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越菲
在“果敢疯马乐队”中,四件来自世界不同民族的乐器——中国的二胡、蒙古的马头琴、西班牙的弗拉门戈吉他和瑞典的按键古提琴仿佛融为一体,音响效果激情四射,让人情不自禁地沉醉其中……但是果敢告诉我,那仅仅是他“新丝绸之路”项目的十五分之一!
2017年,果敢帶领自己一手创建的疯马乐队,参加了央视一套的《出彩中国人》节目,一路过关斩将,通过了初赛、半决赛,最后闯入了总决赛。乐队获得的好评如潮,被誉为“中西合壁最完美的新丝绸之路乐队”。之后,果敢又陆续去央视录制了《经典咏流传》《中华情》等节目。2018新年伊始,在果敢再次去央视录制《国家宝藏》节目以及返回法国前在上海短暂停留的间隙,我在他下榻的酒店采访到了他。
三十二岁踏上留学之路
原来,“果敢”是真名,不是艺名——“我的身份证上就是这样写的”。
而他的人生经历,也正如“果敢”这两个字所描述得那样。
果敢出生于音乐世家,他的父亲是中国一代二胡宗师、沈阳音乐学院民乐系主任与二胡教授、原中国二胡协会副会长果俊明。果敢从四岁开始跟随父亲学习二胡,接着从沈阳音乐学院附小、附中、大学一路念上去,可谓是科班出身,功底深厚,技术全面。按照一般人的想法,他应该考研、留校任教,子承父业……
可是果敢偏偏不。
他在沈阳音乐学院念的是二胡和打击乐双专业,师从著名打击乐演奏家吕青山教授。
身为二胡宗师的后代,却“不务正业”地学起了打击乐,这是第一个“果敢”。
1991年本科毕业后,果敢先后在辽宁省歌舞团任打击乐和二胡演奏员,以及在沈阳音乐学院艺术学校任二胡和打击乐老师。不过,他的职业生涯表面上看似“正统”,实则并非如此。在教学之余,他玩爵士鼓,组建了不少流行乐队,其中最著名的便是GYQ爵士乐队。
从事着一份“铁饭碗”的工作,却“不安分”地到处“走穴”演出,这是第二个“果敢”。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国民乐整体处于一个低潮期。果敢意识到了这一点,似乎打算彻底改行,弃“二胡”从“打击乐”了。2001年,在玩了十年流行乐队之后,果敢申请去法国巴黎的Fresnes国立音乐学院,学习爵士打击乐专业。
在三十二岁的“高龄”远赴他乡留学深造,这是第三个“果敢”。
出发去机场的那一天,也许是过于匆忙,果敢甚至连二胡都忘记带了,还是他父亲给他拿上的,“带着吧,说不定以后有用呢”。
这一“拿”,从此改变了果敢今后的人生轨迹。
果敢告诉我,父亲一直是他人生的指路人。“我的父亲很开明,眼光非常长远。”小时候,在指导果敢学习二胡的同时,是父亲让他学了三年的小提琴、三年的大提琴和五年的钢琴。到了本科,又是他让果敢同时修了打击乐专业。“他说你不要光学一样乐器,还应该学点儿别的。要是碰到一般的父亲,很有可能是‘你什么都不准学,就给我拉二胡!”他坦陈,如果自己只拉二胡,不一定会有今天这样的眼界、视野和成就,“正是因为学了很多东西,我看待事情的角度才会比较综合,比较全面”。事实上,爵士鼓对果敢的二胡演奏有着深远的影响,帮助他把二胡与其他流行音乐融合,尤其是节奏及和弦方面,“没有这方面的基础,绝对会很费劲”。
用二胡“杀”入法国主流音乐圈
三十二岁,对于留学来说不算是一个很小的年龄,那么果敢为何会做出如此重大的决定呢?对此,他先是自嘲道,“的确,现在好多小孩初中就出国了,哪有像我这么老的还出国”,随后,话锋一转,“不过,老也有老的好处,出去了以后看问题很快,看的点很准”。很多留学生会选择去餐馆打工,每天确实能挣不少钱,但果敢觉得这不是他要走的道路,“如果我去刷盘子,我的专业可能就会荒废掉”。可是他也不能总花家里的钱,于是开始动起了“艺术打工”的脑筋。他在华人乐团里打过鼓,在电影里跑过龙套,当过人体彩绘模特,在世界上最大的时装展中走过T台,法国最大的杂志《时装》(LOfficiel)曾经刊登过他的整版照片。就这样,果敢用艺术的形式养活了自己。
三年后,果敢从巴黎Fresnes国立音乐学院毕业,获得了爵士打击乐硕士的学位,接下去要面对的就是生存的问题了。“在国外,拉小提琴的、弹钢琴的人工作都很难找”,更不用说玩其他乐器的了。这时,果敢敏锐地发现,法国人似乎对二胡这件中国民族乐器颇有兴趣,“每次我演出完都有人来问,这个乐器叫什么名字”。他把这个告诉父亲,父亲建议他,“你看到了一些光芒,就要把它发展下去”。于是,果敢重新拾起了被自己冷落已久的二胡。
作为一位中国乐器演奏家,要融入法国主流音乐圈可谓困难重重,有些音乐家在法国待了二三十年也进不了。在巴黎,拉二胡的不止果敢一个,但很多人耐不住寂寞,跑去做了其他行业,慢慢地就把自己原来的专业换掉了。
然而,果敢不仅坚持了下来,而且还杀出了一条血路,成为了一个成功的典范。
“职业音乐家是什么道路?是要把自己的音乐拿出来,放到市场中去演,让市场来验证、评判。市场是很残酷的,狭路相逢勇者胜,你有演出就是有演出,没有演出就是在家待着。”为了把自己的音乐打入市场,果敢花了很多心思。他组了不少乐队,“其中有成功,也有失败”。他主动去寻找各种与古典音乐演奏家、交响乐团及爵士乐队的合作机会。有一次,他通过朋友的推荐,与电影作曲大师盖布瑞·雅德(Gabriel Yared)合作制作电影《偶像》(LIdole)的配乐,后者曾参与制作过《情人》《英国病人》《别问我是谁》等电影的配乐,在业界非常有分量。法国的主流音乐受电影音乐的影响很深,通过那次合作,果敢便慢慢地打开了缺口,一点点地开拓出了属于自己的音乐之路。endprint
在法国的十几年间,果敢用中国传统的二胡音乐与世界不同领域的艺术家与交响乐团合作,在纽约林肯中心音乐厅、芝加哥交响音乐厅、洛杉矶橘城音乐厅、日内瓦皇家音乐厅等数百个剧场举行过两千多场音乐会,足迹遍及全世界的八十多个国家。2005年,他与法国指挥家Yvan Casser合作,同巴黎歌剧院交响乐团在巴黎最大的剧场议会宫音乐厅(Palais des Congre)演出交响诗《中国墨》数十场。他在《功夫熊猫3》《新少林寺》等四十多部中外电影中担任配乐的演奏,出版唱片六十余张。法国媒体将果敢称为“两根弦的大师”,在他们眼中,果敢已俨然成为中国二胡的标志。
法国文学艺术骑士勋章获得者
果敢是世界上首位两次进入美国卡内基音乐厅的中国民族音乐家,更是于第二次举办了果敢卡内基二胡独奏会,引发了美国媒体的一片赞誉。
谈及那两次演出,果敢感慨万分,“我演出中难忘的瞬间有很多,那两次绝对排得上名”。第一次卡内基演出是在2009年,郎朗邀请果敢与自己合奏。“那场音乐会除了二胡以外,就没有其他中国民族乐器了,所以二胡一出来,大家都惊呆了。”果敢与郎朗合作了《二泉映月》《赛马》《江南春色》等传统作品,“很多人把《二泉映月》拉得很悲,好像苦大仇深似的,但我没有那样做,我把它拉得很唯美,效果非常好”。那天正好《纽约时报》艺术主编史蒂夫·史密斯(Steve Smith)也在场,音乐会后他评论道:“果敢是一位优秀和华丽的演奏家,他将《二泉映月》的旋律以富于表现力的方式演释了出来,并在黄海怀的《赛马》中创造出如小提琴般的澎湃节奏。”果敢与郎朗的合作亦获得了《洛杉矶时报》著名乐评人马克·司伟德(Mark Swed)的高度评价:“果敢是一个奇迹,他的二胡让空气中充满了华丽而甜美的音律香氛。”
正是由于那次轰动性的演出,2011年,卡内基音乐厅再次向果敢发出了邀请函,要为他举办一场二胡独奏音乐会。上半场,果敢演奏了一些中国传统音乐以及他自己创作的《喜马拉雅山》《毕加索的女人》等作品。“我就是一把二胡干拉,其他什么都没有,一个光头大白袍,连续拉了四十五分钟。”下半场,他邀请了纽约的一个爵士三重奏与自己合作,“钢琴、弦贝司、爵士鼓、二胡,特别现代,与上半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2016年,果敢获得了法国政府授予文学艺术界的最高荣誉——法国文学艺术骑士勋章(Ordre des Arts et des Lettres)。这是世界首位中国民族音乐家和世界首位中国二胡演奏家获此殊荣。法国文学艺术勋章1957年由法国文化和通讯部设立,用于表彰全世界在艺术和文学领域享受盛誉,或对弘扬法国和世界文化做出特殊贡献的法国人及外国人。果敢介绍道,这个勋章一般给作家、画家、导演、演員等,比如中国获得该骑士勋章的有成龙、杨紫琼、李安、章子怡等。“音乐家给的本来就少,一般都给作曲家,给演奏家的少之又少。”据果敢所知,中国获得该骑士勋章的著名演奏家“第一个是郎朗,第二个就是我”。
更为难得的是,这个勋章并不是果敢自己去申请的,而是法国文化部主动颁发的。“我一直在国外巡演,完全不知道法国文化部做的这套系统。突然有一天,我接到一封信和一个电话,告诉我,我被授予了这个奖项。”果敢对自己能够获得这个勋章感到无比骄傲和自豪,同时也认为,这个勋章不仅是颁发给自己的,更是颁发给中国传统文化和传统音乐的。
用音乐展示“新丝绸之路”的风貌
2009年,果敢在一次演出中结识了疯马乐队中的其他三位成员,第二年便合作出版了第一张乐队专辑《马可波罗》。乐队中的四件乐器皆是“丝绸之路”上的世界民族乐器,蒙古传统的“呼麦”唱法融入器乐一起演释,听起来不仅一点都不违和,而且充满了现代气息,让人浑身热血沸腾,不由自主地想要跟乐手一起又唱又跳起来。乐队在欧洲的演出场场爆满,唱片更是一直位列iTunes排行榜第二名,媒体惊呼这个乐队是能震撼人类心灵的乐队。
然而,果敢告诉我,这只是他“新丝绸之路”项目全部十五支乐队中的一支。我们知道,大提琴演奏家马友友有一支“丝绸之路”乐队,而果敢居然有十五支“新丝绸之路”乐队,并且很多年前就已经开始在全世界巡演了,太让人惊讶了。“基本上丝绸之路道儿上的,包括不是丝绸之路上的国家的民族乐器,我全都囊括其中。不能说百分之百,起码可以说是百分之八十吧。”果敢这样说并非夸大其词,让我们来看看他“新丝绸之路”项目中的乐队有哪些组合:二胡与印度乐器,二胡与土耳其琵琶,二胡与伊朗乐器,二胡与阿富汗乐器,二胡与哈萨克斯坦乐器,二胡与日本民族乐器,二胡与非洲最原始的打击乐器,二胡与法国传统乐器……
除了这些古老的、有着浓浓“年代感”的乐器之外,果敢还使用了一些让人“脑洞大开”的新颖乐器。比如“二胡与卢巴胡奇异乐器组合”——“卢巴胡是一种水风琴,它演奏的键盘都是用水晶做的,键盘下面有一个小盆子,里面装着水,演奏家每弹几个音都要蘸点儿水”;“二胡与激光竖琴”——用专门的设备打出七条颜色各异的激光,演奏家戴上手套,像弹竖琴那样“拨动”激光。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还有“二胡与自动化机器人乐队”——“这是一个比利时科学家与我合作的项目,整个机器人有一套系统,电脑程序预先设置好,管风琴、木琴、架子鼓自动演奏,你会看到鼓槌自己在那儿打,再加上我传统的二胡,特别震撼。”果敢在布鲁塞尔演过一次,“这些高科技的东西,我都想要慢慢地介绍给年轻人”。
对果敢来说,文化应该是“共享”的。“我不愿意只是我的二胡当主角,在那儿一个劲地拉,其他乐器都给我伴奏。有些曲子,可能我二胡就拉那么几小节,其他段落给别人都分一分,这叫‘文化共享。”在果敢的心里,“丝绸之路”便是意味着一种文化上的碰撞与交流,比如疯马乐队演奏的作品,大部分都属于“集体创作”,大家在一起灵感迸发创作出来的。正如主持人撒贝宁在《出彩中国人》节目中所说,“我们都以为‘丝绸之路只是历史上的一个地理概念,但实际上这种文化上的交流与碰撞从来都没有停止过,一直到今天”。而果敢的目标,便是让中国的乐器和世界各地的民族乐器充分融合,用音乐展示“新丝绸之路”的风貌。
尽管是个土生土长的东北汉子,但果敢从小就喜欢江南丝竹、小桥流水,因此他把自己的第一个工作室——“果敢世界音乐工作室”设在了上海的嘉定,计划把一些中西合璧的乐队陆续领到中国来演出。“未来我想更多地做一些作曲和文化产业,不仅仅是演奏。我会动很多脑筋,出很多传统音乐产品和创新的原创作品,通过线上、线下的方式,让90后、00后们喜欢,让年轻人知道,什么是‘民族的就是世界的。”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