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晓枫
(北京语言大学 中文系,北京 100083)
毋庸置疑,我们的日常生活已经无法与新媒体分开了。无处不在的“低头族”,社交软件上数以万计的内容转发……及至2017年3月,“新媒体改变人类生活”,已然成了国务院主办中国发展高层论坛年会的热议主题。
伴随互联网的迅猛发展,新媒体传播正以惊人的深度与广度影响着社会生活,同时也影响着信息的生成方式和文化传播方式。大众掂量着阅读或观赏的便利,有意无意的考虑到使用成本,不约而同地选用智能手机作为新媒体终端,于是电视击溃了报纸,网络打败了电视。基于互联网WEB2.0①的时代特征,在大众传播层面,新媒体传播宣告了胜利。这是因为,公开和公正是新媒体传播的既有要素,而传统媒体的传播,则必须按照审核——采编——审阅的流程,把大众抛在这一流程之外,由媒体从业者来决定大众能看什么和怎么看。而以WEB2.0为基础的新媒体传播,其制作权至少有相当部分在个人手中,就是说个体受众既是内容的接受者与传播者,同时也是制造者。在新媒体传播领域中,用户取代了编辑,从而诞生了自媒体。也可以说,新媒体传播很大程度是由自媒体与网络媒体共同完成的:在这儿,人人是作者,人人也可以是受众。
新媒体传播的繁盛首先体现在自媒体平台的演进:博客、社区(如新浪博客、天涯社区等)的兴起,形成最初的自媒体形式;随后微信公众号的出现,连带推进了今日头条(头条号)、百度(百家号)、网易(网易号)等纷纷进入公众号时代,及至其他网络平台的社交、新闻类内容的大量出现(京东、淘宝均有相关版块),成为新的传播,也预示着自媒体平台未来的发展必将更加多样化。据TalkingData②移动数据研究中心发布的《2016自媒体行业洞察报告》显示:自媒体参与者的规模也呈大幅增长,以微信公众号与今日头条为例,截止2016年,微信公众号账户数量近2000万,活跃账户数量为280万,受众基础则达到了7.26亿;仅今日头条的账户数量就超过12万,月幅增长超过30%,日均阅读量为7亿次。而参与自媒体运营的群体中,其中来自文化、传媒领域的,在微信公众号中占27.8%,在今日头条中占6.6%,分属第一与第二位。通过数据我们可以看到,新媒体传播通过自媒体形式得以勃兴,而在传播内容中,与文化相关的占据较大比重;以今日头条为例,根据客户端的推送机制,如果一名用户偏好文化、文学、历史、影视、艺术等,今日头条将根据用户的兴趣爱好(实则浏览大数据)推送相关内容,相关内容的更新则会滔滔不竭;内容的创作者除一般爱好者外,许多文化与文学界名人如易中天、董路、袁腾飞、葛红兵等也入驻其间,贡献言论与文字。
在人类文化传播的过程中,从口头传播到文字传播,再到新媒体传播,其传播方式与媒介环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今多媒体、触摸屏、虚拟现实、客户端等传播媒介都为文化传播提供了更广泛更便利的渠道,并且从多个角度上突破了传统传播形式的樊篱。比如微信公众号“混子曰”,作者原创漫画与文字,阐释中国历史与传统文化,行文内容简约而不简单,轻松而不轻浮;据统计,该公众号的粉丝数量已超过百万;再如微博“老树画画”,由中央财经大学文化与传媒学院教授、文艺评论家刘树勇主办,以诗配画的喜俏形式,表现现代文化和古代文化碰撞融合的情思与画风,极受欢迎,迄今已吸引了113万粉丝,且通过微信传播得更为广远。
总之,基于网络WEB2.0时代的新媒体传播,声势浩大地改变着文化的传播内容和形式,其最明显的变化,则是在网络这个近乎平等的场合里,创作与传播已经融合。而在创作权力逐渐分解的同时,焕发出了人们的创作激情,而更多人的阅读热情也被激发了出来。
然而,在数量急剧增长与范围急剧扩大的同时,新媒体传播的弊端也不可避免的出现了,其具体表现:一是同质化严重,相同的内容以不同标题或者配图在自媒体大肆流动;二是创作主体的精英意识遭遇空前淡化,文字的严肃感被降低了,作品的内容水平随之下降;三是个人主观情绪的表达在互联网不计影响的肆意传播;四是创作主体刻意打色情与暴力的擦边球,借此吸引受众,从而获得经济利益。这些弊端的产生源自主客观两方面,客观原因针对读者,主观原因在于作者。很大一部分网民在平等互动的互联网平台上,不必遵守传统印刷术的历时性与延时性,从传统传播过渡至数字化文本复制及读屏式阅读,传播便流于程式化的“浏览”。在这部分网民眼里,“作品就像新闻,视觉的新奇感满足始终是第一位的。”[1](P57)读者的快餐化阅读心理与接受态度,在很大程度上暗示自媒体作者可以不严肃,但不可以停下追求新奇和刺激的步伐,为了追求点击率,他们大量制造水平不高的作品。
怎么看当下网络媒体公众号和客户端大量充斥着粗制滥造乃至低俗、恶俗的内容?究其因,我认为是新媒体传播日益演化为视觉独大的产业,海量的视觉符号日渐占据了受众的大脑与灵魂。这表现在新媒体传播中巨量的文化作品,配图刺激,文字书写色情化与暴力化严重;“看”的功能被无限放大,听觉以及其他感官被轻视甚至忽略了。视觉至上已经在新媒体传播领域掀起了多重狂欢。无论是基于自媒体的文化传播还是借用新媒体手段与文化内涵而进行的互联网营销,在众声喧哗的互联网世界一再复制并膨胀。此种病毒式的扩散,虽可以在短时间内提高知名度,聚集人气,但并不能持续长久;传播内容虽能迅速占据人们的大脑,然而人们也可以不经任何消化就把内容排解出去。简言之,病毒式复制与传播无法打动内心;只有听觉感官的参与,才能引起内心的触动,才能让脑海留下深刻的印象。
浮躁与喧嚣不可能始终阻止心灵感悟出场。为了促进新媒体传播的健康发展,给头脑留下思考的空间,给心灵创设感悟的场所,我们需要新媒体传播领域中的听觉转向。这里说的听觉转向并不是让听觉单纯地对抗视觉,也绝非让听觉文化攻占视觉文化的话语地位,而是要借听觉文化来反思视觉话语带来的泡沫,从而达成视觉文化与听觉文化整体上的均衡。对新媒体传播内容的作者来说,无论是自媒体作者、网络媒体作者还是打算借用媒体传博亦源远流长。中华民族的文化历经艰难困苦则无法割裂,听觉文化亦不例外。听觉之于传播领域,既是物质形式也是文化形式,是人们尤其是中华民族了解外部世界、交流信息、表达情绪的常规与传统渠道。
追溯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我们总能亲切地感受到:无论是僧侣诵经布道、还是书生和乐而歌,均透发出自然万物的勃勃生机,聆听到天地人的和谐脉动。听觉启心震聩之时,便是人们坚定信仰、不辍追求之际;反之,当人们信仰缺失、理性统治了感性,感知力脱离自身存在之时,听觉的地位也就开始降低。时代巨轮碾碎了梦幻田园,工业噪音打破了沉思静谧,耳朵异化成了接收或阻挡噪音的工具;现代社会的冰冷规则和呆板程序任意驱驰着人们,使之逐渐丧失了听的主动,本性则由生理规律支撑,任由躯壳下的生命紧闭双耳,不再诉求,亦不再倾听;皮囊下的灵魂睁大双眼,目睹资讯的轰炸不能甚至不愿做出简单的判断。从都市空间到互联网平台,很难再寻觅前人留下的听觉轨迹。公共空间的个体貌似可以用耳机隔绝出冷暖自知的世界,但这并不是听觉的胜利;现代社会确实提供了更多的选择,尤其是互联网世界的选择更加庞大,但在多样选择的背后,则是个体走向封闭、群体走向散漫的不归路;久而久之,滋润大众心灵的天籁之音即“心声”消失了。“心声”消失则意味着“摆布”登台,丧失自我意味则丧失凝聚力,放弃思考意味着选择让位于强迫,这是人类与社会的健康发展相去甚远的。
感性与听觉感官紧密联系,然而西方文化自古希腊开始,对理性的无上推崇,促使感官异化为仅仅接收信息的工具。“视觉文化的核心诉求取决于视觉对象的存在是否单纯出于满足视觉本身欲望之目的;正如影像,它首先仅为视觉才产生意义,期待的主要是视觉感官的消费。”[2](P3)梳理西方视觉文化中的历史源流,将会发现,西方对真理的探寻是“从一开始就选择了由‘视’出发,那么接下来的便只能是一条目光之路”了。[2](P17)而纵观中国历史,前人对世界规律的感知“并没有沿着‘视’的单一理路向外伸展开去,援引就在于我们更关注的还是自己的内心世界。”[2](P18)H.M.麦克卢汉也曾倾慕于中国听觉文化比西方文化更为高雅,更富于敏锐的感知力与表现力,故而他认为中国人是“偏重耳朵的人”。[3](P185)然而面对西方文明的来势汹汹,现代中国对视觉的追捧,却远比西方文化“表现得更为偏执”。[2](P10)
就客观而言,印刷术的发明使阅读取代了倾听成为认知的主要方式,视觉至上的时代由此到来,也标志着听觉随之衰减。之后,与工业生产、科技革命、城市化进程结伴而来的工业噪音、城市噪音渐渐侵入人们的日常生活,听觉不再是个人与社会、自然相联系的唯一纽带,纷杂的视觉符号塞满人们的日常生活,视觉文化的生产、传播与消费愈加多样化。今天,各种尺寸不一的屏幕取代了口耳相传,本质属于听觉艺术的音乐也加上了视觉元素(如音乐电视),而声音却沦落为影像的附属元素。听觉文化在日常生活空间中不断被压缩,而在看似无限可能的互联网世界,听觉文化则在碎片化阅读、视觉刺激的攻击下体无完肤。无论是日常生活还是网络虚拟社会,人类“集体失聪”的状态亟待改变;对个人来说也对媒体生态来说,视觉文化与听觉文化需要一个平衡点,向声音的倾斜也许有机会获得让耳朵思考的可能。国内外有不少学者积极呼吁唤醒听觉意识,重视听觉文化,以此寻求感官的多元化体验与思考的本位回归,这正是来自对视觉文化中心地位的担忧。
当下,文化内容的制作依然处于视觉形而上学的辖制下。对此,路文彬表达了对视觉统治的反叛。他认为:“听觉同心灵之间的联系,相较于视觉更为密切……原因就在于人的内心深处是眼睛无法抵达的,它只能借助于耳朵的倾听。心灵的寂寞或者孤独不是一种景象,而是一种声音,指望眼睛是看不到的,唯有依靠耳朵方能够听见。同样,心灵的痛苦与狂喜也是需要耳朵的倾听才能被真切感受到的。”[4](P53)听觉直通灵魂,与心灵紧密联系,也必然饱含情感。如中国古典诗歌、绘画与音乐,就是以听觉感官贯通于审美世界的物我合一:古典诗歌“肇始于求静的听觉领域,在孤寂的领会之中,令外物居入自己的内心”[2](P68);古典绘画“不在于外在的热闹,更在于平静之下含有笙鼓齐作的世界”[2](P69);古典音乐则是“让我们真切看到了耳朵和心灵在中国古人那里的直接联系”[2](P49)。简言之:听觉感知声音,听觉感官理解声音,而听觉文化则在感知与理解的基础上,发掘不同形式下的听觉意识。诗歌、绘画可以是听觉的(如中国传统诗词、绘画)、影视作品也可以是听觉的(如西班牙电影《对她说》、丹麦电影《黑暗中的舞者》等)。由此可见,新媒体的作品从内容上看也可以是听觉的。
如今在新媒体传播领域,信息铺天盖地,影像占据视野,文化内容披上香艳或者恐怖的外衣在夺人眼球,庞杂的文字、图片或者视频冲击着我们的视觉,干扰着我们的大脑。由于缺少听觉参与,也就少缺了自身与他者的回应,而丧失听觉,将倾听让位于观看,即等同于让放纵、占有与贪婪统治自己,因此我们有必要让听觉文化进入新媒体传播领域,为新媒体传播添设“音轨”。而我们又必须得承认,现代社会乃至新媒体传播领域重拾听觉文化,仍然会遇到“视觉中心”、“欲望至上”、“娱乐至死”的重重阻碍。但听觉文化在历史长河中已然有了顽强的证明,故新媒体传播中听觉文化也不会因暂时的困境而缺少张力。
其实,走出困境,复兴听觉文化的路向是宽广的。首先,新媒体传播可以“嫁接”广播形式、再将声音“纳入”其中。信息的传播是人与人、人与物之间交流的结果,文化、艺术与智慧通过口耳相传而得以传承。文字出现之后,眼睛的功用被放大,印刷术使文本得到普及,人类的视野进一步扩大。图像信息经由印刷时代、电子传播时代、新媒体时代,其逐渐攫取并巩固自己的显耀地位。但在新媒体传播中,互联网广播很大程度上给听觉文化打破视觉垄断提供了良好的契机。因为此时的听觉氛围不再强调耳朵为唯一获取听觉要素的感官,而是逐渐形成浸泡式、嵌入式的信息交互模式,需要动用全身的器官去感受信息。
需要厘清的是,新媒体传播与广播联姻,并不是传统电台上网,而是对广播形式的借用,使新媒体传播具有听觉要素,在此基础上,需要自媒体作者或网络媒体作者对听觉要素深度加工与互动,从而产生具有听觉文化意味的作品。这种“嫁接”的可行性在于:第一,当下听觉文化氛围较之以往发生了巨变,城市报时的钟声、起床的号角声、高音喇叭的集体宣读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则是大众获取声音要素的多元化,如个体私密模式(随身播放器与耳机)、家庭私密与开放模式(家庭音响设备)、开放环境下的个体私密模式(移动互联网设备与耳机)等,尤以网络媒体应用终端最为活跃,内容也愈加丰富多彩。
第二,听觉要素在互联网世界以海量的形式存在,多以有声读物、在线广播存档、人声录音存档为主要形式。自2006年始,具有价值的声音作品开始在互联网上传播,有声读物的大量出现(据统计,国内有声读物的互联网流通量在2010年就已达到30-50TB)。再次,一些网络媒体将传统广播的内容向互联网转移。声音产品的内容与大众需求的契合度越来越高。以“喜马拉雅FM”、“阿基米德FM”、“蜻蜓FM”等横跨电脑终端与手机终端的网络音频媒体为例,其内容来源的贡献来自普通用户、专业用户与独家版权。软件或客户端借助大数据分析用户浏览轨迹(兴趣),从而实现了精准推送,遂使大众成为选择的中心,将传统电台“不得不听”的传播逻辑转向为“选我所选”、“听我想听”。就目前看来,网络广播平台仍将持续增长,用户不断增加,其接收与传播的体验也会越来越完善。从这个角度来说,广播在媒体氛围剧变、新媒体技术与思维层出不穷的时代,证明了耳朵完全有能力感知文化,而听觉作为心灵表述的方式,仍然可以从互联网的海洋中拾取彩贝与珍珠。
第三,在拥有可以借鉴和“嫁接”的基础条件下,有些自媒体与网络媒体作家,努力尝试在作品中嵌入声音要素,以唤醒大众的听觉感官,调动他们的听觉思维,从而让听的动作转化为思考的静默,直至引发心灵的触动。对此,目前已有佼佼者提供了可贵的经验,如原“新车评网”总编颜宇鹏,在其微信公众平台上就推出60秒音频节目,作者放弃新媒体传播中惯用的文字、图片与视频的既定组合,用简短、清晰的语言向大众传播有价值信息;再如微信公众号“罗辑思维”(运营者为罗振宇),定期在每天早上推送音频信息,在一分钟之内(微信公众平台对语音限制为一分钟)做简短陈述……这种极短“说书人”的出现在一定程度上“强制”大众用耳朵去理解作者的想法,对个体思维的锻炼是有裨益的。
另外,以图文为主要形式的传播作品,也可以将声音要素纳入其中。如今日头条(头条号)、百度百家、网易号等自网络媒体下设的自媒体平台,入驻其间的自媒体作家在进行文字表述和配图点缀的同时,利用自媒体平台的稿件编辑器功能,或引入与作品主题贴切的音乐,或加入自己录制一段声音,让声音陪伴文字,将读者的目光从图景的强力引流中拖拽出来,弱化看的功能与目的,在一定程度上迫使读者通过听觉用心灵感受作品,这既是自媒体作家的责任,也应该是大众的自我要求与对传播媒介评价和选取的准则。
再有,自媒体平台上大量出现的影视片段剪辑,也是听觉文化融入新媒体传播的用武之地。作者抽取影视作品中较为精彩的一部分进行传播,确实吸引了不少大众的注意与喜爱,如此操作还是与“视觉至上”的潜意识紧密联系。针对部分自媒体作家将灾难、车祸、人祸等极端血腥、暴力的影像片段大肆传播,已有自媒体运营者尝试用声音引导大众去欣赏或评鉴作品。比如“说电影”形式,就是作家在发布影视片段的同时,利用媒体工具将自己对电影的解说与视频相结合,从大众单纯的观看片段,过渡到积极参与的“听影”模式,这种处理方式,至少可以让大众的眼睛不再紧紧盯着刺激的视频片段,而是在声音的引导下,对影视作品有一定的了解和反思。
最后,我们觉得有必要大力推介新媒体传播的“一图流”形式。相信不少人都有过这样的新媒体阅读体验,打开某篇微信公众号文章或点击朋友圈转发的链接,就会发现大量的图片充斥其中,还有大量的文字与图片相配合。如此作品,有几十张甚至上百幅图片,手指从作品顶端下划到结尾,需要二十次甚至更多。虽然在新媒体传播中,“无图无真相”成为作者们的信条,但如此过多的图片,势必影响大众的阅读体验。事实上,视觉轰炸至少在今天并不是新媒体传播领域成功的做法。在同质化严重的新媒体传播中,审美疲劳其实已经出现,如在网络媒体上出现的“为何关闭微信朋友圈”的讨论,很多网民的回应就是出于对海量文字与图片的不厌其烦。
在这种环境下,“一图流”开始出现。所谓“一图流”是一个短语句式,来源于日本“一刀流”的表述(只用一刀决定胜负);“一图流”的意思是:在新媒体传播作品中只发一张图或少数图片,通过图来表现作者的观点,不用或少用文字。这种形式与自媒体平台中用简短话语表述观点类似,即向迷失在图片海洋中不知方向的大众抛一个救生圈。比如微信公众号“故宫淘宝”,作为商业自媒体,其大部分推送的内容就是一张图片,并且图片上的文字极其凝练,用这种图文结合的形式吸引大众,大众也不会受阅读体验不佳的影响,而会有更多的空闲时间专注于一张图片的内容,从而也会有更多的闲暇时间去考虑问题。还有自媒体“小马宋”,从早期的大段文字,也逐渐过渡到每天一张图的形式。就大众阅读而言,“一图流”的形式节省了大量的时间,节省了移动数据流量,给人们留下了更多的玩味和思考空间。
“一图流”的传播形式可能没有声音的要素,但其本质上还是浸淫在听觉文化中的,这与中华民族古典艺术的审美情趣有联系。中国的古典艺术,尤其是古典绘画与古代诗词,崇尚形神兼备、情景交融,意象与意境彰显诗意般的审美境界,从而表现境生象外的审美情趣。中国古典艺术本质上是借物抒情,借景生情,追求“意境”、与“神韵”的合一。而作为读者(新媒体时代的受众)应该有着谓玩味的态度,这种态度是主观的,是指读者(受众)对于作品的体味与用心把握,是听觉与视觉的平衡,是心灵与思维的结合对于作品的接受活动;简言之,“玩味是对美的品赏;在品赏过程中,获得充分的愉悦,这便是畅神;在玩味畅神之时,神思独运,不断超越,而达到更高的哲学境界,这便臻于妙悟。”[5](P11)比如中国人耳熟能详的唐诗:“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孟浩然《春晓》)、“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杜甫《春夜喜雨》)、“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张继《枫桥夜泊》)唐以后历代画家根据诗意作画,这画就是经典的“一图流”,初看画是视觉的,但细品、把玩,画家让神思随画意深入诗歌审美天地,则是听觉所为了。
虽然在新媒体时代中,大众对传播内容的接受与把握达不到对古典诗词与古典绘画的玩味与品鉴程度,但稍加留意、多给自己一定的瞎想空间,也将在纷繁的互联网世界,自然而然甚至不知不觉地享受浸润、净化、升华之感。
在我们强调新媒体传播领域引入听觉要素,努力复兴听觉文化的时候,有个普遍的问题需要注意与警惕。在视觉文化的挤压下,听觉文化本身就在不利的位置,而在听觉文化本身,声音要素作为复制的产物在互联网世界已经海量的存在,越来越多的商业化声音乃至噪音在互联网徘徊(比如进入某个网络媒体界面,就能听到嘈杂的广告宣传声音等),势必影响着听觉的放松与幸福感的生发。再如大量出现的直播平台和多如牛毛的网络主播,看似也在用声音与大众沟通,但本质上此类声音与画面相结合的表演还是建立在视觉霸权的基础之上,声音成为附属物,各类表演通过屏幕侵袭大众的眼球,更不要说那些低俗与恶俗演出,垃圾般地污染着互联网环境。
综上,为追求视觉与听觉的平衡,重构听觉文化的地位,建立和谐的新媒体传播氛围,我们必须提升整个传播领域的听觉素养。尽管在目前新媒体传播领域中,听觉文化的发展轨迹尚未明晰,但清醒的作者与读者没有屈服于视觉文化的霸权,新媒体传播环境的改善与进步,再加上个体思维的再现,听觉文化必然会受到更多关注,所以听觉文化在新媒体传播领域的每个环节的复兴确有可能。
为了这种可能,需要整个新媒体传播环境有着外界的强力引导,也需要环境内部的自觉与自律。我们应该在新媒体传播领域中重建听觉文化的本土话语的表述。大众传播本来自视觉文化占优的西方世界,传播形式可以借用,但内容贡献可以有本土化的意涵。这就需要借助听觉审美的方式回归传统、回归质朴。大众在新媒体传播中的大量体验,似乎提升了文化、艺术的感知范围,但当体验无处不在时,受众无法避免的会产生迟钝、冷漠与麻木,神韵就此消失,质朴的告别耳朵,远离心灵。
因此,我们需要改变既定的听觉接受方式与感知态度。首先,让我们将倾听再次与自然相连。重回大自然,贴近大自然,也就意味着迈向听觉对象的自然,从而最终实现耳朵与心灵的和谐。其次,在新媒体传播和文化的关系整合上,将中华民族的传统人文精神纳入听觉文化的轨道,提升听觉素养。增强大众对视觉中心主义的批判能力,增强大众对听觉要素辨析的能力,以此提升听觉文化的审美能力。作为接收主体的大众,听觉要素不仅依靠耳朵感知,更需要进一步理解,有目的、有意味的听。自媒体作者与网络媒体作者,需要保持人类在文化艺术上不懈追求的创造力,受众则应该回归自然的听觉冲动,应该主动屏蔽互联网噪音,用倾听的态度去把握作品,如此便可共同缔造一个可感知、可共享、可反思的新媒体传播的听觉文化空间。
注释
①WEB2.0时代:相对WEB1.0时代的新型互联网应用的统称。其表象为:由单纯的“只读”向“贡献”以及“共同建设”发展,由被动地接收互联网信息转向主动创造互联网信息.
②TalkingData(北京腾云天下科技有限公司),成立于2011年,是中国当前最大的第三方移动数据服务平台.
[1]路文彬.网络写作:意义的解放还是死亡?[J].扬子江评论,2009,(5).
[2]路文彬.视觉文化与中国文学的现代性失聪[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8.
[3]埃里克·麦克卢汉著,何道宽译.麦克卢汉精粹[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0.
[4]路文彬.视觉时代的听觉细语——20世纪中国文学伦理问题研究[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7.
[5]王明居.唐代美学[M].合肥:安徽大学出版社,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