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丽宏
人,总是活在社会角色里。在角色里待久了,本来的那个我,往往被忘记了。来处啊,初心啊,原色啊……社会文化的外力,琢磨它,浆染它,就有了一层外衣、一种圆滑。静下来的时候,我们简直不认识它了。
当鲜嫩、清新的“真我”闪现而出,真如明珠一般莹润可喜;其实大方之家,活得都很自我,很真实。
在我们的印象里,鲁迅峻刻、犀利,不妥协、不饶恕,凶巴巴的、一脸愁苦。但,不是这样的。曾受鲁迅启蒙和帮助的作家唐弢说:鲁迅来他家,兴致好时,一进门就轻快地在地板上打旋子,一路转到桌子前,一屁股坐在桌面上,手里拿支烟,嬉笑言谈。
这个轻盈自喜的鲁迅,真好玩儿,跟激愤、犀利的愤青完全不是一个路子。这真的没什么好奇怪的。哪个男人心里,没住着一个小孩?那小孩现身,我们就瞧见了一个人人格的立体和张力。
当代评弹艺术家杨振雄,被评弹界尊称为杨老爷。为琢磨《长生殿》的剧本,他月余不与人语,完全沉浸在戏里。对艺术的投入度,没人能比。有一年,他在京城参加文化艺术界汇演,艺惊四座,惹得满场掌声雷动。杨振雄回到旅舍房内,还兴奋得四方团团踱步,捧着脸,连呼:“开心煞了,开心煞了!”走过门口的年轻后生目睹此景,惊得目瞪口呆。然而老夫子招手叫他进去,道:“开心煞了,来来来,我翻个筋斗给侬看。”
兴奋得想翻筋斗,真是率真如小儿。那点真,对艺术家来说,是一种福祉。杨振雄此番,遇知己,趁心愿,灵魂飘举,那种自得自喜,真算得人生胜境。
早晨行走于超市外头时,守时的伙计比慵懒的老板早到,脸上显出比老板更多的一点优越感,那是一种真,生活虽沉重,但灵魂可以轻如云。
“落花深一尺,不用带蒲团”,古拙率真天然无饰的“禅家本色”,是一种真。一切顺其自然,在自然中求顿悟。心中有佛,落花之上便可参禅,何需形式上的東西。苏曼的痴僧性情,用“真纯”二字来形容,再适合不过。
真,也不排除物质要求。画坛鬼才黄永玉在湖南凤凰家里的中堂左壁挂了一则启事:“一、热烈欢迎各界老少男女光临舍下订购字画,保证舍下老小态度和蔼可亲,服务周到,庭院阳光充足,空气新鲜,花木扶疏、环境幽雅,最宜洽谈。二、价格合理,老少、城乡、首长百姓、洋人土人……不欺。无论题材、尺寸、大小均能满足供应,务必令诸君子开心而来,乘兴而返。三、画、书法一律以现金交易为准,严禁攀亲套交情陋习,更拒礼品、食物、旅行纪念品作交换。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老夫的眼睛虽有轻微‘老花,但仍然还是雪亮的,钞票面前,人人平等,不可乱了章法规矩。四、当场按件论价,铁价不二,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纠缠讲价,即时照原价加一倍;再讲价者放恶狗咬之;恶脸恶言相向,驱逐出院!六、所得款项作修缮凤凰县内风景名胜、亭阁楼台之用,由侄儿黄毅全料理。”
自己的艺术作品,经营起来,有原则,不让利,不让步,铁面无私,但另一方面,他的收入都用于了家乡公益。这种明朗,折射出的是一个人灵魂的透明和天真。
莹莹一点真我,由天而来,随时生成。遵从真理,也尊重了自己的内心。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