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虎睡觉会打呼

杨秉辉

一

达虎同志祖籍山东，当年他爷爷随军南下，在沪郊的一个县人民武装部工作，娶妻生子，生了他爸及一个姑姑。“上山下乡运动”时，达虎爸回到山东老家沂蒙山区插队落户，后来便在老家娶妻生子，生下他哥俩：达龙、达虎。后来达虎姑父帮忙，七弄八弄，把达虎弄到上海来进了工厂，也算是他爷爷当年南下上海的一脉遗存。

达虎跟人们印象中的山东大汉不同，体形矮胖，面色红润，理一种稍长的平顶头，平时都穿着厂里的蓝布工作服，喜欢穿他妈做的黑色圆口布鞋，讲起话来山东口音浓厚。人倒也随和，工作也卖力，在厂供销科工作。23岁那年经他姑妈介绍与超市里的一个收银员、祖籍也是山东的姑娘结婚，生有一子。其子聪敏好学，如今已经读初中。一家人如达虎所说：“安定团结，努力奔小康。”

达虎除喜欢抽点烟、喝点“小（少量之意）酒”之外别无其他嗜好，而这两件事在达虎夫妇看来，对一个男人而言很正常。

达虎睡觉会打呼噜，十多年下来他老婆也适应了，不觉得是件事。

二

日月如梭，时光荏苒，好日子过起来快。达虎这年40岁，也升任了供销科副科长，他老婆工作的超市效益甚好，奖金多多，儿子在学校里多次获评“三好学生”。

不过，达虎也开始有了点心病：自己才40岁，怎么“那事”就有点力不從心了呢？这事不好明说，也不好看医生，只好暗中留意了。这一留意，还真得了不少信息，原来这叫“肾亏”，要补肾。补肾的办法很多，其中最令达虎信服的是用牛鞭、马鞭，如弄不到，羊鞭也行，泡入上好的高粱酒七七四十九天后，日日服之。达虎搞供销工作多年，朋友多，悄悄托了朋友，着实弄到不少，于是每晚虔诚服用，无效就再多喝点。不过大半年下来，似乎也无济于事，而由于几乎每晚微醺，夜里打呼之事更为剧烈不说，他老婆还发现达虎夜里会“断气”！

“断气”之事据他老婆说是千真万确，原本十多年的夫妻同床而眠，老公打呼噜早也适应了，而且觉得这是睡得香、睡得好的表现，也毫不介意。不料有一天她因与超市管理员有小小争执，心中不悦，夜里想想也气，竟未入眠，而夫君晚上又多喝了些药酒，却早已呼呼大睡。他老婆听着身旁的呼噜，回想起小时候，海边外婆家大海里的阵阵涛声，是那么地均匀而有节奏，又想起那首叫“涛声依旧”的歌……

突然，她觉得怎么“风平浪静了”？扭开床头的台灯一看，丈夫好好地睡在身边，但是不打呼了。听惯了丈夫的呼噜之声，听不到反而有点怪了。幸好，大约十几秒钟之后又“涛声依旧”了。

女人心细，注意听着，过了一阵子却又“风平浪静”了。扭开台灯一看，没看出什么情况，再用手在口鼻处一试：不好，没气了！真的断气了！女人敏感，马上想起以前听说过有人“睡觉睡死了的”，大惊，正待叫起来，却涛声又起。

丈夫要紧，这么一来，女人心中的那点小事倒全消了，连摇带晃连拖带拉把老公弄醒，问他：“怎么不透气啦？”达虎被弄得莫名其妙，醉眼惺忪地回说：“没有啊，没有啊。”

从此之后，他老婆便注意到达虎夜里不仅会打呼，还会“断气”，一夜要断几十回，不过也没事，时间一久也就不介意了，在他老婆想来或许胖子都是这样的。

三

渐渐地，达虎同志不那么生龙活虎了，上班时常打嗑睡，厂里的同事笑他，叫他夜里“别太卖力”，达虎苦笑，药酒还吃着，但没用。

又过了半年，厂里组织中层干部体检，达副科长亦名列其中。一查下来发现问题居然不少，达副科长血压、血脂皆高，还有脂肪肝。不过这年头“三高”、脂肪肝多的是，但像达虎这样方才四十出头就“高”了起来的却是不多。不但如此，达副科长还有一样独特的“高”：红细胞高，则是别人所没有的。

红细胞即是俗话说的红血球，红血球多说明血多，自然是好事，同事们都说，“达科”的老婆在超市里工作，一定天天弄了好东西来给达科吃，吃出来的。达虎听罢一笑了之，心里倒是美美的。

血压高、血脂高，配了降压、调脂的药吃，知道一时也好不了，药吃完也就算了，并不心烦。达虎仍旧做着副科长，抽点烟、喝点酒，白天照样没精神，夜里依旧打呼噜、“断气”，和老婆、孩子继续“奔小康”。

四

又过了一年多的光景，一天早晨起床，达虎忽然觉得右腿无力，差点站不住，他老婆扶着了，穿衣服的时候又发现右侧的手臂也不听使唤了。她老婆的脑子里突然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坏了，中风了！达虎人还清楚，一说中风，也惊出一身冷汗。马上打了120，救护车“呜呜”地把达虎送进了医学院附属医院的急诊室，医生一查，便说的确是中风，马上给做脑部CT检查，并留院观察。CT检查结果虽然未发现大面积脑梗或脑溢血病灶，但患者血压、血脂、血糖皆高，红细胞也高得明显，查看以往病历，又得知患者并未认真治疗这些疾病，于是便将患者收入住院部进一步查治。

这家医院果然技术高超，入院不到3天，达虎的中风居然全给治好了。达虎夫妻对经治的医生护士“感谢得不得了”。

不过经治的郝医生却说：“不用感谢的，这是‘小中风，一般几天大多可以恢复的。关键的问题是要控制血压、血脂、血糖这‘三高，以防止中风再发，再发就麻烦了。此外，还应该坚持服用阿司匹林。”

“夜班护士说，其他患者都反映达先生夜里打呼噜很厉害，影响别人睡觉，在家里也是这样吗？”郝医生接着问道。

“多少年来都这样，对不起大家啊。医生你不知道，他睡觉不但打呼，还‘断气了。”

“怎么叫‘断气？”郝医生听不懂。

“唉，就是突然不透气了，真的，一点不假。不过，过一会儿又来气了，一夜这样‘断气几十回了。”

郝医生笑了：“这叫呼吸暂停。”

“要紧吗？”

“当然要紧，这样会引起身体缺氧，造成各方面功能下降，疲乏无力、脑力减退，还会刺激红细胞增生，容易引发血栓，导致心梗、脑梗，甚至与高血压、糖尿病也有关系。关于这件事，我们还得给达先生仔细查一查。”

“谢谢，谢谢啦。”

郝医生为达虎做了睡眠呼吸监护、肺功能等检查，果然证实达虎患有“阻塞性睡眠呼吸暂停综合征”。随即又邀请了耳鼻喉科专家会诊，检查发现达虎的咽喉部分软组织肿胀、软腭肥厚下垂。于是建议做手术治疗。达虎夫妇对郝医生三天就治好了他的中风十分感谢，郝医生又查出他打呼噜、“断气”的原因，还说有法可治，他们自是言听计从，于是在耳鼻喉科做了个软腭部分切除手术。

出院时达虎觉得呼吸从来没有过的轻松，夜里不再打呼噜、白天也不再打瞌睡，心里的开心就别提了。不过郝医生关照：还得戒了烟酒。

“好的，好的。”达虎连声应道。山东人说一不二，还真的把烟酒都戒了。

过了几个月复查，居然红细胞也不高了，血压、血脂、血糖也下降了，连“那事”都有进步。达虎像是换了个人，逢人便说：“身体好呢。”

厂里传开了：供销科的“打呼”开刀开好了，不打呼了。

后    记

消息传到了厂外，被一位记者捕捉到了“新闻性”，于是先来拜访达副科长，又去采访了郝医生。不到一星期，发行量很大的晚报上出现了一篇科普文章，标题便是《别小看睡觉打呼噜，里面大有文章》，介绍了这种叫做“阻塞性睡眠呼吸暂停综合征”的毛病。

文章说，许多人以为睡觉打呼噜是睡得熟的表现，其实这至少说明此人睡眠时呼吸道不够通畅。如果还伴有呼吸暂停的现象，说明问题较大。睡眠中呼吸暂停每小时多于5次、每次在10秒钟以上的便表示很可能患有此病。这病在肥胖、颈部较短、嗜烟酒的中年男性中较为多见。患者因缺氧，引起身体各方面的功能下降，还可能引发高血压、糖尿病及心脑血管疾病。有类似情况者极应引起重视，应去医院查治，多数患者可有较好的疗效，有的患者可作手术治疗，甚至治愈。

文章见报之后，来医学院附属医院求诊此病者络绎不绝，医生护士们着实忙了好一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