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谈余克危(下)

2018-02-23 03:23余克危陈浩谢晓菁郑倩瑶
苏州杂志 2018年6期
关键词:古画梅花油画

余克危 陈浩 谢晓菁 郑倩瑶

余克危

陈:您创作了大量中西融合、神韵兼备的油画及中国画,您是如何做到在中西两个画种之间灵活切换的?这里有着怎样的个人审美考虑?

余:刚才你们看到的九寨沟写生,是画得挺好,从写生的角度来说,风景对象都搬到我的画面上来了。我一直是画油画的,近年开始画中国画。用油画家的眼光来画中国画,用国画家的心态去画油画。中国人的油画是中国人的感情,而中国画是传统文化。我最近画梅花,看到一篇关于我的报道,说是“余氏梅花”。其实我画梅花和传统中国画家的区别在于,我是用画油画的眼光去画梅花的。我喜欢画梅花,特别是画梅林。我画的梅花没有花瓣、没有花心,就是表现一种梅花、梅林的感觉。今年还在杭州超山开了一个梅花展览,我画了很多年梅花,但没竖起来看过,展览的时候都挂起来以后,观众反响很好,我也很满意。我觉得我追求的就是这些,我认为绘画就是表现我的感受。传统的梅花我也看过很多,但我绝对不跟别人画一样的,我要按照自己对梅花的感觉去描绘。真正搞艺术搞绘画,要走自己的路,必须要用自己的语言去作文章,这是我搞创作的体会。

陈:您一直是面对大自然去写生,跟很多人拿照片写生或者是凭想象写生肯定是不同的。您有没有临摹过古画?您是怎样临古画的?

余:写生和临摹古画是不一样的,我很少临摹古画,学生时代临过《八十七神仙卷》等课堂习作,之后就很少了,但我很喜欢看古画,就是不太临摹。我觉得还是要到大自然中去观察去写生。近年在书法方面下了很多功夫,我从小画油画,觉得自己的字要提高,所以我是认认真真临摹的。我要学习书法,学透这门艺术。为了写好字我还描红或者摹写碑帖,通过这样的方法,把字的间架就搭好了,这样写了好几年,我觉得收获很大。我临过唐寅《落花诗》,文徴明、董其昌的行书也都临过。我就想多学一点,提高自己,反而对外界的事情很少关注。

陈:多年来,您由于身体原因,深居简出,以画为乐,以画养生。现在艺术界不少人存在一味追求金钱而不惜放弃艺术本真,您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余:我自从因生病切除了胃以后,我觉得自己在艺术上有进步就感到开心、感到满足。我就想着要做好绘画这件事情,至于做好以后怎样,和我没有关系。我就不断挖掘自己哪里没有做好的地方,我认为自己的字写得不够好,所以我花了十几年时间去写字。等到字写好了,我就很开心。我就一个目的,我看到今天的自己比昨天好,我就满意了,就是这样简单。人到世界上来走一圈,各人有各人的目的,没有谁对谁错,不要去随意批评别人。我就认为自己这样做是正确的,我很坦荡,也心安理得。连医生都惊叹我能活到今天。因为我没有负担,还有两个优秀的子女。现在很多画家看重名利,这样是画不好画的。现在这个时代是艺术家最好的时代,我们要花时间在艺术创作上,要是想着拿作品去换名利,这是最没有意思的事情。就算我在家里很少跟外界接触,作品的影响力不大,这其实也没什么,我只觉得自己有进步我就高兴。你们邀请我举办这个展览,让家乡人看看我的作品,我觉得很开心。我的这些画我自己认为是很金贵的,像自己的儿女一样。

陈:在书法临写上下了那么多功夫,又画国画这么多年,那再回头看自己现在的油画写生和您早期的油画写生有什么差异吗?

余克危作品

余:这个差异是很大的。我现在已经画不动油画写生了,这个黄金时代对我来说已经过去了。我现在的油画是想怎么画就怎么画,很多作品就叫《无题》。我现在画的大多是很现代很抽象的作品,但还是在追求美术的理念,画面色彩的对比,矛盾的统一,点线面的处理等等,我现在追求的是这些东西。我自己感觉这幅画很完整,表达了我自己的感觉。艺术家要追求美,绘画要追求美。现在的绘画是五花八门,有的很丑,有些人就追求丑,我是不懂他们为什么要追求丑,我想他们也有自己的主导思想,但我不理会这些。我对自己的画,不管怎样,美是第一位,我现在画的油画几乎全是抽象的,所以这次展览我想挑一部分写实的,一部分抽象的。

陈:您作为长辈,怎样看待当下年轻人的艺术创作?

余:现在是一个很好的时代,现在搞艺术是最理想的时候,我们那时候就没有现在这么好的条件。我们年轻的时候很可怜,画画要随着政策的需要,完全是和政治联系在一起,很大一部分艺术家不懂政治,但仍旧要迎合这个社会、迎合政治,很多时候就是用你的手画不是自己想表达的东西,当时受到题材绘画的影响,不能自由发挥,这是很痛苦的。现在这个时代对画画的人来说是很自由的,可以随心所欲地画。当下这个时代你画丑的行,别人看不懂的也行,想怎么画就怎么画,我觉得这都没什么错,因为艺术没有高低之分,也很难说有好坏之分,搞艺术是人心灵的一种反映,所以我就追求自己想表现的东西,至于好坏留给后人去评价吧!现在我的作品加起来大概有上万张,其他东西可以丢掉,但是这些作品我都收好了。我总有一天是要离开这个世界的,现在活着已经是很幸运了,我的这些作品就让后人去研究和评价。如果认为是好的,就让这些留存下来,如果认为是不好的,就淘汰好了。本来每个人都是铺路石,每个人都像齐白石、张大千那样是不可能的。现在有个风气不好,就是随意炒作,齐白石、张大千假画很多,但我们不能把这个当做时代的主流,这是时代进程中难免会遇到的,政府现在把条件都放宽了,每个人都可以高高兴兴地干自己的事情,可以画自己想表达的东西,这才是最重要的。我现在也出去看年轻人的作品,有画得很认真的,也有看不懂在画什么的,当然也许是我孤陋寡闻看不懂,我也不会去批评人家。我一直是这个态度,我从来不批评年轻人,我觉得年轻人都很了不起,从前我们搞艺术就一条路,想要学素描就是苏联的契斯恰科夫体系,现在是条条道路通罗马,路很广,机会很多。现在有些人好像社会影响很大,但他们的作品我都看不懂,我只能怪自己学识浅。

时代在不断发展和变化,总是按照以前提倡的古典主义,人越画越像,像照相机拍照一样,大家如果都朝这个方向发展,艺术就像一潭死水。如果有人创造出另外一套方法也挺好的,就像当年印象派那批人,他们冲出了牢笼,而现在我们就欣赏、喜爱他们的作品。

陈:印象派、现代主义等一批西方艺术也受到东方艺术的影响。特别是中国画中对线条的处理,这种灵活写意对西方的影响是很大的。余老师您在油画、国画和书法之间相互借取,有所突进,也是我们年轻人要学习的地方。怎样把中西糅和,借取西方的理念为我创作所用,特别是要表达艺术家内心的快乐感、满足感,这都是我们这一代年轻人要学习的,但是,现在年轻人面对的诱惑太多,生存压力也很大。

余:这也不能责怪他们。我现在不喜欢卖画,这是因为现在我有饭吃,日子好过。年轻人上有老下有小,他不赚钱怎么养家糊口?所以应该理解的。所以说现在年轻艺术家可能为了生存有一段时间要去迎合市场,但在生活稳定以后还是要按照自己艺术的方向去发展,不要沉溺进去。不能把发财致富看得太要紧。正如我八十年代时,孩子大学毕业要去国外深造,没有经济条件怎么办?那时还得卖画。等到孩子长大自立了,生活条件好了,再卖画就没意思了。就是到现在为止,我一张画都不卖也不现实,有时候一些人情往来你就还得卖画。我对卖画毫无兴趣,但我也不得不卖画。孩子上学、要出国,那个时候我也卖画。但是过了那段时间,我就只想安心创作,很多人认为我画了那么多堆积在那里毫无用处,我就是享受这个作画过程的乐趣。我能活到今天,就是靠这点乐趣。

陈:余老师您是苏州国画院的画师,现在国画院里创作的群体您了解吗?

余:现在画院里很开放,原来苏州有吴门画派,一看就是苏州的味道。现在不一样了,院里面都是全国各地的人,画也是别开生面各有各的风格,不分南北界限,也不分地域风格,非常开放,我也不反对。总是捧着吴门画派,没有突破也不见得是好事。

陈:上海现在也是面临这样的问题,每一代人应有每一代人的气象,有他遇到的问题,有他要去解决的问题。

余:我很少参加一些社会活动,其实我是愿意参加的,但因为身体不好,出门比较麻烦。这次苏州国画院为纪念许十明先生诞辰120周年举办了一个活动,邀请我去参加,许十明先生的作品曾登上1957年《美术》杂志的封面,当年围绕他这件作品,业内讨论了一年,那时他是很超前的,他画的是江南妇女在绣花,旁边几只鸡,背景点缀了一些桃花,挺美的一张画,还非常生活化。他的这幅作品很有时代气息,而且构图很新颖,他用一枝桃花把这幅画上下隔断。大家讨论,有的说他不遵循传统,有的则说他能这样画很了不起。我认为《美术》杂志之所以刊登这张画,目的是要引领大家的创作方向,去创作现代作品。后来北京有大型的创作活动也会邀请他去。但是这位老师到五十多岁就得了帕金森,不能画画了,后来就去世了。到今年正好是他诞辰120周年,苏州美协要为他办展览,他们来征询我的意见。我就觉得这样做真是太好了,这位老先生一生就投入在艺术创作中,曾经也是红极一时的,但他一直很平淡,不张扬,一直到最后手不能再画画了。这样的人就是努力地投身艺术,他想要创作出新的作品。现在很多人都不了解这位画家,举办这样的展览是很有意义的。这样的画家值得年轻人去学习,活在这个世界上忙忙碌碌,自己到底想做些什么有意义的事情,一定要清楚。像这位许老师就是引领大家去搞新的艺术创作,这很了不起。年轻人做的事情只要不是极端的,我认为都是对的,没有错,只要他们想做事并且付诸行动,也是很了不起的。

陈:现在很多年轻人也在回望传统,他们在走一段试验探索的路途,但同时他们也要回到老先生们的时代去看一看他们是怎样创作出经典的作品的,他们会反思,他们也会去临写一些书法及绘画作品,通过这种不停地回望的方式来充实自己,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现象。从艺术馆的角度来说,近年来我们也一直在做与上海、松江相关的一些老先生们的书画艺术展览和文献的梳理。通过对前辈以及老先生们的艺术历程作梳理、搜集、整理工作,希望为更多的人留下一个展览、一本图册以及文化的记忆。这次邀请您和沈老师的作品回家乡展出,其中的机缘,既有您们和程十发先生之间的书画因缘,也有您们同上海和松江文化界的密切联系,这众多的因素促成了今天这个展览。非常感谢余老师接受我们的访谈以及对我们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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