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号学第一悖论:解释意义不在场才需要符号

2018-02-12 10:32赵毅衡
关键词:符号意识意义

赵毅衡

(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 四川成都 610064)

一、解释意义何时不在场?

西方对符号的传统定义是“一物代一物”(aliquid stat pro aliquo),不少符号学家至今坚持这个定义。哪怕我们把这里的“物”看成是“事物”(entity),不一定是物体(thing),被代之物依然是事先存在的,等着被符号之物(符号载体)所取代。显然,这个定义已经严重过时,符号学的进展已经远远把这个定义抛在后面。这个定义的最大问题是把意义和符号的发生顺序弄颠倒了,符号之所以被需要,恰恰是因为它的解释意义(所谓“另一物”)不在场。

笔者提出:符号的定义是“被认为携带着意义的感知”,而不是“一物代一物”。符号并非先存也非现存,它只是一个具有被揭示出意义潜力的感知。这个感知本身不是符号,只有具有被解释为某种意义的可能性,它才是符号。“替代”是双方都已在,“被认为”则意义尚未在,而是等待出场。意义是符号被创立、被感知、被接收的前提:整个符号的表意过程,是不在场的解释意义之“待在”(becoming)压力召唤出来的。解释意义不在场才会需要符号,笔者称之为符号学第一悖论。这就是为什么皮尔斯提出:“只有被解释成符号,才是符号。”[1]308这句话简单,明了,精辟。可以加上一句:尚未被解释成符号的,只是物的观相呈现的(或媒介再现的)感知。经验中的物的呈现或其媒介再现,变成上面说的感知,就会有引向意义解释的趋势,此时它们成为符号。

但是这个定义也决定了符号意义并不确定,感知被解释成什么意义,就是什么意义的符号。一幅苹果图案被解释成可口的水果,它就是植物符号;被解释成人的原罪,它就是宗教符号;被解释成牛顿一般的灵感,它就是科学符号;而没有被解释出意义来的符号,如同半夜无人街上的红绿灯,在意义传送方面无效,就只是潜在符号。但是一旦被接收者感知到了,没有被解释出意义的符号就会给接收者的意识施加压力,要求在其意识中得到一个解释,以完成自身表意的使命。

因此,何时解释意义不在场?在符号被接收者感知到,并要求解释时。由此造成的张力,可以称为“认知差”,这是符号表意的前提。例如我看到一个僻字,我不知道意义,我不得不去查字典或者问别人,但有可能长期查不出来。而如果我认识这个字,它的意义实现就快得多。难字需要辨认,常用字一看即知,几乎不用思索,但是字不会自动转化成意义,它与意义之间总是有一步距离。在我提出一个解释之前,这个字对我来说就是一个意义有待实现的符号。

可以看到,所有的告示、通知、启事、标记等等,都是因为解释意义尚未在场而出现的:下课有铃声,因为尚未下课;寻人有启事,因为人还没有找到;“红色通缉”发出,因为犯罪嫌疑人尚未捉拿归案;会议要发通知,因为会议尚未召开;飞机失事要找黑匣子,因为失事原因尚未分析出来;汽车警告铃声一直在响,因为安全带还没有系好;公路前方有塌方,提前一公里就有警告,如果司机已经看到塌方,则无需警告;历史遗迹处有纪念文字,如果游客知道此处的历史,就无须文字介绍;服装店衣服有S、M、L、XL等尺寸标记,家里衣橱中的衣服则有等于无,因为已经试穿过合身,无须再知道大小。我到外地出差,一到机场大厅,就有各种人举起名字牌等着,因为接的人从未见过我,尚不能从我的外貌解释出我的身份。电影《归来》的结局特别令人震动:陆焉识陪着冯婉喻,每年大冬天某个固定的日子,到火车站去举“陆焉识”牌接人,因为在精神已经不太正常的冯婉喻心中,他本人不是陆焉识,“陆焉识”这个名牌的解释尚未在场。

所有我们借以互相交流组成社会的各种证件、凭据、文件、钱币、信用卡、票据、提货卡、合同、签字、手印、誓言、条约、诺言、保证等等,都是为了保证其意义的实现。在物质匮乏的时代,需要粮票、油票等,目的是保证必需品供给可以得到满足。一旦“敞开供应”,此种票据供给券就完全无用。不过今日如果能找出来,或许能成为收藏品,这时它们就成了怀旧意义的符号。钱币是为了被解释出“购买力”的意义,但如《人民的名义》中的贪官囤积的一房子的钱币而不被使用,其就只是意义未实现的符号载体而已;而一旦在法庭上被作为定案的根据,那就成了可量罪的符号。

在另一个方向上,人类历史需要仪式、古迹、演示、博物馆、回忆录、历史书籍、学术研究等等来再现,因为历史已经过去,几代以后,有具体经验的亲历者已经消失。当历史已经从个人记忆中退场,它就不会自动在场。对于新的一代,此时就需要各种陈迹的保护,把历史重新召唤入场。

不仅如此,人类的各种知识技能,也随着其发明人、提倡者、奠基人、思想家的消失而变成过去,这正是人类为什么如此重视教育的原因:只有符号能延续人类文明。如果不是用符号(言语、姿势、示范等)来展现,人类可能不得不上万遍地“重新发明”用火取暖,用轮搬运。我们的整个教育制度,从育儿开始,所有的学校、课程、训规、教材,都是为了让知识得到传承:学习的起点,就是不懂,不知道,不了解,而必须授之以符号,才能让这个文明的各种意义得到传承。我们的整个教育体系,就是建筑在符号促进意义进场的潜力之上。

实际上整个权力体系,包括行政管理体系、社会治理体系、军事指挥体系,也是建筑在符号的意义可实现性之上。古人用圣旨、用尚方宝剑、用虎符、用金牌、用玉玺,传达治理国家机器与军队所必需的权威意义。今人的权力意义体系更加复杂,但是整个的公务员等级、军衔等级别符号,保证了指挥意义的实现方式。

最后,我们还能忘记艺术吗?所有的艺术,都是有意义的符号文本。很多艺术学家说,艺术是“没有所指的能指”,艺术只是“能指的游戏”,无意义可言。例如巴尔特说,文学艺术是“在比赛中击败所指,击败规律,击败父亲”;科尔迪认为艺术是“有预谋地杀害所指”。但是,不可能存在没有意义的符号,如果艺术符号完全没有意义,只剩下一个形式,这样的“无意义”艺术也不可能存在。艺术只是其意义比较特殊,按钱锺书的说法,不能“尽信之”又不能“尽不信之”,因为“知物之伪者,不必去物”[1]167。艺术的特点是在指称上尽量虚晃一枪,而专注于解释。艾略特有名言:“诗的‘意义’的主要用途……可能是满足读者的一种习惯,把他的注意力引开去,使他安静,这时诗就可以对他发生作用,就像故事中的窃贼总是背着一片好肉对付看家狗。”[2]125例如演出结束要谢幕,死者也要从舞台上站起来,向观众致意,提醒大家这是一出以假作真的戏,谢幕把演出符号故事来个结束,重新连上真实世界,迫使观众寻求一个解释。

这样我们就可以得出结论:符号是为了引发意义才存在的,正因为解释意义尚未被引发出来,尚未被解释,符号的存在才有足够的理由。反过来,也没有不能引发解释意义的符号,因为那样的感知就不能被称作符号。进一步说,如果意义已经在场,符号也就不必存在,除非还可以解释出进一步的意义。例如出灯谜,一旦被猜出谜底,谜语就没有必要存在,但是谜语出得特别好,有诗意,可以继续欣赏,或是再被拿去炫耀自己挑战他人,那就值得记住。乘飞机需要登机牌,已经上了飞机,就不再需要;但是现在报账又要登机牌作佐证,因此又须保留登机牌做凭据;报账之后,不需要此登机牌,而财务处必须留下作档案,以备今后查账,符号的生命被新的意义可能性延续下去。

因此,符号存在的第一条件,是其解释意义,或其解释意义之一,尚不在场。

二、整个意义世界需要符号才能引出

从上面说的无数例子,可以推论出一个令人惊奇的原则:意义世界实际上是一个有待于实现的世界。人的思维的重要功能就是准备符号,人面对实践世界,在头脑中用符号设计出意义解释的方案(例如合同上签字并加日期),而意义本身则永远处于“待在”之中。只有符号才是连接时间的纽带:过去的经验,此刻的存在以及尚未实现的未来意义这就是为什么人的意识,必然是时间中的意义存在

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描写了人与动物在意义活动上的重大区别:“我们要考察的是专属于人的劳动……最蹩脚的建筑师从一开始起就比最灵巧的蜜蜂高明的地方,是他在用蜂蜡建筑蜂房以前,已经在自己的头脑中把它建成了。劳动过程结束时得到的结果,在这个过程开始时就已经在劳动者的想象中存在着,即已经观念地存在着。”[3]178马克思清楚地指出:思维的符号式想象,对世界预先进行意义实现方式的筹划,是人类不同于动物的一个根本特点

在人类的认知活动中,对象客体只是看上去先在,例如月亮升起在天,人们观察并且认知月亮,才能对之进行神话学或天文学的各种解释,但是这只是一种挪用,因为月亮的神话学意义,或天文学意义,并不是与月亮同在的,而是靠解释者凭借这个月亮符号解释出来的。是符号创造解释意义,解释的要求倒逼出符号,但意义不可能先于符号而存在。

符号之出现,是以解释意义尚未出现为前提的[4]45,符号不仅创造解释意义,而且塑造对象。例如“龙”“蛇”二个符号似乎本质相反,“蛇”似乎以现有之物为对象,存在于符号之先;“龙”则是现实世界所无,需要靠符号来塑造。“对象先行”与“符号先行”这两种意义活动,是在思维世界与实践世界两边出现的,方向相反,跨界活动。但是这只是说的符号感知的来源,而它们的意义出现顺序是一样的,都要等待符号出现变成接收者的感知之后,才能有解释来实现。

同是心灵符号组成的的艺术与梦-错觉,不可能用来作实践活动的预判,幻想与艺术的符号意义,本来就不能进入实在意义世界,因此这些符号是“无目的”的活动,除非是军师的解释把主君的梦“再符号化”为异象,才可能被解释为上天引导出来的军政谋略。在人类的意识范围中,对象在先与对象在后,这二者的分野不会消失,但是二者的解释意义后出,却是相通的。这种对象——符号——意义的互相渗透,是意义世界的各个部分既能够分立,又能够结合的关键。

既然解释意义不在场,是符号表意过程的前提,意义就必须有符号才能传达,不用符号实际上无法传达任何意义。皮尔斯提出:“我们所有的思想与知识都是通过符号而获得的。”[5]332既然符号必须以解释意义的不在场为基本前提,那么相对于符号而言,意义活动必然朝未来敞开,意义本质上属于未来。推一步论之,意义始终是以不在场的形式在场。符号如果本身“有意义”,那也只是一种意义预期,例如闹钟响了是预判睡者会起床,但是实际上此人是否就此起床却是不可预知,只有等待未来显现结果。在符号表意的此刻,我们尚没有得到他的解释与回应。

我们见到一幅摄影作品,是一座雪山,但是这雪山并没有在场,它只是一个有出场潜力的意义。实际上雪山作为意义,甚至作为概念化的意义,可能永远无须出场。对于人类的意识而言,意义的缺席是一种姑且勿论,虚席以待,是一种期待。如火山口天池,边际齐全即无运动,有缺口才出现认知的压差,悬成瀑布,流出江河。符号等待解释,意义要解释后才能出现,这种滞后就成了符号意义的基本时间尺度。

三、符号是一张意义的欠条

既然之所以需要符号,是因为符号出现的此刻,意义并不在场,由此可以得出听起来似乎奇怪的结论:符号出现本身,就证明了意义之阙如。《论语》中说:“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子曰:‘吾不与祭,如不祭。’”正是因为祖宗的灵魂不在场,祖宗灵魂的替代物神位,才能被置于祭坛上替代祖宗灵魂,符号在,就使意义将会出现,这种意义期待是祭礼的理由。而解释者参与祭奠仪式,才能在他的心中引出相应的意义解释,否则解释无法入场。因此,一旦我们感知符号在场,可以非常准确地说,它的意义尚未在场。如果我们要求意义在场,就必须亲自参与这个符号过程。如果我们把符号就当作意义,把神位直接当作祖宗灵魂,孔子就不必提出亲自与祭的要求。他如此要求的唯一原因,就是这个符号的真正的意义必须由接收者解释出来。

海德格尔直接把意义看成是筹划(entwurt)的产物。他一再强调“意义的问题,亦即筹划领域的问题”[6]151“意义就是筹划的何所向”[6]177,原因是使用符号本身就是意义的出发点:“因为领会于它本身就具有我们称之为筹划的那种生存论结构……领会的筹划性质实际组建着在世的存在。”[6]169他甚至认为,人的领会与解释,并不是针对物本身,而是针对我们预期的“可能性”,原因是:“解释植根于领会……解释并非要对被领会的东西有所认知,而是把领会中所筹划的可能性整理出来。”[6]173伽达穆尔把这种符号筹划的作用说得更加清楚:“理解的经常任务就是做出正确的符合事情的筹划,这种筹划作为筹划,就是预期,而预期应当是‘由事情本身’才得到证明。”[7]272就是对将会在实践活动中得到意义解释的预判。

符号发出者的意图,体现为一种想象,它可以在两种不同的意义活动中产生功能,一种是在延续的日常生活中,是任何人都必须进行的;另一种是在各种文化领域,尤其是在科学与艺术的创造性活动中。一般说到符号世界中想象的作用,都是指创造性的应用,实际上,符号意图更重要的作用,是日常生活生存所必需的。这种符号活动在人类文明中,扮演着更重要的角色。人的庸常平凡的生活,依然是在意义世界之中的活动,因此也必须建立在符号意义这一人类最根本能力的基础上。人的意识作为一个超级复杂的系统,有能力从感官接受的模糊信息出发,凭借混乱无序的经验材料、对意义世界的有序的理解,把一系列选择性决策根据一个目的组织起来。

但是现代科学与古代科学的一个重大差别,在于对物的“数学筹划”,这是现代科学的形而上本质。海德格尔认为科学数学化,让“纯粹理性成为形而上学的引线和法庭,成为对存在者之存在,物之物性的规定性的法庭”[8]870,是现代人悲剧。的确,现代科学发现新的行星、新的粒子、彗星的轨道,预判结构的稳定,都是先做数学运算,然后按此符号进行实验操作。这样一来,符号就绝对准确地预判意义,甚至超前实现了意义,因为数学上算通,也就是意义的落实。实验解释变成了一种证实,而不是运算意义的实现,这实际上取消了解释的各种机动可能性:期待变成了决断,意义就成了必然之物。文化的人在解释中游走于各种不确定的可能之间,于是生存的艺术被取消了,变成了生活的定规。人的意义世界,被科学万能的范畴模塑所替代,一切无法数字化、实验化的表意方式,都被认为不符合意义“真值”的标准,从实证主义到泛科学主义,对科学的能力过度夸张,反而使人类的精神世界趋于贫乏。

“对于思想,人们经常忘记它是一种艺术,即精确性和不精确性、模糊性和严密性相结合的一种游戏。”[9]104人的最平凡的生活常规,例如准备一日三餐,就是一场把混乱无序的感知、模糊的经验,组织成一个解决问题的意义。作出如此复杂意义操作活动的人,包括每日操劳的母亲、操持家务的厨娘。人脑的想像力不断地在符号和意义之间过渡和游戏,而这正是人类进化所得到的智慧力量。

四、意义的未来朝向

所以,意识的意义解释能力是双重的。首先,作为人类心灵的一种基本能力,它在人体验到的各种感知中,寻找不在场的意义。而这种能力,取决于解释者如何将意义发生与经验联系起来[10]91。其次,人的意识总是在已存在的经验之中“成为我自己”,把经验的滞留变成客观存在,把期待落到将来,在符号与意义的交织中释放出时间之流[6]326。意识重温滞留的经验,以经验为前理解并预判未来,这是一种创造新意义的活动,取决于它脱离旧有经验另找新意的程度。在解释中,守旧与创新并存。

因此,意义的生成之处,就是人存在于其中的时间,只有符号及其解释,才能把过去的经验的滞留,结合成为人的理解与解释的基础,前瞻未来。把不在场变成在场,用这样一种意义魔术,把过去与未来在当下的符号中统摄起来。

自从中世纪奥古斯丁解释以来,时间的过去—现在—未来三维关系已成了老生常谈。此刻的现在是“刀刃存在”,它只是一个切换点;时间的绵延只有两个向度——过去与未来,时间如倒退的潮水,通过此刻现在的闸门,不断地把未来推成过去。康德关于先验时空直觉综合的讨论,已经是大部分学者都接受的理解,但是海德格尔评论说:“(康德所谓‘综合关联于时间’,实际上是一种同语反复。”[11]45

过去看起来是最实在的经验,对过去我们可以生出无数记忆,写出数不尽的历史研究;反过来,对未来,即从此刻直到永恒的无止境时间延续,我们只能做出期待或预判,实际上所知为零。我们永远不会知道下一刻将发生什么,当然更不会知道永恒会以何种形式到来。未来就是尚未知,所以,意义的“未来品格”也就决定了意义永远只能存在于未实现、未在场、未确定的状态。这就是时间为我们的意义活动给出的基本框架。

那么,究竟什么是意义呢?意义就是意识在关照客体对象(例如一个苹果),或是关照符号载体(例如一幅苹果的画)时,迫使对象“给予”的连接方式。在这个过程中,意识就像一把手电筒,只能照亮部分对象的部分区域[12]128。意识的这种意向性从对象构筑意义,一方面把事物变成意识的对象,一方面使主体以意义联系的一种方式进入存在。因此意义既不在意识中,也不在客体对象里,而是产生于两者之间:意义是主客观的关联,实际上主观与客观靠这个过程互相分辨,互相构成。准确地说,意识——意义——对象,是构成物与两个被构成物之间形成的三联关系。

意识产生的意向性,是意义活动的推动力,但是意向性本身并不是意义的来源,不能说有意向性就会有意义,因为意向性必须落到对象上。意义是意向性“激活”对象后得到的反馈。世界万物(包括符号)在被意向性推入意义过程之前,是自在之物,安居于晦暗混沌的无意义中。有了意义活动,才会有事物或符号的意义秩序,而对象一旦被“意义秩序化”,它们就失去自在性,变得主观化、形式化了。

因此,意义与时间都是符号解释活动的产物,没有经验就没有过去,没有对符号的观照就没有现在没有对符号的解释,就没有未来。意义的时间性,也就是时间的意义性。唯理论者认为时间产生于意识中,经验论者认为时间产生于对事物的感知中,而符号现象学家梅洛-庞蒂认为:“必须有一个处于世

界某个位置的目击者……时间不是流动的物质,也不是流动本身,而是出于运动中的观察者看到的景象的展开……因此时间产生于我与世界的关系之中。”[13]514时间必定产生于主体与事物的关系之中,而不存在于意识或事物之中,没有主体的卷入,就不会有符号的解释。

“观察者看到的景象的展开”就是符号。时间本身,过去、现在、未来,都是意义所构成的,是意义活动的节点。没有意义活动,也就是说,没有符号意义,时间不复存在。不仅意义是在时间中才能构成,实际上意义才是时间存在的原因。一个得过且过浑浑噩噩的人,或是一个精神与大自然化而为一的人,就缺乏“时间意识”。时间概念,本身就是一个意义概念:不是意义引发时间,而是时间产生意义。意义与时间这两个思维的基本问题就落在时间框架中互相生成。意识对意义的综合,必然与时间联系在一起,朝向未来。

符号在场时,解释意义尚不在场。这条笔者称为“符号学第一悖论”的基本原理,不仅牵涉到意义活动的顺序,更是有关意识与事物如何互动产生意义,关系到时间本身是如何在意义活动中生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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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赵毅衡.符号学:原理与推演[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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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莫里斯·梅洛-庞蒂.知觉现象学[M].姜志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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