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志军
由2014年延续到现在的“韩李论争”,对于认识语文教育教学,意义深远。李华平教授《迷失在学科丛林里的语文课》一文中认为,对韩军《背影》课进行评析“生之背,死之影,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的观点,不是《背影》这篇文章里的内容;韩军老师写了《〈背影〉课七说》,文中表明《背影》里充满了生命和死亡的意识,而且生命与死亡意识深化了对于亲情的理解,表面的父子亲情是根源于深层的生命情怀。个人认为,他们的论争其实涉及到了文本多层解读的问题,而这种多层解读,本身就是一个合理的存在。
一般来说,文学作品的文本主要由言语层面、形象层面和意蕴层面构成,文学作品是以语言文字为工具来反映社会现实的,而从言语层面上看,模糊性、多义性的语言特点自然会衍生多重意义;读者生活经历、知识积累、审美情趣的不同对文本形象层面的理解也是不同。因此,我们对文本意蕴层面上的探究,不同的人对同一文体往往会做出不同的解读。
再者,文学批评与文学创作本身就是孪生兄弟,文学理论家雷纳·韦勒克把文学批评性质层面作为文学作品结构的另一个层次。文学批评是在鉴赏的基础上,以文学理论为指导,对文学文本以及与之相关的文学现象进行分析、研究和评价的科学阐释活动。文学流派的不同,这种科学阐释活动侧重就不一样,就跟读红楼梦一样,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而美学家蒋勋,看到的却是慈悲。因此,从文学批评的特点来看,文本多层解读可能性也是客观存在的。
黄健云教授指出,作家在发现生活的独特之美后,写成有待于阅读的单个文学作品本身,就承载了作家的情感、意志、愿望和智慧。因此,从作品创作的源头来看,文本的解读存在多重指向,应当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因此,李华平教授与韩军老师对《背影》解读,都是可以认可的,没有对错,只是学术的争鸣。
虽说文本多重解读是客观的、必然的,但并不等于文本解读是任意的、开放的。文本的多重解读应当基于文本的三个层面(言语层面、形象层面和意蕴层面)。有学者认为,文本意义的确定性在一定的条件下是可以达到的。这就告诉我们,文本多重解读必须合理。
文本合理性地多重解读必须根植于文本。文学家英·伽登说:“所有对作品的判断都必须以作品所提供的东西或可以从作品中得到的东西来衡量。”根植于文本是文本解读最基本的要求。要去仔细解读,看看文本到底表述的什么内容,然后去探究在文字背后的隐藏内容。这种踏踏实实地与文本、作者展开对话,解读出来的东西才是合理的、科学的。郭初阳老师解读《愚公移山》,其实是从现实主义作品角度来看文章的。愚公是愚蠢的、疯狂的老头,他把个人的意志,强加给了他子孙,剥夺了他子孙生活的自由,是阴险、毒辣的阴谋家。他耽误了自己,也耽误了子孙后代,是害群之马。从郭老师的教学实录来看,文本的解读好多内容是以“假如”“也许”的方式引带出来的连环假设推导的。而作为一篇先秦时期的寓言故事,钱梦龙先生通过对有关愚公的一些句子的分析,得出愚公是一个大智大勇、大智若愚的人,他为子孙后代造福挖山的精神感人至深。也许这种理解合理得多、科学得多。
文本合理性地多重解读可以挖掘作者。作家的行为、情感、意志以及他的创作流派和创作风格,甚至他的阶级属性,都可以成为我们文本合理性多重解读的钥匙。以《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为例。现在流行的观点认为,“百草园”有乐,“三味书屋”有味。百草园中美丽的景物、有趣的事情都令人忘怀。三味书屋后面的小园、严肃博学的老师、课堂上众生的各种小动作让人记忆犹新。三味书屋生活是百草园生活的延续,是成年人对童年的暖暖回忆。新部编教材删改了原来封建教育制度对儿童身心的摧残这一目标,但是从鲁迅的创作风格来看,郁达夫认为:“鲁迅的文体简练得象一把匕首,能以寸铁杀人,一刀见血。重要之点,抓住之后,只消三言两语就可以把主题道破……辛辣干脆,全近讽刺……”所以“批判封建教育制度对儿童身心的摧残”的主题可能是解读过度,但“批评封建教育的内容脱离儿童实际”的主题应该还是合情的解读。
文本合理性地多重解读应适当联系背景。以《背影》为例,传统主题主要是从文本角度来看的。《背影》描述了在家庭遭变故的情况下,父亲送别远行儿子的经过。通过朴素真切的语言,表现了父亲的一片爱子之心和儿子对父亲的思念之情。韩军老师“生之背,死之影,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的主题主要是基于作者的生活和家庭背景来的,作者经历了“奶奶死了,父亲老了,父亲走了,父将大去”。作为一个成熟的作家应该会有对生命的思考,所以韩军老师理解也应是合理的。当然,我们还可以从社会背景入手,当时中国军阀割据的社会状况,作者必然要感到社会的压抑,产生一种落寞凄凉的情绪。父亲,先是“赋闲”,后为了找差事而“东奔西走”,乃至老境“颓唐”,这些都揭示了文章的另一个主题:当时知识分子奔波劳碌,前途渺茫,谋事艰难,境遇凄惨的现实。
文本合理性地多重解读要留心人物设定。以《散步》为例。文章记叙了一家三代野外散步的生活小事,表现出一家祖孙三代的和和美美,相亲相爱,体现了中华民族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其实,从莫怀戚设定的人物“我”——中年男人的角度来看“散步”,有老人需要赡养孝敬的中年人,有婴孩需要关爱照顾的中年人,他是祖孙三代的承前启后者。“我”主持了散步,暗示了某种传承。这么看,其间蕴含的意境和哲理就深刻多了。这次散步是亲情真爱传递的散步,是中华孝道传承的散步,是中年人对生命的思考、责任传承的散步,是生命的延续和传承的散步。这样自然就把文本解读多样化了。
最近大家都在谈核心素养,语文学科核心素养由语言的建构、文化的理解、思维的发展和审美的鉴赏组成。文本的多重解读从学生思维的发展角度看,它训练了学生语文的经验思维、迁移思维和反思思维。从审美的鉴赏角度看,它让学生感受美、鉴赏美、创造美。
《普通高中语文课程标准(2017年版)》指出:阅读叙事性作品,了解事件梗概,能简单描述自己印象最深的场景、人物、细节,说出自己的喜爱、憎恶、崇敬、向往、同情等感受。多角度地解读文本,就是训练学生这些阅读方面的能力,潜移默化中就达成了这一目标。
北京大学中文系钱理群教授认为:“好的文学作品总是包含着多重的甚至是开掘不尽的意义的,有的意义是可以意会不能言传,有时连作者自己也说不清楚。作品的价值是要在读者的创造性阅读中去实现的。”文学的本质特征决定了对文本理解的多元性,文本多重解读现象是个合理的存在。只要我们找准切入口,合情合理地解读,我们的观点才能令人信服,经典性作品才会真正常读常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