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江月
我的家乡,在县城长江北岸的十直镇桃花村蒋家山,这里长着一种花开别致的植物,它的名儿叫唐干花。它长在山野里,白如雪,亮如玉,风吹行过,它就娉娉闪现,像翩翩起舞的仙鹤,满山遍野里飞,使你眼花缭乱,恍兮惚兮,如醉千年陈酿,忘却来路,不知归去,飘飘然,舒坦、美丽如入仙境。于是,这里的人在心中把它视着“仙狐花”,每到花开时节,就上山去顶礼朝拜,以酒助兴,然后,虔诚万语:“神呀!我心中的神!我是你的侍者,你保佑我來年百病尽除,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吧……”
——是啊——我想说,世界上有哪一种花,能像我家乡的唐干花,这样奇妙、梦幻,这样纯白、透亮,这样美丽、迷人?
唐干花,别名糖罐子,属蔷薇科藤蔓植物,多在海拔500米以上的山坡、林区。唐干开花,正值人间四月天,与它一齐盛开的是桐子花、映山红、牛奶子、栽秧萢、红籽花、白萢刺……它们总是欢天喜地,你追我赶,红的红,白的白,黄的黄,紫的紫,各显姿色,竞现风雅。而唐干开花尤为独特,异乎寻常,它开花出神,如同仙狐,白得惊人、白得射眼、白得透亮。比天上的天鹅还白,比地上的雪花还白,比江南的丝绸还白。它白的亮度,如黑夜里的一盏灯,能照你前行,甚至可以把你的五脏六腑都映照得通体透明,成为这山野里一道最为靓丽的风景。
更有意味的是,到了冬至,唐干成熟了,这个时段,山里就热闹起来,一个个活蹦乱跳,唱着前人唱的歌谣:“冬至到,唐干熟,上山采摘不在屋。哥快来,妹快去,颗颗唐干甜如蜜。”那歌谣声自在、舒畅,朗朗悦耳,此起彼伏,回旋在林间。是啊,男女老少倾村出动,采摘不息。而我们院子里的孩子们呢,更是蠢蠢欲动,就把牛羊赶到一里以外的观庙井坝去放,那里草木丰盛,唐干成片,它一网一网,红彤彤的,像玛瑙,如同枣儿一般,密密麻麻地挂满枝条。我们怎么采之呢,大人手上戴一双帆布手套,拿着剪刀,我们小孩就举起树杈,往上勾拉。但唐干果却不是那么好采摘的,它周身都有尖刺护卫,稍有不小心,就会被它蜇得疼痛难忍。但我们还是有办法对付它,把剪下的唐干果放到平整的石板上,用脚踩到上面,轻轻地来回滑动,听它扑哧扑哧作响。就这样儿,唐干果上的刺毛被扒拉了。随后装入自编的篾篮,待天入暮,大伙儿才赶着吃饱的牛羊急急回家,经淘洗晾干后,将之倒入瓦酒缸,加入自酿的白酒,然后用土泥密封数日,天然醇美的唐干酒就此形成了。极为有趣的是,待到过年,人们就按旧俗,男贴对联,女写祈符,完毕,挨家挨户就将唐干酒拿出来喝,不论妇孺老小,都开心使劲地喝。而一些上了年纪的人,嘴里就不断地吟念着:“唐干花,白狐仙,女人摘了成天仙……唐干酒,滋补药,男人喝了娃儿稠……”
尤其是那些钟情的青青男子,更是借此喝得天花烂醉。而怀春的女子,这时就会立马拥上前去劝说:“哎呀、哎呀,青青哥别喝了,你醉过头了,小妹我怎么办呢?”
光阴荏苒,如今我成人在外,漂泊工作已三十年了,风雨人生总忘不了故乡儿时的经历,那唐干花的姿色,那唐干果的甘甜,那唐干酒的滋味,那山民朝觐、采摘的辛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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