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令霞
我坐着复兴号从天津到北京、换上和谐号到哈尔滨、再换上绿皮车来到绥芬河,在清明节里伫立在姥姥和父母的坟前,向他们报告继牡绥后哈牡高铁即将开通的喜讯,让一辈子奉献铁路的父母发自内心的微笑在天堂里盛开。
是呀,我在天津,多少次走在通往南站的路上,路过民国风情街,仿佛穿越百年前,我会情不自禁地猜测:哪一个画像里遗留漂亮姥姥的身影?这个区是不是思乡的妈妈的出生地?这时我就会在心里对姥姥姥爷和爸爸妈妈说“姥姥姥爷啊,我替您百年圆梦住进您的故乡静观津门巨变;妈妈爸爸啊,我替您进了北京圆了我的梦融入铁路的中国梦!”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令我们自豪的复兴号啊!
我的姥爷——我家的第一代铁路人,在旧中国的战乱中与姥姥无奈背井离乡。
我的姥爷,是在我出生前的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离世的。我妈妈是独生女,赡养姥姥义不容辞,所以我小时候和父母就与姥姥生活在一起。我只见过家里的镜框里的姥爷,穿着铁路制服,目光炯炯,威风凛凛,让人敬而远之。姥姥常常给我描绘故乡天津的人情世故,讲姥爷利用手中的电闸在大剧院与小日本智斗大长中国人志气的故事,让我常联想《红灯记》里的李玉和。我小时候记忆中最深的铁路印象,是姥姥拿出来的一枚姥爷的印有铁路标志的纪念章,还有一个青透而瓷质很好的印有“铁路纪念”的陶瓷水杯,姥姥说是姥爷在入路的纪念,是姥爷经历战乱流落到东北留下的唯一纪念品。
我的姥姥,是我幼儿严厉的启蒙教师,严格规范我的言行举止,从不允许我参与其他孩子快乐的游戏,只允许我买遍书店里可以买到的书,或跟着哈尔滨长大的靳菊姐姐随便玩,可我们的玩也是到她三姨的学校看书,或者姥姥领着我去赵奶奶家听她天津的女儿回来讲天津的变化。姥姥虽然年过半百,但风韵依旧,美丽依然。头发光亮从没有一丝凌乱,大眼睛永远闪着光,衣裤整洁从没有一丝褶皱,她从来精气神十足,倒是和当时的边境小城格格不入。是的,她从骨子里不想融入这个城市。姥姥一生随姥爷逃避战乱,沿着铁道线颠沛流离。从天津到哈尔滨,再沿一面坡、横道河子到牡丹江,姥爷则永远地留在了那里,而姥姥又随我的父母到了边境小城绥芬河。我不知道姥姥是怎样适应从大都市到小边城这样巨大的心里落差的?我也不知道一生争强好胜的姥姥在这个小城一住就是十几年而当父亲有机会工作调动去牡丹江的时候却联络年幼的我拖住父亲的后腿永远地留在了边城的原因。姥姥每天用姥爷铁路纪念的陶瓷杯喝一、二两酒,那慈祥地端详酒杯的眼神,是在和隔世的姥爷进行心灵的对话吗?还是回首故乡天津的风土人情?姥姥曾对年幼的我说:“你姥爷干了一辈子的老铁路,当年坐了几天几夜的车到了东北,老了却没有能坐火车回去是最大的遗憾。你可一定要长志气替姥姥姥爷回天津故乡啊!”我当时幼稚地对问姥姥说:“那我现在开始就省下买书的钱去买火车票坐火车陪姥姥回天津呗”姥姥望着远方的云天感叹地说:“真的回不去了,姥姥要永远地留在这里啦。你要是长大了能替姥姥回去一趟,也不枉姥姥疼你一回呀。”于是,这句话刻在了我的心里,没想到四十年后变成了现实,我真的替姥姥实现了她回乡的梦想,我不仅仅是回去了一趟两趟,而是举家搬到了天津。无巧不成书的是,时间正是姥姥姥爷离开天津的百年之后。
父亲——我家的第二代铁路人为了新铁路的发展奔赴偏远边境
父亲,是建国前的老党员、老干部,曾是姥爷的徒弟——八级电工。东北解放后加入中国共产党,投入到支援全国解放战争的工作中。东北解放时从事人事管理工作,为了避嫌让在妇女团工作暂露头角的妈妈永远地失去了正式的工作。后來,我从同学的父亲嘴里得知我的父亲还曾担任过某地区党委书记的职务,后来在父亲的档案得到了证实,父亲最终还是如愿以偿地投入了他喜欢的行政工作,只是到了偏远的边城。我在我们家的镜框里见过父亲五十年代初就在东北铁路党校和好多人的纪念照片,还从妈妈装裱的镜框里,看到了父亲牡丹江铁路分局、哈尔滨铁路局的奖状;我开始以父亲为榜样,也是以学校、分局、哈局的优秀学生的奖状来追赶父亲的脚步。
从我记事的时候起,爸爸就是绥芬河铁路配电所的主任,这一个岗位一干就是二十年直至离休。父亲是在六十年代初为了边境地区电力工作的发展需要,毅然听从组织安排从牡丹江来到了绥芬河,两年后妈妈和姥姥不情愿地搬家而来。因为我曾经听妈妈说过她刚搬到绥芬河时,穿着旗袍上了一次街,竟然没有除了她以外的人穿,还迎来异样的眼光,她回家后马上改了一个褥面,每当晾晒被褥的时候,她会盯着那个褥面看许久,那曾是她喜欢的雪青色小花的织锦缎旗袍啊。我还记得每年的夏天,妈妈会打开在衣柜上面的一个藤箱子,会晾晒一些不穿的衣物,只记得有:爸爸的狐狸皮长大衣外面加了黑色的外罩、黄绿色的缎面西服马甲和一个马裤呢的裤子,妈妈的黑呢子大衣和她的一条米白色的好像绸的还是真丝的裤子,还有姥姥的狐狸皮短大衣也加了黑色的外罩。我没有见到父亲穿这些衣服,只见父亲是永远穿一套洗得发白的工作服,只在镜框的照片里见过爸爸穿着西服里边是西服马甲戴着礼帽的照片,当时感觉像三十年代的男影星,很酷;还有妈妈穿旗袍的照片,很美。妈妈曾感叹地说:“哎,妈妈要是真的在这里死了,也许会闭不上眼睛的。”可惜这句话后来被我遗忘,直到母亲去世时留下的两行眼泪才让我突然想起而追悔莫及。当时我能做到亡羊补牢的事情,就是带着父亲举家搬迁到牡丹江居住,让父亲在牡丹江度过了生命中的最后五年。之后,我按照对父亲的承诺,把他送回了绥芬河,让永远地陪伴在妈妈和姥姥的身旁。
父亲一辈子都投入到他喜欢的电力事业,用兢兢业业一点也不为过。我记得从我小时候起的每一个周日或者节假日,父亲都是带着我到单位,到了单位他进配电室,从不让我进去,只让我在他的主任室坐着。有的时候,发生了他人解决不了的问题,他会三下五除二地解决,在他人佩服的眼神中带着我离开单位。然后就是带我去书店买书和我喜欢的一切东西,只是我只喜欢书。下午,父亲还会去单位。记得一次正月十五的晚上,已经上小学的我和父亲去单位后准备看秧歌,结果到了单位,为了工作,和李叔叔咆哮起来,还把李叔叔骂了一顿,我是第一次看见父亲发火,我埋怨父亲说:“大过节的跟李叔叔发那么大的火,让人家怎么过节?”父亲说:“我不发火,他记不住,就要着火,出大事故。后果无法设想,你现在不懂。”没想到,父亲离休后,李叔叔还常去看他,跟他聊天。我曾问李叔叔不恨父亲吗?李叔叔说:“都是为了大家好,怎么会记恨呢!”开始我以为他口是心非,后来,父亲去世停留殡仪馆的时候,父亲在职时的老职工包括李叔叔,连续三天每天晚上好几个人主动陪护,怎么都劝不走,才知道这的确是真情所致呀。
我上中学以后,我们家有一个规矩,就是晚上七点钟会划上门闩。我开始不理解,后来知道为了挡住送礼的职工,还为了挡住市里电力部门的吃请。绥芬河建市以后,成立了电业局,好多电力的技术问题都是爸爸出面帮助解决的,而爸爸分文不取,吃请不去,实在说不过去了,就派职工去吃。我还记得我们的家门外的晾衣绳,永远是三根以上的电缆线接的,我当时想不通曾拥有一个仓库电缆线的父亲,为什么让我们家的晾衣绳总是那么破旧。以前的电线杆都是木头的,父亲单位时常换下来的成批电线杆,父亲都分给了困难职工,我们家从来没见有过一根。每年冬天,我们家冬天都是买煤烧,父亲带着我上山去割引火柴,这在边城是极其少有的事情。
当我经考试到了原牡丹江铁路分局工作的时候,遇到党办崔主任——他原来在水电段党委任干事,提起我的父亲,没想到他认识。而且从来不会奉承的他由衷赞叹道:“那是我们段多年树立的哈局老劳模,我多次写过他的事迹,他的经验在全段推广,各车间还都去绥芬河配电所学习去呢。那个年代,你父亲那才叫是现代化半军事化的管理呢,整个单位里随便找都找不到一片纸、一根草,而且零事故率是最让人佩服的。我们还佩服你父亲的好体格,每当有紧急的任务,60多岁的人了还亲自爬电线杆带动大家快速完成任务。”这样的话从一个曾经的同事嘴里说出,应该具有一定的真实性和权威性。
我——我们家的第三代铁路人在新时代的巨变中感受铁龙腾飞
我是一个幸运儿,从绥芬河到牡丹江、哈尔滨,最后到北京天津,目睹了铁路翻天覆地的大变化。
感受蒸汽机车时代,是我在铁路学校当老师的时候。给小学生讲授数学“火车以每小时60公里速度”的应用题中感知火车的速度,在给中学生讲述历史“设计中国第一条京张铁路的詹天佑”的历史中感受中国铁路的历史。
感受内燃机车时代,是我到车务系统从事政工的时候。我每天望着呼啸的列车,感受着铁路的发展带给人民的一次次惊喜。虽然我从事的是父亲不喜欢的政工工作,但是,感受火热的一线生活,让我即将生锈的笔尖开始飞转起来。跟随《哈尔滨铁道报》副刊“绿街”,我连续五年的元旦都深入到最偏远哈局管内的小站,感受到零下53度一线工人的工作热情。让我从心灵上得到震撼,灵魂上得到洗礼,也从此诞生了《春天的舞蹈》!
感受铁路大提速,是我在牡丹江铁路分局党委宣传部从事文联秘书长的时候,但是只有出差时才能感受和谐号奔跑的速度。我有机会走遍当时管辖的车机工电辆各个单位,感受牡丹江铁路分局建局五十年和安全生产十周年的风雨历程,丰厚我的生活阅历,也成就了一部长篇报告文学《大动脉交响曲》。后来分局撤销、分流运输站段从事了父亲最初从事的干部管理工作,我想我是不是可以像父亲一样两袖清风?当我从事过了父亲不愿意从事的总支书记的工作的时候,我想我是不是可以像父亲一样尽职尽责?
感受复兴号的速度,是我到北京担任铁路文艺杂志编辑的时候,我想我的奉献余热是不是可以让父亲含笑九泉?我的政治生命轨迹和父亲是逆向而行,我的生活轨迹也是和父母逆向而行。我的家从绥芬河到牡丹江再到哈尔滨最后到天津。父母和姥姥在战乱的年代,从大都市无奈地走向了偏远的边境;我赶上了铁路大提速、大发展的好时代,幸福地一步步走向母亲的出生地,圆了姥姥和母亲的百年回乡梦。
一个世纪,一百年。我的姥爷在战火中从天津到东北,建设中东铁路;我的父亲迎着共和国的旗帜进入偏远的边城,为我们的边城的铁路提供电力支持;而今,我逆行他们的轨迹,来到京津,目睹铁路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每天乘坐复兴号高铁上下班,完成了我的祖辈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
如今,是我见证复兴号飞驰的时代。每天早晨,当我迎着朝阳,风雨无阻地站在天津南站的站台上,目睹来来往往的钢铁巨龙飞驰而过的时候,顿时感受到一种来自心灵的振颤,一种幸福感油然而生。当我乘坐的高铁疾驰而来那庞大的躯体屹立在我面前,我会随着人流鱼贯而入冬暖夏凉的车体,享受着动姐笑容可掬地递给我核对登记完的铁路工作证和公免票后递过一杯热茶的温暖,我便望着匆匆而过的京津风光愉快地度过半个多小时的时光;每天傍晚,我迎着晚霞,准确无误地在北京南站的站台上又走进高铁的车厢,仿佛游子般投入母亲的怀抱,随车风馳电掣地驶向天津南站,回到我早出晚归的家。
每天、每月、每年,我都会和众多的通勤族一样乘坐高铁上下班,这已经成为了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高铁缩短了京津地域的距离,和一群年轻的背着电脑包的通勤孩子一起上下车,我感受到一股蓬勃向上的力量,也见证了高铁车体从蔚蓝色流线的和谐号变换成了黄色和红色流线的复兴号的发展历程,发自内心地为中国的复兴号骄傲!为中国的铁路屹立于世界强国之林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