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心宝,肖逸夫
(遵义师范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贵州遵义563006)
1914年8月人类历史上空前惨烈的第一次世界大战(简称一战)在欧洲爆发,战争在以德国、奥匈帝国为核心的同盟国和以英国、法国、俄国为核心的协约国之间展开,席卷了亚洲、非洲和美洲。1914年8月23日,日本加入协约国对徳宣战,1917年4月6日美国以德国实行无限制潜水艇战为借口加入协约国对德宣战。中国皖系北洋政府于1917年8月14日也加入协约国对德、奥宣战。1918年11月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协约国的胜利而告终。参战对中国造成了重大的历史影响,对此进行客观全面的评价十分必要。基于此,笔者不揣浅陋,对此作一简评,以求教于方家。
近代以来,中国人民一直以西方为榜样,向西方资本主义寻求救国救民的真理。正如毛泽东所说:“自从1840年鸦片战争失败那时起,先进的中国人经过千辛万苦,向西方国家寻求真理。洪秀全、康有为、严复和孙中山,代表了在中国共产党出世以前向西方寻求真理的一派人物。”[1]P1469但战后召开的巴黎和会打碎了中国人民的迷梦。1919年1月18日战胜的协约国集团在法国巴黎召开巴黎和会,中国作为战胜国一员参加这次会议,并对这次会议寄予了很高期望,提出了舍弃势力范围、撤销外国军队和巡警、裁撤外国邮局及有线无线电报机关、撤销领事裁判权、归还租借地、归还租借、关税自主权等[2]P153-181正当合理要求,再加上美国总统威尔逊倡导的“公理战胜强权”的战后十四点和平计划,内容包括废除秘密外交、民族自决、各国一律平等、尊重弱国小国的权利、交互保障政治自由及土地统辖权、设立国联、维护世界永久和平等,[3]P28-29更使中国人民对这次会议充满了期待。不管威尔逊是何动机,中国人民都十分兴奋和激动。这么多年来,终于看到一位西方资本主义强国领袖,为众多弱小国家和民族说话了。
自古以来,对平等观念十分渴望的中国人[3]天真地认为,拥有战胜国资格的中国,加上强国美国的支持,凭借召开和会的机会,可以从此摆脱不平等条约的牢笼,获得关税自主的权利,并把日本占据的青岛和胶济铁路收回来。然而,和会在英国、法国、美国、日本等资本主义国家的操纵下,不但蛮横拒绝了中国的正义要求,而且在1919年6月28日的对德和约即凡尔赛和约中,把战败国德国战前在山东享有的一切政治、经济和军事权益全部转让给了日本。[4]P451-452残酷的事实证明美国总统威尔逊所说的“公理战胜强权”只是一个美丽的神话,同时也教育了中国人民。
近代中国学西方的一再失败,使中国人民对西方资本主义在中国的可行性开始产生了怀疑,一战中西方资本主义的自相残杀使这种怀疑进一步滋长了,而一战后,战胜国召开的巴黎和会上,中国外交遭到的屈辱和失败则更使国人对西方资本主义死心了。这种死心促使国人“在战后抨击‘唯物质主义的西方’中团结起来。这样,凡尔赛和约在所有方面都成了激发对西方改革模式重新评价的催化剂,这一模式曾强烈地影响了整整一代人对中国和世界进步的观点。”与此同时,马克思主义由于其对资本主义的无情揭露和抨击及在资本主义之上建立社会主义社会的美好设想,则在他们心目中激起强烈共鸣,使他们“可以解除没有说出来的屈辱的辛酸”,[5]P79-81对马克思主义的好感和兴趣由此被完全激发出来。
几乎与此同时,1919年7月25日,社会主义国家苏俄政府发表了第一次对华宣言,声明愿意废除以前帝俄政府和中国签订的一切不平等条约,并通过谈判在平等的基础上重新订立新的条约。[6]P61虽然由于北洋政府的阻挠,宣言到1920年2月才在中国报道,但是它“像黑夜钟声,震人耳鼓”。[1]P126社会主义国家苏俄和资本主义列强在不平等条约问题上对中国的不同态度,使正在寻求国家出路的中国先进知识分子毅然把眼光从西方转向东方,从资本主义转向马克思主义,坚定了走俄国人道路的决心。[9]P22
近代以来,西方列强强迫中国签订了一个又一个不平等条约,在中国攫取了大量特权。这些特权涉及政治、经济、军事及文化教育等各个方面,构成了一张束缚中国的大网,严重阻碍了中国社会的发展、进步和生存。冲破不平等条约的网罗,彻底解除其束缚,就成了一代又一代中国人的抗争目标。中国参加一战的主要动机之一是为废除不平等条约作准备,参战的重要收获是中国正式向世界发出废除不平等条约的第一声,成功地迈出了废除不平等条约的关键一步。[9]P89
1917年第一次世界大战已经到了决定最后胜负的关头,英国、法国、俄国、日本等国积极拉拢中国,希望中国参加协约国方面对德宣战。1917年2月14日,北洋政府和外交部致电驻日公使章宗祥,表达了中国参战的意愿,提出了“尤我酌加关税,及将庚子赔款缓解或延长年期”的条件。2月28日,皖系国务总理段祺瑞派陆征祥以国务总理代表的身份与协约国驻华公使商谈中国参战的条件,3月,北洋政府制订了加入协约国条件节略,内容包括:(1)逐步提高中国关税至切实值百抽五,裁厘后加至值百抽一二点五;(2)永远撤销德、奥方面庚子赔款,暂缓10年偿付协约国方面赔款,不另加利息;(3)废止《辛丑条约》及附属文件中有碍中国防范德人行动的有关军事部分的条款。[10]P228这是中国政府首次公开提出修约要求。中国对德、奥宣战后的9月8日,协约国各国照会中国北洋政府外交部,中国所提条件部分同意,并表示:愿意缓付庚子赔款五年;答应中国增加关税至切实从价值百抽五;允许中国军队得进天津、大沽间的中立区域,行使对德奥人民的监视。协约国的条件虽然远远没有满足中国的要求,但这无疑是清末以来不平等条约的第一次正式修改,增强了中国人民对战后修约、废约的高度期待。
1917年8月14日,北洋政府发布《大总统布告》,正式对德、奥宣战,并庄严宣告“所有以前我国与德奥两国订立之条约及其他国际条款、国际协议属于中德、中奥之关系者,悉依据国际公法及惯例,一律废止。”[4]P298《大总统布告》所宣告的废除中德、中奥间签订的一切不平等条约,在巴黎和会会议上得到了明确支持和肯定。这是中国的一个重要外交成果。
北洋政府对德奥宣战后,虽得自协约国方面的利益极为有限,但中国却废除了德奥“它们的治外法权,终止了向它们支付庚子赔款”,[11]P35实开中国摆脱不平等条约束缚之先声。“这是第一次真正打开了外国在华权利护堤的缺口,为中国在随后的10年试图单方面废除其他列强的特权,创造了一个先例”。[12]190因此,参战迈出了中国废除不平等条约的第一步,为其后废约运动奠定了基础,是中国近代外交史上之创举。
鸦片战争以来,中国在对外战争中屡战屡败,外交上陷于极为被动的地位,成为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任人宰割的羔羊,在国际舞台上毫无地位可言。
1917年,协约国方面积极拉拢中国对德奥宣战,中国朝野一些人士也希望借参战之机,提升国际地位,取得战胜国资格,与各国平等。皖系国务总理段祺瑞通过对局势的分析,认为德国虽强,但寡不敌众,必败无疑,坚决主张参战,认为参战可以使中国“在战后议和的桌上取得独立的地位”。[13]梁启超力主参战,认为应该把握这个机会“为我中华民国国际上开一新纪元”、“非乘此时有所自表见,不足以奋进以求侧身与国际团体之林”。[14]P13驻美大使顾维钧也力言“为在战争结束时,提高中国的国际地位,中国必须参加协约国”,[15]p52以便将来在和会上取得一个席位,能得到一些公正待遇,并在国际上有所作为。陈独秀也大声疾呼“今既不附同盟,又不联协约,且已废中立,遗世孤立,将何以图存乎?加入战团后,当然有列席和议之权,其发言效力,固必极微,岂不愈于他国代表吾人议定而责吾承受之乎?”[16]P198,可见中国朝野都把提高中国国际地位作为参战的重要目的。在协约国和美国保证“尽力赞助中国在国际上享得大国当有之地位及其优待”的承诺下,中国终于对德奥宣战。
1919年1月,中国以战胜国资格参加了巴黎和会,和会将参战国的席位数分为三等。第一等为英国、法国、美国、意大利、日本,每国5席;第二等是在战争中为协约国提供某些有效援助的国家,如巴西、比利时等国为三席;第三等是协约国阵营中的其他成员国,每国二席。中国被列为第三等国家,仅获二个席位,这虽然与中国希望自己被视为一个大国的目标相距甚远,但毕竟不再以被宰割的身份出现在世人面前,且在国际性的会议上争得了席位,获得了在和会上争主权的机会,与以前中国完全由帝国主义任意摆布、毫无发言权相比,无疑是一大进步,[10]P284从而挫败了帝国主义背着中国出卖中国的阴谋。
“中国在和会中所提出之具体目的虽多未达到,但中国所受之不平等待遇,已因和会之经过,而引起全球人士之注意,预伏华盛顿会议关于中国之处置之张本”,[17]P221为日后收回国权,成为国际联盟创始国,走上国际舞台,参与国际活动提供了平台。
不可否认,国务总理段祺瑞之所以强硬主张参战,也有借参战之机,获得协约国方面的财政、军事支持,以加强皖系实力,巩固其统治地位,推行其“对外宣而不战,对内战而不宣”的武力统一政策的政治目的。正因为如此,当日本做出姿态要支持中国参战时,段祺瑞迅速接近日本,并在日本支持下对德奥宣战。
段祺瑞以参战为名向日本大肆借款。据统计,在1917-1918年间,段祺瑞政府与日本寺内正毅的亲信西原龟山直接经手或参与交涉签订的借款就有8项,共1.45亿日元(简称西原借款),除此之外,还有善后借款三次垫款3000万日元,京畿水灾借款5000万日元,军械借款3200万日元等等。[18]P460这些借款的用途,除一部分用在对西南作战外,主要用在编练参战军、制造安福系国会:[19]P569首先大部分借款用在编练自己的皖系嫡系部队参战军(边防军)(1918年8月开始)。由于有日本的饷械支持,参战军很快在北洋军中崭露头角,在装备、待遇和军官素质方面“为全国之冠”,[20]P1409-1410成为令人刮目相看的“王牌军”;其次,一部分借款用来收买军人实力派、官僚、政客,于1918年3月8日组成一个由徐树铮操纵的政党—安福系,并进而以“官宪干涉”、金钱开道为手段,操纵控制1918年5月开始的国会选举,最终组成以安福系为首的新国会—安福国会。再加上徐树铮编练的西北军。这样,就是段祺瑞手中内有参战军、西北军、安福国会三张王牌,外有日本奥援,使皖系势力达到鼎城时期。段祺瑞更加傲慢,徐树铮和他操控的安福系更加飞扬跋扈、目空一切。
徐树铮、安福系操纵国会,使得国家政局更加纷乱不已。1918年9月,国会选举总统,直系首脑冯国璋看当选无望,便宣布不参加总统选举,“合法倒冯”目的达到,无派的徐世昌被安福国会选为总统。徐世昌提议钱能训为国务总理。钱能训内阁成立之后致力于南北议和,与皖系所推行的武力统一背道而驰,安福国会遂以应付五四学潮软弱无力为借口进行倒阁活动,钱能训被迫于1919年6月10日宣布辞职。龚心湛代钱阁才三个月,不堪安福的压迫而去职。在各方面的一致推戴下,1919年11月5日,靳云鹏受命组阁。内阁中属于安福系的“安福三总长”曾云沛(交通总长)、朱深(司法总长)、李思浩(财政总长)专门与内阁总理靳云鹏作对。他们要么一起故意不出席内阁会议,要么一起虽然出席内阁会议却故意与靳云鹏争执不休,让靳云鹏难堪。靳云鹏忍无可忍之下,先后四次向徐世昌提出辞职。徐世昌准许靳云鹏辞职后,提名以周树模为国务总理来组织内阁,安福系的国会议员又依仗国会的多数席位以不参加国会会议进行抵制和反对。最终,导致国会流产,周树模组阁失败。皖系的对头直系得以找到攻击皖系的借口,以吴佩孚为首的直系势力乘机为此发表大义凛然的通电,指责皖系、安福系祸国殃民。最终形成以直系为首的八省反皖同盟。1920年7月直皖战争爆发,在直系、奉系和全国人民的反对声中,短短几天时间,皖系就宣告失败。
可见,由于参战,使皖系集团的势力在日本的鼎力支持下很快达到极盛,并进而嚣张跋扈,不可一世,造成中国政局动荡、内乱不已,最终由于失掉民心,很快失败,真是所谓“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中国参战是段祺瑞和日本相互勾结的结果。皖系段祺瑞政府为得到日本帝国主义的巨额借款,以吉林、黑龙江两省国有森林、金矿及中国交通银行、电讯事业、满蒙五铁路、东北长春、吉会铁路作抵押。不但如此,在中国已经对德国、奥匈帝国宣战,并宣布中、德之间过去签订的一切不平等条约全部作废之后,竟然承认日本继承德国在中国山东享有的各项特权。[9]P240这就为日本在巴黎和会上拒绝将山东主权直接交还给中国提供了口实。更为严重的是,与日本秘密签订了《中日共同防敌军事协定》。
1917年11月7日,俄国爆发了十月革命,接着苏俄与德国单独媾和。日本以防止德国、奥匈势力经西伯利亚东侵为借口,向北京政府提出了签订中日共同防敌军事协定。妄图以中日“共同防敌”为愰子,使中国与它共同出兵,并在中国划出行军区域,“借此一方握中国于其掌握,以便予取予求;同时据北满,煽外蒙,占西伯利亚,以发挥其囊括东亚大陆之野心。其用心之尤为深刻者,在借此握得中国中央军权”。[21]P161段祺瑞政府为获得日本支持,于1918年5月先后与日本秘密签订了《中日陆军共同防敌协定》、《中日海军共同防敌协定》。9月又签订了《中日陆军共同防敌军事协定实施上必要之详细协定》。这些军事协定的主要内容是:在军事行动区域内的中国必须与日军合作;中国军队“入日本军司令指挥之下”参与西伯利亚的军事行动;中国、日本设协同机关共同负责中国军队、军需品通过南满铁路进行运输等等。协定的签订使得日本可以以防敌为口实,进入中国的领土、领海,占用中国的军事、民用设施,中国还必须为其行动提供方便,所有这些为日本操纵、控制中国军队,并赋予了日本驻兵北满及由中国境内出兵西伯利亚的“合法”权利。[19]P558-559
以上协定签订后,日本立即将侵入中国东北的计划实施起来。1918年8月2日,日本宣布对俄出兵,13日即往中国黑龙江调兵,16日宣布出兵北满,日本军队陆续侵入哈尔滨、博克图、满洲里、齐齐哈尔等地,中国方面对此无能为力。与此同时,中国的西北方面也成了日本觊觎的目标,“察哈尔一带,日人来往络绎不绝,向无日人足迹之处,今亦触目皆是”;库伦、新疆等地也常有日本军人的踪迹,中东铁路线五站与哈尔滨间的一面坡也有日军登陆。由此可见,段祺瑞政府与日本签订的共同防敌军事协定,不但没有起到防敌作用,反而是引狼入室,给自己带来无穷后患。使日本在中国势力空前膨胀。
综上所述,参战既给我们带来了诸如促使中国人民选择马克思主义作为救国思想,揭开了中国追讨合法权益,废除不平等条约的第一步和以战胜国姿态出席巴黎和会,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中国的国际地位,使中国走上了国际舞台等益处,也给我们带来了动荡、内乱及日本在华势力得到空前膨胀等一些灾难。可见,任何事情都是一把双刃剑,有利必有弊[22],参战也如此。我们评价历史事件应该客观公正,实事求是,坚持用辩证唯物主义一分为二的观点看待参战,既不全面否定,也不全面肯定,这才是正确的历史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