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狮新解:兼论梁启超1898~1903年间的革命倾向

2018-02-20 10:29
学术探索 2018年10期
关键词:梁氏傀儡梁启超

毕 坤

(首都师范大学 文学院,北京 100089)

近年来,学界围绕“睡狮”论,尤其是拿破仑睡狮论展开了深入探讨。经单正平、杨瑞松、施爱东及石川祯浩等一批国内外学者的扎实考证,最终得出结论:睡狮这一国族形象是由梁启超发明提出的。就研究现状而言,学者们一方面通过广泛搜罗文献,基本否定了“睡狮”说由国外引进的观点;一方面聚焦于“睡狮”论的形成过程,对梁氏与“睡狮”论的密切关联做出细致的探源工作。但综观已有成果可见,并未有人立足于梁启超的思想体系、联系他的个人经历,从“睡狮”论最初形成的语境出发,来揭示“睡狮”的复杂含义与情感倾向。本论文正是从睡狮以及与其相关的其他国族想象入手,在对梁氏笔下睡狮形象其深刻内涵予以详细阐释的同时,意图管窥梁启超在1898~1903年间——梁氏一生中思想变化最为激烈的时期,其思想的新变。

一、梁氏睡狮论探源:睡狮即为傀儡

1899年4月30日,梁启超在《清议报》第13册上的《自由书》栏目发表一则名为《动物谈》的寓言:主人公“哀时客”听见邻室的甲乙丙丁四人正议论四种动物——分别是日本北海道体型巨大的鲸、意大利历啤多山巨壑里的盲鱼、法国巴黎即将被电机屠宰的群羊、英国伦敦博物院中名为“佛兰金仙”的睡狮;哀时客听完后不仅深受启发,而且惊骇并悲恸于这些动物的命运,于是大呼“是可以为我四万万人告矣”。[1](P2277)

根据已有研究,此前并未有包括西方人在内者称中国为“睡狮”。[2](P91)因此,这篇发表于1899年的寓言应是首次喻指中国为“睡狮”的文章。

从文中可知,梁启超此处要表达的是:曾纪泽将英语中描述该物的名称“佛兰金仙”译为“睡狮”,并做出“先睡后醒之巨物”的解释。所谓“佛兰金仙”,即现行通译的“弗兰肯斯坦”,译自英文Frankenstein,源于英国女作家玛丽·雪莱1818年创作的同名长篇科幻小说《弗兰肯斯坦——现代的普罗米修斯》(Frankenstein or The Modern Prometheus)。该小说讲述了名为维克特·弗兰肯斯坦的年轻科学家发明了一种可以赋予无生命之物以活力的方法,因此他从解剖室与屠宰场收集原始器官材料,通过试验创造出一个人形生物,但由于未应其所需制造一位女性伴侣以帮其克服身为“怪物”而被世人抛弃的孤独命运,最终被怪物追杀至死。在小说中,科学家并未给怪物起名,而是以“肮脏的虫子”“可憎的怪物”“朋友”或“可怜、可憎的恶魔”来称呼它,但是自作品问世以来,西方世界不断有人将该怪物误称为“弗兰肯斯坦”。因此在英语中,Frankenstein作为专有名词引申为“失控的、危险的创造物(常毁灭制造者)”[4](P809)之义。

该文并非梁启超第一次提及“佛兰金仙”,在1898年4月21日康有为于北京发起的保国会第二次会议上,梁启超演说:“嗟乎,昔曾惠敏作《中国先睡后醒论》,英人乌理西(英之子爵,今任全国陆军统帅)谓中国如佛兰金仙之怪物,纵之卧则安寝无为,警之觉则奋牙张爪,盖皆于吾中国有余望也。”[5](P111)

这是梁氏第一篇提及“英人乌理西”及“佛兰金仙之怪物”的文章,而据石川祯浩考证,此处相关表述源自天津《国闻报》上一篇译自英国《国运报》的文章《如后患何》(1898年1月1日),严复于文末附按语。[2](P89~90)该文持中国作为潜在威胁可能觉醒的观点,并引用“英现任陆师大元帅某君(严复按语:所谓现任大元帅者盖乌理西子爵)”所说,认为中国民众如在拿破仑式英雄的带领下,将于数年后称霸欧洲;同时为更形象地强化主张,作者还以一段“佛兰金仙”比喻为例加以说明:“中国既寤之后,则将为佛兰金仙之怪物。斯怪者任其卧则安寝无为,警之觉则大奋爪牙起为人害……呜呼,佛兰金仙之怪物一机械之巧耳,知之则不足畏。若夫,中国物博人众,用西国之法以困西国之民,其将为欧洲之害,迥非金仙怪物所可比者,是则大可畏也。”[2](P89)

当然,深谙西方本土文化的作者认为“佛兰金仙之怪物”不过只是“机械之巧”,晓其实质之人则不用畏惧,使用该比喻意在强调中国处于睡与醒两种状态时的巨大反差,表明不要被其沉睡时的无为之态所惑因而放松警惕,且从后文的一句“迥非金仙怪物所可比”更可确信,作者认为“佛兰金仙”的实力并不可怕,但是醒后的中国就远非此一机械怪物可比了。

梁启超在保国会上的发言是他对《如后患何》一文中相关信息的第一次“创造”,即将乌理西对中国的评价与文章著者的“佛兰金仙”比喻合二为一。联系此处引入的曾纪泽及其《中国先睡后醒论》可知,梁氏巧妙地用“中国先睡后醒”之意为“佛兰金仙”做了注脚,而“佛兰金仙”究竟何物,梁启超并未详解。只是将“佛兰金仙”的发明冠以英人某统帅之名,正好与出自曾惠敏这一中国“大人物”之口的断言相互呼应,因此极大地为梁氏自身“中国有余望”的观点增强了可信度,而由此形成的“名人效应”无疑也渲染出其言论的煽动性。

但通观此次发言,梁启超对未来中国形势的判断还是谨慎、持中的。先不言梁氏对所引曾文中体现的不卑不亢的温和外交姿态应有准确把握,仅从“余望”一词上也可见其有所保留;更何况,他在紧接着的下文中即塑造了“病外感耳,病噎隔耳”的“生病的中国”形象,可以说,他十分清楚国家当下的颓靡之态。同样是激群情以呼吁变法,严复为“佛兰金仙”所作按语则为:“论者以此方中国,盖亦谓吾内力甚大;欧之人所以能称雄宇内者,特以吾之尚睡未醒故耳。其所称中国得天独厚,皆实录无虚词,得有为者席之以兴,诚哉,其可畏也!”[6](P78)两相比较,梁启超在保国会上的发言更加切中綮綮,堪称泣血。他意图以此号召“此辈士大夫”为国寻药治病,激发其爱国之情,如“且靡论病之必可治也,即治之罔效,及其死也,尤有衣衾棺塚之事焉,尤有托孤寄命之事焉”[5](P112)之类的表述,皆体现出梁启超的良苦用心,并未有张扬自夸的情绪。

如果说梁启超对此时的“佛兰金仙之怪物”寄予希望,那么他对该国家形象的评价似乎是正面的。而到1899年,一年前对佛兰金仙仍抱“余望”之心此时几乎丧失殆尽。

《动物谈》中,梁启超将之前未露真容的“先睡后醒”之“佛兰金仙”赋以睡狮的形体,只不过与文中其他动物相比,它并非真动物,而是一部内置发动机而“状若狮子”的机械。严复曾在《如后患何》的按语中形容:“佛兰金仙怪物者,傀儡也,见于英闺秀谐理之小说,傅胶鞔革,挺筋骨以为人,机关枨触,则跳跃杀人,莫之敢当,惟纵其酣卧乃无事。”[6](P78)该解释虽然模糊笼统,难以按图索骥,但佛兰金仙为一人形怪物傀儡的信息是确证的。既然梁启超可能曾经读过该文,那么此一“狮形”怪物如何而来?

单正平主张这一形象可能与曾纪泽个人擅画狮子并写狮诗有关,曾氏在欧洲出任外使期间,经常光顾动物园观狮,因此其狮子画生动形象且广为人喜爱,除此之外,还曾为狮子画题诗两首,那么梁启超在《中国先睡后醒论》的基础上由此发生联想也不无可能。[7](P150~161)而石川祯浩则主张梁启超是融合了严复对“佛兰金仙”的介绍生发想象,只不过借曾氏之口,发挥他的宣传才能;毕竟,《弗兰肯斯坦》的最早中译本是在1982年出版,而最早引进国内的“弗兰肯斯坦”电影,也才在1934年于上海上映,而在这之前国内是否有人翻译该小说尚无确证,但可以确定的是,梁启超在提及“佛兰金仙”时,并不知晓它的确切含义。[2](P87~96)

作为寓言文体,《动物谈》寄寓了梁启超忧国忧民的炽热衷肠,及其意图警示国人的良苦用心。在睡狮之前,文中还分别描述了鲸、鱼、羊三种动物,它们物种不同,但所处生死存亡的情势皆相同,而作者对它们的讽刺可以说是很尖刻的了:鲸虽大,但“无脑气筋”,所以被人“旦旦伐之而曾无所觉”,不久将殒命鱼市,成为他人口腹之物;鱼因与外界长久隔绝、处于黑暗之壑,因而目力退化成为盲鱼,在与他鱼的生存竞争中败下阵来,行将绝种;群羊面临屠宰,但被屠羊之电机所蛊惑,因而“雍容雅步”,“意甚自得”,“不知其死期之已至”;睡狮因内置发动机锈蚀,加之“他物梗之”,因此“将长睡不醒”。联系文本语境可知,梁启超对睡狮的态度,与大鲸、盲鱼、群羊一致,是批判的、悲观的,因而具有强烈的负面意涵。严氏按语中认为西人之所以以“佛兰金仙怪物”喻中国,是想要表达“吾内力甚大”之意,它是国家具有巨大潜力的象征,是对中国实力的肯定,呈现褒义。而《动物谈》中的“佛兰金仙”之所以力大无穷,是因为有“动力机”的核心作用,对梁启超笔下的“佛兰金仙”而言,有“新机”才能苏醒,而如若沿用“旧机”,则“佛兰金仙”将因缺乏动力而成为长睡不醒的睡狮,由睡而腐,由腐而亡。换句话说,梁启超认为:睡狮非狮,从它身上丝毫看不到值得称颂与赞扬之处。睡狮,只不过是一老大腐朽之物,与鲸、鱼、羊相比,睡狮甚至都不是动物,而是丧失了其生物秉性的机械、傀儡罢了,徒有其表。此时,与先睡后醒的特征相比,梁启超更关注、强调“佛兰金仙”的“傀儡”性质。

其实,梁启超的这一转变早有萌芽。1899年3月22日,《动物谈》发表前一月有余,他也是在《清议报》同一版块——“自由书”一栏刊登了《傀儡说》一文:“人而傀儡,时曰不人;国而傀儡,时曰不国……古者灭人国,则潴其宫,虏其君。今也不然,傀儡其君,傀儡其吏,傀儡其民,傀儡其国……中国者,傀儡之颀而硕者也……此蚩蚩者犹曰,我国尚存,我国尚存。而岂知彼眈眈者,已落其实而取其材,吸其精而阘其脑,官体虽具,衣冠虽备,岂得目之曰人也哉?……我二万方里之地,竟将为一大傀儡场矣。”[1](P2276~2277)

该文表达了“国之不振,谁不得而侮之”的观点,并一一罗列国权被夺之屈辱事,认为“今之以我为傀儡者,岂独一国而已”,中国正面临列强“相率而共傀儡之”的下场,尤其是“官体虽具,衣冠虽备,岂得目之曰人也哉?”与“还顾我躬,亦已成一似人形而傞傞于帏间者”[1](P2276~2277)两句,俨然是要传达国人已为人形傀儡之意。梁氏于文中直言:所谓“中国”,就是一具高大壮硕的傀儡罢了。从内涵上讲,梁启超在这里对中国作为一傀儡义的阐发,无疑与严复为“佛兰金仙”所作按语极为相似;且与《动物谈》中睡狮一喻的意义十分接近,只不过就外形而言,存在人与狮的差别。因此,笔者认为,梁氏为创作符合寓言的“动物”主题,出于文学创作的前提,进行合理想象是必要的。因此,与鲸无脑、鱼无目、羊无心一致,一头内机已坏而只具衣冠的睡狮便跃然纸上。而之所以选择狮子外形,联系寓言中的鲸鱼形象即可知:狮之于陆地上的其他动物,正与鲸之于海洋中的群鱼一样,表面上虽体型巨大,贵为王者,但实际上一个因无内机,一个因无脑气筋,皆为外强中干的傀儡。以睡狮喻中国,并未有骄矜之情,反倒因其中所含“华”与“实”的对立之意,凸显出反讽效果。

从“佛兰金仙”到“睡狮”,梁启超通过文学形象的再创造,实现了对国族想象的再诠释:从“内力”到“动力”的重心转移,一方面削弱了“佛兰金仙”作为一种结果的正面含义,而另一方面又突出了“佛兰金仙”的“可造性”,进而从逻辑上建立了重塑动力机的可能,为梁启超的变法和改良思想提供依据。从面目模糊的“佛兰金仙”到睡狮真正成形,梁氏对其进行了改造,而这一过程掩藏了于“戊戌变法”前后其思想发生的异变。

二、睡狮=肥羊?梁氏自强救国式的动力观

1899年5~8月,梁启超在《清议报》上断续刊载的长篇时评《瓜分危言》,可视为针对《动物谈》中睡狮一喻所做的详细注脚。

他在文中直言:如若西方各国真欲瓜分中国,则“如以千钧之弩溃痈”;尤其对于英国,其之所以迟迟未瓜分中国土地,是因为英国人“未深知中国腐败之内情,以为此庞大之睡狮,终有撅起之一日也”,意欲借中国市场图谋贸易盈利,但其实“不知其一挫再挫……鱼烂之形久成,朽木粪墙,终难扶掖”;而今日之中国,内有满洲政府无能力以自保,外有列强纵横之势力,使中国“安然定于指挥之下”。[1](P872、874、878)其言及此,睡狮所含老大、腐败、傀儡之意已溢于言表。

为进一步言说“此庞大之睡狮”外表的欺骗性,梁启超强调虽然列强有形的瓜分还未及施行,但是无形的瓜分“欧人实行之于中国,盖已久矣”:“一国犹一身”,而作为骨节、肌肉、脉络、手足、咽喉的铁路权、矿物权、财政权、兵权、港湾要地都已被瓜分殆尽,因此只剩下作为皮毛的土地:“仅余外观之皮毛,以裹此七尺之躯,安得谓之为完人也哉!而彼蚩蚩酣睡者犹曰:西人无瓜分之志,无瓜分之事。何其梦欤?”[1](P882)

所谓“睡狮”,徒具狮之外形罢了,而这正是西人“留此外观之皮毛以欺我”的陷阱。这与《傀儡说》中所言因关税、铁路、矿物、练兵、割口岸、用人等国权被夺取,“国而傀儡,时曰不国”[1](P2276)的情形完全一致。

不仅如此,在保国会上一度作为对国家持正面评价的论据而被引用的曾氏《中国先睡后醒论》,也在一年之后被梁启超讽刺为是曾惠敏对英人的“大言”。[注]原文为:曾惠敏曾对英人大言曰:“中国先睡后醒之巨物也。”故英人亦有佛兰金仙之喻。在保国会上的第二次发言中,梁启超将“佛兰金仙”的发明权置于英人统帅吴士礼名下;在《动物谈》中,曾侯所言睡狮据说是从英语“佛兰金仙”翻译而来;而到了《瓜分危言》,睡狮正式成为曾纪泽的发明,英人是根据曾惠敏所言,将睡狮与英语中的“佛兰金仙”对应起来。由此更可确定,睡狮是梁启超的发明,前后几次对睡狮与“佛兰金仙”的不同表述,取决于他在不同时期的态度和政治策略。而至于对“中国先睡后醒之巨物”这一观点的否定,究其根底,梁启超解释道:是因为“知变而不变,变而中止,则无望焉”,所以中国“无论迟早,而必有爆裂之一日”。[1](P886)

其实早在1896年,梁启超就于《变法通议》中形象地表明了中国与列强的关系——情势危急的中国已处于“抱火厝之积薪之下而寝其上”的关头,它以“一羊处群虎之间”[1](P19)的劣势地位再明显不过,除此之外还议论道:“中国之为俎上肉久矣,商务之权利握于英,铁路之权利握于俄,边防之权利握于法、日及诸国,德以后起,越国鄙远,择肥而噬,其道颇难,因思握吾邦之兵权,制全国之死命。”[1](P25)

对“群虎”而言,“羊”只是一块待宰之肉,甚至作为弱势的敌手都不够格,因此,当梁启超的心境重创于变法失败的经历后,再次提出了虎与羊的问题,只不过这次解释得更为明确:列强瓜分中国,“譬如群虎同搏一羊”,中国有“二万里膏腴之地”,谁得此“全地球之一大市场”,谁将更加富强。[1](P874)所以彼一“睡狮”俨然已有变为此一“肥羊”的意思。

然而,笔者在此并不同意杨瑞松所持睡狮是由“睡”与“狮”两负面意象结合而成的看法。在梁启超这里,睡狮固然因其长眠不醒而成为贬义的国家象征符号,但作为长久以来致力于变法与国家富强的政治家,梁启超对中国如狮般强大的期待无疑是贯穿他一生的追求。他不惮于承认国家的颓势,是因为于他而言,正视国家当下的贫弱状,是忧国,更是爱国的表现。[1](P2274~2275)这与他在《时务报》务职时就意图使国人“知全地大局,与其强盛弱亡之故,而不至夜郎自大,昝井以议天地”[1](P93)的主张一脉相承。虽然梁本人也“讳言弱”,但“弱之实又安可掩?”[1](P895)因而对于梁启超辈们不得不做的紧要事,就是知耻而后勇,挖空心思以图国家富强,如“若怵于目前,以为败矣败矣,而不复办事,则遂无成之一日”。[1](P2308)

彼时,梁启超对清中国已坐稳“肥羊”位置的局势是了然于胸的——对于“欧美虎狼国”:“弱国者,徒以为列强竞争之客体”,而“竞争之客体亦称为竞争之目的物”;因此他提出了“脱离竞争客体之地位,而自跻于竞争主体之林”的“最上”方案。[1](P895)他曾一度对《中国先睡后醒论》青睐有加,也正是因为该文章符合他的这种想法:曾纪泽在强调中国觉醒的前提下,对醒后的中国是否富于侵略性、是否会报复西方国家这一论题做出了明确否定,以其灵活的政治策略得体地表达了他不卑不亢的外交姿态。而曾氏的宣言之所以在西方舆论界引起哗然,是因为对于19世纪的西方国家而言,中国的觉醒之所以可怕,并非在于它潜在的军事、移民威胁,而是这种觉醒作为一种革命性主张提醒着西方人:中国人应得到平等对待。[8](中文版序)深谙曾氏该文所传达出的国家权利精神的梁启超,显然意在借此为自己的思想做出象征性注解:摆脱当今窘势而与西方大国平起平坐并非中国的“奢求”,而是国家的正当权利所在。正如勒文森所言,作为平等单位的国家概念之所以为梁启超所重视,是因为他在意的是中国同西方国家的地位如何,而非中国与西方作为两种文明的程度如何。[9](导言P5)

显然,梁启超对权利概念持有较强的自觉意识。他批判印度因国家所有权观念淡薄而导致亡国,在《傀儡说》《瓜分危言》等文章中对国权丧失表达出强烈的扼腕之痛亦基于此。

而梁氏所言“权利”是何?概而言之,即为自由权。[1](P692)为此,他强调:“欧人、日本人动曰:保全支那。吾生平最不喜闻此言……言保全人者,是谓侵人自由;望人保全我者,是谓放弃自由。”[1](P2275)他认为西儒所说“天下第一大罪恶,莫甚于侵人自由;而放弃己之自由者,罪亦如之”欠妥,指出:放弃己之自由才是罪首,因为“苟天下无放弃自由之人,则必无侵人自由之人……自由之有界也,自人人自由始也。苟两人之力有一弱者,则其强者所伸张之线,必侵入于弱者之界”。[1](P2264)可以说,对国家权利的重视,成为维护梁启超在竞争中讲求自立自强,甚至持强权主义主张正当性的前提,但究其本源,这一主张是与他思想中根深蒂固的“力本论”(Dynamism)观念息息相关的。

粗略统计,梁启超文本中“力”一词的用法多达五百多种。[10](P160~162)由此可见力在梁启超思想体系中的重要性。力本论在梁启超这里并非如张灏所言,仅仅局限于诸如希望、智慧、胆力等西方文化力本论的范畴,由于深受社会达尔文主义影响,他将进化主义作为逻辑支点,最终发展出了由“动力、物力、心力”三位一体构成的独特力本论思想。这其中,动力是核心,而物力与心力既是梁启超力本论的目的,也是他寻求动力的手段。

自严复1895年作《天演序·论世变之亟》以来,严译《天演论》等文章所传达的社会达尔文主义就对梁启超有所影响。[11](P91~92)早在1898年,他就于《说动》一文中提道:“狮象狻猊,纵横万壑,虎豹慑伏;羊豕则终身豢圈苙,供刲絷。然则有动力与不有动力之存灭,可一言决矣。”[1](P213)

梁启超在这里以物竞界的狮与羊两类动物做对比,来说明力量大小取决于动力大小。而当1899年用睡狮比喻中国的《动物谈》问世以后,他又在批判老大帝国衰败的基础上,追根溯源,将矛盾的源头明确归至“国家缺乏动力”这一关键点上:除非“更易新机”,否则这一“傀儡”睡狮“将长睡不醒”的寓言传达了梁启超对从自身寻求动力的执着要求。这种主张在当时并不鲜见:同为维新派的赵振(赵必振)就在《清议报》上发表文章《说动力》,表达了类似观点:他称中国为“二千余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之老大帝国”(强调其“傀儡”意),并呼唤国家“如猛狮之剽悍”般动起来。[12](P79~80)由此可见,梁启超对睡狮即为肥羊的描述,除有于力量上相差悬殊之意外,更强调了动力上的巨大差距。这也表明,梁启超只对睡狮一喻持贬斥态度,国家崛起如醒狮或真正意义上的动物狮(非机械狮)还是他所期待的。

后来,梁氏在日本得以更加广泛地接触社会达尔文主义,他所撰文字多数就以进化论为理论构架。[10](P91~92)可以说,进化论为梁氏从自身寻找动力的自强救国思维提供了理论依据。他在1904年发表的《子墨子学说》一文中特意强调:力为“物竞界中所最必要者”,而此一“力”即为“动力”,是制衡物竞结果的重要条件。为此,他特引《墨子·非命》以明其主张:“强必治,不强必乱;强必宁,不强必危”,“强必贵,不强必贱;强必荣,不强必辱”,“强必富,不强必贫;强必饱,不强必饥”,“强必暖,不强必寒”。[1](P304)在这里,“强”作“自强”义,指从主体内部,从自身出发寻求动力源头。

黄遵宪有诗云:“散作枪炮声,能无惊睡狮?睡狮果惊起,牙爪将何为?”[13](P387)毫无疑问,外力是近代思想家反思国家觉醒的开始,西方列强的船坚炮利催醒了一批“以天下为己任”的知识分子。梁启超立于该群体的先遣,敏锐地察觉到三两枪炮声并不足以惊醒睡狮,而且“败衄非国之大患,患不能自强耳”,[1](P22)唯有发奋图强,才可使国家免于灭亡,否则睡狮只能由睡而死,并不能仅因受惊就突然觉醒。

对于维新派而言,改革必然是“动力之大原”:“骄悍之夫,昏醉之伦,嗒然茫然,不知其所以。我中国先觉之魁,奔走叫号,开强学会于京师,开时务报于上海,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群杰继起,声气相应,而我中国之动力于是始萌芽”,而“戊戌变法”正是动力的“新荑初茁”。[12](P81)

虽然“源泉初发,而忽塞之”,八月政变、义和团运动等“反动力”将“萌芽一折”的现状予其党以巨大打击,但梁启超辈们并不认为动力就此将歇:“革新之机,如转巨石于危崖,不动则已,动则其机势不可遏,必赴壑而后止,故最要者莫过于动力,有动力必有反动力……反反相续,动动不已,而大业成焉。”[1](P2289)

渡日之后,梁氏始反思变法失败之因,就变法方案进行调整,而睡狮一喻的提出正反映出此一时期梁启超思想的新变:对暴力革命意义的重审以及对“新民”价值的探发。

三、乳虎诞生与病夫覆亡:梁氏“强权”与“破坏主义”思想

正如“早在启蒙运动之前的文学艺术大发现的年代,唤醒这一主题,就将原始人的观念与殖民征服的残酷事实连在了一起”,[8](P62)中国觉醒并强大以后,是否也将走上侵略扩张之路?对于这一点,梁启超并未明确予以否认。在由进化论主导的力本论影响下,梁氏权利观念包含着消解自身的趋向,某种“先天的”脆弱性使其很容易演变为权力意识。[14](P187)他在《自由书》中提出“强权”思想,指出“生存竞争,优胜劣败”是强权兴起的根由,并由“两强相遇,两权并行,因两强相消,故两权平等”引申出“强权与自由权,其本体并非二物”,因此得出“天下无所谓权利,只有权力而已,权力即利”[1](P2268)的结论。他在文中多次征引“狮虎与羊”之喻解释强权:“以狮遇羊,则其权力必大至无限;以狮遇虎、豹,其权力不能大至无限……在禽兽世界,其强权之所施,惟在此种属与他之种属之间(如虎与羊,猫与鼠之间是也)而已,若其同一种属之间,则其强权不甚发达。”[1](P2268、2270)

梁氏认为:劣败者其权利终将被优胜者吞并,遭遇灭国之灾,而天下事没有所谓“中立者”,国“不兴则灭”;[1](P727)所以他主张“富国强兵”[1](P2301)之策,并企盼国家有朝一日可以“称霸宇内,主盟地球”。[1](P699)这种弃天命而扬自力、倡霸道而抑王道的主张,体现了梁启超流亡日本时期对儒家道德主义的疏离,正如王中江所言:“近代中国的转变基本上是朝着远离儒家‘德治’而可以称之为‘力治’的‘富强’目标迈进。”[15](P428)面对“北有猛虎兮贪狼,磨牙吮血兮睨吾旁”[1](P2248)之情势,希冀中国变为如西方列强一般的虎狼之国,也就必然存在对政治、经济、军事等物力的向往,以及对建基于物力之上国家权力的想象。

显然,国内改革的遇挫与国际形势的走严,加剧了“如何使国家快速由弱变强”这一命题在梁启超内心的迫切性。但彼时的清中国,不仅弱如羊,更臃肿腐朽如睡狮,“洋务派”将“自强”“求富”的口号喊了三十年,但一场甲午战争,就使虚弱的帝国本相毕露,西方舆论界自此开始盛行以“病夫”来形容中国的国际形象。[16](P26~27)而密切关注国际局势的梁启超一行人也早知此喻,并意图通过对“病夫”之喻的宣传来激发国人的知耻爱国心。

1901年2月,梁启超在《清议报》上发表《少年中国说》,其中有言:“日本人之称我中国也,一则曰老大帝国,再则曰老大帝国。是语也,盖袭译欧西人之言也。”[1](P697)

此处日本人从“欧西人之言”翻译而来的“老大帝国”,结合历史语境可知,即指“病夫”一词。[16](P40~41、122~123)

梁启超在文中解释了“国”的意义,认为完整的土地、独立的主权、人民自治三要素缺一不可。言下之意,对中国当下国土被割占、主权四分五裂、人民无自治的徒具皮毛的“傀儡”之态予以“不国”的定义。而且,不仅当下非国,即如古代中国“虽有国之名”,也因“历代之民贼窒其生机者”,只有朝廷,“而未成国之形”。因此,与时值“壮年”的欧洲列邦相比,中国还处于“未能完全成立”的“少年国”阶段,而时下使人“疑其死期之将至”的“老态”说法也正由国家未成形的“不国”状而来。

梁启超之所以贬斥“睡狮”一喻,就是因为对于行政机关不完备、主权沦丧的清中国而言,“国虽大犹谓之无国”,[1](P2283)睡狮大而无用,徒为“傀儡”。而在《少年中国说》一文中,梁启超虽未明言此“老大”也是彼“睡狮”,但我们可以做一合理推论:少年中国对应老大中国,而老大中国、“病夫”之国、“傀儡”之国三意相通,而以睡狮喻中国时取傀儡、老大意,因此,老大中国就是睡狮中国。而由梁启超在文中多次提及的“少年即乳虎”亦可见,相比老大睡狮,他真正呼唤的是朝气蓬勃的少年“乳虎”。

梁启超一面呼吁“速养成”我国“固有之民族主义”,[1](P768)一面急于将历史抛至脑后,正如它将睡狮置于伦敦博物院的展览台上。“博物馆将过去打入历史”,[8](P76)他想要以这样一种方式暗示,中国的“睡狮”时代将一去不复返,必然要成为陈旧的过去。相比后世流传的睡狮论,梁氏睡狮论更强调一种“重生”意味:于前者而言,睡狮一喻所散发出的强烈宣传效应,是以重建中华民族历史荣光的逻辑与情感联系为前提的,有着浓厚的历史“循环论”意味;于后者而言,只有与腐朽的过去决裂才符合梁启超除旧布新的思想主张。联系寓言中其他动物的命运,无论是鲸鱼的无脑气筋、盲鱼的无眼,还是羊的无自觉心,实皆遵循进化论的“不可逆”思维,并不具备再度进化的可能;睡狮也不例外,动力机锈蚀的庞大傀儡无疑已经是被历史沉潭的尸首;但作为其中唯一的“人造物”,睡狮又由于自身的“可造性”而拥有“再生”潜质,因而在老大睡狮成为历史之后,少年乳虎还可以被孕育。他在《中国史叙论》中谈道:“中国文明未必不可以左右世界,即中国史在世界史中当占一强有力之位置也。此乃将来所必至而非过去所已经。”[1](P1621)又把英、法、德等强大之国送归“十九世纪世界舞台”,而强调中国将与俄国、美国并立,成为“二十世纪世界舞台第一等重要之国”。[1](P2301)通过再度书写历史,梁启超重构了中国历史的发展逻辑及其与世界历史的关系,将希望与憧憬寄托于对未来乳虎之国的想象上。

由此可见,从1898年在保国会上对“佛兰金仙”一喻的所存“余望”,到1899年在《动物谈》与《瓜分危言》中对睡狮将长睡不醒的失望,再到1900年对乳虎充满希望,梁启超在戊戌变法前后经历了思想上的剧变。综合梁氏对“肥羊”“俎上肉”“老大”“病夫”“傀儡”等比喻的态度可知,梁启超在变法前后对国家的想象都是比较悲观的,因此他寄厚望于变法,而从他东渡日本后刊于《清议报》前期诸多言辞激烈的文章上看,变法失败是导致梁启超态度改观的最主要原因。睡狮一喻只不过是梁启超在变法失败后因受打击,发挥他文学想象与政治宣传才能的产物,其实早于1896年的《变法通议》中,我们就已然可见睡狮形象的暗影。

从睡狮一喻的衍变上看,除受变法失败一事影响外,渡日后与革命派之关系,以及日本上至政府、下至民间对“康梁”一党的舆论风向,也是促使梁启超思想发生嬗变的重要因素。八月政变,康有为南下香港,而梁启超与王照藏匿于日本使馆;得知此消息后,孙中山与宫崎寅藏、平山周等人商讨救助康梁之策;后康梁成功抵日,其衣食住行等花费皆由日本政府负担,而孙中山等革命派人士,也在此时积极与维新党人取得联系,筹谋合作事宜。[17](P48~49)张朋园指出,相比维新派,三十岁之前的梁启超更具有革命派特质。[18](P79)而考察1903年前梁氏与革命派的交往,也确可见:相比其师,梁启超更欲与革命派合作。

早于1985年时,革命派成员陈少白就于上海拜访康梁二人,席间谈论颇欢;后孙中山于横滨建立“中西学校”(康有为赐名更为“大同学校”)前便拟邀请梁启超任教而被康有为拒绝,改请党内他人出任;东渡日本后不久,日本进步党成员犬养毅为平息两派党争,约孙、陈、康、梁四人会谈,康因故未到,但梁启超却对孙之言论异常倾倒,大有相见恨晚之慨,并允诺与康商讨两党合作事,会谈就合作方法讨论颇详,并持续至翌日天明;尤其当康有为于1899年3月赴加拿大后,梁启超与孙中山、章太炎等来往日密,书信交流与面谈会晤不断,渐有倾向革命之态。[5](P178~183)[17](P47~50)[19](P174~175)

而与此同时,由于王照对康有为以“衣带诏”诈伪之事的揭露,日本人士对维新派态度发生转变。[17](P49)1898年12月,曾受命于犬养毅于香港接康渡日的宫崎寅藏在信中说:“究竟应以什么来挽救中国的时局?舍革命莫属……如就(中国)国民的观点来说,除非非常的英雄仗义奋创,以革命的事业一扫多年的腐败政权,显然不可能维持今日的老大帝国。”而在日本方面,日本政府视康梁为累赘,民间对康的同情也日趋淡薄。[19](P177)

显然,孙中山等人的积极合作与舆论环境对维新党派的批评对梁启超影响不小,他开始策划与革命派联合,虽因康有为的竭力反对而最终搁浅,[5](P180~183)但革命思想却深深影响了梁启超。

自始至终,梁启超与革命派的冲突其实只在于革命方式及国家政体的选择上。虽然他在变法失败以前始终公开坚持渐进式立宪改革的大原则,但其实早在1897年冬月,梁启超与同行将往时务学堂的韩树园、欧榘甲一干人等商量变法宗旨时,就曾极力主张过“急进法”“以种族革命为单位”的“彻底改革”。[5](P87~88)亡命日本后,梁启超渐倾心于共和政体,并开始考虑种族革命的可行性,尤其是在与革命派交好期间。[注]梁启超的共和观念正如他在《释革》中所言“异姓者固不足为Revolution,而Revolution又不必易姓”一致,他在与孙中山等人协商联合时,提出“借勤王以兴民政”,即打算在事成之后改皇帝为总统。关于梁启超的共和观念,可参见李恭忠:《晚清的“共和”表述》,载《近代史研究》2013年第1期;桑兵:《梁启超与共和观念的初兴》,载《史学月刊》2018年第1期。他在1902年发表的《释革》一文中谈道:中国数千年以来的“王朝易姓”并非可如《周易》《尚书》中称其为“革命”(revolution),而只可称为“改革”(reform);“革命”的真正含义是“变革”,是“从根柢处掀翻之,而别造一新世界”,主突进的激烈方式;而“改革”只是采取渐进方式,“因其所固有而损益之”,不过“补苴掇拾一二小节”而已;鉴于时下局势,梁启超大倡“非变革不足以救中国”。[1](P2242)

革命是“天演界中不可逃避之公例”,由于我国“既受数千年之积痼”,一切事物“无不与时势相反”,因此必须以“Revolution之事业”救中国。[1](P2242~2243)梁氏在《释革》中所引袁了凡“从前种种,譬犹昨日死;从后种种,譬犹今日生”一语,几乎可看作是对“睡狮~乳虎”一喻的注解——正是因为对无赖睡狮死气沉沉之态绝望至极,所以要更换动力机才可;为将国家身体内的腐肉烂骨彻底革除,如到万不得已的情形,甚至不惜采取暴力手段。梁启超于此前后宣扬的“破坏主义”思想即是他从保守到激进转变的表征:

“历观近世各国之兴,未有不先以破坏时代者,此一定之阶级,无可逃避者也。有所顾恋,有所爱惜,终不能成……恋旧之性质,实阻阏进步之一大根原”。[1](P2265)

他以破坏主义为“进步之动力”,并重申了“动力”的重要作用:如若动力未发,“堵其原,阁其机”,可致国家百十年不进一步,实在是“可畏可恨”;而当动力发动后,通过加强人事参用以避免暴乱发生,也是对国家有所裨益的。[1](P2265)

从生发角度定义梁氏思想中的“动力”,分自力与他力两种。就国家动力而言,自力是指自上而下进行的变革,他力则包括自下而上的革命,以及他国对清中国施加的外力。相比以牺牲国权或社会秩序为代价而由他力催生的动力,梁启超更倾向于自上而下的国家自力;但是当自力遇阻,则革命与他国侵略比,前者为提供动力的次之选择。上文所引梁启超在1899年10月发表的《自由书·破坏主义》,正是梁启超在与孙中山等革命派人士交往密切时所写。梁启超在文中大力赞扬卢梭的《民约论》,并对在民约精神激励下而成功进行社会变革的欧洲与日本十分歆羡,因而文中作为进步动力的“破坏”一词,则不免带有强烈的暴力革命色彩。

起于为自身的革命转变造舆论,梁启超一面重新修订了“维新”概念,指出不以党派、办法、主义等外在特征定义维新,而只以“心术”——是否为国民、为公作为唯一标准,因而得以将革命纳入维新体系,为“革命救国”奠定理论基础;[1](P2286~2288)一面褒扬格兰斯顿、吉田松阴等人的“不专执一主义,不固守一政见”,认为只要以爱国为宗旨,那么救国方法就可以“随时与境而变”。[1](P2251~2256、2267)不过由上文也可见,梁启超此时虽倾向革命,但他对暴力革命可能造成的后果也是有所顾忌的,毕竟稳定的秩序是国家成立的重要保证,因此也埋下了他之后向开明专制急流勇退的苗头。

综观1899~1903年间梁氏提及“破坏主义”的文章可知,其激进转向不仅关乎国家的政治前途,更因与其思想中建立“新民”的理想密切相关而愈发坚定。1900年,梁启超在夏威夷一行中,受当地民风感染,认识到革命于“改铸国民脑质”的巨大作用,于是更坚定地认为“破坏主义”在国内具有实行的必要。[1](P1828~1829)由于看到了文学艺术在改革国民思想上的巨大作用,梁启超率先发起文学界革命,并亲自参与新文学的重建活动,希望以改头换面的文学形式掀起国民脑质中的破坏主义风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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