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女其姝,俟我于厦门

2018-02-18 00:54毛眉
回族文学 2018年6期
关键词:援疆厦门老师

毛眉

2017年12月28日,一进吉木萨尔县厦门分指挥部的援疆楼,第一个介绍给我的是高剑华,“厦门班的班主任,厦门赴吉木萨尔援疆支教队队长,也是我们厦门分指挥部的颜值担当。”

高剑华一笑,急于抖落的样子,看得出,他不太想领受这个称呼。

来自厦门一中的高剑华,一登机,就创造了一个登记牌的故事。

2017年 2 月 27 日上午,他们从福州出发。前一天下午,妻子开始出现产前阵痛,高剑华开车将她送进医院,陪护了一晚。眼看着妻子受难,自己明天一早却要飞赴千里之外。

“当初,校领导就支教的事征询意见,我是教研组里的男老师,又年轻,当然该我来,而且支教后能评职称,就报名了,不然等我带的班升了高三再换班主任,就不合适了。不久,学校人事部门命令下来了,事情就这样定了。厦门班的前一位语文老师,是我们一个教研组的同事赵传海,我有许多地方可以请教他,赵老师也将班级的资料都给我留在电脑里了。妻子也是一名教师,身边有很多家人在,他们有能力照顾好,但,要说不担心是假的,这种经历,一旦错过就永远错过了。我嘴上安慰着妻子,心里安慰着自己:虽然没有看到孩子的出生,但可以陪伴小孩的成长,一年半的时间很快,一年半之后,这个世界不会分崩离析。

那几天,设想过各种假如,如果到了预产期,逾期不生咋办?要是我刚刚出发,她就临产了,咋办?如果出发的时间与出生的时间冲撞了,怎么办?不管哪种情况,援疆是一次严谨严肃的集体行动,我都不能因为个人的原因影响团队,而且,新疆的孩子们已经开学了。

我一走,家里剩下的都是老人,我至少可以开车,于是想来想去,在出发前一天,把妻子送到医院。多住几天医院没关系,至少是安全的吧?

临走,看着妻子在待产的病房,那是一个女人面临的极大关口,那么无助,就是不愿撒开我的手,强忍不住,她还是哭了。”

无论走多远,家,都是沉重的锚,使人无法离开的重量。所有的告别无不深情。

第二天,2月28日一大早,妻子被送入产房。此时,高剑华乘坐的MF8277次航班从福州出发,正在云层穿行,飞往新疆。

一路上的那种紧张、焦灼、期待、直让人浑身芒刺,坐立难安。飞机经停郑州时,他迫不及待打开手机,岳母发来一则短信,“七点三十分,母女平安”,几乎同时,学校领导发了消息,同样的内容。

“周围的援友,都是第一次见面,都围过来祝贺,我呢,也不是不开心,也不是难过,真就不知道是一种怎样的心情,语无伦次,对大家说,我要把这张登机牌保存好,等女儿长大了,告诉她,她出生的那一刻里,所发生的故事……”然后只想一个人静一会,来适应一下这个突如其来的角色。

或许,对于一个初为人父的人,最自然的表达,莫过于吻一吻妻子,抱一抱孩子,掂量一下那个小生命的分量?

他开始第一次在心里与女儿对话:宝宝,有个地方叫吉木萨尔,那里的县一中有个“厦门班”,由厦门的六名老师组团包班,爸爸将担任这个“厦门班”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兼这个支教队的队长,现在,瞧,又兼任了你的爸爸,此刻,你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爸爸正飞向遥远的地方,那里有一群孩子……

高剑华迫切地想解释清楚,“巧合,就因为在飞机上听到女儿的诞生,太有仪式感了,所以,报道纷至沓来,我一推再推,一再地说,那只是一个凑巧的仪式……后来我也就明白了,它之所以这么引起大家的共鸣,是寄托了刚刚走出家门的所有援疆人对家的牵挂,于是,那个巧合,那个仪式,就成为了一个载体。这样一想,也就释然了。错过就只能让它错过,如果孩子真的大一点了,其实就更出不来了。”

“为什么这么说?”

“其实,我的‘诗和远方不属于我一个人。这次援疆经历,是家人送给我的一份礼物,是整个家族的决定,家人给了我底气。那时候我跟岳父母一起住,他们鼓励我,男儿应该去远方。孩子出生的时候,我的嫂子也从北京赶来,幸亏是顺生。眼下,她们母女俩由岳父母照顾……我一下飞机,是那种久违了的寒冷感受,”

“久违了的寒冷感受?厦门不是温暖如春吗?”

“我是在东北上的大学。”

“哦,以为你一直没有离开过厦门。”

“不是的。”

“你一个南方人,为什么选择去东北上大学?”

“我一直安于东南一隅, 2002年高考报志愿时,就尽可能远地选择了东北师范大学。接到通知书的时候,父亲问我,要不要考虑复读?我很坚决。东北是我第一个远方,我读的专业是中文,当时我的室友的毕业论文是‘边地文学,我也很感兴趣,成天揣着一部岑参的边塞诗,怀着一种对更远的边塞风光、边陲豪情的向往。毕业后回到厦门,天天执教于三尺讲台,还以为就这样了,忽然听到西部的号召,对远方的梦想再次发芽,边塞诗里的豪情汩汩而出,广袤神秘的西部,成为我希冀到达的另一个远方,这次,目标更加明确,助远方的孩子们追逐梦想,到达他们想要的远方。如果说2015年前的那次决定,带有少年面对父亲的意气般任性,那么这次做决定,我已三十而立,耳边响起那首流行一时的歌,‘生活不只是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的田野,你赤手空拳来到人世间,为找到那片海不顾一切……自此,诗和远方成为热搜词,这个热搜词恰恰与我灵魂深处的渴望一脉相承。收拾好行李,再往背囊里放了一本边塞诗。

“我对西域的了解停留在《冰山上的来客》,很经典,停留在课堂上读《天山景物记》,很喜欢,很舒服,反正,各种东西搅在一起。有时候,诗与远方,萤火虫,一花一草,这些没道理的东西仿佛才是生活的意义。总是希望,希望我的生活不那么平庸,最好能戏剧化一点,谁不曾有过那样的冲动,让他们的生活暫停一下?我像一个逃学的男孩,想去看看大西北的种种异象,像经历一场台风一样,去经历我的种种人生,去尝试一下人生中那些不可逾越的障碍,是否真的不可逾越?想无悔地看完‘诗和远方后,让经历变成一种可以在灵魂中生长的力量,再安心地看回‘月和故乡。”

难怪,高剑华被大家贴了一个标签:“诗与远方”。

“那你现在做了这个决定,决定远行?”

“是的,没来的时候,我只知道西北边陲,不知道天山北坡,只知道北庭,不知道吉木萨尔,现在,我一回到厦门,就给家人指出吉木萨尔在新疆版图上的位置,很多朋友跟我一样,之前没听说过这个地名,眼见为实,觉得所谓边塞边陲边疆,其实,与厦门反差不大。”

“反差不大?”

“是啊,就是街上人少一些,比我想象中的城市绿化还要好,你看那些行道树、小公园,郁郁葱葱、花红柳绿,气候也不错。”

“嗯?别人都说气候恶劣呢。”

“我倒觉得这种干爽,高爽,没有蚊虫,不会黏黏糊糊的,潮潮湿湿的,很舒服,也许因为我年轻,适应起来快。为了安全,我们出门都是集体活动,大家一起去了北庭故城、车师古道,还有些想去的地方,很遗憾没有时间了。”

他语速快,语音脆,表达起来非常连贯,尤其是笑起来,你会记住他的笑,那么晴朗,那么湛蓝,周身洋溢着阳光。但给人的感觉却是,他笑着笑着,下一秒就会哭,让人非常地心疼。就像被高剑华称为大内总管的李主任说的,“这个年轻人,非常不容易,担任厦门班的班主任,是多么重的担子,同时还是队长,他的队员里,有人都可以是他父亲的年纪了,你想,他怎么开展工作,怎么把大家团结在一起?只能是自己更多地付出,更多地承担,还能有啥办法?尽管你只要看见他,他就在笑,但我相信,他肯定想家,想家的时候,肯定难受。”

6月7日是女儿的百天,他通过小视频,看着宝贝。孩子出生后有黄疸,放在保温箱里好几天,每次看着都揪心不已,很难受自己却帮不上忙,直至暑假回到厦门。

半夜到的家,孩子已经睡了,在出生四个月后,他第一次把女儿抱在手里,小小的,肉肉的,他不知所措。宝宝感受到了他的气息,睁开眼睛,眨一眨,奇怪的是,彼此都没有一点生疏的感觉,血缘是如此的神奇,他就这么抱着,颠着,凝视着。

他说,“自从有了女儿,连梦都变了,时常有个声音在梦里问,你在哪里?你完全长大了吗?你结婚了吗?你为人父了吗?你都经历了些什么?”

记得上次听到福建援疆总指挥黄鹤麟说,“厦门一年评选道德模范,一年评选感动人物,我们正在积极推荐高剑华老师为感动厦门十大人物。”

到了4月,他真的当选了,因为高三紧张的课程,他不能去领奖。

“你怎么看这个奖?”

“很意外,很复杂,很开心……其实,工作到哪都是干,换个环境,接触一下不同的人和物,不同的地域文化和思想碰撞,是个很好的机会。到了这里,我被委以重任,这是在厦门所没有的,等回到固有的生活轨道上,光华散掉的时候,会觉得自己像做了一场梦,有时觉得周围的生活、日常俗事,都应该停下来,给我一点时间,等我醒来。可一切都在继续,我只想让这场梦,成为自己的财富。”

等到寒假再回厦门时,他却经历了岳父的去世。

“我请假回来看他的时候,他在病床上,已经很难受了,只对我说了一句,你在新疆很辛苦,回去好好休息吧。岳父昏迷的时候,岳母对我说了一句,‘一家人应该在一起。一周后,岳父就去世了。我报名的时候,岳父只是瘦了一点,并无大碍,但到了下半年状态就不好了,他其实才刚刚退休,我是全凭着亲友团的支撑,才能去援疆的,现在,亲友团出了问题。其实,每个人家里都有各自的情况,但是大家都不愿意多讲。”

他顿了顿,“我不想说,心里太痛。”

我马上转换话题,“女儿的名字是你起的吗?”

“取名姝晗。”

“一定有含义?”

“它来自《诗经》。”

高剑华换上了他湛蓝的微笑,“《诗经》是中国人取名必翻的书嘛,琼瑶、屠呦呦、王国维、林徽因,都是此类,我在《诗经》里找到了‘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这句里,有妻子的一个‘静字,再取个‘姝字。一个事物被命名之前,叫什么都有可能,但我给她取了这个名字,姝晗,希望她做一个明媚的阳光女子,不倾城,不倾国,开心就好,幸福就好。”

第二次见到高剑华,是在吉木萨尔县一中,我们去看看厦门班所在的大环境。

正对校门,一栋新建的圆柱形的图书馆,迎面看到的是两个大字,鹭岛。一望便知,是厦门援建的,耗资八百万元,又投入七百万元援建了学生宿舍楼,还捐赠了三十万元设立“昌吉州青少年鹭岛奖学金”。

为什么厦门被称为“鹭岛”?或许因为,厦门人像白鹭一样,在蓬莱里栖息,悠闲慵懒,在各式浪漫的海中之城,悠然地生活着。美国前总统尼克松来到厦门就惊讶,说它是“东方夏威夷”。

我们在大门口停下车,保安打着手势,不让车进。胖墩墩憨厚厚的前方指挥部司机小黄,偏偏停在大门口,不吭声,不让,也不退,司空见惯的样子,知道一会儿就有人来解决了。

一方不吱声,一方就怒气更盛,双方僵在那里。当代社会戾气太重,你的戾气是因,我的戾气是果。让悠闲惯了的厦门人高剑华不知所措,一个劲地道歉,“哎呀哎呀,是我没有交代好,”又让我想到在援疆楼对他第一印象:厦门人都这么谦逊低调吗?

“谁让你们援建的学校这么漂亮,堂皇,高大上,保安就店大了欺客啊,哈哈。”

同样是厦门人的林语堂说,“中国就有这么一群奇怪的人,本身是最低阶层,利益每天都在被损害,却具有统治阶级的意识。在动物世界里找这么弱智的东西都几乎不可能。”

高剑华带我们走过校园,“新校区的选址远了点,本来很便利的,课余时间都能煮上饭,现在搬到郊区,你看,我们那个木制的文化长廊,刚来的时候还没有铺好,上一批老师们更辛苦,还要把整座学校搬到新址,打扫建筑垃圾。”

在会议室坐下,“我谈?那,我就从易老师谈起吧,他有情怀,没有往上升的必要了,倒是我还要评高,他要是在那边,只管等着退休就好,人家也不解,问你干嘛还要去援疆?他很会照顾家人,打電话回去,妻子还忙着没有吃饭,他心里就很难受,睡眠不好。其实,我们其他四个高级教师都这样,要不,我就四个老师一起说吧:他们都是老高三、老班主任,到了这边,需要摆弄很多教具、模型、数学公式,要写软件、编教材、电脑的问题层出不绝,很麻烦,简直就是理论和行动一起来。”

“能先谈谈你自己吗?”

“哎呀,谈我自己,就得从梦想开始,其实,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从梦想开始的吧?我想走一些乡村,看农耕的落日,看炊烟,孩童,老牛,水井,看风车漫无目的地转,看草原的黄昏,看阳光泛滥、牛羊鲜艳。我在语文课上,和孩子们分享诗和远方。就是有这样的标题,《高剑华:给新疆的孩子带去诗和远方》,我不喜欢这样的说法,每个人的诗与远方都是内在的,私密的,默默追寻的,不是别人能够给予的,我只想把没有规律的语文教出规律,把有潜力的学生培养成才。所以妻子临盆的时候,我奔赴在去新疆吉木萨尔的路上,在心里安慰自己:和自己的孩子是一辈子的事,和那边的孩子却是短暂的缘分,我要和他们共度一年半时光,将他们送入大学,给他们奔向远方的精神力量。”

“你是怎么样做的呢?”

“让他们带着任务读书、摘抄、写书评。鼓励学生收看新闻联播,了解国家大事,关注社会热点,发表自己的观点。有个学生写了篇关于离别的作文,我给他加上一句环境描写,学生说,马上就显出了寂寥,悟出了一点点写作的门道。以前,吉木萨尔县的优秀生都流到外地读高中了,厦门班的存在,改变了一点点现状,这里的晚自习都很少,不住校的就不上晚自习了,都在上课,灌得太满,接受起来没那么快,其实,所谓实验班,也是试验品,学生如此,老师也是如此,都在探索新的方式方法,但教育是一个长线的事情,不会一蹴而就。

这里的人很纯粹,可能是因为物质的东西少了,精神的东西就会多一些,与他们交流多了些纯粹的东西, 我一直记得, 2017年3月13日那天,第一次走进教室,走上讲台,还在担心班上有少数民族学生,我们班上两个哈萨克族,两个维吾尔族,四十三张陌生的面孔,怎样尽快和孩子们熟悉起来?就在我踌躇的时候,一下子响起了整齐的掌声,我一下子就哽咽了。教师节的时候,全班一起给女儿准备了一个银手镯,给其他老师准备了帽子、围巾,孩子们不会讲,他们的表达很含蓄,但很感人。”

我去采访的时候,正值高剑华老师极力促成一次高考指导讲座,邀请自治区高考语文专家夏敏教授来讲学。

“我的工作室是有经费的,但没到位,我就先做了再说吧,相信这样做是值得的。不一定北京上海来的就是专家,也可以本土化,运用本土资源,有时候一些新鲜的理念注入,会让人重新审视自我,能点醒一个算一个吧。”

“那,钱的问题?”

“錢是先由教研组出的,以这个方式倒过来了,我就急,心想,组织部能不能快点给这个钱啊,不然等到我们该走了,事情还没有办成啊?我们请的是阅卷组组长,虽然他们不说,但我知道他是阅卷组组长,他讲得很实在,我们在厦门有这个习惯,就是要走在高考的前沿,我这个队长带个头,大家就都跟上了,教研组动用了各自的人脉,大家都在促成这件事情。”

“这个活动很好,但经费如果真的落实不下来呢?”

“大不了我就自己出。没办法,现在的事情有它的特殊性,有时候,太急于做好一件事,人会被磨掉的,你看,我还不是高级教师,没有底气哇,全凭背后有厦门一中给我撑腰。”

谈到现状,高剑华调侃,“我接手班主任,是后爸,中间插进来的感觉,关键是与学生们适应,互相接受。”

“听说学生们非常喜欢高老师身上的阳光气息,总是青春洋溢。”

他又苦笑,“我发现,新疆大冬天的待在家里真是很舒适,孩子们不愿意出外,牧民的懒散也是有原因的,这是他的生活方式。我说,我理解你们爱自己的家乡,但要想办法把自己逼进好学校,学成了再回来建设家乡,那才是真爱。不明白的是,这个班的孩子都是独生子,爱都往你身上使了,为什么总是抄作业呀?真希望2018年的高考,班里的孩子,能有机缘考到厦门去。听见他们在喊,清华北大不在话下,我都想哭。其实,厦门班给老师们带来的压力,是既成的客观现实,当时学校也考虑过,六个老师是分开,还是集中?因为六个老师不是一个学校的,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不比在本地本校,可以慢慢摸索,只能是尝试,我们是试验品,孩子们也是试验品,压力山大。有时候,使人恪守的,是良知,而非职责。我知道,在新疆这一年,会遇到很多的‘第一次,以我现在的情绪,没法看清事实,将来,回望的时候,不知道最怀念的是什么?是我的付出,还是我的收获? ”

我说,“无论高考成绩如何,这个厦门班的孩子们三年来,在人文领域的领受,一定是不一样的?”

“也许吧,讲不清楚。经常有人对我说,你做的事情我做不到。其实,我根本没做什么。如果不是这个团队,我什么也不是,每个人都在付出,每个人都在牺牲,今年五十七岁的易少华老师,来自厦门双十中学,是福建援疆队年龄最大的一位。每天清晨九点不到,就出现在讲台,为早读的学生们答疑解惑,他说,“孩子们基础比想象中要差,让人着急”;刘宁老师的妻子因病提前退休,他无法在身旁照顾;新婚的李微老师泪别爱人;陈亚羡老师的丈夫是第一批援疆教师。虽然我们第七批近两百个人,分散各地,但彼此还是知道近况的,我们有朋友圈,你看,奇台中等职业技术学校的吴伟,带领学生在技能大赛上拿奖时,老父亲恰好中风,妻子一直瞒到手术签字的一刻;陈长陆看到报名通知的那天,辗转一夜,妻子四个月的身孕,这个决定多么艰难?他与八岁的女儿约定,每天联系一次,可时差让这个约定很难实现,每次孩子无一例外地问,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陈东玲四岁的女儿,总是冲着视频说,妈妈不回家,妈妈不爱我,东玲关了视频就抹泪,抹完泪说,至少,我还能视频,我们奇台中等技术学校烹饪教师刘成春,总是能用家乡菜安慰大家的思乡心,但失聪的老父亲,是他的阿喀琉斯痛脚,一说起来就憋也憋不住地流泪,这个父亲前年失去了自己的老伴,去年失去了另一个小儿子,无法接打电话、无法视频,他在家装了监控,每天三次点开,看看父亲在家里阳台上浇花的背影;陈锡才老师来自松溪一中,母亲病重,他坚持给高三毕业班学生补课。辗转赶回老家,处理完老人后事,立即返回,打足精神,出现在讲台;有援友带着瘫痪的丈夫一起援疆;有援友把七十七岁的妈妈接到新疆;有援友一年前刚结束援疆,辞职又回来;有援友在新疆当了爸爸,女儿是领养的一名哈萨克女婴……

听着高剑华的叙述,我把他自己写的这段话用在这里,因为这是他的心声:

很幸福,在奔赴“诗和远方”的路上,我有一个强大的亲友团,尊重并支持我决定的妻子、父母、岳父母、亲朋好友,在我背后默默做了很多,承担了很多,却毫无怨言;

很幸运,在奔赴“诗和远方”的路上,有一群志同道合的援友,诚如我们福建援疆总指挥黄书记所言,我们这批援疆干部人才任务最重、压力最大、下沉村居最深、时间最久、管理最严、回家最少,但成效最大;

很荣幸,厦门赴吉木萨尔援疆支教队是一个优秀的团队,我有幸成为其中的一员,更有幸得到大家的帮助成为队长,他们积极支持和配合我的工作,为厦门班建言建策;

很快乐,吉木萨尔县第一中学给予了热情的接待和充分的信任,提供了施展抱负的平台,对我委以重任……

我想起一个谜语:我吃掉了你的前面,吃掉了你的后面,我吃掉了你的周围,我是什么?

假定,这是上一批的语文老师赵传海,在第一堂课上,出给学生们的一则谜语;

假定,这是高剑华在最后一堂语言课上,给学生们的揭谜,谜底是,时间。

时间,是最深情的陪伴。

想想以后的桃李满天,一定会随着时间,凝结成琥珀,藏住美丽,里面,就有改变你人生的那个起点。

最后一次与高剑华通电话,他说,他明天就回厦门了,一年半过去了。他特意强调,那次组织活动的经费解决了,是他们的援疆资金。

我说,“祝福家人团聚,问候静女其姝,她们在城的一隅,等你呢。”

远方固然是诗,家,有着“静女其姝”的家,又何尝不是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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