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帆,陈佳冀
(江南大学 人文学院,江苏 无锡 214127)
用汉语书写的藏族作家阿来,总是用诗性的语言为自己心中的神圣故乡进行书写。“特定地域的民情风俗和人的日常生活,是艺术美感滋生的丰厚土壤,并有可能使对个体命运与对社会、对民族历史的深刻表现融为一体。”[1]因此阿来笔下的西藏世界是朴实的藏民们生长的地域,在如歌的岁月中演绎着不同的故事,苦乐相伴并且充满着人间悲欢。《蘑菇圈》便是以蘑菇为引子,以社会变迁的大背景下阿妈斯烱的一生为线索,用故事中人物的命运变迁编织成一个巨大的网,反映了六十年的时代变化和社会发展进程。小说攫取的是藏区一个偏远的村落,虽然机村封闭但它并不是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社会不断向前发展的潮流多少都波及到这个起初把所有菌类都称为蘑菇的村庄。六十年的时间跨度,它经历了饥荒和自然灾害,也经历了文革、大跃进、改革开放和经济全球化。因此它已经不仅仅是阿来塑造的藏区一隅,而俨然是一个时代的缩影。长在山林中的蘑菇与机村人的生活密切相关,他们靠蘑菇度过荒年和旱灾。但这大自然的馈赠并没有让人们珍惜和感激,而是沦为他们在物欲追寻中赚取金钱和谋取私利的工具。阿来用其看似平淡的语言描写在社会转型时期的人类世界,却如锋利的刀子一样尖锐地剖开社会的多面性,在反映现实的同时将人性的善恶美丑在这时代的变化中显现出来。显然,这里的蘑菇圈已经不仅仅是聚居在一起的菌类,它具有更深层的象征和寓意。它是万事万物相互依存的生命圈的象征;是阿妈斯烱的精神支柱,是纯真美好的象征;同时也是具有神秘色彩的西藏文化的象征。阿来将这些寓意寄托在贯穿全文的蘑菇圈上,不仅彰显出作者深厚的文字功底,也反映了其对生命结构和人性的深刻思考,表达了其对藏区文化不当探寻与利用的不满,体现出深切的生态关怀。
所谓生命意识是指“具有了意识活动能力的人类,对自我生命存在的感知与体悟,以及在此基础上产生的对人的生命意义的关切与探寻。”[2]阿来在关注自然的物质性的同时还比较注重传统“天人合一”的思想价值观念,因此在作品中体现出一种相互依存的生命意识。在小说《蘑菇圈》中,蘑菇就扮演着传达这一思想的重要角色。故事中的主人公阿妈斯烱一生都在与机村山上的蘑菇打交道,从一开始为工作组采蘑菇到成为蘑菇圈的守护者,不管社会怎么变时代怎么发展,她一直坚守在机村没有离开。阿妈斯烱的一生都与蘑菇结缘,她的人生经历几乎都与蘑菇有关。小说“通过斯烱与蘑菇这两个生命链条之间关系的故事,告诉我们宇宙生命之本不在一个点上,也不在由点延伸出去的线上,而是一个由无数生命链条连接起来的封闭的圈。”[3]正如卡西尔在《人论》中阐述的那样,“有一种基本的不可磨灭的生命一体化沟通了多重多样形形色色的个别生命形式。”[4]在这个生命结构圈里,万事万物都是相互依存的关系。
在小说中这种生命结构关系首先体现在物质层面。任何生命的存在都需要合适的生存环境,蘑菇作为一个脆弱的物种自然也不例外,蘑菇圈能够一直存在离不开斯烱的悉心照料。阿妈斯烱守护蘑菇为它们创造适当的生存空间,她像呵护自己的孩子一样细心照料它们。当机村遭遇大旱,斯烱每天上山用水桶背着山泉水来浇灌蘑菇,为蘑菇搭盖树叶,极力地保护隐藏它们以便它们免受外界因素的破坏,才使得蘑菇圈能够保留存活并茁壮生长。与此同时蘑菇圈也为阿妈斯烱提供了物质资源。毕竟人类作为生物圈的一员也需要合适的生存环境,而物质需求是生命生存的最基础的需求。当阿妈斯烱还是斯烱姑娘时,她在工作组的工作就是采蘑菇然后做蘑菇。后来在饥荒之年,她偶然遇到了蘑菇圈,也正是这些蘑菇让斯烱一家安然度过荒年,从此之后山林里的蘑菇圈便成为斯烱的秘密。这种物质上的相互依存不仅存在于斯烱与蘑菇之间,也存在于整个机村人与蘑菇,以及蘑菇和动植物的关系上。蘑菇在机村最初是平凡的、不起眼的,它们只是在一年中布谷鸟啼叫后一道供当地人们尝鲜的美食,之后人们就会把它们忘却在山林中。而正是这些看似不起眼的蘑菇却在饥荒年代成为人们果腹的主要食物,是它们使人们度过了饥荒之年。后来当蘑菇中的松茸成为珍馐身价大增时,又是这些曾经不起眼的蘑菇给人们带来了财富,也为斯烱的儿子胆巴铺平了政途。蘑菇圈还同大自然中的其他生物产生联系,它们为林中的小鸟提供食物,山上的植物为蘑菇的生长提供腐土。这样在整个机村所有的生命体都存在于一种互相联系的网状结构中,而机村显然是一个生物圈的缩影。
这种生命结构关系还体现在精神层面上。蘑菇圈不仅仅局限于为斯烱提供物质上的支持,而已然成为阿妈斯烱的精神支柱和心灵寄托。她的人生也与蘑菇圈一样,在变化中一直坚守,平凡中透着伟大。斯烱和哥哥都是私生子,但他们并没有因此而自卑,而是积极乐观的活着。她本在民族干部学校学习毕业后可以做国家干部,却因为哥哥法海的失踪而被迫回到机村。她走了母亲的老路带回一个私生子胆巴,生活艰辛但她并没有说出孩子的生父也没有怨恨任何人,只是把他们当做宿债,用自己的方式担起自己的责任。在食物匮乏的饥荒和干旱时期,蘑菇圈的存在为斯烱度过难关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每年默默坚守在山林中的蘑菇圈不受外界变化的影响,只是静静地生长无私地奉献自己的价值。这大自然的馈赠不仅成了阿妈斯烱生存的物质来源,也成为她的精神食粮。大自然的无私给予了她宽广的胸怀,心存感恩的她可以怀着以德报怨的精神去帮助他人。她不仅用自己照料的蘑菇养活了家人,还偷偷送给曾经嘲笑她的村人。另外,蘑菇给阿妈斯烱创造了一个单纯的环境,让她能够远离是非,保持着与大自然般纯洁善良的性情。此时的蘑菇圈已经不仅仅是一种果腹的食物,而象征着一种积极生活的态度,一种无私奉献的精神,一种突破困难的希望。当松茸身价倍增时,由于阿妈斯烱的蘑菇又多又好,大家都称呼她为“蘑菇圈大妈”,她因此受到更多人的关注,在精神家园的坚守中实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
钱志熙先生曾经说过:“文学中所表现的生命问题不仅仅是一个主题的问题,生命观作为人生观的核心,是构成一个人的精神世界的基质,决定了他的行为方式、价值观念和人生境界,对其审美观念也产生了影响。”[5]阿来小说对生命意识的体验与表达通过把人物放置在自然时空,放置在西藏雄伟壮阔的大山森林中,再现生命的存在状态,展现平凡生命所蕴藏的辉煌。通过阿妈斯烱和蘑菇圈的奇缘,传达出一种在生命的结构圈里相互依存的生命意识。人作为生命的一种只是自然的构成因素,人类社会要依赖自然保护自然而不能主宰自然,也不能置身事外地去对抗自然,体现了我国传统“天人合一”的思想。
历史的车轮从未止步,时代的变迁也从未停止。尽管机村远在社会巨变的边缘,俨然一个世外桃源,但世界是一个紧密联系的世界,社会发展的大潮早已在工作组进村的时候就波及到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阿来凭借自己敏锐的目光和触感洞悉着藏区的一切,所以他并没有把机村塑造成为一个外人所期待的世外桃源,而是以诗化的语言布置了一个展现人性与欲望极端对峙的背景,从而在这种叩击灵魂的反差中对社会精神缺陷和人性裂变展开发人深省的拷问与批判。
随着社会的不断发展,口袋鼓起来的人们渐渐不再满足于温饱。对物质享受和感官刺激的追求,使人们对于物尽其用的观念发挥得更加淋漓尽致,就连藏于深山中的蘑菇,其膳食、药用等一切可以利用的价值也日益得到关注。因此“毫无预兆,蘑菇值大钱的时代,人们为蘑菇疯狂的时代就来了”。[6]28当松茸成为炙手可热的珍馐时,原本对山林里的蘑菇漠不关心的人们都变得躁动起来,而他们的生命意识、人性中的善也在追逐蘑菇的过程中逐渐泯灭。几乎所有人都跑到山林里寻找松茸去换钱,甚至来不及等到它们长大。他们为了获得更多的金钱,为了得到阿妈斯烱的蘑菇圈,竟然偷偷跟踪她并洗劫似的毁了蘑菇圈。面对这新时代的变化,面对满地的孢子,阿妈斯烱只能无力地感慨“人心都成什么样了呀!”[6]75在物质利益面前,人们沉睡的欲望被唤醒,人性的丑恶面被激发出来,他们为了满足自己不断膨胀的欲望而变得贪婪没有底线。在物欲横流的时代,不管什么身份的人都开始把物欲金钱当成新的信仰。寺院的和尚打着保护生态的幌子来垄断松茸的收购,身处佛家圣地的僧人竟然变成了商人。而本就是商人的丹雅,为了能够得到阿妈斯烱的蘑菇圈更是绞尽脑汁想尽了办法。面对阿妈斯烱的困惑,丹雅给出了最直白明了的回答“为了钱,为了很多很多的钱。”[6]85在物欲浮沉中,为了填补不断膨胀的物欲追求,人性被扭曲了。
在物质欲望面前,不同的人做出了不同的选择,人的本质在这一刻被暴露出来。但是,暴露与揭发人性的丑恶面并不是阿来的目的,而是要把人性中美好的东西发掘出来。因此当人们都沉浸在物质欲望的追寻中无法自拔时,依然有一个人默默坚守着心中的那份美好,守护着自己心目中的蘑菇圈。她的坚守让我们看到人性美好的闪光,看到了在金钱至上的社会大环境下的新的希望,这个人就是阿妈斯烱。所谓“生命力取决于所承受的痛苦的分量,生命力强盛的人正是在大痛苦袭来之时格外振作和欢快。英雄气概就是敢于直接面对最高的痛苦和最高的希望。”[7]阿妈斯烱就是阿来塑造的一个无论时代如何变迁依然保持纯真的英雄。我们看到无论是在饥荒年代,还是在旱灾来袭时,阿妈斯烱都守护并悉心照料着为她提供物质资源和精神支柱的蘑菇,村人嘲笑她但善良的她并未因此怨恨他们,而是在夜晚偷偷在每家门口放上几支自己用心浇灌培育的蘑菇。松茸时代到来时,阿妈斯烱也采蘑菇换钱。但是她不像被金钱迷了心窍的村人对蘑菇那般粗暴野蛮,每一次采摘都像是在完成一项神圣的仪式。即使儿子为她提供更好的物质生活环境,她依然决定坚守在机村,守护着自己的蘑菇圈。当丹雅费尽心机地想要打听蘑菇圈的下落带着她参观自己的食用菌养殖基地时,阿妈斯烱由衷地感慨“你的孢子颜色好丑啊!”[6]116在阿妈斯烱的眼里,这些菌种和山林中洁净的蘑菇不同,它们已经沾染了世俗的气息,充满的是只会追求利益的商人身上的铜臭味。此时的蘑菇圈已经不仅仅是物质上的蘑菇了,它们还象征着初心和良知,象征着美好与善良,而这也正是没有被物欲所屈折的阿妈斯烱所要守护的东西。但是个人的坚守终究抵挡不住社会变化的潮流趋势,小说最后阿妈斯烱在离开机村时感慨“我的蘑菇圈没有了”,[6]103其实此时物质上的蘑菇圈还在,但她精神上的蘑菇圈已经被无情地破坏了。她所感慨的是这个陌生的世界,是那些曾经熟悉此刻陌生的人们。面对她的精神家园失守的悲凉与遗憾,也让读者陷入对现代社会中人性深刻的思考。
文学本不只是虚构的宫殿,而是反映现实生活的镜子,而最残忍的一件事莫过于把最美好的东西撕毁给人看。在阿来的笔下,我们可以看到,商业经济和现代化不断侵蚀的不只是传统的村落,还有那曾经质朴的人心。阿来通过故事中人物和蘑菇的命运来折射出现实世界中欲望膨胀和精神浮躁的众生相。曾经只会简单品尝蘑菇鲜美的机村人在蘑菇值钱后开始掠夺似地采摘,曾经能够和自然和谐相处的人们却变成了破坏环境、破坏生态的刽子手。这种群体性的人性迷失,追根溯源是因为机村是在社会发展的大潮中被迫裹挟着前进,在这杂糅着传统与现代、汉族与藏族、先进与落后等等复杂元素的畸形的前进轨道上,缺少助跑的人们精神层面出现了断裂,而集体的人性就在这断裂声中走向了裂变与扭曲。可以说这是机村的悲剧,是时代的悲剧,但悲剧不代表绝望。正是有如阿妈斯烱般个体的存在,让我们尤如在漆黑的夜空中瞥见熠熠闪光的星辰,即便光芒微弱依然代表着希望,这也正是作者忍着血泪之痛对人性展开揭批的同时潜埋的美好期望。
当历史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在一片土地演进时,总会留下特殊的杂陈脚迹。当汉文化入侵藏区后,无论是自然人文景观还是当地人们的生活住行无不显示出这种杂陈的痕迹。随着旅游业的发展,藏区的经济发展了起来,然而浓香的酥油味已被灯红酒绿所冲淡,神秘独特的文化色彩被商业气息所掩盖,经济发展水平提高了,越来越多的藏区圣地却像神话一样消失了。不仅如此,部分藏区人们的精神面貌也发生了变化,面临着信仰缺失和文化败落的危机。曾经充满神秘的哲理思索与朦胧的童话色彩的藏区,在今天以一种复杂的面目展现在世人的面前。
阿来作为一个藏族作家,他并没有只是呈现藏区天书般感人的单纯,也没有止步于用充满诗性的语言为我们展示拥有独特神韵的藏区文化。他用杜鹃啼血般的热情书写了藏区的现实生活内容,在《蘑菇圈》中他的笔墨触及到的不仅是藏区的山珍,还有藏区的人们和藏区的变化。他是要通过蘑菇在时代变化中的命运转变来透视藏区人民在社会转型时期的心路,来探究藏区文化在历史变迁中被遗忘、被改造、被发掘与利用过程中的命运起伏。阿来是带着问题意识进行写作的,他认为文学不应该是荒诞无力而应该是反映现实。因此,小说表面看是在讲述人与蘑菇的奇缘故事,实际上还隐藏了作者对于自然与文化的生态关怀。
“现代文明”以摧枯拉朽之势突袭,机村人在毫无思想准备的前提下被迫前进。先进的认知和技术让人类对自然的认识加深和细化,即便是一株蘑菇也有了独特的名字和身价,做法也更精细,人类想尽办法从一株蘑菇身上得到更多的东西:用它果腹、换更多的钱、送礼攀上更高的权力地位。当这种利益最大化的野心逐渐成为一种常态蔓延,越来越多的人接受了这种物尽其用的消费法则。此时“消费的目的不再是为了传统意义上的实际生存需要的满足,而是被现代文化刺激起来的消费。”[8]人们在物欲的唆使下变得贪婪,对于金钱的追逐使他们只是一味盲目地攫取而忽略自然规律。阿来希望“我们必须意识到,我们是在一个越来越恶化的自然环境当中,尊重和保护必须从认知开始。”[9]然而被欲望蒙蔽了双眼的人们看不到这“蘑菇圈”生命的延续和承袭,只有阿妈斯烱把蘑菇圈当作如她一般的生命,知道要在旱季给蘑菇喂水,要静待蘑菇的成熟繁衍。虽然她所知道的只是最简单最朴素的一点道理,却比任何竭泽而渔的人们更懂蘑菇,和自然相处得更为融洽。这不仅因为她坚强善良,而是在她自己的生命历程中她清醒地认识到生命是从延续开始的,因此她用实际行动去热爱并守护蘑菇圈这种衍衍不息、络绎不绝的生命,并坚持要让蘑菇圈再一次布满山野。
外来的文明对藏区造成了冲击,表面上只是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念,实际上意味着孕育本地居民的本土文化也遭到了无情地冲击和破坏。显然,在文本中隐藏在山林中神秘的蘑菇圈不只是一种自然物种,还是藏区文化的一种隐喻。蘑菇圈是藏区文化的象征,阿妈斯烱对蘑菇圈的守护即是对西藏本土文化的坚守。在小说中表现了随着社会的发展,市场经济对当地人民的生产、生活方式的侵蚀和改变。原本淳朴纯真的机村人在工作组进村后慢慢开始接受新的“文明”。他们逐渐接受物尽其用的思想,慢慢懂得“新就是先进,旧就是落后。”[6]8原本富有诗意的传统生活一点点被所谓的“现代文明”强行替代,人们随着社会变迁的脚步迈进消费社会。然而当他们的钱袋子获得了大丰收时,不管是这片土地还是他们的精神家园却都变得越来越贫瘠。正如吴掌柜在逃荒时却又再次回到这块昔日被鄙夷的“蛮子地方”,这场“现代文明”与自然的厮杀恰恰说明了“现代文明”所代表的那种物有所用的功利原则最终导向的将是人自身的毁灭。这也正是作者对于人定胜天的嘲讽,对于盲目发展、繁荣现实的控诉。同时,这种文化观还隐藏着阿来的另一种担忧。西藏对于我们来说一直是个神秘的地域,西藏文化就像蘑菇一样,一开始是被藏在雪域高原被人忽视的。后来通过文学或者影视作品的展现,它独特的地貌与风情吸引着域外民族对它的神往。西藏文化好像受到了各界人士的重视,越来越多的人以开掘和保护文化的名义去西藏采风,但总有人只是把这种文化作为商品从中谋取利益。然而“文化是一种充满悖论的商品。它完全遵循交换规律,以至于它不再可以交换,文化被盲目地使用,以至于它再也不能使用了。”[10]珍稀物种之所以珍贵,不仅是因为它们有特殊的使用价值,最直接的原因是物以稀为贵,有些甚至是濒临灭绝。藏族文化的独特与珍贵不仅是因为它的文化特质,同样也因为它的文化特质是在污浊的现代社会氛围中仅存的几个。当藏区悠久的历史品质和独特的文化瑰宝与野生珍稀生物一样成为珍贵的商品时,人们会选择默默地守护还是打着保护的旗号去明知对于这片纯净的土地来说一切外来文明都是异质文化还要生硬地进行影响和改造呢?如果人们像对待蘑菇圈一样对待这块神秘的土地和仍旧充满着各种未知的文化宝藏,可想而知它们必然也会像蘑菇圈一样最终走向消亡的结局,未来也只能在史书上对其辉煌灿烂的过去叹息。
社会的发展使本来处于封闭状态的文化个体与外界的联系日益密切,自我缓慢演变的进程被迫停止。他们只能在外界的指点下畸形地前进,努力追逐世界的步伐,迎合外界的需求,而在这追逐的过程中他们失去了自我的文化与本真。作品中处处贯彻着作者的生态智慧和思考,他向我们昭示了用生态的破坏换来的经济的进步并不意味着社会的进步,相反它意味着传统的退化和社会的颓靡;用一种文化代替缤纷璀璨的文化之林不是和谐和正常的时代演进,相反它意味着历史的畸形和文明的单一。阿来带着这种生态问题意识,通过蘑菇圈的命运,表现出对于自然环境与文化环境的深深担忧,体现了自己对于自然环境与文化保护的生态关怀。
阿来是以一种人文主义的立场进行创作,他自觉地肩负起作为一个作家,一个来自西藏的作家身上所应当承当的社会和历史责任,甚至直接面对社会现实人生,直视社会变革的大潮,以批判的笔触触及时代社会的敏感话题,借此唤醒大多数人内心深处对自然和文化的关注和爱护。在文本中,阿来不仅能够从最细小的事物身上在历史与现实的交汇点上发现时代的特点和秘密,直接透视在时代变迁中人们的心路历程,还以诗意的笔触塑造了阿妈斯烱这个人物形象。他将人间的大爱、无私善良、刚强坚韧等等美好的品质赋予了她,让她在现实的时空变迁中成长,试图对藏族的人、自然和文化做出尝试性的救赎。总而言之,阿来的《蘑菇圈》让我们看到,小小的蘑菇圈不只是一个自然物种,还承载着阿来在现代文明冲击下对生命意识、人性和生态的思考。这不仅仅是作家思想的展现,也是作家对现当代文学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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