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域理论视角下茅盾文学奖的新走向及转型策略
——以《暗算》的获奖为个案

2018-02-24 14:18胡明贵
厦门理工学院学报 2018年6期
关键词:茅盾文学奖革命文学

徐 亮,胡明贵

(闽南师范大学文学院,福建 漳州 363000)

作为中国当代文学界最负盛名的文艺奖项之一——茅盾文学奖,其评选出来的众多优秀作品大致体现了中国当代长篇小说的发展水平。正如张颐武先生指出的:“茅盾文学奖见证了三十年来中国文学发展的状况,也提供了一个对于文学进行观察和思考的角度。”[1]自1982年首届茅盾文学奖开评至今,国内已有众多学者逐步认识到茅盾文学奖的价值和意义,出现了一批颇具规模的高水平研究著作和论文。目前,学界对茅盾文学奖的研究主要从评奖机制[2]、获奖作品[3]、读者接受状况[4]三个层面进行解读,而将茅盾文学奖置放于繁阔的时代和文学环境中,分析茅盾文学奖新走向及转型策略的研究十分欠缺。因此,本文引入布迪厄的文学场域理论,剖析茅盾文学奖在新世纪语境中面临的新变化,并结合《暗算》的获奖为例,较系统地分析研究体制规约、文学审美和文化市场三者的共同作用力是如何影响《暗算》的创作及获奖,并以此为基点,进一步展望茅盾文学奖今后转型过程中的应对策略,以期为茅盾文学奖的研究提供一个新视角。

一、场域理论

场域理论由来已久,其发轫于物理学领域,后发展为社会学领域的重要理论之一,成为囊括各种社会结构间交互作用的集合性概念。文学场域作为社会大场域中的一个重要部分,法国社会学家布迪厄对其作过系统性的论述,指出“从分析的角度来看,一个场域可以被定义为在各种位置之间存在的客观关系的一个网络(network),或一个构型(configuration)。正是在这些位置的存在和它们强加于占据特定位置的行动者或机构之上的决定性因素之中,这些位置得到了客观的界定,其根据是这些位置在不同类型的权力(或资本)——占有这些权力就意味着把持了在这一场域中利害攸关的专门利润(specific profit)的得益权——的分配结构中实际的和潜在的处境(situs),以及它们与其他位置之间的客观关系(支配关系、屈从关系、结构上的对应关系,等等)。”[5]随着新时期以来“场域研究热”在国内的逐步流行,它也被广泛应用于各个领域之中,而较早将场域与文学评奖相结合的研究是范国英的《茅盾文学奖的文学制度研究》[6],该研究利用布迪厄的文学场思想分析了茅盾文学奖的历史起源语境和场域构成,但由于历史语境拘囿,未将第六届之后场域变化更大的作品容纳其中。这也为后人在场域理论视角下继续研究茅盾文学奖的发展生态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提供了广阔的探索空间。

二、茅盾文学奖的新走向

茅盾文学奖的发展史历经了由个人倡议到国家号召的嬗变过程,掺杂其中的评奖标准,也从设立文艺基金褒奖中国每年长篇小说中的最优秀作品转向兼重思想性与艺术性的有机统一,尤其是与现实紧密结合、弘扬中国精神的作品更深受评委们的青睐。然而,自新世纪以来茅盾文学奖的调整与转向开始在更为多元的角度进行:既拥有着更为宽容、积极的对话姿态,同时也坚守着自身固有的审美原则和意识形态属性。而这种矛盾心态又主要通过《暗算》这部与现实生活间隔较远、大众文化气息浓厚的作品的获奖体现出来。

(一)体制转型中的文学审美转向

自20世纪70年代末开始的经济体制改革,不仅带来了物质财富的巨大积累与城乡间频繁地自由流动,与之相伴而生的还有大众文化的潜滋暗长以及对自由、对话、平等观念的倡导和推重。“对话的本质并非是用一种观点来反对另一种观点,也不是将一种观点强加于另一种观点,而是改变双方的观点,达到一种新的视界。”[7]进入21世纪之后,国际政治格局的重大变化以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与国际市场的逐步接轨,发展经济和合作对话不仅成为国家层面以及寻常百姓生活中的头等大事,也是我们融入全球化与国际社会开展进一步交流的话语基础。这也在深刻影响着文化领域的发展逻辑:一方面是文学创作者的艺术审美追求在这时朝着更有利于为自己扩大读者群和影响力的利益需求奋进;另一方面则是此时文学体制领域的大刀阔斧改革,众多文学期刊由从前的计划经济的“供养制”开始向着自负盈亏的商品经营原则转型。与此同时,意识形态工作管理部门也将“发展主义”和平等对话作为重要立足点,在保证社会效益的同时将经济效益作为重要考量因素,对多样性艺术给予了一定限度的包容态度,开始采取更为灵活多样的调适方式,引导文学事业的发展。茅盾文学奖作为文学体制中一个重要部分,自然也会深受影响。

在市场经济的推动下,商业、消费、娱乐等活动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人们的审美文化空间。大众消费主义借助现代传媒的力量不断促引着人们开发新的消费热点以满足个人的精神需求和情感欲望。正因为大众文化的强大“开发性”以及人们内心趣味的审美世俗化,人们的消费需求也日趋多样化,原先被称为“神谕”(佛克马语)的革命历史资源[注]革命历史资源种类繁多,本文主要指革命历史小说这种题材。洪子诚认为:革命历史小说“讲述的是中共发动、领导的‘革命’的起源,和这一‘革命’经历曲折过程之后最终走向胜利的故事。”参见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年出版的洪子诚的《中国当代文学史(修订版)》第94页.,也在多元的文化空间和“娱乐至上”的消费观中面临着重新地挪用和编排。“当然,革命之所以能被当做调侃对象,是因为它不再占据意识形态的主导而成为了充分历史化或者资源化的事件。它已经不再处于国家舆论规约的核心地带,但同时还没有退出民间的集体记忆。只有排除了前者,才有了调侃的自由;只有具备了后者,才有调侃的市场。”[8]红色资源就这样在消费主义的影响下呈现出娱乐化、趣味化、传奇化的多重样态。这种对革命历史资源的消费,既满足了人们(作家和读者)“怀旧”与“猎奇”并存的文化心理,同时也改头换面地进入主旋律视野,主流意识通过借重对残酷的敌我斗争场景与坚定的爱国奉献精神的描述和彰显,有力地弘扬了革命理想情怀。

浸染于实用主义和享乐主义浪潮中的革命娱乐化书写,不仅能调动起留存于人们头脑中的革命历史记忆,以满足人们的更大审美期待;同时也是在新世纪以来伴随着经济体制改革而来的一系列社会矛盾之后,主流价值意识在“实用主义”心理的作用下意图通过对革命历史的重新叙说(补充),在革命理想情怀的再次彰显中丰富人们的情感记忆进而达到其缓和社会矛盾的良好期待,从而增强人们对于现代化事业必胜的信心。因此,一方面,各大商家在竭力挖掘新的文学商业卖点并导引着部分文学艺术者的创作审美转向,就自然会联想起曾经在中国人民心中留下深刻印记的革命叙事资源。在诸种利益的驱动下,对革命资源的娱乐化再书写,不仅能使得人们的革命记忆在商业化运作后实现利润的最大化,同时也由于这类资源得到主流意识的高度重视,能够在日后的审查中较为顺利的通过,能大量地节省前期宣传成本和减少不必要的周折。另一方面,就主流意识而言,如果这类革命题材的娱乐化书写程度能够保持在一定的限度内,并没有严重损害革命事件本身的真实性和革命意义的严肃性,主流意识也是乐意看到这类题材的作品出现在大众市场中,甚至将其有限度地纳入到体现主流价值评判的体制中。从《暗算》获奖,我们可以看出,这类通过编织革命英雄人物的奇闻逸事与惊险刺激的革命斗争场景的历史书写,不仅因其将隐秘与神奇的谍战故事通过特殊的艺术手段呈现以满足读者(消费者)的文学审美想象,从而使《暗算》获得了大众的认可,而且《暗算》也因符合国家政宣部门通过铭记为现代民族国家的建立而默默奉献在“第二战线”上的无名英雄的丰功伟绩,达到论证革命合法性的目的,进而得到其认可。

因此,《暗算》既通过文学审美的另类化彰显,满足了读者(消费者)的阅读快感需求,又在对革命英雄人物和革命事业的讴歌中契合了主流意识的价值观塑造要求。《暗算》就这样通过深入浅出、通俗易懂的文学形式,吸引了众多读者(消费者)的目光聚焦于爱国理想的光荣与高贵、革命事业的艰辛与残酷、集体利益的伟大与崇高等这些深刻意义之上,从而实现了文学艺术的审美性与主旋律意识形态性的平衡。

(二)市场促引下的叙事策略变化

麦家的《暗算》最早由世界出版社于2003年出版,由其改编的同名电视剧也于2005年在山东影视频道播出并在上海电视节上获“最佳编剧奖”,随后于2008年荣获第七届茅盾文学奖。从这一系列时间节点上不难看出,《暗算》在获得茅盾文学奖之前,已经借助现代传媒(影视)的极强传播能力在读者群(消费者群)中拥有了较高的知晓度。这也是其饱受批评家争议的一个重要缘由所在。批评家指出:“这个小说实际上是在主旋律与通俗作品间打擦边球,本身知识性与文化性是不足的……《暗算》今天有这么大的声誉肯定与电视的推波助澜有直接的关系,我注意到,在豆瓣网上,网友对《暗算》图书的评价都相当低,对电视的评价却相当高。”[9]《暗算》在文学文本和影视剧本之间确实存在着互补嫌疑,《暗算》在刚开始写就时只是一个尚未成熟的中篇小说,连麦家自己都承认:“说实话,写《暗算》时,我有削铁如泥的感觉,只写了七个月(甚至没有《解密》耗在邮路上的时间长),感觉像在路边采了一把野花。”[10]296这朵“野花”直到在导演柳云龙的精心呵护下成为热播的电视剧后,麦家这才博采众家之所长,对原有文本进行大幅度修改并进入了文学批评界的视野。除了外在因素对文学评奖干扰的非议,批评家也从文本本身层面指出了《暗算》叙事上的薄弱性,认为《暗算》在“对于复杂的社会与历史状况的穿透性思考”“刻画塑造若干能够立起来的人物形象”以及“艺术上的厚重感”[11]等方面都有着明显的缺憾。然而除了这些负面争议之外,我们还能听到以第七届茅盾文学奖评委陈晓明为代表的另一种声音:“麦家的写作对于当代中国文坛来说,无疑具有独特性……麦家的写作有着奇异的想象力,构思独到精巧,诡异多变。”[12]因此,就“想象力”和“诡异多变”而言,《暗算》常被冠之以“新智力小说”和“新特情小说”等颇具诱惑性和神秘性的称谓,这也是其抓取读者(消费者)内心兴奋点而获得广泛传播的重要原因。但是除此之外,我们也可以看出,以评奖委员会为代表的主流批评界对于《暗算》中的“独特性”和“构思独到精巧”的文学价值所在,也给予了充分的肯定,这种评价也深入到了文学的内在艺术性探讨。素来以“纯文学”为标榜的茅盾文学奖评选,自然不会完全以《暗算》在读者群中拥有的广泛传播度和认可度作为其评奖的唯一考量标准,它的文学艺术性也同样是其获得纯文学领域认可的一个重要基础。故而,对《暗算》的艺术性分析是我们理解其大获成功的重要关键点所在。

首先,叙事手法上的缜密性。小说以序曲和五个故事组成,序曲中以十二年前“我”的一次奇特邂逅为开端,在一层层云遮雾绕中掺杂有元叙述式的背景介绍,如“我的名字叫麦家,这也是我说过的……至于本书,我预感它可能是一本不错的书,秘密,神奇,性感,陌生;”[10]11随后的五个故事也在作者刻意营造的真实语境中依次展开。《听风者》《看风者》《捕风者》这种颇带神秘味道的篇章设计,很容易将读者引入到波谲云诡的紧张环境中,随着“瞎子阿炳”“有问题的天使”“陈二湖的影子”“韦夫灵魂说”“尖刀上的步履”五个故事的进一步叙述,小说将悬疑、谍战、爱情、神幻、哲理等多种引人入胜的情节杂糅在同一篇章中,时而紧张刺激,时而长吁短叹,吊足着读者的胃口,激发着读者进一步探究的欲望和想象力,将阅读的娱乐心态和游戏功能发挥到极致。同时,就小说的局部特征而言,虽然五个故事之间都存在着相互串联呈现出浑然一体的特性并表现着共同的主题,但是五个故事的叙事风格却迥然相异。“瞎子阿炳”和“有问题的天使”分别由身居高位的故事知情者钱院长和安院长来讲述,并且前者还是现任,后者是早已离任的耄耋老者,这就导致了第二个故事的讲述要比第一个更为拖沓繁冗,所占的篇幅自然也更为冗长[注]第一章篇幅为58页,第二章篇幅为153页.。虽然这种拖沓使得叙述者的言词颇多游离主题之处,但是作者在处理它时增加了叙述的深度和厚度,使人物塑造与思想内涵更加形象化和哲理化,一来使黄依依的人物性格刻画地更为复杂多面,再者在很好地增强了两个故事间的区分度同时,也增加了叙述的真实感。第三个故事“陈二湖的影子”在结构上采用的是日记体的形式,由五封来信和三封去信组成。在模糊的言语中将陈二湖的“看风者”身份隐约地展现出来,增加了故事的真实度和神秘性。第四个和第五个故事,由“我”之前在飞机上邂逅的两位神秘人物之一——老吕作为引子贯穿故事始末。《韦夫的灵魂说》借助中国古代小说的神幻笔法,在死者韦夫灵魂再生这种扣人心弦的故事氛围中,倾诉曲折离奇的“天外之音”。“尖刀上的步履”则引入曾经的老吕上司金深水这个人物作为讲述者,由于金深水是这个故事的直接参与者和组织者,因此故事的细节描写较多于前四个故事,在故事真实度上也更能引起读者的共鸣。因此,《暗算》在叙事策略上正如雷达所言:“麦家的成功,首先有赖于他超强的叙事能力和推理能力,经营致密结构的能力。”[13]

其次,叙事内容上的独特性。《暗算》是有着革命历史题材意蕴的长篇小说,它讲述了中国共产党地下工作者在与敌斗争中体现出来的残酷性和悲壮性,歌颂了默默工作在“第二条战线”上的无名英雄的丰功伟绩。在20世纪50—70年代的革命历史小说书写中,由于这时期特殊的政治文化语境,对于地下革命斗争的描写并没有引起人们高度的重视,一方面是由于地下斗争特殊的保密性和险恶性不适宜在大众间广泛宣扬;另一方面则是由于书写地下革命斗争故事,它的传奇性和惊险性是不得不提及的重要内容,这样就必然会削弱革命主题的纯洁性,影响革命精神的弘扬和革命理想的灌输效果。然而进入了20世纪90年代尤其是21世纪后,历史的拂尘在风起云涌的时代变革中已经失去了它的耀眼光芒和独特位置,以及主流意识对于文学艺术规约方式的灵活性和多样性地转变,地下革命斗争叙事自然就浮出了历史的浅表层,以一种与当下社会现实相契合的新面貌重新出现在世人面前。另外,地下革命斗争小说具有的传奇性和刺激性特征,在市场化促引下,更容易成为商家和作家吸引消费者(读者)消费(阅读)兴趣、赚取利润的重要媒介。《暗算》的出现及流行在某种程度上正得益于这样的时代环境。

最后,叙事主旨上的深刻性。通篇审视小说,我们会发现《暗算》虽然将庄严的革命历史场景翻写成谍战与反谍战的热闹故事,通过语言、结构等形式上的高度逼真性意图淡化其虚构本质,但外在形式上的花样翻新并不妨碍其思想内涵上的深远性表达。小说中描绘的五个主要革命人物,相较于传统革命叙事中“高大全”式塑造,无疑要更加的复杂和深刻。《暗算》中的英雄在运用自己高超的本领为革命理想默默奉献的同时,也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无言和无奈。“听风者”(阿炳)因身体异能成就了自己的人生理想的同时,也终因这项天赋的太过于高超,使其变得异常敏感和多疑,最终死在了偏执的路途中。“看风者”中一者(黄依依)作为“有问题的天使”在创造了一个个密码破译神话同时,也死于“天使”翅翼阴影遮盖下的艰辛和压抑;一者(陈二湖)则在疯狂的执念中追寻着“你肯定不是你,我肯定不是我”[10]303的宿命轮回,挑战人类智力极限的“神”性终战胜不了自己心中“魔”性,“为密码而生,为密码而死”[10]316的命运轮回是他的真实写照。“捕风者”中的灵魂诉说者韦夫在模糊复杂的心理中走进了军营,继而在生活的小细节中丢掉了性命,最后又在命运的轮回中实现了“上前线”为国立功的愿望,在性的满足呻叹中戏说着战争的无情和悲壮;第二位行走在刀尖上的“捕风者”,谨慎冷静与感伤忧郁并存的矛盾统一体之于地下革命者林英,使其在胆识过人和优柔寡断的两种心理之间发生着激烈的冲突,情爱的郁积最终爆发于一句呓语,使其丢掉了性命。作者对人类命运的隐秘性做出了无穷的探索和深刻的思考,为理想奋不顾身的革命者,他们躲在“黑暗处”用自己的智慧和胆识“暗算”着敌人,最终也被躲在“黑暗处”的无常命运着实“暗算”了一把。正如韦夫在现实与黑暗的临界点上发出的对“上帝之问”:“上帝有时候似乎让我们明白了什么,但更多时候只是让我们变得更加迷茫。这是没有办法的。在我们这里,上帝同样常常让我们拿她‘没办法’。”[10]325上帝的“没办法”只能让这些得过上帝“眷顾”(异能、天赋)的英雄,被上帝关上“另一扇窗”。这些“另类”的英雄,一方面有着天赋异禀的才能,另一方面与之对应的则是偏执的性格和荒诞的命运结局。他们破译的了现实密码,可在捉摸不定的命运密码面前却是实实在在的失败者。而集体命运和个人理想之间的相合与相伤,也在黄依依“美酒和我一样香醇,光密和你一样重要!”[10]158的婉曲之音中向世人发出深刻的诘问。

(三)市场浪潮冲击中的文学体制转型

“消费主义没有边界。它既不尊重以前不受其影响的领域,也不支持当下文化版图的界定者……生产影像、时尚和款式的任务,取代了现代元叙事赋予事物以意义的任务。”[14]正因消费主义的破碎、异质、多元的文化镜像,使得权威、认同和希望之类的中心价值话语面临着离析的危险,想通过单一的生存方式维护统一体系的希望都变得愈加艰难和渺茫。正如消费机会选择的多样性和消费定位要求的无穷性,浸染于这种文化空间中的文学艺术创作及权威认同(文学评奖)也都在积极寻求着自己的适宜生存空间。“造成涣散感的不仅仅是五花八门令人眼花缭乱的文化领地(以及严肃的、半生不熟的、业余的文化实践者的剧增),而且还因为缺乏一个既提供权威又提供地点的(地理上或精神上的)中心。”[15]曾经处于诸种联系中的“文化表亲”,随着中心的缺离,它们在走向断裂的同时,也带来了宽容意念的突进,这种以多样性为基础的兼收并蓄文化观不断影响着文化空间的方方面面。

《暗算》在大众消费主义热潮的推波助澜、本身艺术审美价值的内在吸引力以及题材类型的独特性意义等多重因素的作用下,使得“麦家一举造就了一个‘雅俗共赏’的神话:阳春白雪称赞其叙述格调,下里巴人则深爱其紧张刺激的故事,主旋律话语也欢迎其再现‘红色’记忆。”[16]无疑,再次以传统革命叙事中的笔法和主题来构造革命历史故事,已经显得不合时宜。消费主义浪潮的席卷和大众文化的侵袭,使得红色资源对于当下人们的历史认知观和文化心理认可度的教育作用失去了昔日的威严和效力,占据它主导地位的深度意义探索功能也日趋与大众文化特有的娱乐休闲功能并驾齐驱,甚至有被后者超越、消解的倾向。《暗算》中的革命故事诉说,将崇高典雅的经典革命观并融于消费群众的戏说笑看中,在轻松愉悦又不乏哲理教育的多层次内涵中满足了不同群体的多重阅读(消费)需求,从而在文化市场和主流价值评价体系中大获青睐。《暗算》获得茅盾文学奖虽然并不意味着以茅盾文学奖为代表的主流意识对于大众文化作品的青睐和赞赏,但在某种程度上体现出茅盾文学奖的审美原则、评选标准开始朝着更加宽容和多元的方向发展。如在修订后的第八届茅盾文学奖的评选条例中,首次面向重点文学网站开放网络文学参评通道,以及为了保证评委思想的与时俱进性,继而在第九届茅盾文学奖评选条例中修改增加评委的年龄限制(不超过70岁);为了满足公众(市场)对于评奖的公平、公正期待,《暗算》之后的两届评选条例中都相应增加了制度和纪律上的安排(实行大评委制、提前公布评委名单、实名投票、设立公证监督等),以期用切实的行动回应市场化、多元化浪潮中的舆论呼唤。虽然这一系列的改革依然是有限度的,但其体现出身处开放、多元文学场域中的茅盾文学奖日益拥有着更为积极的对话姿态,同时也为我们思考茅盾文学奖今后的改革方向提供了有意义的借鉴。如何走出“纯文学”自说自话的小圈子更好地与当下的生活实际相勾连并与读者保持着良好的沟通,以及在促进文学制度现代化的同时,更好地将文学的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进行有效地衔接,从而实现中国文学的健康持续发展,依旧是摆在我们面前的一项亟需解决的课题。

三、茅盾文学奖合理转型的应对策略

“文学(等)场是一个力量场,这个场对所有进入其中的人发挥作用,而且依据他们在场中占据的位置……以不同的方式发挥作用,这个场同时也是一个充满竞争的斗争场,这些斗争倾向于保存或改变这个力量的场。”[17]208身处不断斗争场域中的茅盾文学奖会随着它占据的不同位置而发生动态变化,然而“无论它们多么不受外部限制和要求的束缚,它们还是要受总体的场如利益场、经济场或政治场的限制。”[17]193在这种逻辑启发下,笔者认为,对于身处多重资本纠缠中的茅盾文学奖今后的转型策略应坚持三个方面的思考。

首先,茅盾文学奖的诞生背景以及在背后支撑其运行的力量构成,就决定了茅盾文学奖是主流意识调控和引导文学发展的重要媒介,这一性质前提就使得“艺术家和作家的许多实践和表现(比如他们对‘民众’和‘资产者’的模拟两可)只有参照权力场才能得到解释,文学(等)场本身在权力场内部占据了一个被统治位置。”[17]192从这种认识出发,我们对于茅盾文学奖艺术自觉性的关注,就不是纠结其能否摆脱社会政治影响的问题,而是社会政治是如何影响以及采取何种方式影响的问题。只有先摆正了这种心态,明确了政治意识形态对文学的影响是不可避免的且在一定程度上是必要的,才能更好地介入获奖作品的阅读和研究。

其次,通过上述对《暗算》艺术性追求的分析,不难看出,虽然权力场是文学场中的重要资本力量,对艺术审美理想的推崇依然是茅盾文学奖的重要关注点,这也是其立足文学之林,彰显权威性的重要基点。但如何在对《暗算》这类大众文化气息较浓的革命题材作品予以有限度地包容的基础上,张开更广阔的臂膀迎接更多元小说艺术在茅盾文学奖这块园地中竞相争妍,繁荣社会主义文学,真正实现“百花齐放”的目标,这也是茅盾文学奖面临的巨大挑战。

最后,市场因素的影响力随着经济的不断发展,越来越成为以茅盾文学奖为代表的文学体制改革的重要作用力,它一方面通过传媒的力量拉近着读者和文学的距离,使得茅盾文学奖的影响力有了进一步的提高;另一方面,市场化的参与也使得一些作品呈现出低俗化、游戏化、虚无化的倾向,这也是茅盾文学奖今后改革过程中需要警惕的方面。如何利用好市场力量,既能藉褒奖之途径促进我国社会主义文学事业的繁荣,又能使评奖标准随着时代发展实现包容性变革,是茅盾文学奖面临的机遇和挑战。

四、结语

本文以《暗算》的获奖为个案,通过分析体制转型、文学审美追求和市场导向对《暗算》潜移默化的影响并促成其获得国家大奖,并进一步透视茅盾文学奖在新的时代环境中所面临的转型需求和压力。《暗算》获得茅盾文学奖不仅仅是其独特的审美追求和艺术特色使然,同时也暗含着体制和市场因素的多方面考量。因此,《暗算》在茅盾文学奖历史中的独特地位,不仅体现了主流意识在维护既定历史边界方面的有力存在,也彰显着以茅盾文学奖为代表的主流话语价值评价体系对多元时代文学的一定程度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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