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在风中飘荡

武闻君

戴茜喜欢在和煦的阳光中，躺在草地上，感受着微风轻轻拂过脸颊。太阳，是她最喜欢的事物。姑姑才教给她太阳的拼写，这光明的、温暖的火球让她无比地着迷。

在阳光明媚的日子里，有时，她在草地上一躺便是一个下午，事实上，她也并没有什么其他的事可做。她早就不去学校了，大人们对她胸前六芒星标记的指指点点与街上孩子扔来的石块也早已让她厌倦了一切户外活动。

她时常想起戴上六芒星标记之前的日子，那时她天天在街上疯跑，早上在院子里折一枝花捧去学校，偷偷插入老师的花瓶。上课时偶尔偷偷与同桌分零嘴，被老师发现还笑嘻嘻地跑到门口去罰站，听窗外树上鸟儿的歌唱。下午没课时便在街上一个接一个地串门，问一下花店的琳达阿姨有没有新花种，找糖果店的汤姆大叔要点糖果解馋，找安娜奶奶家的小猫玩儿。可自从戴上了这个六芒星标记，一切都变了。学校让她退学，琳达阿姨见到她只是抱歉一笑，便转过头去，汤姆大叔每每望见她也移开目光，安娜奶奶只是长长地叹气，慢慢站起来，走进屋关上了门。戴茜讨厌自己胸前的六芒星标记。

家里的处境也变得困难了起来，父亲不久前便丢了工作，母亲和姑姑也没有任何经济来源，这些小戴茜并不清楚，她感觉越来越深刻的只是日渐坚硬的面包和不断增长的饥饿感。不过这种感觉，会在她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中，迷迷糊糊睡过一个下午时好上一点，阳光是她唯一的一点儿在无趣困难生活中的调味剂。

最近，家里的气氛似乎也不对劲了。戴茜能感到一种不安的情绪，父亲日日关注的那台收音机，整日叽里呱啦说着听不懂的话，父亲听了，有时瞪着双眼，气咻咻地吹他那撇小胡子;有时拧着眉头，唉声叹气;有时低垂着双眼，不住地搓着手，一副如临大敌却毫无办法的神情。母亲则会站在一边，闭着眼，低声默念着什么，在胸口不住地画着十字。姑姑这时会用一双黑黝黝的眼，静静地盯着她，拍着她的肩说：“没事，没事。”但声音中隐隐带着一丝颤抖。戴茜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会有什么大事发生吗？但她显然更为关心另一件事情。

“姑姑，明天也会出太阳吗？”她问道。

这时，姑姑一双眸子才会慢慢移到她身上来，定定地望着她雀跃又期待的笑容，她微微扯了扯嘴角：“会的。”她似乎想笑一下，可嘴角刚拉上去，又马上控制不住地垮下来，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会的。”她又重复一遍，不知是在对她说，还是在自言自语。

在大家的焦躁不安中，那一天终于还是到来了。那天听完广播，父亲什么表情也没有，呆呆坐在椅子上，脸上呈现出一片茫然，母亲连十字也不画了，满屋地打转，口中嚷着：“快走吧，离开这里！”姑姑坐在椅子上，目光空洞，半个身子倚在椅子扶手上，嘴巴动了动，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最近的天气一直不太好。这天没有太阳，天空还下着小雨，戴茜坐在墙角，看着大人们反常的举动，感到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她盯着窗外，乌云挤满了整个天空，沉沉地压下来，直叫人喘不过气来，平日温和的风这时也狂躁地呼啸起来。

戴茜忽然感到害怕。

“明天会出太阳吗？”她问

没有回答。

她的声音飘散在风中。

傍晚，他们一家被“请”出了屋子。士兵“护送”着他们前行，戴茜转过头，看向这条她无比熟悉的街道，这是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上街，店铺都紧闭着门，只有一个小小的窗口，安娜奶奶的猫趴在窗边，用一双绿色的眼睛望着她。要去哪？戴茜想问，但看到身后士兵手中的长枪上寒光一闪，她努力咽下了到嘴边的话。那个士兵似乎察觉到戴茜的目光，向她看去，望见小女孩清澈的眸子里纯粹的好奇，和她胸前的六芒星，士兵皱了皱眉，充满鄙夷地嗤笑着说：“犹太人……”紧接着，一声响亮的“呸！”戴茜惊了一下，猛地跳开一小步，一口痰落在她原来站的位置，背后被人用力地推了一把，“走快点。”

一家人被粗暴地塞入一节车厢，车厢内还有上百号与他们一样有着六芒星标记的人，火车浩浩荡荡地连夜启程了。

火车驶到一个类似军营的地方，各类人要在这里被分开，小戴茜要去往属于儿孩的二区，在穿过铁丝网进入二区之前，戴茜回过头来，望向姑姑。也许因为是半夜的缘故，天黑沉沉的，黑云一层一层地压下来，雨还在下，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趋势。太暗了，这片天空，实在是太暗了。

“姑姑，什么时候会出太阳呢？”小姑娘的眼睛充满热切盼望地望着她。

姑姑没说话，只是拍了拍她的肩。

戴茜穿过铁丝网，走进二区。突然，她回过头。

她看见姑姑望着她，目光坚定，嘴巴一张一合，在说着什么。

太阳什么时候会出来？

也许明天，也许后天，也许……

答案在风中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