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璐瑶 谭向东 Liu Luyao & Tan Xiangdong
(1.2.东北林业大学材料科学与工程学院,哈尔滨 150040)
哲学在中国文化中所占的地位,历来可以与宗教在其他文化中的地位相比,传统哲学领域涵盖了政治、经济、文化、艺术等多方面的智慧,从中提炼出的思想更是渗透在教育、道德观念、造物法则与艺术创造之中,《周易》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冠以群经之首,其影响可见一斑,《周易》中对阴阳、生、象、观等内容的论述,奠定了传统文化的独特底蕴,成就了传统美学的思维意识,其中对于“神”的描述更早地超越了迷信的范畴,不只局限于解释通过祭祀仪式才能感受到的“神仙”,而是挖掘其内涵,隐喻一定的哲学道理,《说卦传》曰“神也者,妙万物而为言者也”表明了《周易》将“神”视为主体而存在,无形却存在于万物之中,这种对“神”的认识在后世发展中,与“味”、“妙”、“气”等词汇出现在中国特有的美学品评体系里,也为设计思想提供了丰富的启示。
“神”字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受到图腾文化、古代祭祀礼仪与外来宗教文化的影响,具有丰富的释义内涵,《列子g黄帝》曰:“黄帝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帅熊、罴、狼、豹、貙、虎为前驱,雕、鶡、鹰、鸢为旗帜[1-3]。”这里提到的飞禽猛兽名称,实则是部落图腾的代表,这是最初“神”的原型,而后儒家倡导礼与孝更是推动了祭祀文化的发展,《周礼.春官》记载,周代最高神职“大宗伯”就“掌建邦之天神、人鬼、地示之礼[4]”,先民对于宇宙人生规律的未知,促使“神”在传统文化中的地位与作用,逐渐被夸大,至南北朝时期外来佛教将神与宗教联系在一起,艺术家们就此创造出众多具体“神仙”的形象,而随着社会科学文化的进步,“神”更多用于形容人的思维、描述思想内部的精华,至此逐渐清晰了“神”的定义,西方唯物主义学说认为科学世界并不存在宗教所描述的物质的“神”,所以现代人更倾向于将“神”理解为精神层面而非物质的存在。
“神”在汉字中为会意文字,即汉字由左右独体字合并表示其内涵,甲骨文中的“示”字与两块石头堆积起来的台面相似[5],如祭台形,表示献出,也有文献记载示即为神字的本字,后见《说文》中解释为“天垂象见吉凶所以示人也[6]”引申其意为启示;而申字在古文字中同电,一竖穿过日字有如一道光贯穿天地,即为闪电,古人将闪电视为连接天地的渠道,上下通畅没有阻碍,一切显得明了清晰,所以“神”与内心感受相关,是领悟规律、获得灵感后顿悟的一种至高境界。
家具在长期的发展过程中,逐渐由单纯满足使用功能,向美学与技术的双重结合发展,家具作为反映思想文化的重要媒介,不仅与日常生活态度相关,同时也能潜移默化的影响使用者的思维与认识;设计作为人类一种思考的形态,反映出林林总总的文化内涵和人文追求,灵感亦非一蹴而就;家具设计是一种创造性的实践,材料、造型、技术不断推陈出新,设计方法的探索也开始向多学科、多领域发展。在创新和发展的过程中,既需要传统家具的文化基因,也需要传统的工匠精神[7],我国古家具以明清时期发展最为繁盛,官帽椅、圈椅等家具以其独特的造型意蕴与人文内涵流传至今,由此可见,若要把握设计的创造性与审美感受之间的关系,了解哲学的推理极为重要[8],家具设计方法中提出的天人合一、中和之美、形神兼备等观念,既是《周易》哲学中所提及的内容,也是中国传统造物法则遵循的基本原则。
《周易》中的“神”,在乾、谦、丰、观卦辞中提及,此外均在《系辞传》与《说卦传》中出现[9],表达的内涵也不尽相同,少有几处谈到鬼神,多数以“神明之德”、“神与知”、“神与用”等关联出现,其中比较重要的大概有这几种用法:一是指规律的复杂性,如《周易·丰》:“日中则昃,月盈则食,天地盈虚,与时消息,而况于人乎,况于鬼神乎”[10],日月天地随着时间推移而发生兴衰消亡的变化,这是简单的变化规律,而人与鬼神就复杂的多了,此处用鬼神来指代发展的复杂性与不能轻而易举理解的事情,同样的用法在“凡天地之数,五十有五,此所以成变化而行鬼神也”中也有体现,但这里侧重强调的是理解了《周易》中奇偶数的运算规律,就能够掌握更复杂的规律;二是神知,“神以知来,知以藏往”,知通智,智慧可以带来主观的创造力与预见力,而智慧往往从已经发生的事物中汲取,即从新旧交替中获得思辨,不断学习前人总结的经验,“神知”的另一方面体现在“知”表示知道,“知几其神乎”,体现的是“知几”就可以达到‘神’的程度,“几”在《周易》中解释为“动之微”,也就是事物发展变化最关键的时刻,是由阴至阳,由刚到柔,由浅入深的苗头,把握了变化至关重要的时机,因势利导才能达到美好的状态,这也是“神知”的智慧;第三是很高的境界,“圣人以此齐戒,以神明其德夫”与“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表达的都是这个意思,圣人思考和阐述的很多道理,是常人所感悟不到的,如此形容“德”的状态,是圣人在某一造诣上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第四是内心的共通,《周易》中言:“见乃谓之象,形乃谓之器,制而用之谓之法,利用出入,民咸用之,谓之神”,中国美学评论中许多现象可以用来解释这里的“神”,以“神韵”、“风骨”等简单的几个字将艺术作品的内涵表达出来,可谓是用神来做表述,以示内涵与精髓,王世襄先生评价明式家具用“品”与“病”字概括,精简传神,可见“神”与象、器、法相比,是观众内心产生共鸣后达到的状态,综上《周易》中表达的“神”,都强调的是要充分发挥自己的主观性,使精神与自然规律结合起来,体会圣人的高度,追求内心的境界。
中国家具不仅与中国建筑有着密切的联系,而且和中国的绘画、书法以及其他工艺和艺术之间也有着不解之缘,先秦时代儒家以“诗教”和“乐教”等艺术教育作为培养人才的手段,道家的精神也影响到了后代绘画、诗歌、书法等艺术创作,唐代书法家张怀瑾就提出“风神”与“神品”两个概念,中国绘画创造了独特的“三远法”透视,将俯视、仰视、平视表现在同一时空,推崇将时空统一,与《周易》中描述包牺氏的俯仰观测有异曲同工之妙,这些宝贵的理论研究中涵盖的哲学智慧对家具设计也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明代四出头官帽椅的搭脑过立柱后仍向前探,并在尽端向外挑出、翘起,唤起观众审美的同时,寓动于静,用椅子传递生命律动的精神;南怀瑾先生在易经杂说中提到“变易”,总结《周易》的哲学智慧在于其变,四季交替寒来暑往,宇宙存在于生生不息的运动变化之中,美和艺术也必须如此[11],“神”反映的复杂规律以及“几”的微妙变化节点,都解释了自然万物的运动本质,也促成了艺术唯有深刻表达这个规律,自身才能得以长存与发展,《周易》围绕着“一阴一阳谓之道,阴阳不测谓之神”来讲述宇宙人生的变化,用阴阳的理论解释万物,解释不通的用“神”来探讨,这大抵是《周易》所提供最全面的方法论原理了,其中就“神”与家具设计做具体的理论结合:
《周易》中以理、象、数,解释自然发展的规律从而指导人类社会的发展,是整个宇宙的“大数据”,对于其他学科的理论创建也提供了帮助:譬如《黄帝内经》中也有五行、阴阳、六气等说法,中国传统的装饰色彩以黑、赤、青、白、黄来对应“五色”,而中国传统的色彩观又和五行思想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即“金木水火土”五种相生相克的物质[12],“五行”对应“五色”构建了中国色彩独特的内涵与应用规律。对于家具设计而言,“神”也广泛存在于诸子百家的著作之中,应在其复杂的哲学原理中探寻规律,归纳异同点从而总结出普遍的原则,成为指导设计的方法,这里说的“神”是其功能性,具体指导设计而发挥作用。
“神知”是艺术的继承、批判与反思,家具设计是从无到有的过程,设计大概要经历从选题到构思再到创新的过程,一方面,“神智”是分析已有家具设计的过程,从同一类别中找出个性与共性,从不同类别中寻找区别与联系,探索设计的规律;另一方面,“神知”是如何突破获得创新点,即前文提到的“几”,事物发展变化的苗头与预兆,从而获得关键点来进行重构与创新。
“神明之德”源于不断的探索与修炼,《周易》中提到:“精义入神,以至用也”,义就是理,宇宙万物的理,一切的物理与人生的理,将诸多之理融会贯通,达到神妙的境界,应用的时候自然得心应手,家具设计的方法也在于不断的学习与研究,把普遍的规律方法应用的纯熟且富有创造力,这是“神”所带来的应用性。
中国美学术语的发展过程,产生的词汇被后人所认可并加以应用,确实为家具设计的“美与丑”带来思考性,家具设计要建立一元的标准是很困难的,因其受历史、民族、地域、时代等诸多因素影响,因此“民咸用之谓之神”应是多维的,确立多层的原则、方式与分类,如此“神”之标准,不仅对设计师的创作具有调节作用,也可以为观众选择、甄别、理解家具产生帮助。
《周易》关于“神”的理论,反映出中华文化对宇宙人生认识的独特性与民族性,确实为中国传统艺术各门类的发展提供了理论依据,也决定了家具设计内在的思维方式和理论基础,通过哲学思想引申“神”的功能性、智慧性、应用性与思考性,与家具设计理念相结合做出了新的阐释,不仅继承了中国传统文化的优秀思想文脉,同时也丰富了家具设计思维,满足了设计者们创造性的精神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