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唐代的陕北包括今延安市、榆林市所辖区县及铜川市的宜君县。陕北是唐王朝和西北各游牧民族政治势力兵戎相见的主战场之一,在这片土地上产生了蔚为壮观的唐代边塞诗。从地域性视角来看,唐代陕北边塞诗主要描写了陕北迥异的自然风光、独特的人文风情和悲烈的边塞战争,对于了解当时陕北地区的社会、政治、军事、民俗等各方面有着重要意义。
【关 键 词】地域性视角;唐代陕北边塞诗;主题类型
【作者单位】王小艳,延安大学文学院。
【基金项目】陕西省教育厅2017年专项科研计划项目“唐代陕北边塞诗研究”(17JK0851)阶段性成果。
【中图分类号】I222 .7 【文献标识码】A 【DOI】10.16491/j.cnki.cn45-1216/g2.2018.21.029
从现代学术意义上来讲,“陕北”指陕西北部,“广义指陕北高原,是构成陕西省三大地形区的自然地理单元。狭义泛指榆林、延安二市,亦称‘陕北地区。”[1]古代行政分区中并没有“陕北”这个概念,其范围也一直很模糊,“自民国二年(1913年)陕西置陕北道之后,才正式有了‘陕北这一称呼。”[2]唐贞观二年(628年),陕北全境均成为唐王朝的管辖区域,后共设宥州、鄜州、坊州、丹州、延州、绥州、银州、夏州、麟州、庆州、盐州11州。根据《中国历史地图集》《陕西省志·行政建置志》等所示当时各州及下辖县的范围,与各市县(区)新编地方志等资料对照,可见唐代行政建置中的这些州县基本对应于今延安市、榆林市、铜川市宜君县的所有区域[3]。故,本文所用的“陜北”概念指的是整个唐代历史上所统辖过的地域,具体说来,包括今延安市的延川、安塞、富县、黄陵等13县(区),榆林市的神木、绥德、清涧、靖边等12县(区),另外还有铜川市的宜君县,共计26个县(区)。
任文京教授认为,边塞是指古代中原王朝的边地要塞,“凡是反映和描写边塞战争、边地风光、民俗风情、诗人游边、送人出塞以及由边塞问题引发的社会问题等内容的诗歌,都可以视为边塞诗”[4]。陕北因其沟壑纵横、梁峁起伏的天然壁垒和处于我国北部边塞的独特战略地位,自古以来就是历代中原王朝拱卫政权、抵御西北外族入侵的重要屏障,而西北各游牧民族政治势力亦把这里作为进攻和抗衡中原王朝的要冲地带。这里发生过无数次波澜壮阔的战争,是中原王朝和西北各游牧民族政治势力兵戎相见的主战场之一。众多文人墨客在这方广袤的土地上,以诗文进行边地书写,留下了许多或反映当时陕北边塞风貌,或借陕北边事寄寓自己情怀的诗篇。从地域性角度审视唐代陕北边塞诗,其主题类型可以概括为以下三种。
一、迥异的自然风光
1.山容与水态
进入陕北,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连绵的山,山上覆盖着厚实的黄土层,山多但极少崇山峻岭,梁、峁、沟、塬是其基本的地貌类型。安史之乱爆发后,杜甫北走避难,目之所及便是陕北的山。“我经华原来,不复见平陆。北上唯土山,连山走穷谷。”(杜甫《三川观水涨二十韵》)关中地带一望无际,视野开阔,离开关中到了陕北的三川(今延安市富县吉子现乡三川驿),所见便是“土山”“穷谷”,沟沟坎坎。“三川不可到,归路晚山稠。”(杜甫《晚行口号》)一个“稠”字形象鲜明地点明山多。“坡陀望鄜畤,岩谷互出没。”(杜甫《北征》)“坡陀”和“岩谷”又描绘出了群山绵延、沟壑纵横的特点。
黄河流经陕北的大部分地区,有无定河、延河、大黑河等支流分布在陕北境内。发源于定边县白于山脉北麓的无定河是陕北最大的河流,它跨越了毛乌素沙漠和黄土高原两大区域,在清涧河口注入黄河。后因烽烟频仍,流域内植被遭到严重破坏,到了唐代,河水浑浊,流量不定,且河道摇摆无常,故有黄糊涂河和无定河之名。坐落在大唐边疆的无定河,不仅养育了这里的一方人民,也目睹了一幕幕的刀光剑影,因此常常出现在唐代陕北边塞诗中。“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陈陶《陇西行四首》其二)“无定河边蕃将死,受降城外虏尘空。”(秦韬玉《边将》)“无定河边暮角声,赫连台畔旅人情。”(无名氏《杂诗》)在这里,作为山水自然的无定河是有情的,她悲伤着征人的离别和归思;作为战争代名词的无定河是无奈的,在她的怀抱中血流成河、尸骨遍野,她别无选择,只能包容着一切,呜咽着流向远方。
2.气候与植物
陕北黄土高原基本为温带半干旱大陆性气候,自然环境恶劣,冬季苦寒漫长,春秋黄沙满天。唐代陕北边塞诗中描写陕北冬季寒冷的诗句为数不少:
风沙悲久戍,雨雪更劳师。(皇甫冉《雨雪》)
平明日出东南地,满碛寒光生铁衣。(李益《度破讷沙》)
北风吹雨雪,举目已凄凄。(杨凝《送人出塞》)
身暖蕉衣窄,天寒碛日斜。火烧冈断苇,风卷雪平沙。(贾岛《送陈判官赴绥德》)
冬天的陕北可谓严寒至极。鄜州是陕北偏南的地方,才闰八月就已经是“萧萧北风劲”(杜甫《羌村三首》其二)。越往北气温越低,“寒城猎猎戍旗风”(罗隐《登夏州城楼》),夏州城(今榆林市靖边境内)也被冠以“寒城”之名。“冰坚路在河”(李昌符《边行书事》),寒冰坚硬到可以行军的程度,天寒霜重、风卷沙砾再加之雨雪的侵袭,使得战士身上的铠甲铁衣更显冰凉。
因为冬季严寒,天气回暖就需要更多的时间,陕北的春天往往来得晚一些。“白草城中春不入,黄花戍上雁长飞。”(王烈《塞上曲二首》其一)“莫言塞北无春到,总有春来何处知。”(李益《度破讷沙》)“丝竹丰州有,春来只欠花。”(贾岛《送陈判官赴绥德》)即使春天来临,也因为黄沙漫漫,只见风沙,不见绿草红花。
史前的陕北本是水草丰茂之地,但秦时蒙恬率兵三十万屯于上郡(今陕西绥德),开荒种田;汉时又有大规模的内地居民迁徙于此耕垦土地;唐时征服突厥、党项等少数民族后在此设置羁縻州,鼓励发展农业。长期的过度开垦,加之战争的破坏,毛乌素沙漠裸露面积扩展,在猛烈的西北风吹扬下,流沙继起,唐代时陕北地区就已经是黄沙漫天了。
胡沙猎猎吹人面,汉虏相逢不相见。(王翰《古长城吟》)
衔杯吹急管,满眼起风砂。(卢纶《送刘判官赴丰州》)
有日云長惨,无风沙自惊。(李益《登长城》)
放眼塞北,光秃秃的山上难觅草木,满目皆是风裹黄沙,如刀剑般刺痛脸颊,迸进铠甲。这与南方山清水秀、和风拂面的景象大不相同。
陕北植被分布自南向北呈现出由森林向草原过渡的趋势。南部的黄龙山、子午岭分布有温带落叶阔叶林,安塞等中部地区为半干旱草原带,再向北则以沙棘等耐旱灌木为主。虽说陕北以草原为主要植被类型,但由于乱砍滥伐致使大面积的荒山出现,自然植被稀疏零落。白草是生长在陕北的一种常见植物,又名芨芨草,耐旱,贫瘠的土坡和沙砾地均可生长,春夏之际它是牲畜的良好饲料,冬天枯而不萎,性至坚韧,残株仍可继续被牛羊采食。“唐宋诗中多将陕北白于山脉一带称为白草山或白草原”[5],白草成为唐代陕北边塞诗中的常见意象。“白草山头日初没,黄沙戍下悲歌发。”(郎士元《塞下曲》)“白草城中春不入,黄花戍上雁长飞。”(王烈《塞上曲二首》其一)此外,耐旱耐寒的松柏也经常在唐代陕北边塞诗中被提及。开元二十五年春(737年),王维巡边至麟州新秦郡(今陕西神木)和胜州榆林郡(今陕西府谷)一带时写下了吟咏松柏的《新秦郡松树歌》和《榆林郡歌》。杜甫在《三川观水涨二十韵》中也描写了鄜州(今陕西富县一带)的松柏:“漂沙坼岸去,漱壑松柏秃。”
二、独特的人文风情
1.寒食节
寒食节是中国古代一个重要的传统节日。寒食即“寒日”,相传为了纪念割股肉供文公充饥却不求利禄的介子推,后来成为约定俗成的节日。《荆楚岁时记》曰:“去冬节一百五日,即有疾风甚雨,谓之寒食。”[6]在陕北,寒食节活动很多,有祭祖、寒食、插柳、踏青、蹴鞠、荡秋千、捏面花等。韦庄适逢寒食节客游鄜州,对当地寒食风俗充满了新奇之感,便乘兴写下了《丙辰年鄜州遇寒食城外醉吟五首》。“好是隔帘花树动,女郎撩乱送秋千”(其一)描绘了青年女子在花树下荡秋千的欢快场景。“开元坡下日初斜,拜扫归来走钿车”(其三)记录了祭祖扫墓的风俗。“永日迢迢无一事,隔街闻筑气球声”(其五)写自己于柳丝如烟、细雨如丝之时,闲来无事,听吹笙看蹴鞠的情景。韦庄用清新细腻的笔触描写了陕北当地的寒食节民俗,给人以身临其境之感。另外,赵微明的《挽歌词》“寒日蒿上明,凄凄郭东路”则表现了寒食节人们沉重的心情。
2.古长城
长城是我国古代重要的军事防御设施,在抵抗外族侵扰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公元前361年,“魏筑长城,自郑滨洛以北,有上郡。”[7]之后,魏多次败于秦,魏之河西之地(今陕西洛河流域)和上郡(今榆林市绥德县)先后尽归于秦。后,秦昭襄王为防御匈奴南下侵扰而修建秦长城。秦昭王长城整体呈西南东北走向,横跨今甘肃、宁夏、陕西、内蒙古4省区,经过陕北的吴起、志丹等6县区。秦始皇一扫六合,遂派蒙恬带兵居上郡筑长城。《隋书·炀帝纪》载:“大业三年(公元607年)七月,发丁男百余万筑长城,西距榆林,东至紫河。一旬而罢……八月壬午,车驾发榆林。”[8]由上可知,陕北境内有战国魏、战国秦、秦代、隋代几个历史时期的长城。
唐代陕北边塞诗中大都吟咏的是秦代长城。王无競的《北使长城》、王翰的《古长城吟》、于濆的《长城曲》都对秦始皇苦役万民修筑长城、为君无道致使祸起萧墙持谴责态度。李益有《登长城》:“汉家今上郡,秦塞古长城。有日云长惨,无风沙自惊。当今圣天子,不战四夷平。”秦时的边塞如今是汉人可以自由生活的地方,讴歌了当今天子的圣明,表明诗人对所处时代充满了强烈的自豪感。
3.扶苏墓
秦初,始皇派蒙恬率兵守上郡筑长城,抵御匈奴。扶苏是秦始皇长子,因为反对实施焚书坑儒等政策而触怒始皇,秦始皇便派他到上郡监军,协助蒙恬筑长城御外族。公元前210年,秦始皇驾崩于东巡途中,李斯、赵高欲立胡亥为帝,故篡改诏书,逼令扶苏自杀,死后他的尸骨被将士们埋在了上郡的疏属山上。扶苏自杀之地被称为“杀子谷”,此处有一股清泉,汩汩细流,如泣如诉,仿佛也在为扶苏的屈死而哀怨叹息,故名“呜咽泉”。今榆林市绥德县城郊的疏属山顶(俗称苍圪垯)有扶苏墓,呜咽泉依旧流水潺潺。
陶翰的《经杀子谷》和胡曾的《杀子谷》都对贤良爱民却惨遭不幸的扶苏表示深切叹惋,陶翰尤其对扶苏手握重兵却不争夺天下以致枉死表示可惜。“碛固长城垒,冤沉太子陵”(许棠《雕阴道中》),“一曲单于暮烽起,扶苏城上月如钩”(韦庄《绥州作》),“鬼哭声声怨赵高,宮舟滴尽扶苏泪”(无名氏《秦家行》)也都对扶苏的冤屈发出无限哀叹。
4.统万城
统万城(今榆林市靖边县白城子)是赫连勃勃于公元407年建立的大夏国的国都,是匈奴留在陕北的一座都城遗址,当地人称白城子,又名赫连台、赫连城。“嘶马发相续,行次夏王台。”(马戴《旅次夏州》)“茫茫沙漠广,渐远赫连城。”(许棠《夏州道中》)“无定河边暮角声,赫连台畔旅人情。”(无名氏《杂诗》)三诗都借苍茫的意象,抒发了诗人行至赫连城时流落漂泊的凄苦心境。
三、悲烈的边塞战争
有唐三百年间,发生过不计其数的战争。作为西北边塞、胡汉杂居地的陕北,既谱写了民族融合的乐章,也翻卷过民族争战的氛埃。唐代陕北边塞诗中就记述了不少有关陕北的战争。
调露元年(679年)冬十月,东突厥酋长阿史德温傅和奉职二部率领各酋长反唐,发动了大规模的武装暴动。当时正出使夏州的王无競恰好目睹了这一切,写下反映唐军在此次战斗中屡次败北,而突厥军不断南侵的《灭胡》一诗。
开元九年(721年)四月,胡人首领康待宾、康愿子联合被安置在盐州、夏州一带羁縻州的胡人反唐,并攻陷了夏州城。唐玄宗派时任朔方军大总管的王晙和御史大夫张说率兵征讨。七月,康待宾被捕杀,唐军告捷,玄宗写下了《平胡》一诗感怀。九月,张说凯旋,玄宗又写下了《旋师喜捷》吟咏其事。开元十年(722年)五月,因康愿子再度起兵反唐,已升任朔方节度大使的张说再次受命追讨叛军,玄宗写了送别诗《送张说巡边》鼓舞士气。开元十一年(723年)六月,朔方节度大使王晙出巡夏州等边地,玄宗又作《饯王晙巡边》赠之。当时也催生了许多“奉和圣制”之作,如韩休和裴漼的同题诗《奉和御制平胡》,裴漼的《奉和御制旋师喜捷》,韦安石的《侍宴旋师喜捷应制》,张说的《将赴朔方军应制》,张说和张九龄的同题诗《奉和圣制送王晙巡边》,张九龄、徐坚、张嘉贞、源乾曜、席豫、王翰分别都作有题为《奉和圣制送张说巡边》的送别诗。
天宝十四载(755年)冬,安史之乱爆发,次年杜甫随难民一起辗转向北,开始了背井离乡的逃亡生活。到达鄜州后,杜甫将家安置在城西北的羌村(今富县茶坊镇大申号村),并欲只身北上奔赴肃宗行在灵武(今宁夏灵武县),不料途中为叛军俘虏押至长安。至德二载(757年)四月,杜甫逃出长安到达凤翔(今陕西凤翔),麻鞋见天子,被授予左拾遗一职。后因直言进谏触怒肃宗,被谴回鄜州探亲。纵观杜甫两次鄜州之行,《彭衙行》《羌村三首》《北征》等诗均记录了安史之乱造成的山河破碎、生灵涂炭的社会现实。
贞元二年(786年)十一月,吐蕃进攻盐、夏、银等州。卢纶当时正在夏州浑瑊幕中,他的《塞下曲》(其一)“独立扬新令,千营共一呼”则记录了夏州招讨使威严地屹立于高处发令出征、军队一呼百应的场景。
唐代陕北边塞诗主要抓住山容水态、气候植物描绘了陕北迥异的自然风光,也记述了当地民俗和古老遗迹等陕北独特的人文风情,以及发生在这一方土地上的悲烈的边塞战争。这些瑰丽的诗篇对于了解当时陕北地区的社会、政治、军事、民俗等各方面都有重要意义。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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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姜彬. 中国民间文学大辞典 [M]. 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2.
[7][汉]司马迁. 史记[M]. 北京:中华书局,2005.
[8][唐]魏征等. 隋书[M]. 北京:中华书局,19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