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可欣
《2016年中国网络新媒体用户研究报告(简版)》指出,新媒体正在逐步取代传统媒体,成为使用率最高的媒体形态。利用社交媒体与他人进行交流互动,已成为当代大部分人日常工作、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随着人们的交流平台由线下逐渐转向线上,交流方式也相应变化,由最初的纯文字沟通到使用一些简单的符号、emoji表情,再到表情包应运而生[1]。有人断言,21世纪最重要的语言之一是视觉符号语言。表情包本质上就属于一种符号,如今人们正被这一种符号包围。
自2015年起,“表情包”的“火苗”已在网络世界各处燃烧,形成了不可忽视的社交现象。2015年腾讯社交用户体验设计用户研究中心发布的《中国网民表情报告》显示,2014年QQ全年表情发送量超过5338亿次,8亿QQ网民中,超过90%在聊天时使用过表情。2016年1月20日“帝吧”发起的Facebook表情包大战,更掀起一股表情包的热潮,“90后”“00后”们利用一系列完全不在传统交往、传播、认知模式范围内的“表情包”进行“出征”。而这次的Facebook“表情包”大战,也让我们注意到图像转向时代在社交媒体上快速到来的某种预兆[2]。
如经济学家泰勒·考恩所说,“在能够轻易获得信息的情况下,我们通常喜欢简短、支离破碎而又令人愉快的内容”,表情包凭借其精炼而富有趣味的意义表达能力,正被越来越多的受众接受。
对“表情控”而言,表情包是他们网络交流必备——收藏夹中是无数表情夸张、制作随意的表情包,用起来更是得心应手,动辄便开始“斗图”。心情不佳便发一张“蓝瘦香菇”,百无聊赖就放出“葛优瘫”,想要“怼人”则有一系列张学友表情包供选……姚明、崔成国、花泽香菜组成的“表情三巨头”,颇具人气的尔康、小S、黄子韬、金星、熊本熊等,承包了表情包的大半江山,这些高人气的表情包被人们广泛接受使用。
美国当代批判理论家道格拉斯·凯尔纳指出,随着媒介技术的发展,当代文化深刻的裂变便是世界成为一个由各种媒介符号构成的“奇观社会”,“人类进入新的千年以后,技术的发展使媒体更加令人目眩神迷。媒体在日常生活中也发挥着更加持久的作用。在多媒体文化的影响下,奇观现象变得更有诱惑力了,它把我们这些生活在媒体和消费社会的子民们带进了一个由娱乐、信息和消费组成的新的符号世界。媒体和消费已经深刻地影响着我们的思想和行为。”[3]
符号是交流的中介,从古老的甲骨文、结绳记事到现代的表情包,这些符号一目了然,便利了信息的处理,节省了时间与精力。然而,表情包过滥使用,增强了现代人对图式的依赖性。麦克卢汉指出,大众媒介会改变人的思维意识和感官认知[4]。这种影响是潜移默化的、微妙的,就像是温水煮青蛙,没有一定觉照力难以觉察,可却能在日积月累间真实影响一个人。
2016年7月19日,自媒体“新世相”发起了一项“24小时不用表情”的实验。实验结果显示,参加的5300余人中,超过30%失败了,大部分人失败的原因是习惯,比如“没留意”“没忍住”;而成功坚持了24小时的人,一半以上觉得煎熬难忍,“尴尬”是被提到次数最多的原因,不得不采用各种方法化解。
可见,表情包已经融入了人们的网络生活,成为一种不可或缺的交流工具,以致有相当大比例的人离开表情包就难以沟通。需要警惕的是,表情包的过度使用,使人们在置身现实世界时患上“失语症”,与他人进行当面交谈时,首先想到的是适合当前心境的表情包形象,却难以组织语言准确描述自己的情绪与想法。
2014年《纽约时报》上《表情符号赢得文字大战》(The Emoji Have Won the Battle of Words)一文声称“表情符号已经成为人们的重要沟通方式,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取代了文字”。越来越多的人习惯了用图来交流,把自己要表达的感情简单粗暴地抽象为几张图,传统阅读和语言能力下降,写字也渐感无力。
但在此次“24小时不用表情”的实验中,也有大约三分之一的参与者认为不用或少用表情包能使交流更深入。有参与者反馈,“发表情影响最大的是熟人。看起来聊了很多条记录,但都没什么实质性的内容,只是为了不让联系断掉。不用表情包,我和大部分同伴的话题都比以前深入。”“频繁使用娱乐式的夸张悲喜的表情包,让我觉得自己的一些言行仿佛是在表演,故意逗什么人发笑一般。我不喜欢这样。撤掉表情包让我更注重文字表达。我喜欢这样。”他们感受到,多用文字交流很有意思,对话更认真了。
过度依赖图式进行表达的现象不仅出现在口语交流过程中,还出现在文学创作过程中。
古典文学之美,美在文字的精雕细琢,美在文字所营造的画面与情感。“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寥寥数字描绘了边疆的壮阔辽远;“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便精准地刻画出了黛玉的形象。古典的文学写作中,文人墨客既是语言的守护人,也是语言的掘玉者,只为句中一个字的使用便能反复推敲,甚至到“两句三年得”的境界。
而现在事情慢慢发生着变化。网络小说(尤其是快小说、轻小说)的作家在写作时,对是否能找到妥帖的表达,或许已不再仔细考虑了。一下笔,表情包颜文字就在自己的脑海里晃悠,于是,言之不足,故表情包之;表情包之不足,再配点颜文字[5]。虽然这种写法如今还未进入主流,但谁又能保证将来某天,在“表情包”时代成长起来的青少年们成为社会的主角时,表情包不会成为交流和写作的主要工具?
斗图使信息带上了娱乐性质,情感的表达也变得轻易而肤浅。法国哲学家鲍德里亚认为,我们认识的并非一个真实的世界,而是一个由媒体所营造的符号化的“超真实”世界,社会文化的平面化、符号化正让很多事物失去深度内涵。表情包极强的娱乐性,往往是以牺牲内涵为代价。“以前,我戴着潜水呼吸器,在文字的海洋中缓缓前进。现在,我就像一个摩托快艇手,贴着水面呼啸而过。”美国作家尼古拉斯·卡尔如此感叹。
针对“尔康”系列表情包,其扮演者周杰认为,表情包是把文艺作品中的角色低俗化、恶搞化。受泛娱乐化表情包困扰的不仅仅是周杰,“表情三巨头”之一的花泽香菜因自己的笑容被制作成表情包而“不敢笑”,甚至是应受后人尊重的古代大诗人杜甫也被表情包消费了一回。在娱乐化、浅薄化的表情包影响下,使用这些表情包的人们无法严肃,只要自己得到消遣便可,极少考虑到使用的表情包是否会侵犯所涉及人物的肖像、名誉等权利。
就像英国文化理论家安吉拉·默克罗比说的那样,这些表情包反映了当下一种情绪,即对当下社会的无力感,无法生产出“严肃的图像”,“对未来缺乏信心导致了整个文化都在向后看,而且怀着感伤与温柔。现代社会无力生产严肃的图像或文本给予人们意义或方向。这种鸿沟只能被旧日的图像所弥缝,这种空白只能由文化古董来填补。”[6]
表情包的制作门槛低,一张图加几个字便可构成,人人都可以参与制作,因此其质量参差不齐。网络流行的诸多表情包,有相当一部分带有脏话粗话、黄色图像、错别字、暴力血腥等信息。它们与现实的道德规范教育背离,传播“负能量”“丧情绪”,对社会群众良好思想道德的养成起到消极作用。
不良信息借助表情包蔓延,将给人们生活和语言交际带来不良影响。如表情包中广泛出现的“尼玛”“你再给我装逼”“劳资”等不文明用语,一些受众受其影响,在生活中这类用语脱口而出,加之表情包中不雅的谐音字、错别字,势必会污染网络交流环境。部分表情包中不文明的图片、文字甚至会侵蚀、颠覆与撞击社会传统主流文化中的真、善、美的价值标准,消解主流价值的权威性。一些不雅表情包宣扬带有负面、消极、阴暗色彩的社会情绪,会污染社会风气、降低审美品位、麻痹大众。
美国媒介批评家波兹曼在《娱乐至死》中曾预言:我们终将毁于自己热爱的东西。盲目而狂热地滥用表情包,受众很可能会渐渐被其“麻醉”,走向“反智化”。
表情包是用于传达情绪、表达想法的载体,对其在社交平台上频繁使用的现象应采取谨慎态度,辩证分析。在看到其可能带来的不良影响后,更应规范表情包的制作与使用,引导和规制不符合社会主流文化价值的表情语言,营造良好的网络文化和语言环境,发挥这种表情文化的积极作用,让规范的表情包更好地服务于人们的交流过程。
[1]李国敏.表情包风靡原因及影响分析[J].视听界,2016(6):63-65.
[2]叶云.网络表情符号的流变与延展空间[D].上海:上海师范大学,2013(4).
[3]道格拉斯·凯尔纳.媒体奇观——当代美国社会文化透视[M].史安斌,译.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3:3.
[4]马歇尔·麦克卢汉.理解媒介:论人的延伸[M].何道宽,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
[5]赵勇.言之不足,表情包之?[N].学习时报,2016-08-04(7).
[6]安吉拉·默克罗比.后现代主义与大众文化[M].田晓菲,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1:1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