拿出灰里的一个番薯,塞到我怀里,“热乎着呢,番薯也甜,不比鱼滋味差。”爷爷笑眯眯地说。我吃着番薯,莫名地吃出了淡淡的鱼香,那股味道,现在还萦绕在心头。
每年十月份,我生日前后的那几天,村里都会来戏班子,当然不是因为我的生日才来,这些戏班子挨村搭台唱戏,我生日那一阵子正好轮到我们村。爷爷带着我去看戏,我骑在爷爷脖子上,爷爷给我讲梁山伯与祝英台,讲狸猫换太子,讲戏台上各种人物的来历。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童年最初的文学启蒙,可能就在此处了。不像鲁镇的水上的戏台,我童年时的戏台是在地上的。戏台旁吃的玩的极多,小孩的喧闹声,小贩的叫卖声,戏子们唱戏的越腔越调,混成一片欢乐的气氛——看得见摸得着的欢乐。手里紧紧地攥着几元钱硬币,去买一个茶叶蛋,或一段烧藕,心中洋溢着莫名的幸福感。迅哥儿和伙伴去看社戏的兴奋感,我是着实体验过的。这种看戏的氛围,是如今剧院里永远无法比拟的,可能这就是如今全国各处正在消逝的乡土自然味吧。
记忆深处的童年零零碎碎又真实可见,恍惚间,那年少无知的我,也已长大。只有面对童年,我才能脱去身上的外衣,将心灵最柔软的一部分,展现于天地之间。心灵的童年,那春风拂面的地方,那浸透着爱的地方。
(指导教师:胡小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