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丽丽
著名女性主义学者波伏娃在著作《第二性》中阐释,人类社会是以男性为中心的,“女人是由男人决定的,除此之后,她什么也不是。男人是主体:女人是他者”。‘他者’是相对于‘自我’而形成的概念,指自我以外的一切人与事物”。在男女二元社会秩序中及早期艺术作品中女性一直被男性所压制,女性没有话语权,处于被书写和被凝视的状态,女性的银幕形象通常为了衬托男性形象的高大,而沦为电影的配角或某种花瓶式、甚至带有负面色彩的角色。冯小刚早期贺岁片主要以男性为主,且具有丰满多变的性格内涵,女性人物特点的塑造则略显苍白。“铁打的葛优,流水的女明星”是其作品中女性被观看、被建构的地位表现。同时,冯小刚为满足大众的需求,更换了许多大腕女星,增加了电影的商业驱动力。他利用女性的被观赏性和社会地位的边缘性,把女性建构成围绕在男性周边的“他者”美丽形象或边缘人物。
在《一声叹息》塑造梁亚洲的情人李小丹时,将金鱼这种常见的视觉景观,与李小丹的脸来回切换。这样的镜头切换映射李小丹具有年轻、新鲜、活力及由此而来的“他者”被欣赏价值,同时也以鱼缸中的金鱼暗喻李小丹情感上走投无路的境遇。当梁亚洲的妻子住院时,李小丹拼命要去看望,老板刘大为说:“你怎么那么不要脸”,梁亚洲若无其事地回到了原生家庭,李小丹却因为第三者的社会“被凝视者”标签被唾弃。李小丹被裹挟在梁亚洲的凝视和选择之中。凝视者与被凝视者的二元对立形成了主体和客体,更加突出了女性的客体形象。《大腕》中尤优作为剧中男主角在Lucy第一次出镜时,对其上半身打量后说了一句话:“你很漂亮”,形成了男性高高在上对女性主观视角的“物化”观看。
2016年的影片《我不是潘金莲》从片名到情节上都是以女性角色李雪莲为中心的影片,片中共出现大大小小男性官员28个,这些官员从上级到基层为了阻止她去北京上访,在家里监视她,甚至荒诞地追到北京去。李雪莲因为被前夫说成是潘金莲而不停地奔走,寻求清白的明证,她力图摆脱“大男子主义”的压迫,夺回妇女的话语权,找回女性的尊严和说“不”的权利。这种现象被称为“去他”化。影片通过对李雪莲坚持告状形象的树立,促使女性“去他化”的意识苏醒。她力求女性独立的形象,要求一个说法。无意中把一个个官员拉下了政治舞台,她拦车告状、北京上访等耿直的告状行为抨击了以男权为主的话语中心,力求为女性发声。
新作《芳华》与冯小刚往常作品十分不同,男女角色地位置换,影片塑造了文革年代文工团女性群像,男性反而成了点缀。其中有一段是陈灿送西红柿给萧穗子,这段影像用灿烂的色彩和自然光描绘,把男性追求女性的画面变得丰富起来,改变了以往冯小刚电影男性压倒女性的局面。影片的重要女角色林丁丁,在影片中是众人的梦中情人,她认为具有雷锋精神的刘峰应该是活在神坛上具有“超我人格”的圣人,所以当刘峰向她表白,情不自禁地触摸了她时,她感到恶心和辜负。上级调查中林丁丁把刘峰告下了马,所有人都开始了对刘峰的批斗,抨击他、排斥他,这是冯小刚电影中女性话语第一次胜于男性话语,超越男性的神圣地位。
英国评论家福斯特在《小说面面观》中提出来了“扁形人物”与“圆形人物”,这两个美学概念。“扁形人物”特征表现为人物个性单一或趋向类型化;“圆形人物”特征表现为人物性格复杂多元且处于发展变化中,人物每一次出场,都会展现新的侧面,因而会给观众带来新鲜的审美感受。冯小刚的作品创作具有明显的现实主义倾向,电影中反映的各种现象都有着深刻的社会现实。由于贺岁片商业模式的影响,冯小刚早期电影中的女性形象比较扁平单一,不是围绕在男性周边的“第三者”“母亲”形象,就是单纯的职员形象,这些人物的塑造和当时的社会语境密切相关。
《甲方乙方》中的周北雁围绕在男性中间,是为了满足好梦一日游团队圆梦任务的剧情需要而设置的女性道具。片中她因甲方的要求变换各种服务,没有表现出多元的性格特点和思考能力,更多的是表现出单一的认真负责的职业形象。《一声叹息》里梁亚洲的妻子宋晓英是一个有着体面工作的牙科医生,但是影片切掉了她事业性的一面,着重表现了“女主内”的扁平单一人妻形象。她为丈夫承担一切家务,照料他的生活,所有的一切都在为家庭付出,她的形象是固化的妻子形象。
女性角色出现最多的是影片《非诚勿扰》。影片上半部分展现了秦奋相亲的几个女性,表面上几个相亲的对象都是各有特点,实则这些女性都被扁平化和边缘化,通过贬损女性价值来拔高男性形象的方式,制造喜剧效果。表现了男人眼中的女人都是花瓶式的形象,等待着男人救赎的扁平形象。
《唐山大地震》中李元妮的形象却是一直处于变化中的。地震来临的紧急情况下究竟选择女儿还是儿子,观众都为之为难,最终选择儿子的决定使得她多年生活在痛苦和自责当中,把一切本可以享受到的物质生活和爱情都通通抛弃。整部影片塑造了一个完整的李元妮,把她地震前与一家人的快乐和地震后心灵的创伤,尤其是震后将她心灵上愧疚、坚强、独立又脆弱的形象描绘得淋漓尽致。
《一九四二》中的星星和花枝两位女性,也经历了成长的震颤,星星本是地主家的女儿,逃难时总是随身带着一只猫,面临饥荒也不肯吃猫肉,她的形象其实是任性的大小姐,当逃难途中陷入绝境时,她选择了卖掉自己换得家人生存的机会,她性格中善良和自我牺牲、勇敢的一面被塑造得立体起来。波伏娃在《第二性》中这样指出女性:“她们比男人更能忍受肉体上的痛苦,她们在面临危机、贫困和不幸时,表现得比她们的丈夫更积极。”片中花枝的形象也耐人寻味。花枝宁愿自己把孩子弄死,也绝不允许丈夫瞎鹿把孩子卖掉,表现了她强悍的一面。后来花枝允许瞎鹿将自己卖给人贩子,只为给丈夫和孩子换来一袋米,让他们能够生存下去,表现了她的柔软。既柔软又强悍的花枝及在绝境中长大的星星,这些新的形象塑造突破了传统陈规下的女性不懂变通、依赖男性的刻板印象,塑造了在生活的困境面前女性的命运,展现了甘愿牺牲的精神。电影准确传神地表现了平淡的日常生活中两位独立坚强的女性个体之间真实而又复杂的情感。
在冯小刚早期的电影中,因是“贺岁”电影,所以他塑造的都是男性的话语世界,围绕在男性周边的都是陪衬的女性个体。无论是《甲方乙方》中的周北雁干练的职业个性,还是《一声叹息》的宋晓英的人妻个体,都逃不出陪衬男性的命运。
《一九四二》是一部描写饥荒岁月的影片,人物是历史镜像的底色,而为这苍凉底色注入温情的是女性。这部影片塑造的花枝和星星两位女性,在逃难途中将生存的机会让给了家人,她们是中国女性面对灾难的缩影,表现了历史环境中女性的坚强和坚忍。新作《芳华》斥资千万,选取了女性萧穗子的视角进行回忆,影片摒弃了沉重的历史环境,镜头多以暖色调为主,画面多为女性排练、游泳的美好清纯影像,营造了一个温情的乌托邦。片中塑造了何小萍、林丁丁、郝淑雯等性格迥异、灿烂千阳的女性人物群像。整部影片以红色为主色,如文工团大院的红色外墙,女性们练功时穿着的浅红色练功服,影片中的红色象征了青春的浪漫与热情,象征着镜头中多次出现的女兵们一群含苞待放的美好胴体,一张张纯洁的笑脸。青春回忆光环的加持使整部电影充满了纯洁真诚的幻境。林丁丁和刘峰的接触,导致了后来几个人人生的错位。刘峰和小萍近乎流放,陈灿变身地产大亨,曾经的美好青春经历岁月和战争的淬炼使她们完成了从精神到心灵的觉悟、成长。整部电影没有书写跌宕起伏的奇异情节,更没有强烈的人物冲突,而是着重书写日常生活中的女性芳华的精神面貌。冯小刚想极力塑造的是当年集体历史情感的变迁带给人的生命感悟,是青春芳华到乌托邦幻灭的残酷现实,而非单一的女性形象。“一个始终不被善待的人,最能识别善良,并珍惜善良,”这样的女性口吻,为大历史环境下令人哀叹的结局画上了一个温情的句号。
冯小刚导演作品从前期《甲方乙方》注重商业内置和票房效果而塑造陪衬女性,到如今《我不是潘金莲》《芳华》注重女性命运发展,平和的镜头语言风格,最大限度贴近生活本身,展现女性多元的精神世界,可以看出冯小刚商业电影的现实主义创作手法逐渐回归,用女性的温柔坚守着人间温情的内核,返璞归真,最终给予观众温馨与感动。
[1]波娃.第二性:女人[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1986.
[2]徐瑞禅.女性主义视野下男性叙事中的女性形象研究[D].昆明:云南师范大学,2013.
[3]周维维.电影《一九四二》中的女性角色和女性意识[J].湖北广播电视大学学报,2014(10):72-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