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江锋
小说阅读教学中,围绕人物、情节、环境、主旨要素泛泛而谈的“脸谱化”“套路化”教学状态,是语文教学中值得忧虑的现象。对此,著名语文特级教师褚树荣说,教师应处理好教学内容的规定性和创造性解读之间的关系,在“守成”的基础上适度“创新”。守成不难,但终究该如何创新呢?我们不妨基于“错位”理论开展批判性阅读。在文艺美学中,真善美不是统一的,而是三维错位的,在不完全脱离的前提下,三者的错位幅度越大,则审美价值递增,反之则递减。它还延伸出语义错位、情感错位、逻辑错位和多元错位等子范畴。但这些“错位”均是隐藏在文本中的,需要读者自行主动探寻。为此,读者可将自己的知识积累和个人经验融入阅读过程,基于坚实的证据、严密的推理来感知、诠释和评价文本,建构有意义的结论。其中发现问题是前提,分析论证是核心,而呈现奥秘是关键。在阅读的过程中,还可将语言建构与运用、思维发展与提升、审美鉴赏与创造、文化传承与理解四个核心素养维度的发展目标融入其中,最终构建耳目一新、别开生面的创意课堂。
小说是语言的艺术。作家为了使语言更富魅力,会借助“语义错位”,达成语义颠覆和重构,给人新奇的感觉。因为,语言基于“陌生化”和“熟悉化”的对立统一,既熟悉又陌生,美感产生;越熟悉越陌生,美感强烈;陌生感为零,美感为零。所以在文本解读初始阶段,教师可引领学生关注那些既熟悉又陌生的“错位”文字,从中解读出新意。
在阅读之初,需引领学生重点品读那些与自己看法有出入,或者按常理无法解释通顺以及形式新奇等文句。因为作家为使作品富有吸引力,会将习惯常见的事物通过变异而使其反常而陌生,给人一种新颖和震颤感,所以那些“语言变异处”往往值得深入探究。
如《牲畜林》中,“一个长得农民模样的德国兵,短短的制服遮不住那长胳膊、长脖子,他的腿也很长,拿着一杆像他一样高的破枪”“他边走边用鼻子嗅着。扁平的军帽下,一张猪样的黄脸东张西望”。对于这些文字,学生可能会觉得以往熟知的帅气军服怎么会如此不和谐?鼻子按理应该是“闻”的怎么会是“嗅”呢?猪脸应该是“白脸”或“黑脸”怎么会是“黄色”呢?发现这些文字会使学生产生进一步探究的阅读兴趣。
当学生发现新奇的文字后,教师可整合资料,以作内证和外证,还原真相。所谓内证就是从前后文中或者作者自己的作品中找到佐证的资料;外证就是通过文本外的其他资料来说明问题。如从外证角度而言,可搜集史实资料,将历史上穿着笔挺军装的帅气德国兵照片与文中所塑造的猥琐德国兵形象进行对比,从而激发学生的认知冲突,发现作者是在有意矮化、丑化、猥琐化德国兵形象。
通过还原,就会发现“语言”熟悉的本来面貌,然后再重点探索“语言”陌生的一面,以读出语言的新意、作者的匠心。为何会出现陌生化现象呢?决定这种变异现象的直接原因就是深层情感的作用,语言变异的背后透露了作者某种潜意识的萌动。如《牲畜林》中的“嗅”“猪一样的脸”“不和谐的军装”,是作者对德国侵略者的蔑视等深层情感作用下而发生的“陌生化”语言现象,这样解读语言就会比一般流于表象的肤浅解读富有新意,从而使学生不仅知其然还知其所以然。
小说是叙事的艺术。解读时,不能仅停留于开端、发展、高潮和结局等情节层面的简单概括事情的来龙去脉,而应在此基础上深入分析文本的内在脉络。文脉梳理可从表层的语脉、中层的意脉和深层的情脉入手,前两者相对容易,而情脉不易发现。对于情脉的分析,又可由“自由化、绝对化和自相背逆”所引起的“情感错位”入手。等文脉梳理清楚后,可围绕某一核心词或精炼的语言,用富有创意的形式清晰地呈现行文思路,使更深层面的艺术赏析和主旨挖掘,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学生可凭借自己的直觉和灵感找到这些不合乎道理、义理、事理和情理的“错位”之处,关注能显现文章脉络的语句即“语脉”。就《牲畜林》而言,“为何德国兵夺取的财物会越来越小、舍大求小(先是奶牛“花大姐”,后是猪、羊、火鸡、家兔、不值钱的老母鸡)?为何小孩等人会如此及时地出现以阻止朱阿射击?为何小孩、老牧羊人、胖姑娘、小姑娘、老太婆在阻止朱阿的时候,德国兵会丝毫没有察觉而做出反击?”一旦找到这些于情于理不合的错位地方,学生就会激起浓厚的兴趣,继续深入分析文章的潜在文脉。
小说一般由矛盾驱动情节发展,而矛盾又引发转折,转折的结果则是深化,最终一个个“冲突—转折—深化”蓄势而成意脉。
《牲畜林》中,德国兵侵占的财物越老越小,就构成了持续的矛盾冲突,曲线向前发展,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而小孩等人陆续出现又出现了转折,矛盾趋缓,直至最终问题得到解决。仔细地区分,文中大致有三组“冲突—转折—解决”关系:
第一,唯一的财产奶牛“花大姐”被侵占,朱阿奋起抗争——进入牲畜林——母牛“花大姐”得到自由,这里朱阿主要为一己私利而抗争。
第二,众人的财产逐一被侵占,朱阿多次举枪欲战而未成功——找到安全掩体——德国兵撒腿就跑,这里朱阿是大众的利益而战。
第三,未成功击毙德国兵——凶恶的野猫与德国兵同归于尽——朱阿受到全村欢迎。从这意脉梳理中发现,朱阿形象逐步在得到强化和英雄化;貌似强大的德国兵形象却在逐渐弱化和丑化。
刘勰说:“故情者,文之经;辞者,理之纬;经正而后纬成,理定而后辞畅,此立文之本源也。”只不过,人的感情是一种多层次的结构,学生直接触及的往往是小说感情的表层,而深层情感则埋藏较深,不易把握。由于作家会采取诸如将人物推向命运的极端或自由化、自相背逆等方法来检验情感的手法,所以可从极端情况下人物的反应来逆推情感发展的脉络。如《牲畜林》中,作者就是将朱阿和德国兵放在相反的两极中考量,一是为保全财产,让原本猥琐的、懦弱的小人物,在斗争中,逐渐强化为英雄;一则是为掠夺财物,让原本貌似强大的,逐渐小丑化、弱智化,最终命丧山崖。所以可围绕核心词“正义”与“邪恶”的此长彼消来呈现文脉。
小说充满个性的艺术追求,揭示作品独一无二的艺术奥秘,是语文教学的难点所在,诚如歌德所说:“内容人人看得见,涵义只有有心人得之,形式对于大多数人是一个秘密。”根据“错位”理论,美之所以美,在于其超越真与善。为此,可引领学生探寻作者如何超越真与善,发掘文本独一无二的、不可重复的艺术奥秘。只不过在这探寻的过程中,不应人云亦云,止步于流俗的看法,而应去俗尚雅,推陈出新,讲出自己独到见解,赏出艺术高妙所在。
要了解作品的写作特色,不妨让学生以作者的身份去参与创作,设想自己和作者一样,面对同样的题材和形式规范进行构思写作,自己会怎样写,从而发现自己和作者写作手法的出入,分析作者为什么不“那么写”而要“这样写”的缘由和利弊得失。如对于战争学生往往会将其写得残酷、沉重、伤感,但《牲畜林》却给人轻松与愉悦感。这是为什么呢?带着这个问题去探索小说的艺术魅力,就易找到艺术赏析的切入口。
找到“错位”内容后,还得分析错位产生的缘由。首先,小说是作者通过虚拟的世界让读者感受别样的人生,战争自然也可以“轻松”的虚构形式出现。只不过对于小说的轻松幽默,从目前所能查到资料来看,大多还停留于“丑是喜剧性东西的起点和本质”这一理论,认为“丑”赋予作品喜剧色彩,给人一种轻松愉悦之感。这固然有理,但仅停留于此,就没什么新意。其实,根据“错位”理论,幽默产于“一条思路、一条逻辑上落空的同时,又在另外一条思路上突然领悟到逻辑的落实,瞬息之间,不但体验到了失落的惊异而且还有顿悟的惊喜”的“逻辑错位”。如根据这一理论去解读《牲畜林》就会使文本赏析别开生面。如朱阿躲在掩体后面射击,枪法超级的差,却又出奇的准,没能击中德国兵,却能击落鸡翅、剥光鸡毛和击中鸡脖。这种匪夷所思的“逻辑错误”不仅使人“开怀一笑”,而且使学生对喜剧幽默的赏析有了更深的了解。
艺术欣赏的关键就是揭示作品的“创新”之处。为此,可将作品和同一形式规范的其他作品比较异同,以探寻创新之处。一般而言,喜剧的正面人物以美的形象出现,反面人物以丑的形象出现,而《牲畜林》却与众不同,正面人物和反面人物均以“丑”的形象出现,两人一短一长、一胖一瘦、一蠢一愚相映成趣,使作品更富喜剧性,较其他喜剧作品有创意。
小说是生活艺术性的表现。为此,小说教学可在真善美三维“错位”的基础上,探究多元“错位”,发掘文化内涵,还原生活的本质。但是内涵的挖掘不能停留于文化母题的层面泛泛而谈,而应在母题共性的基础上探讨个性,感知深远的旨意。
为深入分析文本,小说分析还可从“环境与性格的矛盾,情感与理智、意志矛盾”等错位入手,探寻作品内涵。如《牲畜林》从情感的角度看,按理朱阿在解救了自己的花大姐后,应该逃遁才是,他为何还执意射杀德国兵呢?从理智的角度看,最蹩脚的射手怎么会是全村最伟大的游击队员呢?朱阿究竟伟大在何处?抓住这些错位矛盾也就找到了一把深入分析文本的钥匙。
面对矛盾,教师可呈现不同理论,让学生自己选择,做出理性判断。如“在小说写作中,人物性格的逻辑必然是社会环境逼出来的。环境和人物之间的关系是一个促使与被促使的关系”;“作者往往把人物放在变化的环境和动荡的命运中考察人物的感情结构的各个层次的复杂性”等,根据这些理论,学生会做出自我判断。如《牲畜林》中的许多矛盾,其实都源于环境所逼,朱阿本是一个胆小怯懦、枪法蹩脚的农民,却被德国兵的入侵裹挟进战争,极端的环境使其由懦弱变为英雄;让朱阿由“小我”逐渐走向“大我”。面对这一文学形象,读者可从朱阿的变化中,看出千千万万个类似朱阿的人的心路历程和成长过程。
在弄清缘由后,可采取“比较阅读、设置矛盾、留白想象”三个步骤引领学生感知文本内涵,抓住情感本质,获得灵魂上的“静”和“净”。具体而言,可针对学生原有的视域和前见,还原潜在的原生状态、历史语境和价值,揭示矛盾,以比较阅读的方式拨动学生的思维;或故意展现不一致的陈述、想法,驱使学生填补、完善;还可从课文本身和学生实际出发,挖掘文中的矛盾点和空白点,引领学生揣摩作者的未尽之言、不了之情,发掘文外之意、弦外之音。
如在《牲畜林》中,问“作者如让朱阿直接击毙德国兵,你会有怎样的感受?”“而让野猫与德国兵同归于尽,你又会有什么不同地感受?”经过这么引导,得出世上没有绝对的正义,也没有绝对的邪恶,正义与邪恶从来不是真正的主题,关键在“人性的光辉”,作者在文中这么设计,不让所谓的正义与邪恶正面交锋,而是借助外力巧妙化解矛盾,充分显现作者对“人性善和世界秩序的思考”,从而真正挖掘到文化的内涵。
总之,在处理好规定性教学内容的基础上,运用批判性阅读方法,将守成与创新完美结合,发现、分析和探究“错位”范畴,可突破教学的“脸谱化”现象,营造富有“个性化”的魅力课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