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妹 李振
(同济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上海 杨浦 200092)
2017年2月,联合国社会发展委员会将“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写入决议,标志着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已经获得某种普遍性的“共识”(承认)。2017年10月,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呼吁各国人民同心协力,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1]。由此引发出一个深层次的问题,即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何以获得普遍性的“共识”,“承认”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中具有怎样独特的作用。
作为法兰克福学派的第三代领军人物,霍内特借助米德的社会心理学重构了黑格尔的承认理论,形成了以爱、法权、社会尊重为内核的承认的多元正义理论。霍耐特的承认理论比黑格尔的法权、国家和逻辑学意义的承认深化的地方,就在于特别细节化,即现代理性主义的“分析主流”。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突破和超越了霍海特等人承认理论的固有缺陷和内在局限,具有自身独特的“承认逻辑”。从承认视阈来分析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意蕴、困境及路径,既有助于揭示和阐明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作为人类普遍“共识”的内在机理和逻辑根据,亦有利于丰富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哲学阐释,进一步开创和贯通由社会主义到全人类的承认图景。
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构建,首先要在感性判断、理性认知、伦理价值、目标追求等各个方面获得一种“共识”。在这个意义上,“共识”是“承认”的结果,而“承认”则是形成“共识”的前提与过程。人类命运共同体本质上是“承认”的共同体,体现为主体承认、制度承认、价值承认和目标承认四个层面。
马基雅维利和霍布斯认为主体基于利己性,为自我持存而斗争。黑格尔开启了承认哲学的先河,确立了爱与冲突的两种承认模式,以“个体间的相互承认”取代了马基雅维利和霍布斯意义上“一切人反对一切人的斗争”。在黑格尔看来,“人有必要被承认,同时有必要给予承认。这种必要性是他自身的”[2],主奴关系中的主人与奴隶唯有相互承认双方的地位和权利,才有可能避免陷入零和博弈的困局。霍耐特借助米德的社会心理学重构了黑格尔的承认理论,认为爱、法律、团结的承认形式相应形成基本的自信、自尊和自重,是主体发展肯定的自我观念,即人格自主性和完整性的前提和基础。“主体彼此确认自身需要的具体特征,并且作为有需要的存在而相互承认”,“主体彼此认识到自己在他们主体间相互需要和相互依赖中相依为命”[3-1]。承认的实质在于以他者的存在表征自我的存在,自我与他者构成存在的两极元素,承认关系以对他者独立性、主体性的肯定和尊重为前提,内含对他者差异性、多元性的尊重和包容。“每个人相互之间都平等尊重,这种尊重就是对他者的包容,而且是对他者的他性的包容,在包容过程中既不同化他者,也不利用他者。”[4]人类命运共同体主张克服主体间的相互排斥,消除自为存在与他为存在之间的对立和对抗,以个体独立自主的本性为预设,以承认个体的差异性及多元利益为前提,以形成保证所有个体个性完整性和全面性的共同体为归宿,对他者尊重、给予与贡献,实现交互式的共赢和共享,实现了对他者强迫的解放,是否定之否定意义上的自我同一,真正统一了自我与他者。
人类共同体的生存方式体现为斗争、合作与自我封闭三种情形,各个地区、民族或国家间的斗争将毁灭自我的自主性和完整性,自我封闭将遮蔽自我的开放性承认诉求,滋生“夜郎自大”的独断思维,唯有合作才可能形成以他者存在为前提的交互性承认关系,形成各个民族、地区和国家之间的承认关系和共存共生的存在样式。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主张打破传统共同体成员自我与他者关系遮蔽和错位的禁锢,作为共同体成员的各个地区、民族和国家视彼此为相互需要、相互依赖、相依为命、休戚与共的存在,相互承认生存、发展的本真需要和作为共同体成员的“合理性”和“合法性”,各个地区、民族或国家作为独立的“主体”,并非其余国家的“附属”或“扩展”,丧失作为主体的“自我意识”,而是具有完全的“人的资格”“共同体资格”的“真正的自我”和“真正的他者”,以“平等的和全面的相互承认”取代“片面的和不均衡的承认”,是自我就是他者,他者就是自我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承认共同体。
黑格尔认为,共同体的成员以权利相互承认、法律代表相互承认为形式和表征。“作为‘我们’的成员,他必须以权利存在于承认之中。”[5-1]财产和交换制度是人类按照法律承认关系组织社会现实的制度结果和外部表征,契约关系(法律关系)扩大了制度化承认形式和承认关系的具体内涵。黑格尔和米德的法律承认关系基于相互承认他者的权利并承担相应的规范义务,是自我权利实现的前提和保障,“普遍化他者”的规范立场是法律承认关系建立的中介和关键。“现代法律代表了一种承认媒介,表达着人类的普遍特征。”[3-2]共同体成员互相指认自我及他者为独立的法律主体,意识到在共同体中享受的权利和承担相应的义务规范,法律体系作为社会成员全体利益的普遍性的表征,具有严格性、权威性和威慑性。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主张以“普遍化他者”的立场来建立和完善国际经济政治新制度新规则,“尊重各国人民自主选择发展道路的权利,维护国际公平正义,反对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人,反对干涉别国内政,反对以强凌弱”[1],倡导共同体成员履行相应的国际义务,推动平等、公平、正义国际法律规则的建立,“维护国际法治权威,依法行使权利,善意履行义务”,“推动各国权利平等、机会平等、规则平等”[6],反对任何形式的“权利歧视”,保证人有尊严的生活,是法权承认和制度承认的共同体。
黑格尔认为自我与他者相互承认基础上的自由才是真实的自由,自由内蕴自我与他者的联合和统一。霍耐特以后传统共同体的理念来重建共同体的价值,主张“超越仅仅对他者的容忍,激起团结作为积极支持新型的主体在多元文化社会中的多元价值和规划表达”[7],以共同体的价值共享取代传统价值体系下的消极忍受,共同体的价值共享意味共同价值诉诸个体的自我实现,共同价值与个体实现紧密关联。在以往“虚假的联合”的共同体中,个人只有作为特定的阶级才可能有个人自由,个人与共同体相互对立,共同体不是个体生存发展的推动力,反而是“新的桎梏”。人类命运共同体以相互平等的承认关系取代资本主义的“主奴关系”,以自由人联合的有序态取代一切人反对一切人的失序状态,对个体特殊性价值的承认通过联合获得共同体承认的高度,对个体价值的承认就是对共同体普遍价值取向的承认,相互承认基础上的联合糅合了个体价值与共同体价值,价值差异得以包容,利益矛盾得以消弭。个体依靠共同体来发展和实现自身,共同体依赖个体独立性、自主性和创造性而存在,个体与共同体处于相互依存、相互促进的和谐状态。
共享价值来源于所有成员的相互承认,共同价值作为共同体成员相互尊重的价值规约,以他者的成就和能力(贡献原则)来相互评价和尊重。也就是说,基于共同价值的相互尊重以贡献原则为准绳。人类命运共同体推崇人类普遍化的共同价值,这种价值并不局限狭隘的个人、民族或国家的利益视角,根本区别于“个人中心论”“民族中心论”“国家中心论”“西方中心论”“东方中心论”等传统“中心主义”的思维范式和价值观念,而是基于人类的本真价值诉求,以人类普遍认同和承认的观念为价值体系,以人类的共同价值为基础,倡导共同体成员“贡献机会平等”及“贡献积极”,累积对共同体价值承认的归属感和认同感。
弗雷泽反对勾连社会正义观念与“好的生活”,霍耐特则以“好的社会”和“好的生活”的理想作为其承认多元正义的终极目标,认为“好的生活”能构建完善的承认关系,以保证和促进个体人格的独立性和完整性。“在我的《为承认而斗争》中,我想从‘好’的形式概念出发来获得这种状态,‘好’包括了相互承认的一切条件,在这些条件下,主体可以毫无焦虑、毫无约束地发展自己的身份。”[8-1]霍耐特以“好的生活”取代马克思“共产主义”的价值理想,作为其承认斗争的终极价值诉求。霍耐特“好的生活”的规范理想以个体和类的能力及特性的全面而充分的实现为目标,虽与共产主义社会“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目标相通,却侧重于从社会规范和道德冲突的立场来揭示和演绎承认斗争的价值取向,聚焦于主体生存发展的道德诉求和心理需要,在一定程度上窄化和忽视了人类主体承认的多维度诉求。人类命运共同体旨在以个人的活动表征个体生命自由的本真和本质,个体成为“自由的”“有个性的”主体,在个人维度上朝向个体发展的完整性和全面性,在共同体维度上朝向共同体的独立、自主和自由。可以说,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有机性和全面性不仅仅局限于主体人格的完整性和全面性,更包括了人类整体的利益维度、生态维度等的承认诉求,既突破亦超越了传统共同体“好的生活”等狭隘的承认取向。
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的主体承认、制度承认、价值承认和目标承认的四重“承认意蕴”,凸显和彰显了科学的、自为的“承认意蕴”。置于“地方历史”向“世界历史”演变的全球化时代,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构建面临承认陷阱及承认逻辑异化的困境。
黑尔格论述了劳动过程中个体承认需要的异化,劳动的效率和产品越是丰富,劳动与劳动产品越是脱离劳动者的直接需要和承认需要。哈贝马斯认为资本主义的病症在于生活世界的殖民化,工具性、功能性的目的和结果取代相互承认作为主体间社会交往的取向,工具理性取代了价值理性,主张以生活世界的合理化为切入口,以交往理性协调系统与生活世界的关系,实现社会生活的合理化与奠定解放政治的根基。
霍耐特对新自由主义语境下的承认物化和异化展开了论述,他认为卢卡奇的物化理论预设了“先在的”“本真的”“真实的”价值观念和行为方式,物化是对“真实的”价值观念和行为方式的偏移和错位,遗忘“承认先在性”的对象化过程即是物化,即模糊和关闭承认先在性与认知之间的联系渠道,仅仅把交互性的人视为无感觉的“物”和“与己无关”的社会存在。新自由主义腐蚀和破坏了承认关系的展现,束缚和禁锢了承认逻辑的展开。“总体上根据独立的经济市民之间的经济交易模式来理解社会关系,以致坚持根据经济营利性以外的其他原则或取向而运行的其他社会现象没有任何空间。管理、预算、经济计算的新模式的重要性由此得到巨大发展,它们目前渗透到社会的每个细胞中。”[8-2]马克思针对承认异化问题进行了阐述,认为“‘自由的人性’和对它的‘承认’不过是承认利己的市民个人,承认构成这种个人的生活内容,即构成现代市民生活内容的那些精神因素和物质因素的不可抑制的运动”[9]。主体间的承认被物与物之间的承认所代替,“人不承认自己是人,因而不按人的方式来组织世界,这种社会联系就以异化的形式出现”[10],批判资本主义的承认是虚假的承认,摧毁了承认的平等性和互惠性,不是“普遍的肯定”,而是“普遍的否定”。
可以说,新自由主义的经济理性和工具理性摧毁了社会的一体化,损害人们基于主体间共同情感和共同价值而相互理解的意识和能力,破坏和抵消承认规范在社会各领域的实际效果,使得共同体成员在“市场逻辑”的作用下“承认无能”“承认无力”。基于共同价值的共同体不仅不可能形成,反而区分为“经济计算”主导下“利益对立”的“个人”“群体”或“国家”,共同体承认的规范要求愈益工具化、强制化和意识形态化。
修昔底德在总结希腊与斯巴达战争的原因时指出:“使得战争无可避免的原因是雅典日益壮大的力量,还有这种力量在斯巴达造成的恐惧。”[11]1980年,赫尔曼·沃克(Herman Wouk)在一次演讲中首次提出“修昔底德陷阱”一词,用以指称国家之间互相防卫、猜疑和敌对的状态。2012年,哈佛大学教授格拉姆·阿利森(Graham Allison)在其《避免修昔底德陷阱》一文中指出,“中国与美国就是今天的雅典和斯巴达”[12],“修昔底德陷阱”的话语由此被频繁用来强调和警示中美两国的不信任、恐惧所导向的对抗性战争的危险。究其原意,“修昔底德陷阱”指代新兴大国与守成大国之间互相猜疑、不信任和对峙,以至于以霸权战争来改变权力分配等问题的困境。在此种语境和思维范式的驱使下,作为崛起国(risingpower)的中国被解读为对守成国(rulingpower)美国的挑战和威胁,中国所倡导的国际关系原则、理念等皆被视为追逐世界霸权的意识形态性的工具,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念被视为中国重置国际秩序、建立世界霸权的措施和手段,面临被误解、歪曲和妖魔化的困境,即承认“缺失”和“偏执”的境遇。
在《1929—1939年世界经济萧条》一书中,查尔斯·金德尔伯格把20世纪30年代世界经济大萧条的原因归咎为世界性公共产品的缺失。约瑟夫·奈据此提出“金德尔伯格陷阱”,即世界经济政治体系因缺乏提供或承担公共产品及公共责任的国家,而陷入持续的动荡、冲突乃至世界大战的泥潭。自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恐怖主义、难民危机、极端民族主义、种族主义、能源危机、生态危机等全球性问题愈发严峻,各个地区、民族和国家对全球性公共产品及稳定的国际经济政治秩序的需求愈发强烈。美国作为传统的公共产品供给国和承担者,受保守主义、本土主义等影响,在一些问题上排斥作为发达国家所应承担的责任和“公共成本”。新民粹主义在欧洲复兴并呈燎原发展态势,“反全球化”“反欧盟”等民粹主义诉求重新抬头。“金德尔伯格陷阱”不再是抽象的理论概念和学术想象,而是必须警惕的潜在危机和日渐成型的“现实”。
“修昔底德陷阱”的实质在于崛起国与守成国共识的缺失及承认的缺乏,“金德尔伯格陷阱”实质在于没有意识到承认的“相互性”“互惠性”。“两个陷阱”实质关乎承认“缺失”和“偏执”的核心问题。基于此种思维范式和逻辑推演,有些国家相互猜疑、诋毁,推卸维护世界和平和国际秩序的公共责任,非但无法形成作为共同体成员的集体意识,反而陷入相互对立和对抗的承认错位和偏执,形成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思维陷阱和现实困境。
“社会的复杂性要求批判理论采取多维度的视角,就承认分析而言,它也要综合个人的、社会的、政治的、内在心理的等各维度。”[13]人类命运共同体以经济、政治、文化、生态等多维度的承认路径打破了承认错位和承认偏执的困境,形成了共同体承认的新思维和新路径,开启了全人类真正的承认实践。
现代资本主义性质的经济共同体宣称其代表全人类普遍的利益诉求,试图以其发展理念、关系策略等来推进全人类的共建和共享,然而其经济共同体“作为‘国内—国际’的覆盖性结构,实质上建构了强大的剥夺性、压迫性、奴役性的结构和机制,造成了人类普遍的、极端的不平等、不自由,如贫富差距加大、两极分化加剧、环境破坏等,导致民族之间、区域之间、国家之间的对立和战争”[14],实质所追求的仅是少数人的局部利益。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坚持唯物史观的基本原理,承继马克思关于利益冲突模式的承认理论,承认和肯定物质利益等经济基础因素对社会主体人格完整性和全面性及人类共同体生存发展的根基性作用,相互承认共同体成员合理的利益诉求,寻求自我与他者利益的最大公约数,把地区、民族、国家的局部利益与人类共同体的整体利益相结合,“摒弃零和游戏、你输我赢的旧思维,树立双赢、共赢的新理念,在追求自身利益时兼顾他方利益,在寻求自身发展时促进共同发展”[15],主动提供惠及其他地区、民族或国家的公共产品,积极参与全球经济治理,加强全球经济的沟通和交流,以互商互谅、合作共赢的思维推动国际秩序更加平等、公正、公平,“同舟共济,促进贸易和投资自由化便利化,推动经济全球化朝着更加开放、包容、普惠、平衡、共赢的方向发展”[1],树立利益共同体意识和命运共同体意识,以合作共赢、共同发展来构建开放创新、包容互惠的利益共同体,从根本上批判性地扭转和超越了资本主义经济共同体“利益承认”的偏私性、狭隘性。
法律承认(rechtilich Anerkennung)“必须把每一个人类主体看作是‘自为目的’”,“法律主体互相承认他们服从同样的法律,同时又作为能够理性地决定道德规范方面个体自主的个人彼此承认”[3-3]。也就是说,法律承认首先把人作为人来对待,承认主体的能动性和完整性,坚持以人为本的价值理性;其次共同体成员普遍承认共同体法律体系的合理性、合法性和权威性;最后共同体成员相互承认其拥有自主决定道德规范和法律体系的权利,即相互承认平等的法权人格,法律授权不仅意味着相互承认彼此的法律权利和义务关系,而且要便利个体在既定的法律关系内施行个体的普遍性能力。人类命运共同体主张树立正确的国际权力观,承认共同体成员理性的、独立的法权人格,保证各国平等参与国际法律规则制定的权利;构建以全人类普遍利益和普惠利益为导向的国际规则,以平等、公正、公平的新法权来相互承认各国平等的国际地位和权利义务关系,如独立的国家主权、完整的领土权利、自主选择社会制度和发展道路的权利、平等分配国际资源和公共产品的权利等;摒弃不同社会制度、意识形态之间的偏见,避免以强凌弱、以大欺小、以富欺贫,突破权力争霸、权力偏私的思维,坚持政治上的平等相待、相互尊重,“坚持以对话解决争端、以协商化解分歧,统筹应对传统和非传统安全威胁,反对一切形式的恐怖主义”[1],构筑公道正义、共建共享的安全格局,构建政治正义和分配正义的政治共同体。
基于社会交往实践的文化承认是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前提和内在要求。资本主义文化样式及其文明话语作为主导性的思想意识,形成对人类文明话语的霸权性主宰。资本主义性质的文明共同体虽宣称承认不同地区、民族、国家等多元文明的合法地位和发展权利,实质受制于其背后的资本逻辑推演,作为“利益性”的“文化承认”,表征和承载资本及其人格化代表的精神意志和利益诉求。人类命运共同体主张破除资本逻辑基础上的经济理性和工具理性对人类文明的侵蚀和主宰,破除任何形式的“文明中心论”,打破新自由主义的文化霸权和文明话语体系,消除“文化欺凌”和“文明歧视”现象,承认人类社会不同文化和文明样式的平等地位;承认和尊重文明的多元性和多样性,尊重不同文明平等的发展权利,鼓励和倡导不同文明的自我创新和国际传播,建立不同文明互相学习和借鉴的制度和平台,构建常规性的文明对话制度,“促进和而不同、兼收并蓄的文明交流”,“尊重世界文明多样性,以文明交流超越文明隔阂、文明互鉴超越文明冲突、文明共存超越文明优越”[1],通过构筑既基于人类的社会实践,又符合人类的本真诉求和文明自身发展规律的多元文明样式,累积人类命运共同体文化承认的理论资源和精神力量,构建其价值共识和心理基础,探索和构筑了真正的文化承认路径。
现代资本主义宣扬其意识形态、关系理念等为“绿色的”“可持续的”承认路径,然而其理性哲学“以人的存在作为所有存在物的中心尺度,在实践中演变为个人主义、自我中心主义、人类中心主义等观念。以‘效率性’‘功利性’的工具理性来衡量所有事物的价值”[14],作为资本主义摧毁和破坏自然环境和非人的存在物的理论根据,在实践中曾造成严重的生态灾难,实则是披着“普适性”的虚假承认。霍耐特承继了马克思对资本主义“虚假承认”的批判精神,但对承认异化的根源及扬弃的途径具有截然不同的观点。在他看来,承认物化和异化虽与经济意义上的工具理性紧密关联,但承认物化根源于承认的先在性的遗忘,拒绝以暴力革命运动消灭劳动或私有制的生产关系,主张以温和的道德规范来重建主体间的承认关系。在马克思看来,劳动异化导致以劳动为中介和载体的承认发生异化,承认异化的根源在于劳动异化,资本逻辑既是承认异化的根源,亦是生态危机的根本原因。只有从根本上消除资本逻辑的支配和宰制,才可能解缚承认逻辑,实现“全面的”“真正的”承认。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主张突破经济理性和工具理性的思维范式和行为方式,承认自然环境和非人的存在物作为人的无机的身体的地位和重要性,“牢固树立尊重自然、顺应自然、保护自然的意识,坚持走绿色、低碳、循环、可持续发展之路”[16]。以生态效益作为人类社会发展的内在诉求和衡量标准,变革传统唯经济效率的发展观,优化全球能源资源结构,推进全球生态保护和生态治理技术的研发,建立生态保护和生态治理的责任体系,通过构筑尊崇自然、绿色发展的生态正义的清洁美丽世界和可持续发展共同体,以此突破承认物化或异化的承认困境,还原和实现本真的、真正的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人的相互承认。
总的来说,人类命运共同体本质上是“承认逻辑”的共同体。从“共同体”得以确证的“承认逻辑”出发,人类命运共同体具有主体承认、制度承认、价值承认和目标承认的四重“承认意蕴”,以利益承认、法权承认、文明承认、生态承认四个维度的“承认路径”,突破了承认陷阱及承认逻辑异化的困境,使得承认的理想概念图式演变为真实的承认实践。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突破和超越了现代资本主义理论及其实践的“虚假承认”,由此逐步勾画出由社会主义到全人类的内在逻辑和承认图景,体现和表征了21世纪马克思主义理论创新的时代诉求和思想成果。