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 芳
(北京外国语大学 德语系,北京 100089)
中德两国的接触最早可以追溯到13世纪上半叶。1303年,科隆的传教士阿诺尔德兄弟作为德国人的首批代表居住在北京,30年后,中国编订的世界地图上第一次出现名为“阿拉曼尼亚”的德国。[1](P418)在早期的中德人文交往中,德国传教士搭建起交流的桥梁,开启了中德两种文化碰撞与交汇的漫长过程。
17世纪启蒙运动初期的欧洲人努力吸收欧洲国家之外的知识和科学。随着《马可·波罗游记》德文版的问世,一个比较完整的、多面的中国首次呈现在德国人眼前。很多德国人开始学习和研究中国的文化和思想,并被中国传统文化所吸引。前往中国传教布道的德国传教士越来越多。其中最早来华的德国传教士之一是邓玉函。他在1620年随法国传教士一道来到中国,一边传教一边参与协助明朝官员徐光启制造天文仪器、修订历法,并凭借自己在天文学方面的知识翻译和撰写了《测天约说》等书籍,又根据自己的医学知识撰写了《泰西人生说概》,将天文学和医学方面的科技知识传入中国。
与他同时期的德国传教士汤若望在中国家喻户晓。在邓玉函去世后,汤若望被明朝宫廷招至北京制定新历法,监制西式火炮。汤若望在天文领域同样有所贡献,他的《远镜说》对伽利略望远镜的制作原理、功能等进行了详细介绍,带来西方光学理论和望远镜技术。汤若望还同中国学者合作译介矿冶知识,参与编纂历法,并受封为中国官员为清朝宫廷提供咨询。
以邓玉函、汤若望为代表的德国传教士一面在中国传教,一面通过著书、翻译把西方先进的自然科学知识带入中国。在传教过程中,他们发现,要想在中国这样一个历史文化传承如此悠久的国家传教,必须先掌握中国的语言、了解中国的文化,才能理解中国社会、进入中国社会传教。因此,德国传教士们非常积极地学习中国语言和文化,通过自己的翻译把中国的传统哲学、宗教、艺术等介绍到德国。例如,邓玉函曾在与友人的书信往来中介绍中国的风俗文化和中医;汤若望著有《汤若望回忆录》,记录了中国社会和宫廷生活,对了解中国当时的社会风貌、研究中国社会具有重要参考价值。
1781年,德国诗人歌德通过德译本了解到中国《赵氏孤儿》和《今古奇观》中的4篇短篇小说及《诗经》中的一些诗作。此后,他还阅读了《好逑传》《花笺记》《玉娇梨》等小说,不仅在这些中国小说的启发下创作了著名的组诗《中德四季晨昏杂咏》,还头一个提出了“世界文学”的文学思想。[2](P334)
除了传教士和文学家之外,关注中国文化与思想并取得突出成就的要数德国百科全书式哲学家莱布尼茨。他多次和从中国返回德国的德国传教士交流,阅读他们写的书籍,逐步了解中国文化。他怀着对中国道德哲学和实践哲学的欣赏,在中国传统文化思想的影响下提出理性哲学。他还极力推动当时的欧洲学习中国,倡导欧洲文化和中国文化的交流,引发了德国人研究中国的热潮。
18世纪末到19世纪上半叶,德国古典哲学吸收了儒家思想中的养分,成就了莱布尼茨、沃尔夫、舒尔兹和康德等哲学大家,在康德的《永久和平论》、黑格尔的《历史哲学》中,都有关于中国的论述。而他们对中国哲学的宣讲很大程度上促进了欧洲学者对孔子和儒家思想的了解。德国著名的社会学家、哲学家马克斯·韦伯和其他德国哲学家一样,深入研究了儒教和道教,并将研究结果付诸自己的著作中。德国著名的存在主义哲学家、思想家雅思贝尔斯收藏有200多本与中国相关的书,中国文化是他在著作《历史的起源与目标》提出“轴心时代”这一重要学术概念的思想来源,同时他还用到了很多中国古代文化的术语和概念。
1861年,普鲁士和清朝政府签订协约,首次建立起中德官方关系。这一时期德国人再度掀起中国热,其深度和广度均超过了莱布尼茨时期,形成了科学的“汉学”或“中国学”。这一时期研究中国传统文化取得突出成就的是德国神学家理查德·威廉,但中国人更熟悉他的中文名字——卫礼贤。他大量翻译中国传统典籍,包括《论语》《道德经》《易经》《墨子》等。此外他还撰写了《中国文化史》《东亚—中国文化圈的形成和演变》《孔子与儒学》《中国灵魂》等著作,通过著书和做报告等形式向德国和欧洲介绍中国文化,推崇古老的东方文明。这一时期,一系列德国汉学家都以自己的作品展现了当时欧洲对中国文化的深入研究,加布伦茨所著的《汉文经纬》是一部优秀的汉语语法著作,福兰阁著有《中国通史》,福尔克著有《中国哲学史》,柴赫则将李白全集、杜甫全集、韩愈全集等译成德文,各有建树,获得“德国的四库全书”之美誉。
1866年清政府首次派出赴欧洲考察的同文馆学生,徐徐拉开中德之间留学生交流的序幕。作为中国第一批亲身接触和了解德国及欧洲文化的代表,这些中国小留学生将自己对西欧国家先进的工业文明、对日耳曼民族文化的深刻印象付诸笔端,成为中国人了解西方和德国的早期文字记录,其中最有名的当属斌椿的《乘槎笔记》和张德彝的《航海述齐》。
1870年开始,清政府在师夷长技以制夷的思想主导下,开始选派学生留学德国学习先进的军工技术。而中国许多有识之士受到德国思想与文化的吸引,自费留学德国,希望在学习西方现代科学之后能够找到救国之道。
随着留德人员的增多,中德之间的思想交流日益增强。20世纪初,德国古典哲学著作如康德、黑格尔的作品越来越多地被译成中文;中国著名改革家梁启超于1902年将尼采的作品译入中国,随后著名文学批评家、历史学家王国维通过自己的研究让中国知识分子接触到尼采的学说,中国对尼采的接受与研究三度掀起热潮,有几位关注与研究尼采的中国文人与哲学家成为中国五四运动之后现代中国思想的奠基人,如鲁迅、茅盾、郭沫若、郁达夫等;其中最重要的是中国现代文学之父鲁迅,他在对尼采的研究中看重其个人主义与摧毁一切偶像崇拜的精神,[3](P156、207~208)这从他的《狂人日记》中可见一斑;德国文学家歌德、席勒、海涅等人的作品也悉数进入中国,对中国文学界产生较大影响;1920年马克思和恩格斯的《共产党宣言》首度译成中文版后,极大地鼓舞了中国人反封建、反旧礼教的斗争。
另一方面,德国大戏剧家和诗人布莱希特在中国传统文化和古代哲学思想的影响下,创作出《四川好人》等作品。中国京剧表演艺术也启发他提出了戏剧理论中的“间离效果”,成为对中国20世纪80年代初期学院派影响深刻的戏剧理论。
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使得中德人员往来锐减,但文化交流始终存在。战争期间,卫礼贤为了保护陷入危境的中国传统文化,建立了“孔子学会”。德国汉学家不仅关注中国正统文化,也逐渐将通俗文化译介到德国。当代德国著名汉学家和翻译家弗兰茨·库恩在1919年将中国通俗文学作品《金玉奴》(即《卖油郎独占花魁》)译成德文,在德国出版。这本书以及库恩其后几十年间翻译出版的中国文学作品小说40多部,中国小说如四大名著、《儒林外史》《儿女英雄传》等,皆受德国读者欢迎,促进了德国人对中国的了解,扩大了中国文学在德国乃至欧洲的影响。
1921年,民国政府和德国魏玛政府签订了1840年以来中国和西方签订的第一个平等条约——《中德协定》,这是中德人文交流历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事件——这个协定的附加换文确立了中德之间人文交流的最早框架。当时中德两国已结束第一次世界大战以来的敌对状态,开始建立友好、平等的政治关系。德国侵占中国青岛胶州湾问题已经解决,中国已经收回胶州湾,两国之间没有历史遗留问题,德方愿意开展双边人文交流,把在义和团运动时期从中国抢走的古观象台天文仪器归还给中国,大量德国经济界人士到中国发展。
德国自19世纪以来处于世界教育与学术的中心场域,甚至19世纪后期逐渐兴起的俄国、日本和美国都有以德为师的历史,当时的中国精英也看到了向德国学习的重要性,纷纷前往德国去留学。根据1921年《中德协议》的附加换文,德国政府同意提供奖学金,接受中国学生进入德国高等学校或为中国学生提供实习场所。[4](P168)1924年,仅柏林一地就有近1000名中国人。
中国留德学人中不少人后来成为中国各领域的重要人物。如曾任国民政府教育总长和北大校长的革命家、教育家、政治家蔡元培,他曾强调“世界学术德最尊”。留德归国后,他坚持洪堡式的教育观点和教育改革,主张学术研究、思想自由、兼容并包,首次在英语、法语和俄语之外建立了德语这门独立学科。
中国近代教育家、科学家、政治家朱家骅也曾在德国柏林留学,后任民国政府教育部部长,对20世纪20至40年代中德关系的发展起到重要作用。民国政府首任驻德大使程天放,曾为1936年、1938年、1939年的中国留德学生名录写序,当中他提出对中德人文交流的主张,认为德国人在德法战争中体现出对自己民族的热爱并为之奋斗的英勇,提出应当学习德国人的爱国主义来鼓舞中国人的抗日战争士气。老一代领导人如朱德、周恩来等曾到德国哥廷根留学,成为中德人文交流的实践者和先驱者。
无论是文学还是哲学,中德之间的思想交流都是双向互动的过程。当一大批中国留学生和德国汉学家得以在德国和中国长驻后, 中德文化交流频繁起来。中国和德国的作品被译成对方的文字,促进两国人民的相互了解。中国留学生和德国汉学家成为这一时期中德人文交流的使者。
中华人民共和国、联邦德国和民主德国都成立于1949年。中国和民主德国很快建立了外交关系,和联邦德国于1972年正式建交。中国和两个德国的人文交流发展不断扩大。特别是中国实施改革开放政策以来,以及德国重新统一之后,双方的人文交流达到了空前发展的水平,这一发展离不开双边交流协议的保障。
1973年,中国和联邦德国决定互派留学生,开始规模较小,至1978年两国签订科技合作协定和1979年中国华国锋总理访问德国后,留学生交流渠道大为拓宽。1974年4月,中国和德意志联邦共和国在北京签订了中国新华通讯社与联邦德国德意志新闻社互相合作的合同,1978年10月中国的中央电视台和德国第二电视台达成合作协议,1979年11月中国广播事业局又同联邦德国广播协会达成合作协定,所有这些协定使得两国人民能通过新闻媒介更广泛更迅速地相互了解。
1979年10月24日,时任中国外交部部长黄华与联邦德国副总理兼外长根舍在波恩签署《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和德意志联邦共和国政府文化合作协定》,这是中德正式建交后最早签署的双边合作协定之一,也是中德两国在文化交流与合作方面签署的第一个双边协定。1980年,中德又签署了首个文化交流执行计划。此后,中德文化交流与合作得到长足发展,主要体现在双边政府层面的多次互访以及两国文化界人士、组织和机构的多项交流活动。
1979年到1990年间,中德两国的主要文化交流活动有:1979年世界著名指挥家卡拉扬率领柏林交响乐团访华;中国多次选送影片参加柏林电影节,并于1982年首次在联邦德国举办中国电影回顾展;1985年中国首次举办联邦德国电影周;1988和1989年中国电影“红高粱”和“晚秋”分别斩获德国柏林电影节的“金熊奖”“银熊奖”。1986年中德两国签署了电视台合作协议书,中德两国合作拍摄了纪录片《艺术之路》《萧三夫人》,德国电台同中国中央电视台在北京联合摄制了“北京和波恩之夜”的电视节目并在德国播出。在绘画、雕塑和其他民间艺术领域,中德之间更是文化交流项目不断,级别也逐年提高。1988年11月1日前联邦德国外长汉斯-迪特里希·根舍在北京外国语大学校园内主持了歌德学院北京分院的揭幕仪式,开启了西方国家在华建立文化机构的先河。
1993年,德国学术交流中心(DAAD)在北京建立了办事处,致力于推动双边文化合作向广度和深度持续发展。《1994—1996年联邦德国与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化交流计划》将下列领域作为重点:科学、教育和语言(科学、大学、伙伴国语言推动、职业教育、进修和成人教育);艺术、文化和文化遗产(大学生和学者交流、文物保护、考古、展览会、音乐、戏剧、舞蹈);出版和视听媒体(文学、出版及图书、书展、影片、广播、电视);体育、妇女、青年和地区合作等。在德国, 出土兵马俑的考古展览、明清丝绸画展、故宫文物展、长城展、“世界文明的摇篮——中国”展等都获得了热烈反响。1995年6月1日联邦总统罗曼·赫尔佐克出席了“古代中国文物展览会”的开幕式。在中国,人们有机会参观德国书展、凯绥·柯勒惠支展览、表现主义展览和“生活的城市”展览。世界著名指挥家赫尔伯特·封·卡拉扬及由其率领的柏林爱乐乐团、曼海姆国家剧院、斯图加特芭蕾舞团、巴伐利亚国家歌剧院均来中国访问演出并获得众口好评。京剧(包括德国剧作家创作的“夜莺”)、人民艺术剧院的“茶馆”、北京广播交响乐团民乐队、中央芭蕾舞团、上海交响乐团等艺术团体在德国的巡回演出受到了热烈的欢迎。1996年,慕尼黑文化部启动“中国文化周”,主题为美术作品交流。同年,德国收藏家彼得·路德维希和依蕾娜·路得维希夫妇向中国美术馆无偿捐赠了117件欧美各国著名画家的作品(其中包括4件毕加索作品),填补了中国美术馆国际艺术品收藏的空白。*中国美术馆:《路德维希夫妇捐赠国际艺术品展》,http://www.namoc.org/zsjs/zlzx/201304/t20130418_224992.htm,最后访问时间:2017年6月9日。
1999年,中德签署了《相互承认高等学校学历的共同声明》。2000年10月“中德科学促进中心”在北京成立。2005年11月,中德两国在德国柏林签署新的文化合作协定,双方将致力于加深对对方国家文化的了解,进一步发展在各个领域和级别上的文化合作和伙伴关系,缔约双方将采取相应措施,尽可能地在文化艺术、教育、体育、图书出版、博物馆、影视等多方面相互提供帮助。
2010年7月,中德两国发布关于全面推进战略伙伴关系的联合公报,公报第三部分主要涉及两国在社会文化方面的合作。双方一致认为,只有不断扩大人文交流与合作,才能持续推进中德战略伙伴关系;两国青年人之间的文化交流和语言传播有利于加强文化理解与互信。
2014年10月,中德两国发表《中德合作行动纲要:共塑创新》。这份纲领性文件中专门涉及教育和文化合作的部分,强调教育对社会经济发展及创新力的重要意义,强调文化交流对增进相互理解、促进双边关系发展的积极作用,两国决定继续深化教育和文化领域的合作,支持人民间的往来和交流。教育领域的具体内容包括:双方继续积极促进大学生和科研人员交流,尤其重视建立高校间的可持续合作关系,修改完善和重新签订关于相互承认高等教育等值的协定,吸引和吸纳各种力量和机构参与和支持中德职教合作,加强中德职教合作联盟建设,建立中德两国语言文化学术交流合作机制,高度重视中小学生交流,继续深化体育领域的密切合作,深化两国旅游产业合作,继续加强两国智库、学术机构和媒体交流。*新华网:《中德合作行动纲要》,http://news.xinhuanet.com/world/2014-10/11/c_1112772707.htm,最后访问时间:2017年5月20日。
今天中德文化交流已经拓展到几乎所有领域:语言推动,大型文体活动,展览, 演出,音乐, 戏剧, 绘画, 新闻媒体, 电影, 园艺, 教授、学者和大学生交流, 为文化名人授奖, 文物保护资助, 文学作品翻译, 高等学校校际交流等。非官方的文化交流合作也在逐渐增多。中德人文交流已经从涓涓细流汇聚成壮阔长河。中德双边交通运输和人员往来密集,每周一百多个航班往返两国十余个城市,有94对友好省州关系,双方双向旅游交流首次突破200万人次。中德建交45周年以来,共有13万多中国学生留学德国,8万多德国学生留学中国。中国在德留学生共计3万余人,连续多年保持在德外国留学生中的最大群体。德国在华留学生共计8193人。中德双方500余所高校间建立了校际交流关系,中国有近130所学校参与德国外交部与德国驻外学校等共同实施的“学校:塑造未来的伙伴(PASCH)”项目。中国有100多所高校建立了德语专业;德国许多大学设立了中国文学等汉学相关专业。中国已经在德国建立了18所孔子学院,传播中国的语言和文化,并建立起汉语教师培训中心。
2017年正值中德建交45周年,中德之间举办了一系列庆祝建交周年活动。2月21日,庆祝中德建交45周年系列文化活动“今日中国——合作·友谊·共赢”在中国启动,支持中德文化机构、艺术团体以及艺术家合作举办高水平文化项目,展示中国优秀传统文化、当代文化创新成果以及充满活力、创新、自信的当代中国形象。文化与艺术成为2017年中德关系的亮点领域。*新华社:《庆祝中德建交45周年系列文化活动聚焦“今日中国——合作·友谊·共赢”》,http://news.xinhuanet.com/politics/2017-02/15/c_129481144.htm,最后访问时间:2017年5月20日。同年5月24日,中德高级别人文交流对话机制首次会议在北京召开,中德人文交流对话机制正式建立起来。从文化合作协议到人文交流对话机制,中德之间的人员往来、思想交流和文化交流在中德交往的数百年间无论从数量还是质量上看,抑或从机制保障来看,都发生了质的飞跃,并蕴藏着无限潜力。
回顾过去,中德之间的人文交流取得了不凡的成就,也呈现出较为鲜明的特点,下面将从三个方面来分析中德人文交流的问题与潜力。
首先,中德人文交流的密切程度、深度和广度都随着中德两国关系的发展而不断发展。中国和德国政治经济关系的日益繁荣发展,带动中德人文交往的范围不断扩大,合作领域持续增多,人员、思想、文化交流的制度性保障不断丰富;而中德人文交流作为中德关系的第三大支柱,加强了两国民众对彼此的理解,为政治经济关系的发展奠定民意基础。
德国位于欧洲中心地带,是推动欧盟发展的火车头之一,在欧债危机和难民危机的背景之下,在欧盟的领导者角色日益明显,对欧盟未来的发展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自冷战结束后至今,中德关系的发展从战略伙伴关系发展为全面战略伙伴关系,2014年再度升级为全方位战略伙伴关系。中德关系的发展逐渐超越了双边关系的层面,走向共同的全球治理。中国现在正在进行“一带一路”倡议,积极推动海陆丝绸之路沿线国家的经济发展,而丝绸之路这一概念最早见于19世纪70年代德国地理学家、地质学家费迪南·冯·李希霍芬的著作,而后广为流传。德国拥有先进技术和环保经验,积极支持和参与中国的“一带一路”倡议,积极支持亚投行的建立;2016年中德贸易额达到1700亿欧元,中国成为德国最大的贸易伙伴。中德两国分别位于“一带一路”的东西两端,二者的合作对于丝绸之路沿线国家的经济发展、世界经济复苏和文明互鉴将起到促进和引领作用。
正如习主席2014年访德时在科尔伯基金会演讲中所说,“中德关系不是简单的买卖关系”,他不仅仅是亚欧两大经济体强强联手,更是两大文明的交流与对话。而中德人文交流的最终目标,是在两国民众间建立起命运共同体意识,推动安全问题、粮食问题、环境问题、气候问题等全球性问题的解决。从这个意义上看,中德人文交流的意义远远超出了双边文化交流的范畴,在全球层面上也举足轻重。
其次,尽管中德人文交流在不断发展,但政治经济关系的发展并没有自然而然带来两国民众相互更深的了解和好感,除了两国地理位置相隔遥远的客观因素之外,隐藏在其中的深层次原因需要从多方面去探寻,特别是价值观和意识形态等观念性因素的影响。
中德两国文化交流的不对称性首先表现为双方的“文化逆差”,德国文学作品译介入中国的数量远远多于反向的传播,2015年德国图书版权输出到中国1514种,居于版权输出数量榜首位。在人员交流方面,两国间的人员流动还不够广泛和深入,许多德国人并不了解中国北京、上海、广州之外的城市和文化。相对而言,中国人更了解德国和欧洲的生活与文化,而德国人并不了解改革开放以后的中国、正在崛起中的中国。20世纪80年代,德国法兰克福学派传人霍耐特教授曾询问中国留德学人“中国是否有铁路”,中国孩童是否还留有清朝时期的长辫子,作为德国知识界的精英尚且对中国了解有限,遑论普通民众对中国的了解了。*参见王建斌,《中德相互认知“赤字”待消除》,环球时报, http://w.huanqiu.com/r/MV8wXzEwNzcwMzQyXzM3 MV8xNDk2MTY0MDgw,最后访问时间:2017年5月31日。
中德两国人文交流的不对称性还体现在中德两国民众相互认知态度不对称,中国人对德国制造、德国足球、德国对二战的反思态度等普遍持有积极态度,而德国人对于中国的认知不那么积极。这种认知主要有三个来源:(1)在欧洲媒体中,德国媒体对中国的报道倾向总体上看较为负面,特别是关于中国政治和政治制度的报道,对于中国传统文化和经济发展的报道趋于中性,这种报道倾向和德国媒体的立场及吸引眼球的运营目标有关。而普通德国民众对于中国的了解多来自媒体报道,可以说,媒体报道中的中国很大程度上塑造了德国民众的中国观。(2)由于中德两国相距遥远,很多德国人不了解中国的发展现状和发展路线,而对中国在欧洲日益加大的投资、企业并购产生恐慌,认为中国投资会导致德国人工作岗位流失,对中国持有偏见。他们只看到了中国投资的上升趋势,但却忽略了中国投资总量仅占海外在德投资总量的1%这一事实,中国在德直接投资不到88亿美元,而德国自身对华投资总额却达到700亿美元,*王建斌,《中德相互认知“赤字”待消除》,环球时报, http://w.huanqiu.com/r/MV8wXzEwNzcwMzQyXzM3 MV8xNDk2MTY0MDgw,最后访问时间:2017年5月31日。这类担忧更多是不适应新兴国家崛起的心理作怪。(3)有中国观光经历的德国人对中国的自然风景、历史文化遗迹评价较高,对于中国改革开放后的发展有直接感受,但对饮食、购物、卫生等产生不满而产生负面影响。
中德人文交流的不对称性也体现在“官方热、民间冷”的特点上,主要通过在对方国家设立海外文化宣传机构(歌德学院、孔子学院),举办国家旅游年、文化年、中德语言年、中德创新年等文化活动,通过艺术作品展出、艺术团体出访演出等形式进行交流,一线文化交流者主要是政府官员、学者、艺术家等社会精英,与民众的普遍参与还有一定距离。
再次,中德人文交流尽管在不同时期存在着不对称性,但从历史纵向发展来看,中德人文交流始终是一个双向的互动过程。传教士时期中国传统文化对德国哲学家和政治家产生了深远影响,随后德国的科技、教育和德意志精神对中国的革命和教育事业起到了积极作用,在中国经历抗日战争和内战、欧洲经历二战的黑暗时期,曾经在中国古代哲学中汲取了养分的欧洲哲学家,以新的思想回馈中国,欧洲哲学迅速而广泛地传播到中国;来自德国的表现主义艺术形式和艺术家如珂勒惠支等人被介绍给中国,一度引人瞩目,被广泛运用到新中国的文学和艺术作品中。如果只静态地关注处于强势文化地位的传播方而忽略接收方的主动回应与再创造,会将中德人文交流视作是单向的文化传播路线,摆脱不了欧洲中心主义或者中国化的桎梏,不利于全面理解中德人文交流的发展历程,更不利于未来中德人文交流的继续开展。从人类文明史的角度看,只有去中心化的过程,才意味着代表植根于欧洲的德国文化与代表亚洲的中华文化真正实现了交汇与融通。
中德高级别人文交流对话机制是中德关系与时俱进的结果,是中德关系史上的创新之举,对中德两国共同建设互相尊重、互利共赢的合作以及合作伙伴关系的社会基础和民意基础具有重要意义。古语云:小智治事,中智治人,大智治制,意思是说做成事需要小智慧,管理人需要中等智慧,建好机制需要大智慧。在中德人文交流的未来发展中,应当遵循微观谋事、中观谋人、宏观谋制的原则。
微观层面上,中国和德国应当加强沟通与合作,由双方共同确定合作与对话的议题,共同设定项目方案,做到兼收并蓄、兼容并包,避免文化的单向传播,两国民众可以在不同观念的碰撞和讨论中了解彼此的观念差异;重点应当加强中德媒体之间的交流,对彼此报道的过度失衡肯定会损害文化交流,书刊、报纸、新媒体可以在不同的经验世界之间建立起桥梁,可以使历史上凝固起来的思想体系得到松动,能使遥远的东西变近,有助于克服东西方之间、东西文化之间互不理解的鸿沟;加强旅游业对对方社会文化与游客喜好的研究,提供为本国形象加分的旅游产品;中德两国的文化机构,如剧院、博物馆、美术馆、图书馆、艺术节组织委员会等都可以建立合作关系,建立务实交流,并可以连接当地民众。同时,鼓励文化企业、媒体、社会团体等各种力量积极参与人文交流,加强中德人文交流的机制建设,机制的建立将为制作专题节目,介绍中德文化和中德关系创造更大的平台,举办电影节也能带动文化交流,促进中德两国合拍电影、电视、动画片和纪录片等,加强两国文学作品的译介工作。
中观层面上应进一步推动人的交流与人文交流人才的培养。这包括:(1)架设人文交流的桥梁,需要加强语言学习培训,接受更多人学习汉语和德语,并提供更多奖学金,支持留学生到对方国家留学,并建设教育交流周、大学校长论坛等重要平台,打造教育人文交流品牌。(2)加强中德学术交流,这有助于增进两国政府之间、民众之间的相互了解;特别是加强对政府相关政策、社会舆论起到借鉴和引导作用的智库间的交流。(3)加强两国大学生、青少年之间的交流、相互了解和理解,要面向未来,让青少年相互理解对方的文化,建立起舍弃一方就不能实现发展的概念,建设命运共同体的意识。
民心相通仅仅依赖政治与经济领域的交流远远不够,需要在思想与理念的认同感基础上加强心理空间的建设,在经济利益基础上用理念认同来打造德国对命运共同体理念的认同。因此,宏观层面上要突出中德关系的战略性和全球意义,共同致力于建设命运共同体,共同应对国际安全困境与挑战。通过与德国共同讨论人类社会文化发展方向,共同探讨发展主题下的城市化问题、可持续发展问题、环境治理问题等关涉人类共同未来的问题,通过思想碰撞来建立共同体的认同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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