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神探

2014年4月7日和4月19日，湖南凤凰古城玉氏山房黄永玉画室先后两次被盗，老先生的红梅、白梅等四幅画作被盗走，价值1.08亿。黄永玉可谓国宝级的画家，此案当时轰动全国。而当年破获此案的正是笔者采访的全国百佳刑警、边城神探贾春宏。

一

沈从文的一部中篇小说《边城》，不仅让世人记住了翠翠与她的黄狗，记住了二老傩送与大老天保，也记住了边城。但边城到底指哪，却众说纷纭。小说中提到的地名茶峒，那个“一脚踏三省”的湖南省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花垣县的茶峒镇，干脆在2005年正式更名为边城镇。从字面上理解，边城不过是“边境或边界上的城镇”，而沈从文笔下的边城，据湘西知名作家、文史学者金克剑所说，则是沈从文创作的一个文学概念，是湘、鄂、川（后来川里分出了渝，秀山属渝）、黔边某一古镇或古城。金克剑说，这是他1982年陪同沈老夫妇及黄永玉到张家界时亲自求证的。

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边城。我心中的边城，是湘西的一个缩影，可以是茶峒，可以是凤凰，也可以是贾春宏的出生地龙山，更可以指湘西州或者整个大湘西。

位于湖南西北部的湘西州，与鄂黔渝接壤，神秘悠远，有著名的凤凰古城、里耶古城、老司城，有熊希龄、沈从文、黄永玉、宋祖英，更有湘西赶尸、苗族鼓舞、茅古斯舞等别具风情的民风民俗。

吉首，地名由“所里”的苗语音译而来，意为“生养的地方”，是湘西自治州的首府，早在高庙文化时期，就有人类繁衍生息。境内溪流纵横，风景如画如诗。

我就是在2018年春天的吉首，认识了贾春宏，一个边城土家族汉子。彼时，他的身份刚由湘西自治州公安局刑侦支队副支队长转为禁毒支队政委。

理着板寸、中等个头的他走进来，没有我想象中的霸气和匪气。开口说话时，也无传说中湘西人的彪悍，倒有几分书生气。

去吉首前，我对贾春宏已略有了解。他在市局曾荣立个人一等功一次、三等功五次，曾被评为“湖南省优秀人民警察”“湖南省优秀刑警”“全国百佳刑警”。二十余年的刑侦生涯里，他抓获犯罪嫌疑人1000余人，破案5000余起，其中重特大案件600余起，组织参与打掉多个涉黑涉恶团伙，为消灭“全国第二大黑枪基地”立下汗马功劳……

1996年7月，贾春宏警校毕业分配至乌鸦乡派出所，那是龙山县最偏远的乡——自县城民安镇往东北，经过龙山县海拔最高的乡镇大安，才到乌鸦。

山的那边，是桑植县的八大公山。而贾春宏的家乡龙山县内溪乡塘口村，紧挨着重庆酉阳，离乌鸦乡一百多公里；塘口再往南25公里，就到了著名的里耶古城。

当年各乡派出所扩充警力，龙山县一批四十多人进了公安，警校或公专毕业生只有五个，独独贾春宏这个“五分之一”被分到乌鸦乡。贾春宏始终记得水田中心派出所所长开车送他和另一新警赴乌鸦所报到的情景，夏日炎炎，车在盘山公路上盘旋，他的心也焦虑不安，无暇欣赏窗外的湘西风光。

贾春宏在警校学的是侦查专业，想干的是刑警。而乡所一般两三个人，所长事多，平常所里就剩两个新警，只需处理老百姓的一些日常纠纷。理想和现实的差距，让年轻的贾春宏难掩内心的失落。报到第二天，他先不声不响去理发店剃了个光头，又天天打赤脚走路。

天天面对着大山，久而久之，他也想通了：自己一个农村孩子，凭啥能当刑警？凭啥能调回城？想干刑警，那就先好好干基层工作。不出一个月，他迅速调整好了心态。工作之余，开始认真钻研业务书籍。

乌鸦乡的街上最出名的几个混社会头子被他整治了几回，乖乖地不敢调皮了。平常村干部来乡里赶集，爱到派出所来打个转。贾春宏身上有湘西汉子的义气，总是请村干部吃个便饭，喝顿小酒，顺便不动声色地了解了解各村的情况。一来二去，村干部们都觉得贾警官有人情味。他每次下乡开展工作，村干部全都鼎力相助。

他刚到乌鸦所不久，乌鸦乡的南邻大安乡一台彩电被盗了，那是一家餐馆大厅的，也是当时街上唯一的一台彩电。水田中心所派乌鸦所的两名新警去查案。贾春宏第一次独立上案，很兴奋。他将警校所学的侦查知识派上用场，通过现场勘查及调查访问，湖北宣恩沙道沟镇下辖的二坪村有一个人浮出水面，有人见到他在餐馆附近出现过！

要从乌鸦乡去二坪村，一般得走山路出来，至龙山县城坐车，才抵沙道沟镇，前后需要五个多小时。贾春宏与同事便抄近路，爬山，花两个多小时，才气喘吁吁地到达二坪村。经过缜密的走访排查，获悉嫌疑人家真有台大彩电。那个年代，城里人买彩电的都少，更别说偏远山村了。

这是贾春宏从警后办的第一个案子。

次年，他们破获了另一起系列盗窃彩电案。本是正常入户进行户口整顿，却无意间发现某村民家摆着一台25吋彩电，贾春宏一下子警惕起来：他家这情况，按说买不起这么大的彩电啊！

一打听，那人有盗窃前科。将其带到派出所审讯。那人说不出彩电买自哪，也拿不出购买发票，案子很快审开了，真的是他在龙山县城偷的！那人还是惯犯，先后偷了七八台彩电，独留了那台在家。

1998年6月，贾春宏被临时抽至刑警大队办案。自此，他如鱼得水，工作成绩有目共睹。分管刑侦的副局长、刑警大队领导都很器重他。正当他憧憬着正式调入刑警队时，次年开春，县公安局党委会上宣布，提拔他为猛必乡派出所所长。

贾春宏在公安局大院路遇刚散会的副政委，副政委开玩笑喊他：贾所长！没料想，贾春宏却当场洒泪。换作别人，才参加工作两年多就被提拔，还是那一拨中第一个被提拔的，高兴还来不及啊！

得知要提拔他，他曾找到领导：“干公安就要干刑警。我不想当官，只想破案！”他的几位主管领导都帮忙去找局长疏通，但是局长以党委会都通过了为由，拒绝了。贾春宏只得去猛必乡派出所报了到。

贾春宏就任猛必所所长的七天后，水田中心所又安排他带队，去水田坝乡侦办一起村痞村霸案子，花了十几天，案件破了，县局局长正好也调走了。主管刑侦的副局长打贾春宏电话：你还想不想到刑侦上班？他忙不迭地回答：当然想啊！

就这样，不出一个月，他重新被借回刑警大队当侦查员，那会，猛必所的所长一职他还得兼着。整个人像上了发条一样的贾春宏，才不稀罕提拔不提拔呢！有案子办，他才觉得自己像个真正的警察。

当年9月，这棵不可多得的好苗子，被县刑警大队送至省公安厅进修，学了四个月痕检技术。2000年初，贾春宏正式调入龙山县公安局刑警大队。

二

湘西北边陲的龙山县，开门即见山。雄踞云贵高原东端，深居武陵山腹地，“湘西屋脊”万宝山横亘其间，“百步九折萦岩峦”。早期的电视连续剧《乌龙山剿匪记》里的乌龙山，就在龙山。龙山连荆楚而挽巴蜀，史称“湘鄂川之孔道”，是一座名副其实的湘西边城，也是湖南境内离省城长沙最远的县城。土家族、苗族等16个少数民族占了全县总人口的71%。湘西的彪悍民风，在龙山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也练就了一支战果累累的队伍——龙山县公安局刑警大队。

贾春宏在龙山刑警大队一干8年，从民警到副大队长，再到教导员，先后参与或为主侦破了400余起重特大刑事案件。州刑侦支队支队长龙铁学是这样描述的：贾春宏在基层单位时，从事技术工作，就好像多了一双翅膀和一对眼睛，用痕检专业做支撑，关注现场，捕捉细节，寻找每个踪迹，再提出一个分析意见，事半功倍。

2001年12月30日半夜，有过路车主报案，龙山县洗洛乡费家湾209国道坎下，翻了一辆面的车，司机不知去向，后座上躺着一个晕迷的女子。

费家湾离县城不到十公里，20分钟后，贾春宏便带人驱车抵达现场。寒风凛冽的冬夜，伸手不见五指，但民警们不惧严寒，各就各位地进行现场勘验。初步查明，两名嫌疑人在县城民安镇劫了一辆面的车，将女司机砍晕死过去，丢在车后排。他们本想驾车潜逃，不料在费家湾附近翻了车，只得弃车逃遁。

贾春宏冷静地在车上寻找蛛丝马迹，一把剃刀和一件夹克被找出来了。夹克内层沾着些碎发，他想起那把剃刀，心里有了初步判断，当即将夹克里层剪开，里面果然粘着不少碎发。他明白了，嫌疑人里面肯定有个理发师！他立马派人去民安镇排查所有理发店的年轻人，并嘱咐将之全部登记造册。

一周后，贾春宏排查到凤阳街，发现街上一个小理发店关了门，店主是个姓周的年轻人，有犯罪嫌疑。周某下落不明，警方找不到一丝线索。案子陷入了困境，贾春宏和同事仍不时在周某可能去的地方细心布控。

四个月快过去了。次年的4月25日，从山西晋城市公安局传来了好消息：一个叫王明的人可能与“12·30劫车杀人案”有关。贾春宏随即带人赶往晋城，抓获了“王明”。审问过后，确认“王明”就是潜逃的周某。5月5日，同案犯吴某文被抓获，这起湘西州督办案宣布告破。

2004年5月10日，才立夏几天的民安镇格外沉闷，几声响雷炸过，暴雨顷刻间将镇子里里外外洗刷了一番。那晚，时任副大队长的贾春宏值班。20点30分，他正跟一起值班的同事玩笑：感觉好久没发命案了！话音刚落，值班室的电话响了，110转警过来：民安镇沿河巷附近冲出一具尸体！

沿河巷四周人口密集，水沟纵横交织。贾春宏带着周爱民、技术员及老法医冒雨赶到赴现场时，只见水沟里两只白色蛇皮袋对裹着，用棕绳绕了很多圈，还打着几个死结。被暴雨一冲，蛇皮袋中间露出了白花花的肚皮，煞是惊悚。刑警们早已见惯这种场面，贾春宏不慌不忙地指挥着法医打开蛇皮袋勘验。确定是具女尸，扎着金黄色的马尾，双耳各有三个耳环孔，高度腐烂，面目全非，看样子死了几个月，臭不可闻。

县人民医院解剖室闷热不堪，法医正连夜紧绷着脸进行解剖，贾春宏也忙着给尸体照相。细心的他观察到尸身上有钥匙，有避孕套，心里顿时有了底：这恐怕是个卖淫女！

经现场勘验分析，抛尸现场应为第二现场，嫌疑人对周围环境熟悉，要不独住，要不平常家里没什么人，杀了人很可能已经出逃。县公安局迅速成立专案组，从刑警大队、民安派出所抽调40名精干力量参与侦破。

贾春宏认为，只有将女尸的身份弄清楚，才能推算出因果关系。专案组分成五组开展工作，查尸源的，到宾馆或发廊找有文身的人以及做文身的师傅处调查。女尸身上的钥匙，被配了40把，由每个专案组民警在登记走访时，顺便套一套，看哪个出租屋的门锁能套开。

偌大的龙山始终查不到一丝线索，女尸的身份成谜。贾春宏想了想，决定带人去一河之隔的来凤县调查。

龙山西北部的来凤，隶属湖北恩施，是湖北的西大门，史称“川湖肘腋、滇黔咽喉”，县府驻地在翔凤镇。一龙一凤，这两座中国靠得最近的县城，隔着一条碧波流翠的酉水。

贾春宏立即安排兵分两路，派员赶往武隆提取李某父母的血样，让人去移动公司调取李某的手机详单。死者确实是李某，她手机上最后一个通话人是龙山县166车队下岗职工梁某林，外号梁老幺。两人平素联系频繁。

梁老幺案发后便已不知去向，知情人称，很可能去了江苏连云港。

贾春宏带着专案组四位民警立赴连云港。为赶时间，在郑州下火车后请示了领导，打的去了连云港。连云港东濒黄海，与朝鲜、韩国及日本隔海相望，是一座山、海、港、城相互依偎的海滨城市。

查出梁老幺曾常常出入某小区，贾春宏一行打车往那赶。路上，贾春宏向司机亮明身份：我们来追一个杀人犯，那个小区你有无熟人？我们想短租个房子，便于蹲守。司机忙说：我有个离异的姨姐正好住在小区，有套两室一厅，她和大学刚毕业的儿子住着。

热情的司机将情况跟姨姐一摊牌，她二话没说：你们就住我家吧！

大姐特意腾出一间房给贾春宏他们用来日夜蹲守。她每天做上热腾腾的饭菜，买上樱桃之类的昂贵水果，更不时到楼下麻将馆帮忙侦查情况。

蹲守了一周，梁老幺再也没出现，手机也停机了。贾春宏决定撤离。临走前，给大姐付房租与伙食费，大姐连连推辞，你们警察这么辛苦，抓杀人犯也是为了百姓安宁。

她执意不收钱。万般无奈之下，他们只得请大姐和孩子吃了顿饭，权当酬谢。

说起这事，贾春宏还是饱含深情：“连云港的老百姓，真是我见过的最淳朴的老百姓！可惜，现在找不到她了。”他见我一脸诧异，黯然道，“回来后，我给她寄过湘西腊肉等土特产，她又回寄海鲜过来，可那时留的是座机号码，小区后来拆迁，就再也联系不上了。”

庄主此话似故作深沉，乍听以为酒徒醉语，细思却也颇入理。凡饮酒者皆成年人也，各有年纪，以酒助兴也罢，借酒浇愁也罢，杯中物不过乃媒介耳，借以回味走过的人生，品评明天的旅程，故而泛在心头的确是时光滋味。

一个月后，一直被监控的梁老幺姐姐的通话记录里，出现了一个广东揭阳的新号码。贾春宏一行五人又风尘仆仆赶至惠来县东南部的神泉镇。才到镇上，揭阳手机又停机。他们只能就地蹲守，继续摸排。

神泉镇素有“小香港”之称，神泉港是闻名遐迩的对外通商港口，也是国家一级渔港，出海捕鱼的很多。

七天后，当地边防派出所一位副所长，想起自己认识当地的一个龙山人，便主动请缨：我去了解下，看他认不认得梁老幺。

说来也巧，副所长才赶到那龙山人家里，梁老幺出现了，他是赶到老乡家吃早餐的。正在南海边苦等的贾春宏一行，立即赶到龙山人家里。梁老幺一看从天而降的刑警们，表情顿时变了。

带回龙山经过一天的突审，梁老幺交代，揭阳号码是一个龙山籍卖淫女的。两人在神泉镇认识，因为是老乡，很快勾搭上了。女的老公出海打渔为生，一去就一两个月。那几天，刚好刮台风，她老公出海打渔回来，她怕暴露和梁老幺的事，特意将手机报停。也是因为刮台风，否则梁老幺就可能偷渡澳大利亚了。

梁老幺因吸毒被单位开除，无所事事，经济拮据。与被害人李某于2004年1月在发廊认识，纯属嫖客与妓女的关系。他见李某出手阔绰，2月3日将其约至家中，用绳子勒死了她，劫走钱物，再用蛇皮袋将其捆得像粽子一样抛入下水道。

若没有5月10号那场暴雨，李某的尸体尚不知哪一天冲出来，冤魂也无处安生。

2005年2月9日，农历大年初一，贾春宏正在值班。20点40分，值班室电话急促地响了起来，有路人报案称，在民安镇长沙路旁一小巷里，发现一个女孩倒在地上，头部被砸，重度昏迷。

冒着刺骨的寒风，贾春宏带人赶到现场，只发现地面上有一块砖，一摊血，一位二十刚出头的女孩倒在血泊中。后查明，女孩是县统计局干部张某宇。那晚，她从男友家吃饭回家。两家相隔很近，过个马路口就到了，男孩没送她过马路。不承想，她在大年初一的夜巷被歹徒抢劫，凶狠的歹徒用砖头猛击其右脑，抢走了她装有两百元现金的挎包。

张某宇被送到医院后，一直发高烧，头肿得很大，大冬天，身上还得放满冰块。其父为了救爱女，不惜花重金从省城长沙请来专家，抢救了半个月，终是没留住她如花的生命。张家悲伤地定好了女儿下葬的日子。

没有任何目击证人，凶手一点线索都没有。抓不到犯罪嫌疑人，死者家属不让尸检，这无疑给案子的侦破带来更大的难度。那阵子，龙山又发生别的命案，贾春宏只得率队奔赴别的“战场”。

仿佛冥冥中有神助，在女孩即将下葬的前两天，一个不足一米六的男子，拎着个袋子鬼头鬼脑地走在深夜的街头，正巧被民安派出所的巡逻队员碰到。上前一盘查，留意到拎袋里只有一块砖。巡逻队员警惕性高，联想到早前的抢劫案，决定将其带回派出所。审讯了一天一夜，无任何进展。次日下午，贾春宏从乡下破了一起杀人案归来，听闻此事，随即对嫌疑人进行外围调查，将其带至刑警大队讯问。

连日的办案，使得贾春宏身心俱疲，但他顾不上休息，连夜对嫌疑人进行审讯。凌晨三点多钟，嫌疑人的嘴巴终于被撬开。他一共交代了八起抢劫案，其中一起，正是大年初一夜的。

嫌疑人是华塘乡人，从他家到县城，走路大约三四十分钟。他平时靠骑三轮捡垃圾为生。家里孩子多，条件差，光靠捡垃圾，养不活孩子，不知何时起，他竟恶从胆边生，产生了抢劫的恶念。嫌疑人与众不同的是，抢的赃物都没处理，女式包都挂在墙上，连手机充电器都留在包里，这给后面的取证带来极大便利。他个子小，平素只敢动单身女性，有些人没报案，他一直也不知被害人已死。

那晚，他打算出去捡垃圾，顺便抢劫，带了块砖头，没料到遇到了火眼金睛的巡逻队员。

案子审开后，贾春宏立马致电主管局长：嫌疑人承认了，案子破了，必须马上尸检，请赶紧去给家属做工作，清晨六点多就要下葬了！

经过反复做工作，原本执意不准尸检的家属终于答应，在下葬时间前就地尸检，彼时，离下葬时间只有两三个小时了！贾春宏一行火速赶往下葬地。当时棺材已然抬上山，只等时辰到便要入土为安。

已经封好的棺材被打开，尸检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一起命案总算告破，贾春宏和同事们长舒了口气。

贾春宏总是很谦逊地说，这种案子，有时说运气也是运气。

三

2006年初，贾春宏因工作出色，被自治州公安局刑侦支队关注到了。州局主管刑侦的田儒平副局长跟我说：贾春宏是在我手上借调上来的。支队早闻他非常优秀，我们需要人才，也惜才，加之，他爱人在民族中学上班。借调他，一方面解决他两地分居问题，另一方面，也可以近距离观察了解他是否真优秀，如果是人才，就正式调过来，不行可以退回去。

贾春宏两口子是高中同班同学，妻子小艳，现为湘西自治州民族中学的班主任。1994年小艳被保送进了湖南师大，贾春宏也在应届考上了警校。

同在长沙上学，一来二去，每次假期便约着一起走，那时大巴到龙山要13个小时，两个老同学这一搭伴就搭成了两口子。

贾春宏一来支队，就接手几个涉枪涉黑大案。

2006年1月10日，吉首市发生一起持枪故意伤害案。市公安局刑警大队发现犯罪嫌疑人黄某武等人多次涉嫌非法持枪故意伤害，有重大涉黑涉恶之嫌，立即向自治州打黑除恶专项斗争办公室汇报。州里相关领导立即专程听取汇报，指示州公安局刑侦支队牵头成立专案组，刚借调过来的贾春宏临危受命。

龙支队长眼里的贾春宏平时做事有条不紊，成长很快。与人相处，注意吸收各地资源，爱跟外地来一起办案的同行交朋友，学习对方的经验。尽管贾春宏刚从龙山过来，在办理涉黑枪案时一点不怯场。

黄某武当时二十多岁，湖南衡阳籍，父母在吉首做生意，他带了一帮吉首混混，12人，只要有人出钱，要他打谁就打谁。不管到哪，非常猖狂，在吉首名气很大。有一次，吉首市发生了一起交通纠纷，在市交警大队门口，其中一方喊了黄某武一伙来帮忙，他们非常嚣张地当着交警面就开了几枪；另外有次，在州公安局旁边一个宾馆，一起社会上扯皮事件，又请来黄某武他们。明知在公安局大门口，他们也敢拔枪出来。

他们用的是散弹枪，里面装着沙子，杀伤力很大，打人都是打下身，不会置人死地，但容易致使受害人截肢。贾春宏见过两个为此截肢的受害人，说起此事，他们摇头叹息：这伙人太凶狠了，不致命，但是令受害者生不如死。

好多老板请黄某武团伙看矿，一年给几百万。

这个团伙枪多，在一次追捕的过程中，对方发现了贾春宏他们，立马开枪，贾春宏们也开枪，街头上顿时响起了警匪片里常出现的枪声。

那阵子，秀丽的吉首成了人心惶惶的城市。

花了两三个月时间，贾春宏带着同事终于将黄某武涉黑团伙一网打尽，缴获了十几支枪。

2008年3月31日，支队接到群众举报，吉首市的杨某军、杨某现等人有贩卖枪支的嫌疑。

2007年以来，二杨等多次到茂名，从张某、“平头”的手上购买长枪（猎用散弹枪）以及麻古、K粉等毒品，带回吉首与张家界贩卖，且从贵州铜仁购买仿六四手枪，到广东贩卖。此外，“三哥”、韩某意、“少进”“阿光”等犯罪嫌疑人也多次在广东、吉首等地贩卖枪支，并与杨某军、杨某现、张某等联系紧密。

贾春宏从“车匪路霸案”里被抽到“3·31”专案组，负责抓捕行动组的办案工作。湘西州“剿枪战役”的大幕由此拉开。

此案涉及湘粤桂渝黔五个省市19个市州，贾春宏无比兴奋，带领民警两赴广东茂名交控案件，并及时向省公安厅刑警总队领导做专门汇报。又带民警再次深入茂名、铜仁和秀山等地，全方位开展外围秘密调查。

在长达一年多时间里，警方成功地摧毁了以谢某坚、田某海、梁某强为首的多个犯罪团伙相互交织形成的制贩枪支“地下网络”。贾春宏先后两次冒着生命危险，秘密跟踪贩枪犯罪嫌疑人，摸排出广东至湖南的贩枪地下渠道。在随后的“迅雷”集中统一行动期间，他率民警七下广东，五进重庆，四入贵州，行程上万公里，成功抓捕嫌疑人39名，捣毁制枪窝点两个，缴获枪支37支，子弹85发。他还从8万余条信息里，甄别出349条涉枪线索，巧妙地运用审讯技巧，与犯罪嫌疑人斗智斗勇，深挖了大量犯罪事实。并通过深挖，成功侦破2001年广东花都命案积案1起，重要贩枪线索30余条。

贵州松桃解放前是国民党的兵工厂基地。地方穷，当地的老百姓都会造枪，躲在家挖地洞造枪，造枪成本低，卖出来也就每支几百元。

“3·31”案对湘西的公共安全影响极其重大，瓦解与消灭了被公安部称为“全国第二大黑枪基地”的松桃黑恶势力。

破案几省联动，还衍生出许多打黑案件，共抓获三百多人。破案前，自治州每年涉枪案百余起，占省里70%以上；破案后，每年涉枪案降为个位数，同比发案率下降90%多。

贾春宏因破获此案荣立个人一等功，湘西也恢复了以往的宁静。

四

2014年4月7日，玉氏山房黄永玉画室被盗。支队接报后，全体民警都下到古城凤凰。

黄永玉是沈从文的表侄。沈从文年长黄永玉22岁。沈从文是文学巨匠，黄永玉是国画大师、作家，在湘西凤凰，这是了不起的两个人物。

凤凰古城始建于清康熙四十三年（1704），苗人向化裁去土司，置凤凰营于今凤凰县城。三百多年后，东门与北门的城楼尚在，沿街商铺及街巷房屋主体仍以穿斗式和部分抬梁式木结构为主，山墙多采用具有徽派特征的马头墙风格，飞檐翘角，层瓦如鳞。古老的民居、客栈和店铺，令过往游客皆有“不知今夕何夕”的恍惚。时空在凤凰古城穿越，岁月在沱江里流淌，吊脚楼在沱江边书写着凤凰的历史。在夏商殷周前，凤凰为“武山苗蛮”之地，战国时属楚国，曾属不同的县郡，有不同的称谓。凤凰古城，依托着六七十处古文物建筑、一百多处古遗址、多栋明清民居及遍布全城的青石板路，被新西兰著名作家路易·艾黎夸赞为“中国最美丽的小城”。

古城往西16公里，有明万历年间的“湘西边墙”南方长城；再往西九公里，是中国最完整的石头城之一黄丝桥古城。凤凰还有不少响当当的名人，除了沈从文与黄永玉，熊希龄，湘西王陈渠珍，“青帕苗王”龙云飞，还有乾隆年间的抗英名将郑国鸿，一品钦差大臣、贵州提督田兴恕等等，这一串串名字，在中国历史上留下了抹不掉的痕迹。

去过凤凰的游客，不一定都了解那些名人，但皆不会忘记穿城而过的沱江。世人的印象中，河流应为大“江”、小“河”，但南方素喜将小河叫成江，北方则多自谦为河。沱江只是一条清幽温婉的小河，有跳岩、虹桥横亘江上，土家风格的木质吊脚楼群沿江而立，黄永玉的夺翠楼便藏身于虹桥边的吊脚楼群间，小巧而一枝独秀。有记者采访黄永玉方知，“夺翠”不过是凤凰的方言，大约就是“好”的意思，一个“夺”字也彰显了湘西人的蛮气和豪情。

玉氏山房，是黄永玉在凤凰的另一处住宅，坐落在沱江北岸的喜鹊坡顶。若站在跳岩附近的沱江南岸，远远地就能眺望到气势恢宏的玉氏山房。主楼的两扇铜门重达两吨，三米高，上雕主人亲自设计的采莲少女，园子左侧院墙立着好些个雕塑。庭院的木亭中悬挂着明代铜钟。黄老先生曾坦承，先有树，才有玉氏山房——那株出土于长江三峡的黝黑的阴沉木，重达七吨，有着优美的造型，树龄已达一万余年，腰身粗得需三人合抱。天窗射下的光线，使得室内通透明亮，在院子里的各个角度，皆能欣赏到这个“镇宅之宝”。

普通游客，若非事先做功课，大都只流连于古城内的青石板路、沱江边的古城墙；或经过跳岩或虹桥，从南岸跨到北岸；抑或去沱江泛舟，晚间去跳岩上放放河灯……极少有人将远眺到的恢宏楼阁与黄永玉联系到一起。

这起盗窃案的始作俑者却是个有心人。

2014年3月上旬，为筹措修建吉首美术馆的资金，90高龄的黄永玉专程回到凤凰，在玉氏山房埋头作画，完成了画作荷花图，“或许正是玉氏山房那段时间每天都有人在家，结果意外发生了……”他的侄子黄毅在案子破获后，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如是说。

原来，4月7日，黄永玉在玉氏山房接待北京客人，在一楼画室给客人作画两幅。画没干，客人未能带走，放在画室晾着。8号早晨起来，发现画没了！

贾春宏一行接报后，迅速赶往现场，反复勘查。但见别墅环境优雅，大厅、休息室、画室在偌大的空间内融成极其和谐美妙的画面。拾级而上，是回廊门楼以及白塔。院内的天井连接主屋，亦通厨房餐厅，庭院的角角落落都被草木点缀，鸟语和花香也似黄老先生画里所绘，这一切，都为大气古朴的庭院增添无限春意。庭院东边摆着大画桌，南边为会客休闲厅，北面壁上是黄老先生在凤凰的学生合作的湘西风景壁画。院子四周都安着摄像头，专人每天24小时负责安保，还养有几条狼狗——按说戒备如此森严，盗贼插翅难进。

可盗贼竟两次得手！第一次偷走两幅较小的作品，未引起黄家人太多的注意。报了警，案子尚在艰难的侦破中。谁也没想到，时隔十来天，即4月19日，黄永玉刚离开凤凰回京，玉氏山房又丢画了！

这回丢的是两幅40平方尺的画，一幅红梅，一幅白梅，原本悬挂在玉氏山房一楼客厅正墙左右。两幅画都分成四折印刷收录在《黄永玉八十》的书中，黄毅说：“是大伯专门珍藏在玉氏山房的最爱。”

两次失窃，玉氏山房内的狼狗都狂吠不止。但第一次，工作人员掉以轻心，怕影响黄永玉休息，当时还将狼狗牵进了狗窝；直至第二次丢画，才引起黄家人的高度重视。

贾春宏寻思：两起盗画案，显然是同一个嫌疑人所为，可是安保如此森严的别墅，怎会接二连三地丢画？现场勘查显示，所有围墙都没有攀爬痕迹，摄像头也没拍下任何可疑的人，难道是监守自盗？黄永玉堪称一代国画大师，在自己的老家丢了这么贵重的画，连公安部刑侦局都派副局长带队下来看现场了。贾春宏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听说黄永玉早在聘请两位保安时，就给每人赠画一幅。其画时值50万一平方尺，再给每个保安预支200万，想必就是未雨绸缪，让他俩能死心塌地好好替自己看家。

保安被请来询问一天，贾春宏排除了对他俩的怀疑，他俩确实没作案的动机。继续勘查中，终于发现一处非常隐蔽的攀爬痕迹——原来，从靠山边的某处上来，是可以避开所有的摄像头的。

庭院极大，里面有条路可以上去。在未及院墙处，贾春宏发现一把螺丝刀（起子）。通过复合DNA，终于锁定了嫌疑人田某：凤凰人，十几岁就在外盗窃。坐牢多次，属于屡犯。田某多年不曾回乡，鬓毛未衰乡音已改。这次清明，他带着女友回乡挂青。可能离乡太久，他根本来不及打探别墅的主人是谁，在沱江边远远望去，如画的江景衬托下，喜鹊坡上那座有着亭子的豪华庭院分外扎眼和霸气。他只想着，凤凰城有这样别墅的，肯定是户很有钱的人家，他心里决定，当晚就去偷一把。

黄永玉住别墅的二楼，门锁着。田某进不去，就转到一楼，画案上的青花瓷印泥盒引起了他的注意，没文化的他以为那是个古董，便喜滋滋地拿了，还顺手拿走墙上两幅刚画好的画。回去后，他上网一搜，才晓得自己偷的是黄永玉家，画很值钱。这个甜头让他睡不着觉，他依稀记得玉氏山房还有更大的画，他还要去偷！

这一回，他精心准备着再出手。作案头晚，他特意住在东南边的怀化麻阳，次日从麻阳坐车回凤凰。快到凤凰时，他下了车，翻山过来，又轻车熟路地潜入玉氏山房。做惯了贼，田某的反侦查能力特别强，他穿着鞋，将另一双鞋放在墙外。作案时，戴上手套，还给鞋套上袜子，致使现场提不到任何痕迹。第二次盗窃得手后，田某当即赶往上海，预备先到古玩市场去打探青花瓷印泥盒的价值，他还想顺便打听一下，画可以放哪儿卖。

连同公安部一位民警在内，贾春宏一行四人，4月27号循迹赶到上海，将田某顺利带回吉首。起初，惯犯田某拒不交代。贾春宏又使出他的攻心绝招，案子在第三天终于审开。警方获悉，田某将四幅画悉数藏匿于他在江西上饶的出租屋。

画被完好无损地追回来。几幅画到北京估价，价值一亿零八百万元。而黄毅事后接受媒体采访说：“大伯不愿意正面回应这些被偷作品的市值，只是说‘很贵’，因为它们的价值，应该由专门的评估公司和专家作出。而且，画作的市值价，将关系到犯罪嫌疑人最终的刑期，这可能也是大伯不愿意涉及画作价值的一个原因……”他在媒体面前，向湘西警方也表达了敬意：“我们非常感谢警方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破了案，而且人赃俱获……”

其实，早在2005年底，黄永玉作品也被盗过一次。当时，《鹭鹰翠荷图》《金松图》《鼠》《羊》《马》《猴》等六幅作品，收藏在位于广州市海珠区凤阳街海鹰路108号的“石磨坊”里，结果装修石磨坊的一天，六幅书画“不翼而飞”。盗贼是当时负责装修的一个工人。警方也是不到一个月破案，六幅画作“完璧归赵”，重现“石磨坊”。

五

2015年4月28日下午，湖北省荆州市荆州区纪南镇异常闷热，“田正富”正像往常一样蹲在厨房吃饭。突然，从厨房外冲进三名陌生男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田正富”摁倒在地。他拼命挣扎，却突然听到头顶传来熟悉的龙山口音：“不要动！我们是龙山公安局的！”便不再反抗，任凭冰冷的手铐铐住双手，只说了句：“事情过去这么久了，我改名换姓远走他乡小心隐藏，没想到还是被你们抓到了。”

这个人，正是当时已经潜逃近15年的命案逃犯肖某峰。一起自治州挂牌督办的命案积案终于成功告破。

画面得闪回2000年6月19日。那天，龙山的天热得冒油，水田坝乡下比村村民肖某峰与同村肖某意、黎某又因农田灌溉问题起了纠纷，肖某意又放走了肖某峰农田里的灌溉用水。这已不是第一次，村委会、当地乡政府、派出所也调解过几次，都没达成一致。

肖某峰找对方理论，两个人互不相让，矛盾升了级。在村民的劝阻下，争执总算告一段落。

不知是否人的火气也被炎炎夏日点燃了。回家后的肖某峰越想越气，捱到傍晚，他竟摸出家里一杆打猎的火枪偷跑出家门。合该那么巧，在桥头他正好碰到了肖某意，他想都没想，端起火枪就往肖某意的头部开了枪。肖某意的家就在附近，其同居情人黎某闻声出来，还来不及看清楚怎么回事，肖某峰又抽出早已备好的砍刀，对着黎某一顿猛砍，黎某倒在了血泊中。此时，杀红了眼的肖某峰担心之前那一枪没打死肖某意，转身对着其颈部也是一顿狂砍。眼见两个人倒地身亡，他才趁夜色，带着火枪匆匆躲进了茫茫大山。下比是典型的湘西山区小村落，人烟稀少，四周环山。

案发后，领导安排贾春宏走路到茄陀河石拱桥，握着县局后勤连夜派发的冲锋枪，在桥头边的山洞里独守三天三夜。乡政府每天安排人送两餐饭。只有联络员来送饭时，贾春宏才得以开口说说话。送晚饭时，他才趁机让联络员代班，跑到茄陀河里洗个澡，再打两个小时盹。下比村周围的高山大界，在6月的夜里仍有凉意，贾春宏让联络员尽量多选一点肥腻的腊肉，以便补充体力。他得日夜守在洞里，那是肖某峰自家沿河而下的必经之处。其他同事则两人一组，白天分头满山找。湘西到处是崇山峻岭，原始次森林，肖某峰是当地人，又是狩猎高手，常在山里转悠，他潜入大山，就像鱼儿归了大海。

三天三夜后，不见肖某峰现身，看来肖某峰不会走水路了。贾春宏接令撤离。

他又被派往新的岗位，与一位同事去肖某峰亲戚家的牛栏里继续蹲守。说有人看到肖某峰曾在那出现过。屋后十来米远的牛栏有两层，上层放稻草用，低矮潮湿，臭气逼人。坐不能坐，站不能站，两人一趴就是两天，蚊子咬也只能忍着。贾春宏再次接到撤退命令离开时，身上的牛屎味久久不散。

肖某峰野外生存能力很强，常一个人去赶山（即狩猎），身体素质特别好。这无疑给搜捕带来了难度。一周后，贾春宏不得不撤离一线，还有更多的案子等着他去破。其他民警则在山里寻了一个多月，无果。

肖某峰在逃，成了压在贾春宏心里的一块千斤巨石。不管是借调到州局刑侦支队，还是被任命为刑侦副支队长，他始终惦记着这个命案积案。只要手头上的事告一段落，他就继续摸排此案。2011年清网没抓到，2015年才摸到一定线索，初步确定了肖某峰的落脚点。

以湘西自治州打击黑恶犯罪和涉枪犯罪为主的“雷霆行动”为契机，贾春宏牵头联合州县展开对肖某峰的缉捕行动。他亲自上阵，与湖北警方反复推敲商定抓捕方案，还几次与民警乔装打扮，骑着摩托车进砖厂找寻抓捕时机。

直至2015年4月28日出现开头的那一幕。

2001年9月16日凌晨，凤凰县千工坪乡亥冲村15岁的吴某莲和19岁吴某英，在离家不足一公里的半山腰一块叫“帮家彩”的地方被杀害焚尸，头骨被砸烂，吴某莲被强奸。省、州、县公安部门当即组成了“2001·9·16强奸杀人焚尸案”联合专案组。

头天，两个女孩约往西北八公里外的山江镇赶“边边场”，结识了年轻小伙龙某与吴某。当天下午，意犹未尽的四人约好夜里再一起出去玩。他俩先将女孩各自送回家，他们在亥冲村外等候。当晚8时许，跟家里说好出去有事的两个女孩，跑到村外与男孩会合，这一去，竟通宵未归。这可把两家人急坏了，一早就出去寻找，竟在“帮家彩”找到两具女尸。家人捶头顿足，含泪报案。

专案组通过走访，传讯两个当事男孩。两人交代，四人确实是一起去“帮家彩”玩，但其间，一名戴着头套，讲着苗语的年轻男子闯进来，赶跑了他俩。由于害怕，他们连夜回家了。

专案组不轻信两人的说辞，可进行DNA比对后，他们确实不是犯罪嫌疑人。

专案组进行地毯式排查，十几个村寨、上千户村民，找出符合作案条件的人员上千人，真正的嫌疑人依然无处可寻。

十年后，贾春宏担任有组织犯罪侦查大队大队长，将新的生物技术应用在刑侦上，跟随线索采集血样399份，送省州检测。呈现出四个近似Y系家族，对每个家族成员进行调查摸排，发现符合作案条件的33人。民警先后赴浙江、广东、广西等地，行程上万里，将33份血样采集完毕，可惜没有一份DNA与从精斑中提取的吻合。

2017年3月14日，湘西州局与凤凰县局重启此案侦查程序，贾春宏再次接手。

4月12日，传来好消息：亥冲村九组80岁的村民龙某恩的DNA与犯罪嫌疑人的极为接近，目标锁定了其子龙某金。其时，龙某金在浙江萧山某工厂打工。

5月16日，省厅刑侦总队领导亲赴凤凰指导侦破工作，指示立即抓捕。贾春宏率人立赴杭州市萧山区。5月19日中午，在杭州市公安局的大力协助下，龙某金在工厂内被抓获。

回到凤凰，第一晚审讯，龙某金拒不交代。贾春宏便找了个懂苗话的翻译，搭配凤凰县局懂苗话的民警，与龙某金展开了心理战术。次日8点到13点，龙某金陆续交代。通过DNA鉴定，其DNA与受害人吴某莲的阴道分泌物提取的，完全一致。

龙某金交代了强奸杀害两女孩的犯罪事实。这起长达十五六年的命案积案终于在贾春宏手上成功告破，领导同事投来敬佩的目光，而贾春宏，只觉得又松了一口气。

跟贾春宏短短三天的接触，我还弄明白了，为何众口一词地说他暴脾气的领导同事，却都非常喜欢他。

他妻子小艳说，一有空，他就喜欢收拾屋子，打扫卫生。我想，一定是他对妻子的负疚感太多。一有空，他还常去单位附近的兰花市场转悠，寻找心爱的兰。

他说，吉首的市花是兰花。自己并不追求名贵兰花，喜欢养本地兰。一种本地兰叫边城贡素，是建兰的一种，八月份会开素心白花，跟湘西王陈渠珍有很大的渊源；还有一种芭茅兰，是蕙兰的一种，春天会发很多花箭，兰香馥郁。

他说话时神态平静淡然，我仿若看到了边城贡素与芭茅兰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