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常松
(福建中医药大学中医学院 福州 350122)
胃癌是临床常见的消化道肿瘤,由于传统中医学中没有胃癌的病名,关于其病机一直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尽管胃癌的临床表现与传统中医学中胃痛、痞满、反胃、呕吐等病有诸多相近之处,但胃癌具有其独特的病机特征,故与此类疾病又不尽相同。近年来,随着“癌毒”概念的提出并得到愈来愈多学者的倡导及认同,以及其发病与正气不足、脾胃亏虚之间的密切联系,中医界广大同仁就“气虚毒结”是胃癌最基本和最重要病理机制的观点逐渐达成共识[1],为益气解毒法用于胃癌的治疗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并在临床中广泛应用,从而为中医学治疗胃癌提供了新的视角和途径。本文基于对胃癌气虚毒结病机的阐释,分析益气解毒治疗胃癌理论基础,以及其临床运用,旨在阐明益气解毒法是一种机制可信、疗效可靠治疗胃癌的重要方法。
1.1 正气不足是胃癌发病的基础 中医学从来重视正气不足在疾病发生和发展中的作用,即正气不足、无力御邪是疾病发生的内在因素,正如《素问遗篇·刺法论》中说:“正气存内,邪不可干”,《素问·评热病论》再次强调:“邪之所凑,其气必虚”,《医宗必读》也说:“积聚之成也,正气不足,而后邪气踞之。”这些观点无非是在阐释正气亏虚是疾病产生的内在依据。
关于胃病产生的原因,早在《素问·痹论》中记载:“饮食自倍,肠胃乃伤”,《杂病源流犀烛·胃病源流》也说:“胃痛,邪干胃脘病也……唯肝气相乘为尤甚,以木性暴,且正克也”,提示胃病的产生与饮食失调、邪气干胃和情志失调有关,成为认识胃癌病因较早的记载,即饮食失宜损脾碍胃,邪气羁留戕害脾胃,情志内伤木旺乘土,其后果是,一方面脾胃受损,御邪机能减退,百病乃生,为胃癌的产生奠定基础,正如李东垣在《脾胃论·脾胃盛衰论》中说:“百病皆由脾胃衰而生也”。另一方面,胃主受纳通降,脾主运化升清,脾胃亏虚,纳运及升降失调,水湿不运则积湿生痰,痰阻则气机郁滞,气滞则血行不畅而致瘀血内生,渐致气滞、痰凝、血瘀相互博结,日久酿毒生癌,从而为胃癌产生创造了条件。
人体正气不足包括气血阴阳的不足和脏腑功能的亏损,但在胃癌的发病中,病位在胃,与脾有密切关系,正气不足主要责之气虚,即脾胃气虚[2],如《脾胃论》中所云:“元气之充足皆有脾胃之元气无所伤,而后能滋养元气,若胃气之本弱,饮食自倍,则脾胃之气既伤,而元气亦不能充。”《医方考》亦云:“脾胃者,土也。土为万物之母,诸脏腑百骸受气于脾胃而后能强。若脾胃一亏,则众体皆无以受气,日见羸弱矣。”脾胃气虚,则受纳无权,运化失司,气血生化无由,日久必致气血亏虚;同时,气虚则温煦失司,气虚及阳致阳气亏虚;而且,脾胃亏虚也可致阴津化源不足,阴虚内生,阴虚又可及阳,终致阴阳两虚。可见,在胃癌疾病的演进过程中,其血虚、阴虚和阳虚都是在脾胃气虚致气血生化不足的基础上的进一步发展,并且每个阶段均包涵脾胃气虚的因素,故脾胃气虚贯穿胃癌发病和演进的始终。
1.2 “癌毒”是胃癌发病的充要条件 尽管中医学强调正气不足、脾胃亏虚在胃癌发病中的重要作用,但同时也非常重视“癌毒”是胃癌产生的重要因素。关于癌毒的定义,国医大师周仲瑛教授认为:“癌毒”是在脏腑功能失调基础上,受内外多种因素诱导致癌病的一类特异性致病因子[3],可见,“癌毒”是引起癌病的的特异性致病因子,但它不同于传统中医学中“毒”的概念。传统中医学“毒”的概念基本涵盖4个方面,其一指药物的偏性,如《类经》指出:“药以治病,因毒为能。所谓毒者,以气味之有偏也。”其二指具有来势凶猛、传染性强、易于流行性、危害性大等特点的厉气、 疫毒。其三指危害性重的疾病,如丹毒、虫毒、脏毒等。其四,从《金匮要略》中关于毒的定义“毒者,邪气蕴蓄不解之谓”可知,毒指邪气蓄积体内,缠绵不解,故临床中就有湿毒、水毒、伏毒、浊毒、痰毒、瘀毒、热毒、寒毒等称谓。
从“癌毒”具有缠绵难去,难以根除,危害性大,以及积损正消的特点来看,“癌毒”除了与传统中医学中“药物的偏性”无关外,与“毒”的另外三个定义似乎都有一定的关联,同时,从胃癌发病机理分析,尽管胃癌发病中存在正气不足、脾胃亏虚以及气滞痰凝血瘀相互博结的病理因素,但这些因素不是胃癌必定产生的充分条件,而是这些因素相互胶结、综合作用,日久方可壅毒生癌。可见,目前“癌毒”概念源于但又高于传统中医学基础理论中“毒”的定义,是对传统中医学“毒”的继承和发展,也是对肿瘤的自身特有的病机特点和临床表现的科学总结。
总之,胃癌病机为气虚为本,癌毒为标[4],脾胃亏虚是胃癌发病的基础,癌毒是其充要条件,且癌毒又进一步加重正气亏虚,且相互促进,互为因果,不断推动着疾病发展,正如潘敏求教授提出的观点,胃癌为“多因致病,因虚致癌,癌毒致病,因癌致虚,虚实夹杂”[4]。
从上分析可知,气虚毒结是胃癌的基本病机,因而益气解毒法必定是其治疗的基本治法,属正治和标本兼治的方法,其中益气之法是补益脾胃之气,恢复脾胃运化和受纳之机,提高机体免疫功能。脾胃处中焦,后天之本,气血生化之源,气机升降枢纽,人体元气依赖脾胃生化气血的充养,故《景岳全书·杂证谟·脾胃》说:“凡欲察病者,必须先察胃气;凡欲治病者,必须常顾胃气。胃气无损,诸可无虑。”李东垣在《脾胃论·脾胃虚实传变论》也说:“元气之充足,皆由脾胃之气无所伤,而后能滋养元气。”同时,五脏六腑的功能也依赖脾胃功能的正常运行,故《慎斋遗书》中强调:“诸病不愈,必寻到脾胃之中,方无一失,何以言之?脾胃一虚,四脏皆无生气,故疾病日久矣……治病不愈,寻到脾胃而愈者颇多。”因此,补益胃癌患者的脾胃之气,不仅是针对脾胃自身亏虚,也是对全身脏腑功能不足和气血亏虚的调节作用,从而为后世医家在胃癌的治疗中,以脾胃立论、扶脾胃之气为基础大法,并贯穿于整个胃癌的治疗过程中的治疗理念,奠定了坚实的理论基础。
《素问·至真要大论》中说:“客者除之……结者散之,留者攻之”,既然“癌毒”是胃癌发病基本因素之一,祛毒、解毒之法必成为胃癌的根本治法,属中医治疗八法中的清法和消法的范畴。中医学在治疗各类肿瘤的实践中,“清热解毒”“以毒攻毒”之法一直备受中医学者的重视和青睐,在肿瘤临床治疗中发挥着积极且有效的作用。凌昌全教授也说:“对于癌症的治疗,“癌毒”之盛衰始终是我们中医师制定治疗原则和处方用药的主要依据”[5],国医大师周仲英教授更是明确的倡导“祛毒即是扶正”“邪不去,正必伤”[6],此论断得到广大临床工作者的响应和支持,并在胃癌临床治疗中得以积极运用,如肿节风、白花蛇舌草、半枝莲、蒲公英、半边莲、藤梨根、蜈蚣和全蝎等清热解毒药物普遍的应用于胃癌的治疗,充分说明清热解毒法是胃癌治疗的常用治法。
可见,在胃癌发生演进及治疗过程中,始终存在的正气不足、脾胃亏虚及癌毒内凝、缠绵难去,并存在于胃癌治疗的各个阶段,贯穿胃癌治疗的始终,故益气解毒法成为胃癌的基本治法和治则。
任何一种治则治法不仅需要中医基础理论的支持,更为重要的是要经过实际临床工作的检验和评价,只有切实提高临床疗效和给相关患者带来益处的治疗方法,才是切实可靠的。
运用数据挖掘方法,研究1987年4月至2016年3月在中国期刊全文数据库发表的关于中医治疗胃癌的文献,探求胃癌证治规律,结果表明治疗胃癌所涉及的221味中药中,补虚药应用频次居首,而补虚药中又以补气药为最多,清热药应用频次位于第二,且多为一些具有清热解毒兼抗癌作用的中药,如白花蛇舌草、石见穿、猕猴桃根、半枝莲、龙葵等[7]。对浙江省中医院肿瘤科九位专家自2008年6月至2009年1月在医院门诊部治疗胃癌所开的310张处方进行分析,发现使用频次在30次以上排在前2位药物为补气药(白术、甘草、太子参、山药、红枣、无花果、黄芪、党参、生晒参)和清热解毒药(藤梨根、白花蛇舌草、香茶菜、蒲公英、水杨梅根、三叶青、半枝莲)[8]。从中不难看出益气解毒法是胃癌临床治疗最基本和最为常见的治法。目前,从临床疗效来看,益气解毒法治疗胃癌患者可从以下几个方面受益。
3.1 提高生存质量 生活质量(quality of life,QOL)的概念于1958年由美国经济学家加尔布雷斯最先提出,后来逐渐被引入到患者对于自身疾病和治疗产生的躯体、心理和社会的反应,临床涵盖患者躯体感觉、生理功能、日常生活能力、精神和心理状态,以及适应社会的能力等多方面内容的综合评价,尤其在慢性疾病及肿瘤相关疾病治疗中,广泛受到重视,成为评价此类疾病疗效和康复可靠性的重要指标。
健脾抑瘤汤(由党参、白术、茯苓、半枝莲等组成)配合FOLFOX化疗方案治疗晚期胃癌,治疗前后体质量和karnofsky评分,明显优于单纯FOLFOX化疗方案组(P<0.05)[9],方中党参、白术、茯苓健脾益气,半枝莲清热解毒,共同达到益气解毒之功,该研究结果提示中西医结合综合治疗胃癌较单纯西医化疗,可显著提高胃癌患者生存质量。
3.2 减轻放化疗的毒副作用 目前,放化疗仍然是中晚期肿瘤治疗的主要手段,但是放化疗所带来的毒副作用是临床非常棘手且一直以来并没有彻底解决的问题,导致相当部分患者依从性不足,并很大程度上阻碍放化疗程的完成,严重危害患者的身心健康和干扰放化疗效的充分体现,亦一定程度上加速患者生命的终结。因此,如何减轻或减少放化疗的毒副作用,增强患者对放化疗的信心,并尽可能兼顾提高放化疗的疗效,将受到临床工作者和患者的广泛欢迎。
健脾解毒汤(由党参、白术、茯苓、石上柏、野葡萄藤、白花蛇舌草等组成)联合含铂剂化疗对胃癌术后患者进行治疗,结果表明中西医结合治疗组心、肝、肾、造血系统异常、胃肠道反应的发生例数均少于单纯西药治疗组,而总体有效率高于对照组(P<0.05)[10]。方中党参、白术、茯苓益气健脾,石上柏、野葡萄藤、白花蛇舌草清热解毒,共达益气解毒之功,减轻胃癌化疗的毒副作用,并协同化疗药物提高疗效。
3.3 提高患者的免疫功能 由于疾病本身因素和放化疗的毒副作用,肿瘤患者都不同程度存在正气亏虚,免疫功能低下,因而对肿瘤患者免疫功能的相关检测一直是肿瘤防治研究的重点,也是对肿瘤治疗疗效评判的重要指针,常常成为临床工作者关心的焦点,调节肿瘤患者的免疫,恢复其免疫监视功能,是肿瘤治疗的重要策略。
益气健脾解毒方(由炙黄芪、藤梨根、绞股蓝、仙鹤草、炒白术、蒲公英、九香虫等组成)联合FOLFOX4治疗中晚期胃癌患者,以2周为一个治疗周期,共治疗4个周期,结果表明中西医结合治疗组较单纯西医化疗组肿瘤标志物(CEA、CA72-4、TSGF)、细胞因子(IL-4、IL-10、TNF-α和 IFN )和免疫细胞(CD3+、CD4+、CD4+/ CD8+和NK 细胞)的治疗改善作用更显著(P<0.05)[11],其方中黄芪、绞股蓝、炒白术益气健脾,藤梨根、仙鹤草、蒲公英清热解毒,共达到益气健脾解毒之功,从而调节患者免疫功能,改善肿瘤微环境,有利于增强患者抗病能力,提高临床疗效。
3.4 延长中位生存率 中位生存期(median survival time),又称为半数生存期,即当累积生存率达到一半时所对应的生存时间,中位生存率成为评价肿瘤治疗疗效的重要参数。我国胃癌早期胃癌发现率较低,超过三分之二的胃癌患者就诊时被发现已经错过手术切除的最佳时机,中位生存率不足12个月,5年生存率约为9.4%[12],尽管放化疗让部分患者病情得到一定程度的缓解,但总体疗效仍不尽人意。
健脾解毒方(由太子参、白术、茯苓、山药、炙黄芪、红藤、白花蛇舌草、夏枯草等组成)联合DCF化疗方案,持续治疗6个月以上,中位生存期为21.1个月,显著高于对照组15.2个月(P<0.05)[13],其方中太子参、白术、生山药、炙黄芪益气健脾补虚,红藤、白花蛇舌草、夏枯草清热解毒,共同达到益气健脾、清热解毒,从而对延长胃癌患者中位生存率有重要作用。
总之,胃癌的病理特征为本虚标实,虚实错杂,根本发病机制为正气不足,脾胃亏虚,正虚无力抗邪,实邪渐聚,邪聚为癌,故而治疗上,既要益气健脾治其本,又要清热解毒治其标,扶正驱邪,双管齐下。因而,益气解毒法治疗胃癌在临床上得到广泛应用,并在临床上起得了很好的疗效,愈加受到医患双方的青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