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占海,田兴斌
(1.遵义医学院 外国语学院,贵州 遵义 563000;2.铜仁学院 国际学院 贵州 铜仁 554300)
唐诗英译是中国文化对外传播的一种基本形式,肇始于19世纪初,迄今已有200年历史,大致经历了萌芽、发展和繁荣三个时期。19世纪是唐诗英译的萌芽时期,一些精通汉语的来华英国传教士和外交官开始认识到唐诗的价值并着手向西方译介唐诗。现有最早的唐诗单篇英文译本是英国传教士Robert Morrison所著的TranslationsfromtheOriginalChinesewithNotes一书,1815年由广州东印度公司出版社出版。这一时期还陆续出现了理雅各、伟烈亚力、艾约瑟、戴维斯、帕克和翟里斯等国外汉学家的唐诗英译本,但都是些零散的选译本。[1]60-64直到20世纪上半叶,唐诗英译继续发展,产生了第一本唐诗英译专著。1919 年,商务印书馆出版了 W.J.B. Fletcher 的GemsofChineseVerse——英译唐诗181首。1925 年出版续集MoreGemsofChinesePoetry——英译唐诗105首,英汉对照并附详细注解。1929 年由Witter Bynner与江亢虎合译的TheJadeMountain:AChineseAnthology,ThreeHundredPoemsoftheTangDynasty是蘅塘退士所编《唐诗三百首》的第一个英文全译本,也是现有最早的唐诗选本全译本。[2]119-125这些都是这一时期唐诗英译研究的重要成果。进入21世纪,国内唐诗英译研究进入繁荣时期。无论是在唐诗英译的数量上,还是在研究的视角和深度上,都远远胜过以往。在知网上输入唐诗翻译研究搜索到548篇论文;在百度上输入唐诗翻译研究搜索到5 770 000个结果。语言学、文体学、符号学、文化及其他跨学科研究都广泛地应用在唐诗英译的研究中。这段时期的研究重点从宏观和微观两方面展开:宏观研究的主题包含了对唐诗英译相关著作的书评、唐诗英译的翻译标准、唐诗英译的宏观批评、唐诗英译的译者主体性、唐诗可译性、唐诗英译中的文化亏损、唐诗英译史;微观研究的主题包含了唐诗中出现的某类词( 颜色词、数词、地名)、具体某字( 如“青”)、意象、典故、具体诗人、诗作、诗选、译本、译法及译者翻译技巧、语言结构比较、修辞手法、音韵及格律、超文本现象等方面。总之,近年来国内外唐诗的英译研究覆盖了语言、文化、翻译等多个领域并取得了较多成果。但是,在对唐诗中出现的文化负载词的文化保留度和译文可接受性的研究方面,国内外学者涉足较少。
唐诗中的“x花”具有特定的文化内涵,在唐诗英译对外传播中如何准确地翻译“x花”,将其负载的中国文化信息成功地传递出去是诗歌英译领域的一大挑战。由于英汉语言文化的差异,翻译中当原语与译语出现意义和形式的空缺时,对于坚持什么翻译原则或标准及采取何种翻译策略与方法,不同译者有不同的抉择。[3]翻译不仅是两种语言符号的转换,更是两种文化的交流。因此,尽管翻译的理论众多,但从文化视角或文学翻译的角度看,唐诗英译的策略大体上可分为异化和归化两大类。[4]32-35异化与归化是翻译中两种彼此对立又相互补充的方法。异化指的是以源语言的创作者对文章的诠释为主体,通过译者的翻译促使读者主动、积极地理解并懂得创作者的创作意图和目的;如果让文章的读者保持不动,通过译者的翻译让创作者去积极主动地靠近读者,从而达到有效传递作者的创作意图的目的,这样的翻译过程我们称之为归化。基于此,笔者依据收集到的五个《唐诗三百首》英译本:维特·宾纳的《唐诗三百首(汉英对照)》[5]、许渊冲的《唐诗三百首(汉英对照)》[6]、王玉书的《王译唐诗三百首(汉英对照)》[7]、唐一鹤的《英译唐诗三百首》[8]及曾培慈的《英译唐诗三百首》[9],选取相同唐诗对同一“x花”的不同英语译文进行比较分析,逐一考察并讨论不同译者对这五种“x花”采取的翻译策略与方法。
崔护《题都城南庄》最后两句为: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许渊冲的译文为:
I do not know where the pink face has gone;
In vernal breeze still smile pink peach blossoms full blown.
唐一鹤的译文为:
Where has the girl’s face gone?
In the spring breeze
The peach blossoms remain smiling dear.
通过比较以上两种译文,我们不难发现二位译者都将“桃花”译成了“peach blossom”,并结合所在诗句均忠实地体现出诗人借桃花传达对所遇女子的思慕之情,但许渊冲在“peach blossom”之前添加了“pink”一词,使得读者更容易将桃花指代的对象或象征的含义和诗人思念的这位貌美如花的女子联系起来,同时也照应了前一句中出现的“the pink face”。相比较而言,唐一鹤的译文“the girl’s face” 和“peach blossom”的关联则需要读者付出更多的认知努力。因此,从诗歌翻译的角度来看,仅忠实原文不免会缺少几分“诗意”。此外,许渊冲的译文也较好地保留了格律诗的文体风格,不但善于用倒装句式来加强语气和抒发感情,而且还保持了唐诗句末押韵的特点。[10]32-36从翻译策略上看,唐一鹤采取的是以原文为主体,紧扣作者创作意图的方式,属于异化的范畴,具体采用的是直译法。而许渊冲的译文则是直译和意译相结合,既紧扣原文及作者的创作意图,并在力图保留原文风貌的同时又兼顾了读者的感受,所以取得了更好的信息传递效果。
王维《杂诗》的最后两句为:来日依窗前,寒梅著花未?在以上译著中有如下三种不同的译文:
维特·宾纳(Witter Bynner)的译文:
Was the plum, when you passed my silken window,
Opening its first cold blossom?
许渊冲的译文:
Did mume blossoms in face
Of my gauze window blow?
曾培慈的译文:
On the day of your departure, by your ornate window,
Did you notice any budding flowers on those plum trees?
以上三位译者对原文诗句中“寒梅”的理解和翻译都存在着差异,因此译文中的表达也有所区别。美国汉学家维特·宾纳(Witter Bynner)的译文用“cold plum blossom”来表达“寒梅”一词的概念。从信息传递的角度看能完整地体现寒梅的意象,也符合西方人士对梅花的普遍认知,且诗句语流顺畅、语义清晰,尤其是“my” 和 “first” 更加突出了诗人“我”想从对话人“you”那里了解故乡状况的急切心情,同时也更好地表现出“我”对家乡及亲友的深切思念。而曾培慈的译文虽然也有将“plum blossom”表达梅花之意,但因缺少“cold”一词,诗句明显不能传递出“寒梅”的意象,所以较之原文译文信息失真,特别是第二人称的反复使用,you 或your,难以让人通过“寒梅”感受到诗人“我”对故乡和亲友的思念,而且整个诗句也显得平淡无味。与维特·宾纳和曾培慈的译文比较,许渊冲的诗句将梅花译成“mume blossom”,虽未及“plum blossom”通俗,但实际上却更加精准。梅花的拉丁文学名为“Prunus mume”。西方人士常把梅、李和杏混淆,常以“plum”一词翻译梅,但此字实为“李”。其正式名称多称作“Japanese apricot”或“ume”,ume是梅在日语中的发音,据传这是因为梅是从日本传入西方的。另外,许渊冲在诗句中使用了“blow”这样的文语措词也更符合诗歌文体的特点与要求。唯一令人遗憾的是,许渊冲的译文也未明确“mume blossom”指“寒梅”,让人在领会诗的意境时缺少了点意象。总体来看,维特·宾纳和曾培慈的译文采用归化法,意在接近读者,但却忽略了保留原作风格与笔调的诗歌翻译要求,过多地远离了作者。而许渊冲的译文很大程度上采取的是异化法,在保持原诗作思想与风貌的同时力求语句顺畅,一定程度上是用归化法补足的结果。
孟浩然《过故人庄》的最后两句为: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各译本的译文列举如下:
维特·宾纳(Witter Bynner)的译文:
...wait till the Mountain Holiday—
I am coming again in chrysanthemum time.
许渊冲的译文:
On double ninth day I’ll come round
For the chrysanthemum again.
唐一鹤的译文:
I’ll be back again to see his chrysanthemum
When the ninth day of the ninth moon is coming.
王玉书的译文:
When comes the Double Ninth Festival of the year
Surely I’ll come again for chrysanthemums dear.
曾培慈的译文:
Looking forward to the Double Ninth Festival we are,
To again gather here and chrysanthemum admire.
通过比较以上五种译文,我们可以看到,虽然所有译者对菊花一词的翻译都相同,但译者们通过译文呈现原作菊花意象时却方法各异。首先,在翻译“就菊花”,即表达暗指重阳节与友人相聚饮酒赏菊之意时,除了维特·宾纳的译文“in chrysanthemum time”采用的是归化法外,其余均采用的是异化法,包括“for chrysanthemums”“see his chrysanthemum”和“chrysanthemum admire”都忠实地表达了诗人盼望重阳节再度与友人重聚饮酒赏菊的愿望。其次,从整个诗句结构上讲,维特·宾纳、许渊冲、王玉书及曾培慈的译文句子顺序与结构与原诗句保持一致,属于异化法。而唐一鹤的译文句子顺序则采取的是归化法,是典型的英语复合句式。另外,维特·宾纳的译文用“the Mountain Holiday”来表达重阳节也属于归化的做法,易于汉语非本族语的人理解,但却不利于他们将重阳节和菊花关联起来及理解菊花的中国文化内涵。从整个诗句传递的信息看,五种译文中以维特·宾纳与许渊冲的译文最为言简意赅、简洁凝练,较好地再现了诗歌语言简洁纯朴美的特点。[11]
岑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的第三四句为: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这句诗描写的是塞外风雪突如其来使野外一夜变白的壮观雪景,是唐诗中题咏梨花流传较广泛的诗句之一。译著中有以下四种不同译文:
维特·宾纳(Witter Bynner)的译文:
Is like a spring gale, come up in the night,
Blowing open the petals of ten thousand pear trees.
许渊冲的译文:
As if the vernal breeze had come back overnight,
Adorning thousand of pear trees with blossom white.
王玉书的译文:
As if the spring breeze suddenly came back o’ernight
To turn thousands of pear trees here in full bloom white.
“我们已经有几个选址,但还未最后确定,是选在人文气息较好的武昌?还是选在时尚商业的汉口?到底定在哪一处?我们还会征求广大网友的建议……”
曾培慈的译文:
It is all as sudden as the arrival of spring breezes overnight,
At once snow falls like when thousands and thousands pear trees blossom and thrive.
通过比较这四种不同的译文,我们发现维特·宾纳和曾培慈的译文倾向于归化法,二者均以读者为中心,将梨花分别译成“petals of pear trees”和 “pear trees blossom”,诗句译文虽有差异却都能为读者描绘出一夜寒风白雪飘零的状景。尽管二者的译文都没有体现出原作的韵律,但前者的译文较后者更简洁明快、干净利落。许渊冲和王玉书的译文则有更多共同之处。他们都把梨花译成“pear trees blossom” 而且都强调了梨花的“white”,即洁白如雪的状景,在诗句的语气上也惊人的相似,都使用了虚拟语气来形容寒风入夜犹如一夜春风起的生动画面,同时两位译者都在译文中保留了原作押韵的特色,巧妙地展现了原诗句中“来”和“开”的相同韵律。在笔者看来,二者的译文既传递了原作的“真”也保留了原作的“美”,都是译者善用异化和归化法的结果。
白居易《长恨歌》中的诗句: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各译本的译文举例如下:
维特·宾纳(WitterBynner)的译文:
But the petal was like her face and willow-leaf her eyebrow—
And what could he do but cry whenever he looked at them?
许渊冲的译文:
Willow leaves like her brows and lotus like her face,
At the sight of all these, how could his tears not fall.
唐一鹤的译文:
Facing lotus flowers like Queen’s face
And like queen’s brows willow leaves,
How could the emperorrefrain
From shedding tears!
王玉书的译文:
The lotus and her face were alike;
The willows her eyebrows were like.
How could the Emperor hold back histears
When he saw all these of past years!
曾培慈的译文:
The hibiscus was like the late Lady’s face and the willows her eyebrows,
With such scenery, how could the Emperor not be reminded of the Lady’s countenance?
从维特·宾纳的译文中我们可以看到“芙蓉”被翻译成了“petal”,用花瓣笼统地代指杨贵妃的面容,这种归化的处理办法显然没有忠实于原文,只能向读者传递出杨贵妃貌美如花的笼统意象,译者是从为读者考虑的角度来翻译原作的,因此,诗句用词简练,语言顺畅,达意的效果较好。许渊冲的译文将“芙蓉”译为“lotus”,为读者呈现出杨贵妃貌如出水芙蓉即荷花的美艳形象,既能准确无误地表现作者思想,也容易引发读者对中国文化的求知欲。通过对比,我们还不难发现为了保留原作的韵律,译者将译文诗句的词序“芙蓉如面柳如眉”作了调整,使“face” 与“fall”呼应从而体现原作“眉”与“垂”的押韵,可见译者在追求唐诗英译三美(意美、音美和形美)所做出的努力与成效。[12]141-145唐一鹤的译文虽将芙蓉也译成了“lotus flower”,看似紧扣原文,但实则有冗余之嫌,而诗句中“the emperor”一词的增补更表现出以读者为主体的归化翻译思想。王玉书的译文将“芙蓉”译成“lotus”明确了作者的思想,更突出的是他的译文诗句采取异化法,句子对仗工整,韵律整齐,译文从形式上充分展现出唐诗的精神风貌。曾培慈的译文和其他译文最大的区别之一在于将“芙蓉”译成了“hibiscus”。由于“hibiscus”与 “lotus”实际上分别指“木芙蓉”和“水芙蓉”(即荷花)两种不同的花,因此产生的结果是给读者以不同的意象和联想。而根据历史文献记载,唐朝时芙蓉多指水芙蓉,即今天的荷花。所以,译者对该诗句中芙蓉一词的翻译值得商榷。此外,译者通过增补“the late Lady”和“the emperor”等词语表明其主要采用的是归化的译法。
综合以上对唐诗不同译本中五种“x花”的译文实例分析,译者对文化负载词“x花”及其诗句的翻译使用了归化法、异化法及归化与异化结合法兼而有之的策略。但总体上对“x花”采取的翻译策略上异化法占绝对优势;而从译者对“x花”所在诗句的翻译处理上看归化法则多于异化法。究其原因,笔者认为作为唐诗里的文化负载词“x花”在英语语言文化里表现为空缺,但译者为了忠实原作只有选择直译的方式保留原作的思想,这是翻译的出发点和基本要求,而“x花”词语负载的文化信息只有借助诗句的方式得以传递。所以,在以上唐诗英译本中“x花”的译文保留度较高。
尽管如此,由于英汉语言文化存在差异,加之英汉民族不同的审美价值观都会对“x花”的译文可接受性产生影响。但我们认为,在对外文化交流的过程中本着求同存异的开放心态,辩证地处理好文化翻译中归化与异化的关系,做到异化时充分保留原语文化的异国情调又不妨碍译文的通顺易懂;归化时不改变原作的风格和笔调,更不能走极端导致出现文化错漏现象。总之,翻译中译者只有在作者和读者之间保持好彼此距离,做到从心所欲而不逾矩,译文可接受性才有望得到加强。[13]84-89
唐诗是中国古典文学和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精华,开展唐诗英译研究实质上是在向世界传播中国文化和中国文明。在文化全球化及国家加强文化建设的今天,意义非凡。美国汉学家宇文所安在翻译唐诗时坚持文化选择观,注重民族情感选择、伦理选择、美学选择等,推动了唐诗在西方的传播。[14]76-81翻译唐诗中的文化负载词时既要考虑诗歌的语言、风格、美学等方面,也要重视文化信息的转达。唐诗中文化负载词翻译时要合理使用异化和归化方法,兼顾文化保留度和译文可接受性。研究唐诗中文化负载词“x花”的英译策略及过程是探索中国文化对外传播的有效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