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景象

2018-02-10 17:15政曜镜
福建文学 2018年2期
关键词:李可刘老板海尔

政曜镜

锦州这天格外热,家境相对好些的迟怀德把相好的两个同学李可、黄海洋约进了小酒馆。李可说,把覃燕叫来吧。覃燕是他们的同学,更是李可的恋人。覃燕考上了大学,而迟怀德他们却名落孙山,正郁郁不得志。因此,黄海洋说,算了,不叫,人家念大学去了,你不是自找没趣吗?李可说,我还是想她。李可没有说的是,他和覃燕早偷吃了禁果,他想她想得发疯,打她电话总是不在服务区,发她短信也没有回复。他又不敢找上门去。现在迟怀德邀大伙儿喝酒,正是叫她的机会啊!可是迟怀德说,喝酒,别黏黏糊糊的!

三个高中同学在酒馆喝酒,喝出了方向。迟怀德说,我打算到湖北去,我的一个远房亲戚我叫他王表舅的,在武汉的钢厂当处长,可以给我安排点活路,你们愿意去就跟我走。

李可和黄海洋求之不得,于是起誓,仨兄弟去湖北,死也不分开。

入关的列车上,硬座车厢乌烟瘴气,中老年人昏昏欲睡,而迟怀德仨兄弟整了烧鸡、花生米和白酒,他们撕扯着鸡腿,就着东北小烧,近旁的乘客看得目瞪口呆,因为他们喝酒像喝汽水。

列车在漆黑的夜里向关内行驶,窗外移动的灯火像泪一样往地上摔。李可说,我可是跟她耍了三年呐,我的功课耍没了。黄海洋说,你的智商有问题,要不,覃燕她能考上大学,你怎么就跟我们一起?迟怀德说,也不是只有上大学一条路,老话讲,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来,我们喝一大口。

迟怀德的表舅王处长见了老家来的三个小伙子,甚是喜欢,仨东北小伙子个个都像电影明星,肤白高挑,五官端正。王处长给他们找了落脚处,跟迟怀德说,你成立一个检修工程公司,在我厂里做点检修的活,挣点小钱。迟怀德心里很高兴,一来就把生存问题解决了,算是对得起跟过来的两个同学了。

一室一厅,一月租金800元,拎包入住。头一天,每个人都在卫生间洗浴半小时以上,他们把北方带来的油泥在小小的卫生间里清除。电视开着,正在播模特选秀,模特的衣衫薄如蝉翼,肉身晃动,几个淋浴出来的小伙,下身剑出了鞘。黄海洋操起手机就砸向电视,电视黑屏了,屏幕砸出个坑,手机掉到地上。

三人吓了一跳。良久,迟怀德说,你不看可以关掉,干吗发这大的火!

三人都不吱声。

黄海洋趴窝在床上,迟怀德斜倚在长沙发上,李可看他俩闭上了眼睛,轻轻掩门出去了。

8月的武汉正值暑热,仿佛树叶都在流汗,满世界都是赤膊的男人.李可也脱去汗衫,团在手里,在巷子口的烤摊上坐下。

李可想给覃燕打电话,可覃燕一直没给他打电话,听说她家里给她办了谢师宴,她邀了几个女生,男生一个也没有邀请。毕竟覃燕现在是大学生了,两者的地位有了天壤之别,因此他拿着电话犹豫不决。覃燕的音容笑貌一直在他眼里浮现。就这样终止了吗?他问自己。他们高中三年恩爱了无数回,场景历历在目。断顿后,死对他来说,比活着要好。他也曾想去发廊找小姐,身上的钱付一次费是够的。但他还没有这个胆量,毕竟才18岁啊!

他要了些肉串,竖了几瓶啤酒,独自在小板凳上坐着发呆。

这时,一位少妇过来,灯光下,身上的金属流光溢彩。少妇说,小兄弟,北方来的吗?说着,端着啤酒与李可碰杯。

少妇眉眼间有些覃燕的影子。李可欢心。李可说,东北的,混不下去了,到这儿来打工。

小伙子这么俊朗,打啥工啊?贵姓?

免贵姓李。木子李。

呀!还是家门呢!相逢是缘啊,我也姓李,你叫我李姐吧。李姐给你介绍个活,包你吃穿不愁。说着,李姐拿李可的啤酒把两个杯子斟满。

小弟哇,到哪不是挣钱呢?听姐的不?

听!你说吧。李可说。

听姐的啊,保你痛痛快快地挣钱,给我个号码。

李可跟李姐干了几杯,留下手机号码,歪歪斜斜地回了房。

早晨起床后,迟怀德看到砸坏的电视机,把眼睛污物用手抹了一下,对黄海洋说,这咋办?你烈可以,得拿钱烈,你把钱掏出来。你把奥巴马扇一耳光,我都不管你,你把钱掏出来。

黄海洋也是懂事理的人,从兜里掏钱,只有200多元钱,他说,这应该够了,14英寸的屏,200多块应该够了。

迟怀德心里发笑,这家伙还算有谱。便说,够不够,房东说了算。说着,把钱揣进兜里。又说,现在你是一无所有了,再别砸东西。

三人在地摊上吃罢早饭,迟怀德说,我们要成立公司,今天上午我们找一下打字社,做个招聘广告,招会计和预算员,女的,广告出来后,我们分头去贴,电线杆、广告栏随你们,只要不犯法,你们贴到女人脸上都行。

8月的汉口,户外行走的都是年轻人。20世纪说武汉是个大火炉,过了千禧年家家户户都用上了空调,还是大火炉,每台空调都像炉子一样伸出火舌,从一楼到顶层。热浪铺满整座城市。

街上行走的年轻人,男的只剩一条西装短裤,女的比男的强不了多少,光得让人眩晕。

黄海洋拿着一叠广告在江汉路步行街到处乱贴,他流了很多汗,口很渴。看见凉亭旁很多啜冷饮的人,他愈加干渴。那种过去賣3分钱一根的老冰棍,看得他眼馋。他兜里没有一分钱,他的嘴唇因为主人没钱,干燥起皮。他只好用舌头舔舔嘴唇,让嘴唇竖起的皮耷拉下来,这时他的嘴唇就像被一层薄纱布包扎一样。

他一边往电线杆上贴广告,一边悔恨自己,电视上模特的搔首弄姿,让他熬得疼,他没忍住疼,把200多块砸没了。

他转而又想,迟怀德也不够意思,知道这么热的天,没水喝是要死人的,连10块钱也不给他留,坏到家了。现在他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苦的人,那两个锦州小伙伴身上都有钱,他们可以买一堆冰砖啃,只要不怕把肚皮冻住。

他身上的水分都挥发干了,于是,他拿着还没有贴完的一小卷广告进了肯德基快餐店。这个恒温的世界让一个几近昏厥的年轻人再度成为一只猛虎,他到卫生间的水龙头那里待了很久,牙齿咬着龙头吱吱作响。

他把卫生纸抽出来,卫生纸像风筝线一样脱离滚轴,他感到了快乐。那些卫生纸在他的脸上、身上,像毛巾一样被他挥舞。

他像洗了澡一样全身松弛下来,坐在靠椅上乘凉。有很多像他这样的人都在靠椅上乘凉、蹭网,他们在互联网上寻找想要的东西。黄海洋不会这些新潮,也会不了,他的手机像奔驰车的遥控器,很小,只能接打电话。他坐了会儿,给迟怀德打电话,迟怀德问他贴完没有,他说,贴完了。其实他没有贴完。他离开肯德基的时候,把剩余的广告塞进了垃圾筒。

李可选择到香港路贴广告,他站在解放大道的高架桥下面,远远望去这个叫香港路的地界。午后的太阳像烧滚的白银一样泻在马路上,行人像跳蚤一样从一处荫凉蹦跳至另一处荫凉。桥下他所处的荫凉地也如烤箱,他的汗衫湿透了,脱下来,可劲拧,皱巴的汗衫再穿上身,又被滚烫的肌肉抻平了。这时,电话响了,是那个在烧烤摊上有一面之缘的李姐的电话,李姐问他在哪,他说在香港路与解放大道交会的口子上,李姐让他别动,很快会有一辆奥迪来接他。他说他还有事,要到电线杆上贴广告。电话那头的李姐好像腰被笑弯了。

很快,李可被接进一家气派的会所。会所里,李姐成了李经理,恒温的室内,李经理一身职业装,白衬衣、红领带、浅灰色西装,坐在大班椅后面。

职业装下的李经理显得气质非凡,庄重而不失女性的柔软,一双大眼睛在白脸盘上顾盼生辉,比覃燕更让李可想入非非。李可的眼光变得游移。

这是汉口最好的会所,李经理说,再找不到比这更好的了。

李可没吱声。

这里的服务都是高端的,定位高端客户,男女都有。李经理说着看了李可一眼。

李可有点明白,李经理招他做什么了。

这个城市很少有人能进入这里。女的需要兰心蕙质,男的像你这样就可以。

李可的目光与李经理的碰了碰,又游移到墙壁,布纹的墙壁上,挂着林间小路。

你需要交一笔押金,防止你逃跑。

我没有押金,我也不会逃跑。李可和迟怀德、黄海洋不同,那俩孩子还没有尝到男欢女爱的好,而李可自从和覃燕分手后,那种欲死欲仙的美妙突然就断顿了,让这18岁的小伙子常有生不如死的感觉。现在好了,李经理给他找了这么一处地方,可不是瞌睡遇到枕头吗!

人在情绪失控下会选择逃跑。李经理喝了口水,看着他。这笔押金可以让你成为有钱人,现在上大学也还要投入呢,上大学是为什么?还不是为了过较好的生活。

我要走了。李可起了身。我们谈不拢,我没有钱付你的押金。

呵,呵,李经理笑了,说着按了下桌上的遥控,又从抽屉里取出一沓钱来,我可以借给你。

门开后,进来一个文员,经理把那沓钱递给她,这是他的押金,你开个单子给他签字。

事情办完后,文员走了,李可跟李经理说,你还能不能再借20万给我,一周内还你?

你要20万做什么?

你不用问,你要是不借,那押金我也不借了。李可明白,李经理喜欢他,不会放他走的。

你真是狼心狗肺!李经理一副生气的样子,好好好,谁让我碰上你这个东北佬,喜欢你这个帅小子!

王处长来电话询问执照办理情况,迟怀德说还没有办好。王处长说,这大热天,厂里正在抓安全,有个电缆沟的项目,10多万,不用招标,直接给你做,你们尽快办,执照在哪里卡壳,可以跟我讲,我来想办法。

迟怀德不便跟他讲,执照卡壳在注册资本上,最低得20万。已经够麻烦王处长了,又帮着安排住宿,又操心安排项目,还让人家拿一笔钱出来办理注册,实在无法开口,人家毕竟是远房表舅,就是亲舅,这口也难开。

离开家时,他跟父亲怄了气。没考上大学,父亲脸色一直不好看,他是国企的车间主任,想着儿子上不了大学,今后难有安稳的日子,心里发愁。那天喝了半斤高粱烧,看见生这么一副标致面孔的儿子,竟生出怜惜。怀德,你今后咋办?我和你娘攒的钱给你办婚事都难,你没工作,谁家愿意把闺女给你当媳妇?怀德把它理解成数落,便说,你管了我18年,像管你的工人一样,今后我不要你管了。父亲气得把酒瓶摔了。背着父亲出远门,娘塞给他5000元钱作盘缠,现在他手里就这点东西,上哪去弄20万?

带来的两个伙伴家境比他还差,他躺在床上发愁。黄海洋和李可在房里喝夜酒,李可手里还有零用钱,整了些肉串和啤酒,两人喝酒的时候叫迟怀德,迟怀德闷着没理,在床上想心事。两人喝开的时候李可跟黄海洋说,把他拽过来,我有话对他讲。黄海洋果真去拽迟怀德,黄海洋力气大,但迟怀德身子沉,最后还是李可一句话让迟怀德下了床。李可说,你要不陪哥们喝酒,我就不帮你弄那20万。

迟怀德下了床,说,兔崽子,你上哪搞去?

你吹一瓶再说。

我整一箱,你小子不拿出方案,看我咋收拾你。说着迟怀德咕噜了一瓶。

明天给你到位。李可说。

你哪来这本事?迟怀德的眼睛似要鼓突出来。

我卖身,卖身还不行吗?!

你!迟怀德和黄海洋异口同声,大眼睛更大了一圈。

我和你们不一样,我过去偷吃了禁果,馋得很,身上也憋得慌,现在又来钱,又能出气,这种便宜事不做,不是傻瓜吗?

这个厂里的电缆沟有十多年没清理了,公安部门来厂里检查了多少回,厂里一直拿不出这笔清理费用。两公里的工程,压成十多万,骨头活,没人愿意做。这是迟怀德三人接的第一笔活,工期紧,只给一周的时间,要把地溝里的油泥倒腾出来。他们雇了十来个人,自己也和这些雇工一起掀沟盖,钻沟底,把油泥一锹一锹地撮上来。炎热天气,不动一身汗,动动身子,皮肤像筛子一样四处冒水。他们借了些开水桶,里面装的是大叶茶。王处长担心高温中暑,成箱成箱地支援了一批汽水,放在沿线的沟边。李可在沟里撮油泥的时候,额上的汗水哗哗往眼里流,幸亏他的眼睫毛又长又密,可以帮他抵挡一下。他不停地用膀子揩拭,干净的膀子眼看就没有干净的地方。他对黄海洋说,钱就是从这污泥里面长出来的。

黄海洋白白的身子被涂成非洲似的乌黑,手上长长的汗毛沾满油污根根竖起,像那待烤的肉串。他说,熬7天,钱会数得手抽筋。

两人放下锹,在黑沟里笑起来。

沟缘上的王处长还有公司聘来的会计、预算员也在忙活,主要是给沿线沟下清淤的民工递水。王处长本可以待在办公室乘凉的,却天天都来工地笑呵呵地给大家递水。黄海洋私下对迟怀德说,你这表舅真热心,真好,难怪能当处长的。迟怀德只是笑笑,他明白王处长那点小心思,但也没有多说啥。

工程结了账,迟怀德把一行6人领进了酒馆。会计吴海尔30来岁,长得眉清目秀,大学毕业就成了打工一族,股份制干过,私企干过,生了小孩,在家闲着,在江汉路的电线杆上看了广告,就来应聘,结果聘上了。她很会说话,她说,公司今后前景广阔,这些天我看在眼里,有王处长帮衬,再有员工努力,必将辉煌。说着,大家举杯痛饮。预算员王爱芳是应届大学生,貌美如花,她说,我忒幸运掉进帅哥堆里了,帅哥倍儿棒。90后的直率令席上气氛顿时火爆。

王处长高兴地与大家喝酒,不时同身旁的吴海尔言语。他说,我今天特别高兴,跟你们在一起,我像减掉了10岁,往后,这种聚会多一些才好。吴海尔说,那还望你老哥多多提携。

酒席散场,他们又去量贩店K歌,啤酒和小吃堆在茶几上,王处长的民族唱法很有功力,大家热情鼓掌叫好。他不时请吴海尔和王爱芳跳舞,还抽空对迟怀德讲,你们这种劳动精神要保持,保持下去。

K歌散去后,迟怀德才发现李可不见了。哥俩回来的路上,黄海洋说,李可那家伙应召去了。

李可回到房里,同伴们都睡下了,他轻松地躺在床上,他要好好地睡上一觉。

黄海洋没有睡着,李可进门时,他假装睡着,鼻孔憋出几声呼噜。他悄悄来到李可床前,问李可,今天搞了多少?

李可把他的脸一打,没有。李可真没有要钱,服务费、小费都没有要。他觉得李经理借他20万,解了燃眉之急,相当于救了他们的命。再要钱就显得很不仗义。不要小费是因为他觉得男欢女爱还收对方的钱,太轻贱自己了。

黄海洋说,搞了给我一点,我连零花钱都没有。

李可说,我说没有就没有,不信,你翻裤兜。

黄海洋果真去翻李可的裤兜,兜里只有散碎的小票。黄海洋说,你起来,我翻翻床,你可能藏在床上了。

李可起身,让他翻床。

他翻遍了床,没有。天黑,看不清床下,又用右腿在床下的地面刮了一遍,像扫帚一样,这回他确信李可没有说谎。

你怎么没搞到钱?黄海洋问。

我不卖!李可说。

会计吴海尔,怪异的名字和她的长相一样让人喜欢。她对获得的新职业表示了热忱。上午8时就到了公司,公司地址也就是仨东北小伙子的住地,弄得小伙们得起早床。没活干的仨小伙子惺忪着眼儿等着海尔做早点,会计在私人企业有时候就得做早点,当厨师和做奶娘都不稀罕。吴海尔看着仨小伙子吃面条,吃得津津有味。

吴海尔说,迟总,你们这个样子,公司挺不了几天。

迟怀德一听,想说什么又忍住了,他是经理,需要稳重一点,经理往往是最后发言的。

李可和黄海洋也没言语,筷子在面碗里搅着。

吴海尔接着说,我们这个公司仅靠王处长是活不下去的,现在管得紧,垄断打破了,王处长那个本事只可能让大家活着,要吃大点的工程,就得招标拿活。知道招标吗?资质、业绩、施工方案等等;撇开施工方案,资质、業绩我们一项也没有。市场已经形成了几十年,人家都已筑了底,他们是青壮年,而我们却是胎儿。

仨小伙子洗耳恭听。

那怎么办呢?就是我在酒席上说的,还得靠王处长凭借关系把我们引入市场,我们一面借牌,一面借人,用8年的时间让胎儿长大。

迟怀德说,借牌,借人?!

对,借牌。牌就是资质,就是业绩。如果我们哪个脉络打通了,拿到工程了,就借牌,付给人家必要的管理费。借人呢,就是对那些对资质要求不太严格的采购方,我们去借一些职称证书,付给当事人一笔费用就可以。我们公司今后的发展,总起来是两条路,一条是打人家的旗号接工程,另一条是做优质工程,扬我们公司的名。

大家都听懂了,不住地点头。黄海洋说,大姐,我们真找对人了,你是救我们命的活菩萨。

吴海尔笑着说,我也救自己的命。

迟怀德说,吴姐,你看我们现在该怎么来做?

吴海尔说,要分个工。你迟总是总舵主,又有亲戚关系,我不多说,好像有句话,哦,攀龙附凤;我可以在人力资源上负责,给你借些高级、中级职称,保证随要随到,总起来就是借船出海,自我发展。

这时,预算员王爱芳进来了。年轻人爱睡懒觉,又梳洗打扮,何况又跟帅哥们在一起混,总得刻意清爽一些。看见大家围坐一起,她假装吃惊地说,咦,开会呐?

迟怀德说,开会,活不下去了就得开会。我现在任命吴姐吴海尔为我们公司的总工程师、总会计师。吴姐,你对小王的工作有什么想法?

吴海尔说,小王,预算要学得精,练得精,只有这样才能赢。比方说,招标方对资质、业绩要求一般的,我们就要使出洪荒之力去竞争。我们小公司比那些大工程有更多的灵活性。

迟怀德鼓掌,他为找到吴姐这样的干才发自内心地激动。

吴姐看迟怀德高兴,又对王爱芳说,我们俩没事就搜网,找公开招标的,大家相互配合,争取年内我们公司能中上一个。说着把眼睛眯一下,嘴里喃喃自语,今年一个,明年两个,后年三个,四年以后,我们基本上可以不依附人家了,我们长大了。

大家被她描画的愿景点燃了,仿佛公司真的拿到了资质并升了级。

晚上,黄海洋一人在房里,娘给他来了电话。海洋仿佛看见爹在娘身旁,爹的耳朵直长直长地竖着,手可能在扑棱着耳边飞来的蚊蝇。娘说,给你在村里说了个媳妇,你爹也盼你回来看看。你走后,你爹像没魂似的,没心思做事,在屯里胡乱走动。黄海洋抹了把眼泪,听娘接着讲。你爹也看中了,你爹说,大学没考上,不怪你,你要不回来相媳妇,他就真要怪你了。黄海洋听不下去了。你要不要你姐过来说两句?海洋,海洋,姐在锦州乡下呼喊,海洋传过去的是呼吸。听爹妈的,大家都没有责备你的意思,事到跟前了,还是遂爹妈的心思,回来,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姐说。

黄海洋把眼泪抹到没有了,感觉嘴也利索了,就说,姐啊,我欠你的,欠爹妈的,但我要在武汉混个人样出来,报答你们!跟爹妈说,跟人家闺女回话吧,我走不开。说着撂了电话。

他们一家在田里刨食供养他在锦州城里念书,结果念砸了。黄海洋捏着手里的电话,放声大哭。

黄海洋的小电话又响了,王爱芳说,海洋,你在干吗?海洋说,爱芳姐我在房里,你呢?王爱芳在电话那头说,莫说姐呀姐的,我在你楼下。

他们住的旁边有个高档小区,小区内都是矗立的高楼,外面人都知道里面有一块空场地,那叫私家小公园,外面人进不去,只能在透景围墙外看里面很多人在场上跳舞。王爱芳和黄海洋溜达到了大门,她掏出个物件在小门处的开关上碰了一下,就推开小门,两人进去了。

黄海洋也没细问,两人说笑着来到凉亭找个长凳坐下。王爱芳说,我发现你眼睛好像有点肿,哭过的。黄海洋说,没有,不是没事干吗?下午睡觉时间长了。

让我看看,说着,王爱芳身子往前凑,还用手去翻黄海洋的眼皮,又红又肿,里面还有没走干净的泪水。

黄海洋看她活泼的样儿,笑了起来。王爱芳一本正经地说,弟呀,有事别闷在心里,跟我讲啊,听明白没有?

黄海洋说,是,听明白了,有事跟姐讲。

你又是姐呀姐的,以后不许这样叫,我才大你几岁。说着把长发撩了一下,那发梢带着芬芳挨着海洋的脖颈掠过,海洋体内的血液瞬间奔涌,一下使他白白的脸颊灿若桃花。

出来时,没跟对象讲啊?到关内来捞世界,怎么怎么的。王爱芳调侃他。

也没对象啊,就是出来混的。

王爱芳斜他一眼,丢了个媚眼,我看你挺行,准会整个内地娘们给他们看看。

一个高大的东北小伙在南方娇小的女人面前乖成了俘虏。

他们继续谈话。

王爱芳说,你喜欢我吗?

黄海洋的脖子僵直,像被道士施了法术。

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干吗哑里哑巴的难受?

黄海洋还是呆愣着。

要我说啊,我喜欢你,你看着办吧!说着王爱芳撂下他,自顾自走了。

这是王爱芳的宣言,她一进入这个群体,就深深地被他们的相貌吸引。在王爱芳眼里,影视剧的偶像派在他们面前都要逊色。在王爱芳的经历中,还没有这样的俊男擦身而过,她要抓住这样一次机遇,她的脑袋里不断有这样一句格言在指引——哪怕贫穷。这是西方婚礼上牧师的提问,她提前宣誓了。

一天,迟怀德和表舅王处长喝茶的时候,王处长跟他讲,你们那个会计小吴不错。

迟怀德以为王处长是说吴姐工作能力强,他本人也是这样认为,就说,我招人时淘汰好多,把她留下了,现在看来没看错,她确实能力强。

王处长说,怀德,说起来我们是远房亲戚,其他是外人,是外人讲不得一句实话。

迟怀德心想,王处长是共产党员,还是领导干部,怎么能否定自己表里如一?

你让她配合我一点,你在我这里虽然发不了财,吃饭还可以,我还有很多年可以干,管你们公司五口人的饭还是可以的。

王处长虽然是表舅,迟怀德还是口口声声喊他王处长。迟怀德说,王处长,我们吴姐若是配合你工作配合得不好,你吱一声,我马上炒她。

外面世界流着8月最刺人的烈焰,他们在僻静的空调房里喝茶。

王处长说,我可能最近要到锦州出趟差,顺便回老家看看,我想带小吴去,不会影响你的事吧?

迟怀德说,不会,不会,吴姐她要知道去外地玩,还不要乐翻天?

关键看她去不去哟,我说的你听明白了吗?王处长说。

你请她去,吃好喝好玩好,哪有不去的!她又不傻。若是真有障碍,我帮你说去。

那就太好了,怀德,上回那次沟槽清淤工程完了后,上面还不放心,电缆还需要更换一下,隐患处大概有几百米,也是十多万,我准备给你做,你回去准备一下。

迟怀德这下明白过来了,王处长把一项工程拆分了给他。他叫服务员整点菜来,晚上就在这茶社喝酒。

王处长因为吴海尔而神魂颠倒,他对他关照多年的刘老板说,想回东北老家转转。刘老板马上答应:好!我來安排。

于是,王处长请了年休假。

吴海尔听说坐飞机去东北,兴奋得不得了,连小孩也不顾了,往婆家一扔,就跟着王处长飞了。王处长把靠窗的座位让吴海尔坐了,跟她讲,朋友看我累了,接我到东北等地去休息一下,我朋友可是大老板啰。

我知道。王处长的手搭在扶手上,吴海尔在他手背上画了几下,说,王处长,我在你手背上写的什么字,你猜猜。

王处长拍拍她的脸蛋,王处长啊,哈哈。

吴海尔真是写的王处长。还有什么比之更珍贵更让王处长开心呢?

你神了!吴海尔打了王处长两拳。浪漫的海滨之旅拉开了序曲。

飞机降落在东北机场,他们被奔驰车接到一家五星级酒店下榻,这是吴海尔说的,有档次的人都叫下榻,惹得刘老板和王处长笑声飞扬。

刘老板带的女人没吴海尔好看,吴海尔兰心蕙质,文貌上乘,职场难有对手。

一进房间,王处长张牙舞爪,上前拥抱。吴海尔伸出一根兰花指,竖在鼻头上,像是吹了一声口哨。声音小点,吴海尔说,两只大眼在眶里滚动一下就百媚横生。

第二天,他们包车去海湾游览。东北的海湾温度宜人,天空骄阳高挂,地面海风横吹,适宜做一场阳光浴。

洋人在沙滩上摊开身子,享受着太阳给予的宁静。这些在旅途中挣扎的人,在宁静中魂魄全无,仿佛暂时离开了人类。他们一行四人在海滩徜徉,偶尔睁眼看见天空有编队战斗机飞翔,它们在天空翻转腾挪,让海滩成为度假胜地。

吴海尔和王处长在沙滩上躺着。海风让遮阳伞发出辛苦的声音,当他们面朝大海,眼前的波涛撞击的声音更加酷烈。

这是吴海尔有生以来唯一见过的海滨,全拜王处长所赐。她读书嫁人没有亲历过这种人间天堂,在这里躺着晒阳光浴的人似乎在享受天堂般的洁净与宁静。

他们在海湾边的星级酒店又待了一晚。

这天晚上,吴海尔坐在窗旁,喝茶看窗外的大海。夜幕笼罩下的海湾这里那里皆星火璀璨,那是海上渔家的灯火。他们在大海上盘踞成了一个小镇,只是他们串门或赶集依靠的是连接的船板,这个海上的集镇聚集的都是没有户籍的外来人口,相传是近30年来积淀的结果。起先是几只小船堆集,慢慢就开始增多,等到形成规模后,当地政府就束手无策了,任由它成了渔港。渔港的渔民天南地北的都有,先扎下根来的邀约同乡,听说这里比家乡富裕,就三五成群地结伴过来了,靠捕鱼卖鱼讨生活。

这些都是吴海尔白天饭桌上听说的。

她脸上开始堆积沧桑,以致王处长近她身前,一副讨好的媚笑,她都轻慢了。

王处长比她年纪大一轮,看她表情严肃,心里马上检讨自己的不是。很多男人为了与美女保持良好的关系,经常内心作自我批评。

吴海尔好像察觉到自己无意间的不妥,媚笑说,王哥,你看海上这些渔火好看不好看?

王处长眼睛朝大海扫了一眼,想也没想就说,好看,真好看,像岸芷汀兰。

吴海尔心里苦笑,他喻错了地方。这是范文正公的词句,表现天气晴好时岳阳的风景,而此时面对这些漂泊的渔家灯火,应在阴风不开、墙倾揖摧上找喻。她叹息道,你的意思是你看出了汀兰?

王处长还有些文学功底,扶着吴海尔的肩头说,你就是那岸芷汀兰,我是那玉树临风。

吴海尔摇摇头,淡淡地说,明天到锦州后,我想去看看黑山。中学和大学的历史课本里都有黑山,我想实地去看一看。

噢,我想起来了,它是新中国取得政权的关键一仗。你看我,在锦州住了几十年,也一直没去看一看,听说那里建设得很好。可以,可以,我举双手同意。

他们在锦州待了两天。第一天,吴海尔一个人在锦州城里闲逛,王处长探亲访友,还要去迟怀德的家里,他说,这次回来都得探望一下,還说,锦州城你没来过,自己好好逛逛。吴海尔明白,他是怕自己跟他去不便,被人家问长问短不好。吴海尔像锦州城的孤儿一样,也不在乎公交车的起始线路,见车就上,把锦州城逛了个浮光掠影。

第二天,他们一行4人去了黑山。王处长进了黑山后发现他陪了一个心事重重的人,他们去了烈士陵园,还去了一座寺庙,吴海尔一直都没有言笑。

中午,他们进了一家小饭馆,吃饭的时候,吴海尔说,我在想,现在东北老工业基地困难重重,经济萧条了,到处都是下岗的工人。王处长你是知道的,我们公司的三个合伙人就是从东北,也就是从锦州流窜到内地的。吴海尔用了“流窜”两个字,在座的发笑,她也笑了。笑过之后,吴海尔举着酒杯跟两个有钱有势的人,还有老板的青春碰杯。碰杯的时候,她眼里含了泪,说帮帮这三个苦孩子啊。

帮?刘老板咽了口酒,在这个世界上帮忙是相互的,几乎没有倾斜,跟菜场的交易一样。别再说什么苦孩子,我,王处长,哪个心里没有伤疤?我虽是私营公司的老总,表面上看着光鲜,可是我们面对管理我们的,心里比吃药还难受,因为我们的头低着呢,哪怕在我面前的是不起眼的小小公务员!说着,他把酒杯摔到地上。

王处长拍拍刘老板的肩,唉,太情绪化了!

我还要砸!刘老板说着,把桌上的碗筷往地上一抹,噼里啪啦,这些器皿和杂物全扑到地面。

这酒没法喝了,算账。

服务员进来,拿着账单,同时把场上的情况一看,说,等一下,你们还摔碎了东西,我得出去问问。

过了半晌,服务员进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个小伙子,小伙子脸上很文气,只是膀子上铺满了刺青。小伙子问服务员酒菜多少钱,答曰,230元。小伙子把地上摔碎的酒杯座、碗底捡起来,又把碎碟捡了个大块儿,最后把筷子也捡起来,说,酒杯1000元,碗1500元,碟子500元,菜钱加碗碟钱一共3230元。

刘老板一听,乱了阵脚,说一个小小酒杯,5元钱都不要,居然敢讹诈1000多块!小伙子说,你再说一句就不是刚才的价钱。

王处长连忙把刘老板的手一拽,说我付,我付!他怕把警察惹来了。急忙掏钱包,数了一把交给了小伙子,也不管数对了没有。小伙子接过钱,说,请你们哪位把筷子洗一洗。

王处长说,我洗,我洗。王处长洗罢筷子回来,说,这样,我们可以走了不?

小伙子说,可以走了,有一句话要对你们讲,吃饭就好好吃饭,不要摔东西,店家的名声被你们摔坏了,你们赔不起我的名声。

四人出得门来,刘老板在一个僻静的地方轻声地对王处长说,我们怎么到孙二娘的黑店了?

王处长看看周围没有旁人,小声说,那家伙刺青了的,你没有经验,刺青的人是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何况他两手膀全刺了,我还不知道他的胸和背后有没有,这玩意刺起来疼,跟丧命差不离。

碰上了亡命之徒!刘老板咬了咬牙。

王处长附和着说,对了,看来在哪些场合都不能任性,今天还算好的,人家把名声咬出天价,你那点家当不够赔的。

现在这个社会离谱了,离谱了!唉!刘老板长叹一口气。

迟怀德看电视的时候,黄海洋躺着,背着他在拨弄着手机。

迟怀德说,海洋你那个奔驰遥控器呢?最近没看你用啊。怀德和李可曾经取笑过黄海洋,说他那手机太小了,担心电话打不进来。黄海洋说,别看我的手机小,它像奔驰遥控器,灵着呢,我们到内地迟早要开上一部奔驰。三人在烧烤摊就开起了玩笑,说穷鬼总爱做梦,把奔驰弄上就像弄上一只蚂蚁吗?

我搁在兜里呢,又没有电话,那玩意每天叫都不叫一声。

那你现在玩啥,偷偷摸摸的?

黄海洋赶紧把手机藏进短裤里。我手里没有东西,我在闭目养神。黄海洋说。

海洋,最近我發现你神色不对,是不是恋爱了?如果是恋爱了,我带你出来,就太对了,让你中彩了。

黄海洋听了迟怀德的话,心里为自己的假话和小偷似的行为过意不去,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躺在床上,默默地等着大人的提问。

恋爱总会有先后,只能恭喜你先走一步。李可现在为自己先期的恋爱在外面埋单。好好珍惜,别搞成像李可那样,不疼不痒不上不下的。

黄海洋说,李可讲那玩意做过,跟吃鸦片一样,定期需要服用。

我没那种体验,我一直被父亲管着,除了课本就是课本,可是脑壳愚笨,没有考上大学,让父母亲伤心了。说着,迟怀德眼泪泡住了眼球。

出来这些时日,做了一项苦力工程,勉强糊口,公司说是注册资金有20万,那可是李可卖身借来的!第二天,资金就转走了。执照是有了,用处又何在呢?市场已经形成,一个赤手空拳的小公司何以立足?仅靠王处长的帮助是难以远行的。迟怀德忧心如焚。而两个伙伴,一个出门做那拈不上筷子的事,一个沉溺于爱河。迟怀德又不便多说,只好等到前胸贴后脊梁的时候他们才会明白泡沫终会破灭的。

海洋,我们出去吼两嗓子吧,我有点憋着慌。迟怀德说。

他们在沿江大道上的量贩店K歌。迟怀德买了些啤酒,两人进了包房,迟怀德在电脑上点了很多首汪峰的歌曲,这些歌曲黄海洋也喜欢唱。时兴摇滚西北风的时候,他们尚在幼稚园。如今汪峰把摇滚音乐注入了更多的人性因素,与年轻的思想相吻合,所以在黄河以北地区大家都爱唱;南方人遗传基因限制他们在高音部分走不上去,所以汪峰的歌曲在南方人的嗓子里一开始就只能像衔块饼干唱一下路程,当进入山峰的时候,勇敢的南方人只好吐掉饼干,奋不顾身地把音量拉到让自己力竭的山峰。

黄海洋对迟怀德也不是那么敬畏,虽然迟怀德是他们的头,他开玩笑地跟迟怀德讲,我们出来唱歌缺少气氛,没钱,没底气。

迟怀德笑笑说,随你。

迟怀德一边唱歌,一边用眼睛的余光扫着黄海洋。黄海洋在沙发的角落里使用大屏的手机聊天,迟怀德把笑声都带入了汪峰的歌曲里。

王爱芳来了,这在迟怀德的意料之中。王爱芳很外向,没让俩东北小伙子闲着,歌则同声歌唱,闲的,她与之曼舞。

曲尽人散,迟怀德眼见黄海洋要送王爱芳离去,忙把几张钞票塞进他兜里,说了声,放心去吧。

迟怀德出得门来,啤酒已把他体内的干粮带进了便池,他感到了饥饿,心想这附近有个烤摊多好,可以一个人歇息一下,填填肚子。他的眼睛横望直望,街面上没有升起的烟火,心想,还是找个地儿,买盒方便面回家得了。

王处长回来后,就跟迟怀德讲,你买电缆不是没钱吗?我给你写张条子,找电缆一厂的肖经理,他是管营销的,8折价,还可以给你们赊货,市面上没有这种特殊待遇的,他是我们厂的老客户。

迟怀德连连道谢,表舅您真是雪中送炭!日后发达了一定报答您老!

迟怀德回来后把王处长写的条子交给黄海洋,说你跟李可去,把电缆赊回来。

黄海洋和李可出门坐公交,黄海洋在马路边用卫星导航。

哟,你哪搞来部新手机?

黄海洋顾自导航,结果出来后,他说先坐542路,5站,再换乘605路,7站。

李可像是记起海洋没有回答他的话,问,哪里偷来的一部新手机?

黄海洋拍下李可的肩,偷,你偷一部试试?在堂堂大武汉弄部手机有什么稀奇的?

你的意思,大武汉还给你准备了一辆奔驰?

去你的!实话跟你说了吧,我和王爱芳在处对象,她嫌联络不方便,给我买了一部,就这点小事,你还弄不明白?你看你,没出息。

他们到了电缆一厂,把规格、托运方式跟经销部的谈好后,写在四联单上,管事的说,你们得等等,这四联单得肖经理签字方能生效,他现在不在,你们找地方歇着,把电话留下,他一回来,立马通知你们过来接单。

两个人在厂门口的花坛边,找个阴凉地儿歇着。天气热,知了都忍不住拼命叫唤,他们也一样,蒸笼下的户外大家都没有区别。难熬的时候,时间尤其停滞,仿佛不毁灭一些,就迈不开脚步一样。知了已被毁灭,因为停止歌唱,而他们也疲倦地倒卧在树荫之下。

他们接到电话的时候,已经快下午5点钟了,他们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飞奔经销部,管事的把第二联单交给黄海洋,说,经理签字了,手续齐了,你们可以走了。

这时他们像浑身脱水一样,在经销部的卫生间里待了好长时间,出来的时候,他们显得无比轻松。

黄海洋说,走,我们下馆子去。

李可说,你上哪弄的钱下馆子?

黄海洋说,我恨不得揍你,你和怀德老取笑我。什么手机是偷的,吃饭没钱,一点小事弄得像娘们,絮絮叨叨的。

李可笑了。

他们沿街寻了些店铺,最后进了一家“野鳝房”的餐馆,服务员说,都是郊县农民在田里捕获的正宗野生鳝鱼。问价。一斤180元。黄海洋踉跄地要走,李可架住他,都进来了,干吗要走?点两条。李可大气地说。黄海洋小声跟李可说,我的钱不够。李可说,吃吧,你不是要下馆子吗!

他们刚点好了菜,在大厅落座,这时王处长从门外进来,旁边还跟着几个人,王处长一下发现他们,热情地说,好,好好,我们一起吃。这时,李可发现王处长身后的女人是他服务过多次的客户。

他们进了雅间,李可被安排坐在女人旁边。经过介绍,这女人竟然是王处长的老婆,李可的脑袋顿时嗡嗡地响,他在会所服务的第一个客户就是她。

王处长说,都不是外人,肖经理看我从东北回来,给我接风,刚好这俩小伙子也在我们厂子帮着做事,真是巧了,肖经理这一箭几雕啊。

黄海洋想,肖经理可真是天外来客呀,我们等了一天,都没见到,只见了个签名。

吃酒的时候,女人在桌下踩李可的脚,踩一次,他的脸热一下,又不便阻止。李可比吃药还难受,茫茫人海他居然踩响了地雷,王处长可是全心全意帮他们呀,他却睡了人家老婆,万一这事泄漏了,怀德、海洋不把我咒死!他越是这样内心忏悔,王处长的老婆越是在桌下撩拨,小腿竟然缠住了他的小腿,他怕了,赶忙起身端着酒瓶给席上宾客斟酒,斟完酒,他去了卫生间。

肖经理给王处长接风后,没过一星期,组织上就没让王处长干了,让他做了不管事的巡视员。他跟迟怀德讲,再往后,我就帮不上你的忙了,干工程没人帮衬,难往前走,哎呀,我下来早了点。迟怀德从小道消息得知,王处长存在一些作风不检点的地方,单位怕他闹出事情来,就安排他清闲工作了。清闲下来的王处长,与刚见面时恍若两人,当时是个精力旺盛、热情似火的官员,而现在,精神沮丧,喟叹不已,头发也如伍子胥过昭关一夜雪白。

“十一”长假,李可终于接到覃燕的电话,想象得出,电话那头覃燕的样子,一副黑镜框镶嵌在白白的脸庞上,丰满的身躯如一颗磁石,磁石上长满了男人的眼睛。她说,放假了,我来看你。李可拿着手机,眼泪流了下来。

从发榜到“十一”,两个月了,音信全无,突然就来了。两个人在汉口火车站相见,李可恍恍惚惚的,下意识地接过覃燕的拖箱。

他们在如家酒店开了房,覃燕洗澡也不避李可,把衣服脱在床上,白晃晃地進淋浴间,洗了会儿,从淋浴间冒出话来,李可,你也进来洗呀,出了一身臭汗。

李可回答,你先洗,我抽支烟。

覃燕从浴室出来,身上裹着浴巾,见屋里烟味呛人,说,李可,怎么学着吸烟了?

李可说,就是吃点青菜嘛,你看烟叶在地里不就像颗大白菜?

李可,你有没有打算复读,重新高考?你是有基础的,像现在这样,可以说,苦难会跟你一生。

唉,没法呀,读书也是为了吃饭,我现在这样,是不想再给家里添麻烦,看能不能闯出一条路。

你那是死路,你还不明白,几个没学历的,能在社会上闯出名堂?我看只会是头破血流。

算了,我们也别争了,你觉得你那样好,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跟伙伴们试着闯一闯,你也别挡道。

我怎么感觉,这不出3个月,你变得陌生了呢?以前其实也陌生,感觉不出来吗?一场考试就考出结果。不是吗?分数下来以后,微信、短信、电话全部瘫痪了,那之前的交往算是陌生还是熟悉呢?

这时李可的电话响了,他一看是会所李经理打来的,捏着电话赶紧出门。李经理说,那老妇人来了,点名要你接待。

他在走廊上说,今天不行,今天我有急事要办。说完,挂上电话进屋。

去洗洗吧,晚上我们有的是时间说。

李可到了淋浴间,脱光衣裤,刚刚抹上洗发水,电话又响起来。还是李经理的:那老妇人说,你不来,她今天就不走了!你还是来吧,不然,我不好收场。

李可匆匆洗完,穿好衣裤从淋浴间出来,跟覃燕说,你休息一下,有件急事我得去处理。李可蛮同情那老妇人的。老妇人其实也做不了什么,不过是想有个比较私密的空间倾诉,倾诉她年轻时老公如何背叛她,又如何被情妇的男人打残,她如何伺候残疾老公直至最后把他送进公墓……如今儿子在国外,她一个人孤零零,日子太长了……

第二天,李可回到宾馆的时候,覃燕已经退房了,手机也关了。

王爱芳在电脑里搜寻省内招标的信息,终于搜索到一条护坡工程,她把招标文件给迟怀德和吴海尔看,说,这个我们做得来,只是它需要建筑资质2级,只有借执照了。

王处长下来了,迟怀德的天空一片黢黑。

吴海尔说,迟总,我们去试试,这次陪王处长去东北,是王处长的老关系刘老板埋单,刘老板的资质够。

迟怀德一听,像是拨开迷雾见太阳一样兴奋,好哇,你这趟算是没有白去。

吴海尔引着迟怀德去见刘老板,刘老板的公司规模不小,他们进去后,左右望开去,走廊上房间支出的门牌写着设计室、工程预算室、会计室、接待室等等。

他们来到总经理室,刘老板见是吴海尔,面上笑笑,但没有起身,也没有让座。因为吴海尔的出现,揭开了他本将愈合的伤疤。黑山那个小餐馆让他吃了苦头,可以说是灰溜溜地离开,而主张去黑山的就是这个娘们。

寒暄过后,吴海尔说明了来意。

刘老板说,借执照我们可是有过,可是你们公司确实没有一点基础,就是我们长期雇佣的施工队,技术力量都比你们厚实,借给你们执照,不是砸我的饭碗吗?

吴海尔说,这样,老板,办公室不好谈,晚上我们接您到餐馆沟通沟通。

说到餐馆,刘老板头皮发麻,他说,改天吧,黑山回来后,我一直都在调养,还没缓过神来。

吴海尔笑着说,这次我陪您好好喝点酒,您看怎么样?我求您了。

吴经理,刘老板这样称呼她,吃饭是有机会的,但是谈做工程,可以说你们基础是零。现在市场已经细分有序,没有很好的硬件支撑,很难入这一行。

迟怀德把茶几一拍。其实他也没用劲,茶几上的水杯却像活了一样,蹦蹦跳跳的。刘老板强作镇静,心里却想,东北人真厉害。

老总,就不麻烦了,再见!说着,迟怀德转身就走了。

天转凉了些,电缆沟更换电缆的项目完了后,公司没活路了。迟怀德夜里总是独自到烧烤摊上喝酒。烧烤摊在巷子口上,生意清淡,摊主一见他来,就到盆里捞泥鳅,问,还是两条?迟怀德点点头,然后,自取摊上一些卤水花生,开一瓶小关公坊,吃起来,一边吃,一边看着烧烤的炉火。

这天,黄海洋约会回来,见迟怀德还在摊上喝酒,便取了小凳坐在怀德旁边。

怀德你得注意身体,这种喝法,我们还能支撑多久呢?你说是不是?

怀德说,不要你管,我是吃自己的钱,没动公司一分一毫。

黄海洋说,我不是说钱,我是说,你是领头人,你不能垮了啊!

怀德说,喝酒!老板,再杀条鱼,烤些串。说着,他的目光又射向烤炉。

李可也被黄海洋叫过来了,他们一起喝酒。

我把你们带出来,是有责任的,要是一事无成,时间也浪费掉了,我对不起你们父母。你们明白吗?!迟怀德说。

我们也没有怪你,你自己多心了。李可说。

你们现在不怪,可是迟早是要怪的,我们现在这个样子还不让父母急死?

那你说咋整?黄海洋说。

我们要突围,要逆向思维。海洋,你记不记得我们上回在江边唱歌?

多远的事呢,咋不记得?

那天,你送王爱芳走了,我肚子饿了,附近没有烧烤摊,我寻思在它旁边弄个烧烤摊,生意一定很好。

黄海洋一拍大腿,我的妈呀,你是在这学烤技。

一边吃,一边学。

可是那地段没人烤,说明城管管着呐。

迟怀德把眼一瞪说,没吃的了,还管那些,没啥事我们不敢干的,又没偷,又没抢的。

李可的血性也上来了,干!

这是一个最短命的工程公司。他们的业务转向烧烤。几个肆无忌惮的东北小伙,在严控地界开始了行动。

吴海尔和王爱芳原来是投靠工程公司,现在也索性随着这条船开始新的航程。

吴海尔到市场上去买了3套薄薄的虎袖、狼袖和狮袖,给3个小伙的胳膊上套着,不经意看,他们的胳膊都像做了刺青。

吴海尔说,这是经验,套着就没人敢惹了。

他们在KTV旁的屋檐下办起了烧烤,吴海尔不会吸烟,嘴里也叼支烟,给人的印象是,这些汉子和悍妇用勤劳的双手,做点诚实的买卖。

天擦黑的时候,他们的买卖就开始了,准备的5个小方桌一下就被客人占满了,一个炉子烤不过来,客人说,不着急,我们看看风景也成。这个时候,花生和毛豆取代了烤食。王爱芳招呼客人,还和客人唠嗑,吴海尔则和李可在砧板上杀鱼杀泥鳅,迟怀德和黄海洋在长长的烤炉上烧烤,炉火和烟熏使他们的眼泪不时掉下来。

烤到半夜2点钟,也没见城管过来,吴海尔在路灯下清点猪肚里的钞票,卖了3000多元,去掉成本,净挣2000多元.吴海尔看着迟怀德一张被炉火熏红的脸,拍拍他的肩,哥们,我们发财了。

迟怀德说,我再烤点东西,我们自己也该享受享受。

第二天,出摊时他们有3个烤炉了,小方桌增加到10张,沿着KTV的墙壁向内纵深10多米,3个小伙子一人占一个烤炉,2个女人忙不迭地杀鱼杀泥鳅。这个清静的地面现在一派烟熏火烤,热火朝天的景象。

王处长也领着媳妇来了。王处长看见迟怀德他们忙碌的样子,心里替他们高兴,只是有些隐忧,这个事情长不了,迟早要被城管撵走的。

李可一边看着炉上的肉串,一边乜眼去看王处长夫妻,那女的跟王处长聊着天,一副开心的样子,眼光也不向旁边瞅了。

李可精心地给王处长夫妇烤肉串,还有一条鲫鱼,他在肉串上刷了几道色拉油,做得熟而且嫩。肉串在炭火上烤得嗷嗷叫唤,哧溜出来一些肉汁,他真想捏一串,一颗一颗用牙把它拨进嘴里。这时,他的手机响了。电话是会所李经理打过来的。

李姐問他在干啥。

他说,在烤肉串,还有鱼和泥鳅。

李姐说,不想听你的鬼话。

他愣了一下,问一句,怎么啦?

你是不是把那人得罪了?她好久没来了。

李可望望王处长夫妇,说,他们过去两地分居,现在团聚了!说着,他又看了一眼王处长他们那张桌子,心想,没有实权有没有实权的好处,没有条件在外面胡搞了,老婆也不用到会所打野食了。李姐你别怨我呀,你又不了解情况,瞎嚷嚷。

那就算我想你了,你看呢?李姐说。

你不缺那一口。就这样,我在烤肉。说着挂了电话。

巷子口烤摊的找到迟怀德,说,你们在江滩附近烤,让我挤一挤行吗?好像那块地是迟怀德的,

迟怀德犹豫了一下,那人样子也怪可怜的,便说,你要来就来吧,可是有风险的,你要吃得住。

好,好,我吃得住,吃得住。

他把家什也搬过来了,烤摊又向内里纵深了些许。

这天收工前,吴海尔说,东北有座美丽的海滨城市,那儿有个渔港,当地人说,那渔港是用了将近30年的时间形成的,起先只有几条渔船停泊,没人注意他们,后来渐渐繁衍了几十艘、几百艘,形成了可以移动的小镇,渔民们在船上吃、船上睡,这片海域最后成了渔港。

黄海洋说,你的意思,我们这条街也会漫延成那个样子?

我担心,今天来一担,明天挤一双,又处在江滩附近,不会无动于衷的,渔港不会复制。吴海尔忧心忡忡。

城管局配有街巡员,他们的行为,第二天就被街巡员发现了,街巡员在对面看他们搞烧烤。几个膀大腰圆的小伙子手臂上都刺着龙虎一样的东西,街巡员有些胆怯,没有靠近。城管队队长听街巡员一说,也不敢靠前。白天,他到居委会去找主任,主任是个年轻的嫂子,嫂子说,院墙内的事我们管,院墙外大道上,不归我管,好像是归你们城管管吧?队长说,这不是请你帮忙嘛。

居委会主任原来就对城管有意见,有些地方想搞点开发,城管的口闭得紧紧的,这下求上门来了,居委会主任说,我办不了,你们自己处理吧。

队长也很负责,夜里去看烤摊。他和街巡员在街对面的地方找块干净的水门汀坐下,两人一边抽烟,一边观察对面的情形。路灯下,3个烤摊的小伙子,手臂上的狮、虎、狼张牙舞爪,杀鱼的刀在路灯下闪闪发光,刀面上没亮的地方可能是沾了鱼的鲜血。队长在水门汀上坐了半晌,起身走了。

队长向顶头上司副局长反映情况,副局长一听,假装去看电脑,随口说一句,执法注意分寸,别伤着自家兄弟。队长听了后,回家挠挠头,他想那几个无路可走的东北小伙子,你挡他的道,还有不摩擦的!再说,副局长又没有让他限期解决,他也只好中庸。

政府经常根据市民关心的热点、焦点举办电视听证会,问计于民。听证会的时候,各区区长、市职能局局长都在现场,居委会主任站起来说,我们这条路原来是城管的严控地区,最近出现了大量的烧烤摊,摊位从沿江大道一侧纵向排到了第二条大街的对过,烧烤的烟气熏人不说,吃烧烤的人喊声震天,居民晚上难以入睡。

主持人让居委会主任坐下,把话筒交给城管局局长,局长经过世面,面不改色,心却怦怦直跳,这事副局长好像跟他说过,他以为下面会处理,就没有理会,谁知今天捅到听证会上来了!他主动承认错误,说,城管局工作也有很多不到位的地方,我承诺,两天之内解决这个问题。

主持人接过话筒,说,我们为局长的态度诚恳,执法坚决鼓掌!

政府行动了。城管、公安还有特警,最瞩目的是特警,这些年轻小伙子穿着黑色的制服,从车上下来后,就像木桩一样密封了烧烤摊周边。特警们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如果他们再长高一些,像是树起的密林。

执法和公安的人从密林里钻进去,执法队队长说,都收起来,收起来,我们好拖走。食客们见此状况,有的没付钱就走了,规矩的跟摊主结账。

好像事先有准备的,一个警官问迟怀德,你知不知道这里不能摆摊设点?

迟怀德挠挠头,不知道,我寻思这儿有块空地,就干上了。他的手臂很粗壮,又戴着猛虎袖套,粗看过去如一截刚刚拖出淤泥的莲藕。

你是起头的吧?警官说。

是。他的眼睛直视警官。

我们今天是联合执法,你涉嫌扰乱社会治安,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迟怀德说,好。跟你走,你们冲我来好了,不关那些摊贩的事。

在警局的问询室,警官坐在台子后面,台前一把椅子让迟怀德坐上。

警官说,身份证。迟怀德说没带在身上。哦,那就报号码。迟怀德报上号码。警官把号码输进电脑。显示正常后,警官说,把你胳膊上的虎皮脱下來,还唬人呢。

迟怀德把假刺青皮脱下来,没唬人,这不烧烤嘛,寻思不套上这挡挡,还不熏黑了?

警官笑起来,大兄弟,这事再不能做了,我把东西还给你们。

我还要那玩意干吗?又没地了。

警官起身走过来,是没地了,这地政府盯着呢,我们不管不行呐。好了,请回吧。说着拍拍迟怀德的肩膀。

迟怀德说,没事了?真没事了?

没事了,可以回去了,警官说。

迟怀德让吴海尔把账目盘点一下,把钱从银行里取出来,分成5等份,在公司散伙饭上发给大家。

散伙饭桌上,菜很简朴,白酒却多,三个合伙人一人一瓶,另一瓶是吴海尔和王爱芳的。迟怀德说,几个月来,大家都很努力,可最终成不了事,也就只能如此了。黄海洋和李可低头喝酒,吴海尔和王爱芳喝着喝着哭起来,迟怀德暗示黄海洋去劝劝王爱芳,结果劝的当中,两人抱在一起;迟怀德又去劝吴海尔,谁知吴海尔也将他抱住,似醉非醉地说,怀德,我们是战友,是不?我们是战友是不?

迟怀德坐成了雕像,任由吴海尔抱着,他知道公司开不下去,大家都是一样的心情,几个月来,吴海尔倾注了最多的心血。想到这,他把吴海尔的腰拍了拍,好了,大姐,你是我们的好大姐,我们走到哪都会惦记着你的。哪知道,此语一出,吴海尔把他抱得更紧了。

李可独自一人喝闷酒,他想起了覃燕,覃燕“十一”长假过来,是规劝他去读书的,他伤了她的心。他恨不得打自己两个耳光。他想起了曾经的江湖老大杜月笙,杜月笙有句名言:打什么不能打女人,伤什么不能伤女人的心。

这天,李可看见黄海洋用小手机给家里打电话,黄海洋说,我一切都好,不要担心。

李可等黄海洋撂下电话,说,还怎么一切都好?我们都要卷铺盖回东北了。

我,我不能回去。

不回去,谁养你呀?靠王爱芳,还是她家里?

我和她已经断了,你看我手机都还给她了。

怎么这么快就断了呢?

她家里不同意,她家里帮她在体制内找了工作。

哦,那你和她有没有一手啊?

没有,没有,搂搂抱抱那还是有的。

那还陷得不深,不像我,养成了习惯,改也改不过来。

这时,迟怀德走进来,说,我们还是回去吧,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们在武汉这火炉生存不下去,早回去早安心。

李可说,我赞同。

迟怀德问黄海洋,你呢?

黄海洋支支吾吾,这时李可的电话响了。

会所李经理打来的,李姐激动地说,李可,你听着,可不许死啊!

李可说,我听着,我不死。

李姐笑着说,你这小伙子总是讨人喜欢。

李姐你有事快说,我正准备收拾行李回东北呢。李可说。

那个老妇人死了。

啊!李可听着一惊,嗫嚅道:太突然了!

李姐说,她的遗嘱是早就拟好的,我给你念一下:我把名下的遗产都馈赠给那个叫李可的东北小伙子,他让我在晚年体会到一生都没有得到的幸福和快乐,更重要的是他的心,体现了一丝不苟地对生命的尊重,谢谢上天让我遇上他。

李可听着,靠向黄海洋的肩膀,黄海洋的肩膀厚实,把他给托住了,不然他就倒下了。

李姐继续说,她指名让我转交这份情谊,她在美国的儿子托律师把动产和不动产的文书都交给了我,小子,天上掉馅饼,你小子发财了哇!

李可靠着黄海洋的臂弯,虚脱一般地跟李姐说,我记不住你讲的嘛,你最好发短信,让我好好看一看。把电话撂下了。

呆愣片刻,李可对迟怀德和黄海洋说,待会儿短信进来了,你们看一看,看一看,我们,我们下一步怎么走吧……

责任编辑 石华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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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尔变革
绝当
海尔:世界新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